覃櫻沒再管鋼筆,或許隻是款式長得像,那個牌子的鋼筆很好用,款式幾乎大同小異。


    當務之急是不能去醫院。


    周渡在收好鋼筆以後就沒和她說話,他臉色冷然,兩人靜默無言。


    車在紅綠燈前停下,眼看再拐過一個路口就是市六醫院。


    覃櫻冷靜地思忖,她需要什麽樣的理由說服周渡而不引起懷疑呢?


    醫院頂部亮著白色的燈,覃櫻從車窗裏看出去,塢城這所城市發展迅速,日新月異,很多建築都變了,醫院卻還是當年的模樣。


    她記得醫院外麵的小道有兩行漂亮的銀杏木,一到秋天銀杏葉子泛黃,金秋溫暖。住院部後麵有兩株高大的木棉,她沒有見過它們開花,卻知道它們的樹幹十分粗壯。


    她想起一些好笑的事情。


    記憶裏,她在木棉樹下的長凳上,手一直在抖:“周渡,快幫我摁一下棉簽,我,我沒力氣,腿軟手軟全身都軟,我不會失血過多死了吧?”


    少年垂眸看她,黑眸無波無瀾,無動於衷。


    木棉葉子被風吹動,沙沙作響。


    覃櫻垂下肩膀,眼裏沁出幾分濕意,她從小就暈針,特別怕打針輸液,每逢生病隻靠吃藥,這次抽了她500cc血,她頭暈眼花,強忍著難受。


    周渡看一眼她紅腫的手臂,轉身離開。


    覃櫻再也忍不住,任由棉簽掉下去,哭得撕心裂肺:“好痛啊,哪個天殺的說抽血不痛,我保證、保證不打死他……嗚嗚嗚我再也不幹了……”


    正哭著,突然有人在她麵前蹲下來。


    布滿淚痕的臉被人抬起,他捏住她下巴,指腹撫上她的臉頰,把淚珠擦掉。


    覃櫻呆住,眼睛一眨,大顆淚珠砸在少年蒼白的手背上,他頓了一瞬,抬眸看她。


    哎呀,她現在肯定很狼狽。“你不是走了嗎?”覃櫻手忙腳亂擦眼淚。


    周渡嘴角輕輕扯了扯,把一盒草莓味牛奶放到她手中。又拿起一旁袋子,重新取出沾了碘伏的棉簽,摁住她的傷口。


    “是走了。”少年垂眸,淡淡說,“可是一公裏外都聽得見你的哭聲。”


    她低咳了一聲,半晌,自己忍不住笑起來:“那以後我一哭,你就會來我身邊嗎?”


    他嘲諷地說:“你可以試試。”


    試試就試試,她一頭紮進他懷裏,嗚嗚嗚假哭,少年毫不留情掐住她的臉,把她扯出來。


    她哼哼唧唧,忍住笑意:“我不,我要死你懷裏。”


    周渡:“你很有夢想,我都想成全你了。”


    後來覃櫻沒能死他懷裏,倒是差點死他手中。青春時人人都是傻子,傻到能把給人輸血也當作一種快樂,把他在乎的人當作自己在乎的人,把他遞過來的□□當作糖果。


    如果時間能重來,覃櫻絕對不會給楚安宓輸那個多次血,整整五個月,2500cc!換作現在的覃櫻,非得拿根管子,把楚安宓身體裏屬於自己的血全部抽回來,抽幹也得給我全部還回來!


    前三次輸血是因為她想救人,最後兩次輸血,卻是周渡脅迫。


    覃櫻看一眼身邊的人。


    他對楚安宓真好啊,好到很長一段時間,塢城的市六醫院在她夢中永遠籠罩在沉沉天空之下。


    紅燈跳成綠燈,她終於醞釀好情緒,進入想要的狀態。


    “我不去醫院。”


    周渡側頭,看見女人蒼白的臉。都市夜空霓虹閃爍,映入她眼裏卻變成泛著空寂的一片虛無。她手指緊緊抓住紫色的裙擺,用力到顫抖。


    覃櫻抿著唇,抬眸看著醫院的方向,死死繃著脆弱感,長睫顫動平平陳述說:“我不喜歡去醫院,讓我下車。”


    他握住方向盤的手微不可查收緊。


    保時捷繼續往前開,覃櫻泄氣地想:好吧好吧,去就去,去了再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求醫生幫個忙。


    沒想到在駛入醫院的街道前,周渡突然轉了個向。


    覃櫻眨了眨眼,悄悄看周渡。


    他一言不發,視線偶爾會朝窗外看一眼,最後在一家藥店前停下。


    “喂,你做什麽啊?”


    周渡拔下車鑰匙,冷淡道:“做一個律師該做的事,取證。”


    藥店老板驚奇不已地看著保時捷停自家門口,周渡走進藥店,說:“毛細血管出血,紅花油,棉簽。”


    老板把東西遞給他,周渡結了賬回來,曲起指節敲覃櫻窗戶。


    她降下車窗,看見男人淡漠的麵孔,他早已恢複了一貫的冷靜,眸中是與夜色足夠媲美的濃黑,對上她抬起來的眼睛,麵無表情詢問道:“給傷痕拍照,然後擦藥,我來,還是你來?”


    覃櫻好險就忍不住嘴賤地問,你來是怎麽個來法?


    恪守自己的創傷小可憐人設,她識趣地說:“我來。”


    “藥拿好,車裏有燈。如果你智力尚存,就不要在這種時候開美顏。”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去了街邊。大榕樹下,男人西裝筆挺,城市的夜生活才開始,來來往往的路人都忍不住側目看他。


    周渡身高一米八-九九,容顏出色得可以出道。他靠著樹,眸色冷涼,沒有理會任何一個人,點了支煙。打火機的光明明滅滅,成年男性氣質清冷,一如神祇。


    有個過路的女孩抬起手機,對準他。


    他抬眸,冷聲道:“女士,公民肖像權不容侵犯。”


    女孩子滿臉通紅,結結巴巴道歉,拉著同伴離開了。


    覃櫻打開車燈,拿起手機哢嚓哢嚓幾聲,這些東西就是做個樣子,有沒有用是周渡的事。她本來就是裝的,又不可能真的打官司,過得去就行了。


    想起他提醒的不要開美顏,她不知為什麽有些想笑。


    覃櫻沾了紅花油擦在淤青處,她毛細血管很細,現在塗點藥也好,明天還要上班,大夏天也不能穿長袖,同事問起來就尷尬了。


    捯飭好一切,覃櫻打開車窗,看見站在街邊的周渡。


    他側對她,麵朝一棟墜落星雨主題的大樓,白色流線傾瀉而下,男人修長的食指與中指夾著煙,五官在煙霧繚繞中看不真切。


    周渡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這幾年嗎?


    她趴在車窗上,沒有立刻叫他。在覃櫻的認知中,周渡是一個生活作息極其規律的人,一定會在二十二點之前睡覺,早上六點三十準時起床。


    他從不缺席一日三餐,不吃零食,不喝奶茶,更不會有抽煙打架這種堪稱可怕的惡習。少女時的覃櫻曾靠近他耳邊,悄悄給他說:周渡,他們說你像電影《腦男》的男主角。


    《腦男》的男主“鈴木一郎”天生沒有人類的感情,他體格強健,智力超群,記憶驚人,行動舉止像機器一樣精密而自律。


    周渡:“你說呢。”


    覃櫻捧著臉瞧他:“我也覺得像,但你在我心裏最帥。”


    他把手中的民法書翻過一頁,淡淡說:“兩點明確不同,第一,我不殺人。”


    “第二呢,你有生理反應?”


    他冷冷警告地看她一眼。


    少女眼眸彎彎衝他笑。


    覃櫻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能看見周渡抽煙,真是件納罕事,周律師竟然不修身養性了?她以為他想活到超過一百歲的,什麽時候想開了不惜命的呀。


    “周律師,我好了。”


    周渡把煙頭扔進垃圾桶走回來,他身上帶著夏夜的暑氣,與車裏空調的冷意相衝,覃櫻聞到他帶來的淺淺尼古丁味道。


    “照片我怎麽給你?”


    周渡沉默片刻,冷冷說:“傳到我助理工作郵箱。”


    覃櫻:……


    她氣得有點像笑,當她還是以前那個全心全意眼裏都是他的少女嗎,她還真就不稀罕周渡的聯係方式。


    覃櫻壓住情緒,可憐巴巴地說:“哦,那周律師一切拜托你了,我想這幾個月就離婚。”


    他抿唇頷首。


    “你住哪裏?”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覃櫻驚恐不已。


    “覃小姐不必誤解,我隻是不想看見客戶上今日說法。”


    覃櫻暗暗磨牙,今日說法中,很多案件都是女子夜晚回家被這樣那樣以後殘忍殺害。這是咒誰呢?


    覃櫻不敢給他說自己的住址,她媽媽每天晚上有在小區散步的習慣,要是不小心碰見了,計劃全得泡湯。偏偏才回國覃櫻對哪裏都不熟,她靈機一動,報了林唯司家的地址。


    林唯司住在一個高檔小區中,他原生家庭家境本就很不錯,加上這幾年他做了總監,薪水可觀,小區地段非常好。


    覃櫻下車的瞬間,整個人都解放了,這場戲終於演完收官,累死她了!


    她剛要衝周律師揮手再見,表情僵在臉上。千算萬算,她也沒想到自己這麽倒黴!


    順著她的目光,周渡也看見了不遠處的人——出來夜跑的林唯司。


    林唯司疑惑地說:“覃櫻,你怎麽……”在這裏。


    後三個字還沒說完,被覃櫻一聲脆生生的“老公”打斷。


    覃櫻發誓自己從來沒有跑得這麽快過,衝到林唯司身邊,抱住他胳膊:“老公你也回來啦!”


    空氣凝滯了一瞬。


    林唯司腦子完全無法運轉,她她她……覃櫻叫他什麽?老公?


    他脖子通紅,整個兒快要變成了木頭人。


    保時捷中,周渡冷冷看著這一幕。


    周渡怎麽還不走!覃櫻硬著頭皮:“哈哈,周律師再見。”


    周渡扯了扯唇,視線落在她彎著林唯司的手上,譏諷一笑:“這就是覃小姐說的婚姻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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