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棠,235號的病人按鈴,你過去看看。”


    “哎。”棠梨應了一聲,拿起旁邊的病曆本走過去。與她一同隨行的護士道:“又是235,我最討厭那個人,有事沒事就叫護士,把你叫過去就色眯眯盯著你看,還不能發火。”


    棠梨輕聲說:“他生著病,身體不舒服,多體諒吧。”


    護士無奈道:“要是真有什麽問題還好,明明就是占便宜。上次我給他換藥,你不知道多惡心,他故意讓我給他換開塞露。”


    護士很委屈,病人便秘的時候開一支開塞露無可厚非,骨傷或無法動彈偶爾會需要護士幫助。但大部分通情達理的病人會讓家屬或看守幫忙,不會勞煩護士。護士們很多還年輕,沒有結婚,雖說醫護人員眼中無男女之分,但明明沒有便秘還要求換開塞露確實是惡心人想占便宜了。


    棠梨皺眉,道:“下次再遇到這種事,你先問問劉醫生。”


    “嗯,你也注意點,別讓他占便宜。見過這麽多人,就他最極品。”


    棠梨才答應,手機鈴聲響起,她接起來:“你好。”


    那頭傳來低軟的女聲:“棠梨。”


    棠梨握住手機的手指抖了抖,幾乎懷疑自己聽錯。掛了電話許久,一旁的護士忍不住問她:“誰的電話啊,精神都恍惚了。”


    棠梨鼻子發酸:“覃櫻。”


    護士說:“就是那個你失蹤很多年的閨蜜啊,又漂亮又聰明又強那個?不是說這麽久以來毫無音信嗎,怎麽突然聯係你了,約你出去嗎?”


    “不知道,憑什麽她找我我就要去啊,我不去。”棠梨吸吸鼻子,“早就不是閨蜜了。”


    護士笑著說:“得了吧,人家失蹤的時候,你隔三差五和我們說起她,心裏惦記得很,人家真的回來了你又避而不見。我還記得第一年你才來醫院工作,被一個醫鬧病人的家屬欺負,哭得眼睛都腫了,邊哭邊說要是覃櫻在,你一定不會受這種委屈。”


    棠梨抿唇:“我哪有說過這種話。”


    “沒有,你沒有。”護士道,“那她無情無義,冷漠至極,根本就沒有把你們的友誼放在心上,這樣行了吧。”


    “才不是,她離開是因為不想連累我們。當初她家欠了很多錢,高利貸追上門討債,那群人窮凶極惡,她連學都不敢上了!”


    “看。”護士調侃,“說她半點不好你立刻護著,既然有苦衷,就原諒她的不辭而別吧。你心裏從來就沒怪過她,我聽你說這姑娘又美又陽光,幾乎護著你長大,如果不是生活難過到極點了,一定不會拋下你們。”


    棠梨岔開話題說:“周末再說,先去235號病房。”


    下了班棠梨回家,拖出放在床底的巷子。棠梨打開它們,裏麵的東西落了一層灰,最上麵是一堆專輯和海報,六年前自己還是個追星女孩,愛豆周邊買了一堆,還央著覃櫻為愛豆寫詞作曲。


    後來爬了牆頭,再長大一點不再追星,淪為社畜每天為工作忙得死去活來,這些東西隨著有關覃櫻的記憶被她一同封鎖起來。


    往下層翻,赫然是另一個少女的東西,覃櫻的作曲本、覃櫻的繪畫冊、覃櫻的筆記、覃櫻珍藏起來偷樂的照片,點點滴滴,都是屬於覃櫻的青春。棠梨翻開繪畫冊,裏麵夾了好幾張照片,六年前的h大,陽光明媚,照片上全是同一個少年。


    他清冷、寡言,眸如十一月深潭。


    如果說棠梨的青春星光交織,揮舞著熒光棒,那覃櫻的世界裏全是這個少年,她為他搖旗呐喊,柔情滿懷。


    棠梨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看見這些她幾乎又想起了六年前,覃櫻退學以後東西遺留在寢室中,她去覃櫻的宿舍樓,邊哭邊無措地收好這些對覃櫻來說珍貴的東西,把它們全部帶回家。每一天,她都盼著覃櫻聯係自己,或許想起她的心裏那人,來找回這些東西。


    一天又一天,歲月眨眼就過了六年。棠梨學著堅強,再也不是那個一慌就哭的哭包少女,覃櫻卻回來了。


    棠梨憤憤合上箱子,她才不會那麽輕易就原諒她,這些東西她要狠狠扔覃櫻身上!


    覃櫻也沒想到,棠梨居然會送自己一份大禮!


    周日下午,兩人在咖啡廳見麵,棠梨紅著眼睛把東西給她:“你的東西自己拿走,別放我這裏礙眼。”


    覃櫻一眼就看見有關周渡的照片,她想起什麽,打開畫冊往後翻,根本沒敢想那一種可能性,然而翻到最後驚喜萬分。早知道有這些東西,她就不處心積慮去周渡家了。


    “糖粒兒,你可真是個小天使!”她抱住棠梨,歡呼道。


    慣性使然,棠梨險些跟著她一起傻樂,反應過來懊惱地說:“你都沒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覃櫻放開她,真誠地道:“我都說給你聽。”


    她把當初自己輟學之後的事全部告訴棠梨,棠梨越聽越後怕。原來當初覃父自|殺後,高利貸天天上門追債,怕她們母女報警,還在他們家附近用了信號屏蔽儀。


    電話打不出去,他們蹲守在附近,打算綁了覃櫻或者孫雅秀,讓另一個人籌錢去贖。覃家所有錢湊起來,也不夠還一個零頭,他們也知道這一點,當覃家還不上錢,覃櫻就危險了,一個美貌的妙齡少女落在他們手中會是什麽下場可想而知。


    日日夜夜外麵都有人守著,他們用鋼管敲門,還把從拍的照片從門縫塞進去——其中有一張是覃櫻在學校穿著泳衣的照片,被人用油漆紅筆畫了個大大的笑臉,看見照片的孫雅秀幾乎暈厥過去。那段時間連覃家的親戚都不敢待在塢城,受到騷擾紛紛外出避禍。


    母女倆不敢開窗,家裏的糧食卻不多,在這裏的心理壓力下,孫雅秀終於受不了,打算用她自己的死換尚且年輕的女兒一條生路,她從樓上跳了下去,試圖讓人發現她的屍體然後報警。


    她成功了,為她們贏來片刻喘息。


    也是趁著這片刻時間,關夜雪把覃櫻和孫雅秀送到境外。怕被追蹤,關夜雪讓他們別聯係任何人。覃櫻也知道在這些犯罪分子沒被繩之以法前,她聯係誰都是害了他們。隻有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對親近的人才是最好的保護。


    “我都從新聞上看見了,三年前那些人落網,他們再也不可以傷害你們。”棠梨難受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樣的……”


    “那你現在原諒我了嗎?”


    棠梨抽噎著點頭,抱住覃櫻:“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你平安回來就好。”她都不知道換成自己能不能熬過去:去語言不通的國家,打工賺錢治療植物人母親,沒有書讀,沒有地方住。


    連這樣卑微的自由,都是孫雅秀舍棄性命換來的。


    棠梨說:“你現在過得好不好?這些年我攢了不少錢,我都給你。”


    覃櫻道:“我很好,糖粒兒,你的錢留著當嫁妝。怎麽這麽久了你還沒拿下林唯司,他還說你是個色女,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啊?”


    棠梨支支吾吾,臉通紅:“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意外。還、還有,我沒有喜歡他。”


    覃櫻忍笑點點頭,她抱起畫冊:“這個多虧你,我以為這些東西早就不見了。”


    “那個。”想起畫冊和照片上的人,棠梨問,“你見過周渡了嗎?”


    覃櫻笑容收斂幾分:“嗯,怎麽了?”


    棠梨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該不該給覃櫻說,早些年周渡瘋狂尋找過她。棠梨從來沒見過那樣的周渡,冷靜外表下,是壓抑到極致的瘋狂。棠梨總覺得,周渡和楚安宓不像外人口中那麽回事,他對覃櫻也並非完全冷漠無情。


    猶豫片刻,棠梨還是告訴了覃櫻這件事:“我覺得,他似乎對你……”


    覃櫻笑了一聲,用手指壓了壓唇,打斷她的話:“噓!棠梨,他那個人,比你想象的殘忍多了。他找我,不是因為喜歡我,是因為他要救楚安宓。”


    “救楚安宓,怎麽回事?”


    “有的事情,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陳年舊事,不過爾爾。她處理完關夜雪的事情以後,會把這些過往全部拋卻。覃櫻找出藏在畫冊中照片,上麵是個半身赤|裸的少年。


    昏暗光線下,他黑發濕潤,慵懶站在落地窗前,低眸看著鏡頭。


    隔了這麽久,覃櫻連細節都記得很清楚。她記得那是一個春天,18攝氏度,陽光又暖又溫柔,榆樹被照出斑駁剪影。


    那天是他們第一個吻,高嶺之花墮落人間。


    照片隻有周渡出境,因為光線問題,讓人分不清這是多年前拍攝的。對覃櫻來說,這是個錦上添花的好東西。


    周律師平日連紐扣都扣到了喉結的地方,擺著一張死人臉。他半裸的照片,四舍五入就是那什麽的照片,能脫成這樣也是沒誰了。


    少女覃櫻曾悄悄把照片藏入相冊,傻笑著滿床打滾,誰也不給看。彼時她怎麽也想不到,多年後她的心硬成堅冰,無愛無欲,要用這張照片換籌碼。


    覃櫻刻意晾了楚安宓幾天,答應了她的見麵要求。


    周三下午,覃櫻請了假,特意打扮一番去見楚安宓。她搖曳生姿,步伐款款來到楚安宓麵前,笑盈盈道:“嗨,表姐。”


    楚安宓冷冷看著她,手指微不可察收緊。


    覃櫻在她對麵坐下,饒有興致揣測楚安宓平靜的麵孔下如何波濤洶湧。從前自己是個傻白甜,他們都了解她,於是把她玩弄於股掌之中。經年之後,換成她了解他們,局勢瞬間變化。


    多有趣,外界光風霽月、溫柔知性的楚醫生竟然嫉妒她,嫉妒到自己的命都不要也不讓她好過。


    這樣的心態以前覃櫻不了解,如今能想通。他們本血緣相近,同樣該在溫室中長大,可楚安宓的人生在七歲時發生轉折。於是覃櫻的美貌,音樂天賦,圓滿家庭,不重男輕女的父母,甚至覃櫻的快樂和勇敢,在楚安宓看來都是刺眼的。


    她越看不慣,覃櫻越要讓她看,氣不死她算她輸。


    覃櫻特意打扮得漂漂亮亮,全身上下寫滿“我是小綠茶”,見楚安宓不開口,覃櫻撐著臉蛋兒,不好意思地說:“哎呀,表姐我知道你不待見我,可是這件事發生太突然了,周律師和我昨晚……真的是個意外,你可別誤會他。”


    楚安宓說:“你到底想做什麽?”


    “做什麽?”覃櫻攪拌著咖啡裏麵的糖,“我也不知道,我其實很苦惱呢,成年男女發生這種意外怪尷尬的。”


    “是麽?你以為我會信。”楚安宓道,“你別有居心,我信周渡。”


    “相信他性冷淡麽?”覃櫻低笑起來,“喂,不是吧,你們不會什麽都沒發生過吧?”


    楚安宓臉色難看:“你的教養呢?”


    “被你們這些混蛋敗光了。”覃櫻毫不在意地說,“你當時命都不要也想趕我走,我回來你肯定氣死了吧。那麽,做個交易吧表姐,我保證不再出現不打擾你們。你知道的,我這個人雖然有不少缺點,可也有個難得的優點,我說話算話。”


    “你說真的?永遠不再回來。”楚安宓抿唇,說,“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覃櫻低聲說了幾句話,楚安宓很意外:“你想要關夜雪的下落?”


    “怎麽樣,超劃算的。”


    “這樣是背叛他,我不同意。”楚安宓手指收緊,心裏掙紮。如果是告訴覃櫻關夜雪的下落,真的可以換來覃櫻離開……


    “我也不想打擾你們的呀,可我在塢城待得越久,越怕自己把持不住,畢竟這樣的周律師超有魅力,不是麽?”覃櫻笑盈盈地把夾在雙指間的照片在楚安宓麵前晃了晃。


    看見上麵是什麽以後,楚安宓指甲陷入掌心,幾乎掐出血來,翻滾的嫉妒幾乎令她恨不得撲上去殺了麵前的人。


    “你保證永遠不再回來,好,我答……”


    她的話戛然而止。


    覃櫻疑惑偏頭,正要說話,一隻修長冰冷的手捏住她的手腕,從她晃悠的雙指間取下照片。


    覃櫻詫異回眸,看見了周渡。


    七月午後,氣候燥熱,咖啡廳有人用煙嗓唱著動人的民謠。男人目光沉靜,注視著照片中半裸的自己。覃櫻呼吸困難,難以啟齒的尷尬油然而生。


    周渡握著她的手腕緩緩收緊,把她從椅子上帶起來。


    “還想說些什麽?”他注視著覃櫻的眼睛,語調並不高昂,甚至稱得上紳士而溫和,聲線低沉如大提琴,把民謠都襯得乏味起來。


    覃櫻臉發燙,長這麽大第一次恨不得地上有個洞,她鑽進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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