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思考活著是不是有意義, 本身就是一件無意義的事。但漫長人生裏,遇見不如意的事,有時候還是忍不住問自己一句, 活著究竟有什麽意義?


    人生來就是受苦的嗎?


    要多努力,才能觸摸幸福?


    但哲學家都無法解釋清楚的事, 徒勞去思索, 不過陷入情緒的泥沼而已。


    人都會疲憊, 會在孤獨的人生中迷失方向,所以上天安排了朋友、伴侶, 還有家人。


    沒有這些, 就隻剩下自己在孤軍奮戰, 那樣該是一種怎樣的悲壯和淒涼?


    她多想緊緊抓住陸遙之的手,但或許是因為真的喜歡,自尊才不允許她把他拖入泥沼。


    她喜歡他淡然無懼的眉眼,喜歡他與世無爭的純粹,喜歡他“高高在上”、身披光芒。


    如果再年輕十歲, 或許她可以不顧一切,但她如今已經沒有了那份天真和勇氣。


    愛情不計回報, 但婚姻講求門當戶對。


    和陸遙之分手的第二周,陳翎辭職了, 也離開了z市, 回了老家隔壁市開了一家小小的服裝店, 雇了一個年輕的員工, 和家人保持一個既遠且近的距離, 她用自己多年來的工作經驗和人脈,除了服裝店,就靠寫稿子度日,一家時尚雜誌開了固定的專欄給她,她講一點穿搭和時裝的知識,有時候也給美食雜誌寫寫稿子。


    管理一家屬於自己的公眾號,在新媒體的洪流中做一個隨波前進的沙粒。


    這小小的變動,已經用了自己全部的決心和勇氣。


    以前的同事問起,會感慨一聲,“好佩服你啊,過得這麽隨心所欲,說辭職就辭職,我都感覺自己不是在活著,就像一顆釘在工作崗位的螺絲釘,而且所有人試圖把我按死在這裏,最好一輩子都不動,真可悲啊。”


    她笑了笑沒有去答話。


    我們總是看見遠方刺目的光芒,但誰又知道那光芒後有多長的陰影呢?


    維持一種表麵的體麵,或許也是一種無法言說的自尊,就像她不允許自己去和陸遙之哭訴家庭帶來的迷茫和苦楚一樣,她也不允許自己和陌生人吐露內心的掙紮,和偶爾想要和這操蛋的生活一起去死的陰暗。


    她以為自己處理得很好,在一段注定無望的感情裏,及早抽身,不傷害他,也不要傷害自己。在和父母的關係裏,她做不到斷舍離,但還是努力地劃了一道界限。


    但她或許一直刻意回避一件事,她一直在逃避。


    自私是人類賴以自保的手段,她已經喪失了。


    所以她離死不遠了,有時候她會這樣覺得。


    不知道第幾次了,她感到疲累,靈魂像是跋涉了萬裏,蒼老而滿是瘡痍。


    她掐著眉心,電話裏媽媽在哽咽哭泣,“你弟弟打架,被抓進去了,對方家裏不依不饒,他還小,可不能落下這汙點,你是他親姐,你也不忍心看他這樣吧?得弄點錢給他走動走動,你手裏有多少?先湊湊吧!怎麽著也得三五萬……”


    耳朵裏嗡嗡嗡地響,渾身的血液終於忍不住沸騰咆哮,她泯滅掉最後一點溫情,歇斯底裏地咆哮,“忍心啊!我怎麽不忍心,汙點算什麽,蹲兩年號子讓他嚐嚐滋味不好嗎?錢錢錢,我是你的提款機嗎?你把我當什麽?媽,你把我當什麽?你就慣著他,一直慣著他,我有沒有說過讓你管教管教他,這次把人腿打折了,下次殺了人,你是去替他被槍斃,還是讓我替他坐牢?啊?”


    小時候爸爸媽媽經常吵架,並不避諱她,當著她的麵互相挖苦謾罵,用最難聽最髒最錐心的話,一度打起來,有時候她嚇得尖叫,鑽在桌子底下,瑟瑟發抖,她很討厭爸爸的蠻橫不講理,也討厭媽媽的歇斯底裏,很多時候她都在想,她長大了,一定一定不要做這樣的人。


    媽媽生小孩很不容易,習慣性流產,生她之前至少流產過七次,好不容易生下她,奶奶失望是個女兒,連月子都沒有照顧,爸爸是個薄情的人,又可笑是個“孝子”,對媽媽淡薄如陌生人,時不時會夥同奶奶一起苛責冷嘲熱諷媽媽,她媽媽是個很軟弱的女人,除了哭什麽都不會,後來在和丈夫婆婆的長久爭鬥裏,慢慢變得尖利,變得刻薄,變得歇斯底裏。


    小時候爸爸對她不管不問,奶奶會用很難聽的話講她,但媽媽會護著她。


    記得有一年春節,家裏窮得揭不開鍋,爸爸公司不景氣,年終獎泡湯了,媽媽是個家庭婦女,一點收入都沒有,奶奶把養老錢拿出來貼補兒子,但十分厭惡兒媳和孫女跟著“沾光”,她那時候還小,並不懂得太多,隻記得自己很羨慕小叔家裏的堂弟,堂弟有很多玩具,也有很多好吃的,他很挑食,奶奶變著花樣給他做好吃的,那天奶奶家裏在燒茄子,肉末茄子的香氣直挺挺地鑽進鼻子裏,她那樣沒出息,扒著廚房的門討好地叫著“奶奶”。


    奶奶把廚房的門摔上,冷著聲音說:“回家吃去!”


    她茫然地站在那裏,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媽媽過來扯她,一邊罵她沒骨氣,一邊偷偷抹眼淚。


    “咱們又不是吃不起,饞人家的做什麽!”媽媽揚聲說著,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那天媽媽買了肉,買了茄子,又買了一條鯽魚,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吃飯的時候還一直在笑,洗碗的時候自己卻蹲在廚房裏捂著臉哭泣。


    她從小就是個敏感的人,或許早早就從那過分誇張的笑容裏品嚐出了心酸和悲傷,隔著門縫偷偷看媽媽的背影,媽媽忍得那樣辛苦,背影看起來孤單極了,悲傷極了,她一直記了很多年。


    後來有了弟弟,媽媽日子好過了很多,奶奶對她改善了很多,會把好東西送到家裏,會幫忙照顧孩子,爸爸對她也多了幾分殷勤,於是媽媽慢慢也變得越發喜歡弟弟,對他上心很多很多。上大學的時候,室友聽說她們那裏還有重男輕女的傳統,會擺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好像在說這都什麽世紀了,對她來說,這是從小到大的親身經曆,那種深入骨髓的歧視和偏見,一直一直影響著她的性格,乃至整個人生。


    從小她是讀書最要強的人,每次都拿第一,偶爾拿第二都會自己懲罰自己,獎學金拿最高,家裏沒有錢供她上興趣班,她自學了畫畫,自學了琵琶和二胡,上大學的時候靠在琴行打工跟老板商量每周跟老師半個小時學了鋼琴,她會英文和法文,她是外語交流中心常任的秘書長。


    所有人眼裏她都是很優秀的那個。


    很努力地去做,才能換來認可和一點點關注。


    但弟弟什麽都不做,就是所有人的中心。


    這世上沒有純粹的好人或者壞人,沒有絕對的公平與不公平。


    她能做的就是逐漸從渴望從別人那裏得到認可的心態中走出來。


    告訴自己,所有的努力並不是為了從任何人那裏換來什麽,而是讓自己未來多一種選擇、擁有更高闊的眼界,去摒棄那些可笑的的理念和想法。


    但她終於還是變成了這樣,和母親年輕時候一樣懦弱,和母親年老以後一樣歇斯底裏,和奶奶一樣刻薄,和爸爸一樣冷漠,她始終沒有擺脫這些。有時候她會懷疑,懷疑陸遙之和她說交往試試隻是她幻想出來的一個可笑的美夢。


    他那樣美好,和粗鄙麵目可憎的她,怎麽看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但回憶裏還有他的體溫,她記得那時過完年回公司的時候,兩個人坐在車上,在討論工作上的事,她說她會辭去掉他經紀人的職位,免得如果哪天不小心爆出來會給他帶來不好的影響。


    他向來都是麵無表情的,所以很多時候她辨不清他是不是在聽,以前是工作關係,她把自己想表達的表達完了就好,他如果沒聽,會再問她。這次她卻膽大地扯了他的袖子一下,“你在聽嗎?”


    他偏頭看她,陡然笑了一瞬,握著她的手擱在唇邊,低頭輕吻她的手背,“我在聽。”


    夢吧!大約都是夢。


    如今連回憶起來都覺得奢侈。


    剛在這裏開服裝店的時候,隔壁賣咖啡的老板經常會過來幫她忙,那是一個尚算年輕的男人,大約比她還要小一兩歲,笑起來純粹溫暖,他家境應該還不錯,但沒有陸遙之那麽誇張,他的爸爸是個暴發戶,突然暴發後覺得自己老婆粗鄙帶不出去,就離婚再娶了一個,但眼光實在不佳,娶了兩三任,都不太安分,搞得家裏烏煙瘴氣,他很討厭自己爸爸,就遠走他鄉,出來單幹了,離家上千公裏,最開始在一家咖啡店裏做學徒,幫忙調製咖啡,後來做了一段時間店長,再後來自己購置了設備,開了一家小店,買了屬於自己的一套房子,戶口從家裏遷出來,落在了這裏,他家裏養了一條金色的拉布拉多,談過一次傷情的戀愛,最終分手了。


    空窗了一兩年,越來越難對人心動,然後遇見陳翎,說她身上有種莫名的吸引人的特質。


    陳翎有時會覺得好笑,好笑後又覺得可悲,很多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在思索的時候,會反複想,這個男生不錯,很適合她,兩個相同破碎的家庭,或許可以相互取暖也說不定,他人很好,隻是沒有陸遙之那樣的眉眼,沒有他那非人的樣貌,沒有他挺拔的身形,沒有他微笑時候那種仿佛天光大亮的感覺。


    從她把他和陸遙之拿來比的時候,她就知道,無論他再適合自己,都不是她想要的那個。


    有時並非貪得無厭,隻是遇見過太陽,群星就不閃耀。


    她拒絕了,說以後不要聯係了,那份決絕讓對方頻頻搖頭,“我沒有讓你立馬回答,這麽著急拒絕我嗎?”


    那時她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想起很多從前的事,她笑了笑,“我這輩子隻談過兩次戀愛,一次年少無知,一次刻骨銘心,第一次戀愛讓我明白愛是一件美妙的事,它給了我很多溫暖,那時候大約還不懂愛情,但他讓我明白了愛是什麽。第二次戀愛……”她沉默片刻,那幾秒鍾她腦海裏翻江倒海似的湧動,很多情緒湧出來,堆積在眼底,燙得她幾乎要流淚,她想起車廂裏他執她手親吻時的笑意,她覺得天堂也不過是如此了。“第二次戀愛很短暫,但我認識他其實很久了,仰望他也很久了,愛他或許比我想象的要早一點,我現在想起他,這裏……”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裏還會疼,”她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這裏會流淚,”她雙手撐在鬢角,有些疲憊地垂下頭,“他是我這一生的願望,和支撐我好好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


    他那樣好,足夠她懷念一生那麽久。


    她可能暫時都沒辦法去愛別人,沒辦法和誰在一起。沒辦法去坦誠地接納另外的人。她心裏還住著一個完美如神祗的他,無人可取代。


    或許再過十年,二十年,她被生活打磨得沒有絲毫棱角,她被命運摧折得再沒骨氣,她受盡苦難,麵目全非,比現在還要更糟糕,再也沒有力氣去想愛情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或許她會忘記他。


    也或許,她會更懷念他。


    總之命運還算待她不薄,有些人,遇見已是奇跡。


    ……


    年輕的女店員本來在收銀台算賬,半天都沒有一個客人,她有些昏昏欲睡,這會兒瞪著眼略顯驚恐地看著她,陳翎向來是個脾氣好的人,歇斯底裏起來才更可怕吧!


    陳翎扯著唇角往兩邊拉扯,卻扯不起一個笑,她掐了電話,終於放棄了維持最後的自尊和臉麵,疲憊地說了句,“我出去走走,你看著店。”


    外麵是個暴雨天,這時已經是夜幕降臨,盛夏,路燈下街邊梧桐葉綠得發亮。


    她撐著一把黑色長柄傘。街上行人很少,匆匆而過的車輛濺起盛大的水花,暴雨澆淋,像海水在倒灌,打在傘麵上發出振聾發聵的巨響。


    真糟糕啊!


    真是糟糕呢!


    人一生中最難尋找的是自己,最難割舍的親情,最遺憾的是得不到,最痛苦的是得不到還想要。


    她處在所有痛苦的邊緣,快要被撕扯碎了。


    活著究竟有什麽意義呢?


    人生來就是受苦的嗎?


    要多努力,才能觸摸幸福?


    她又開始問自己了。


    她走到跨江大橋,站在欄杆邊眺望湖麵,暴雨把黑色的江麵敲碎,碎光在沉黑的江麵搖晃。


    她扒著欄杆,有那麽一瞬間好想從這裏跳下去,讓冰冷的江水浸入自己的胸膛,死亡是解脫的唯一途徑。


    她扔了傘,一隻腳試探地踏上了台階,她知道自己沒有勇氣,但哪怕是想一想,讓自己從窒息中獲得片刻的喘息也是好的。


    一道刺目的白光直直地照射過來,她回過頭,迎著亮光看過去,車燈晃得她眼睛疼,疼得幾乎睜不開眼,一個身影快速地衝過來,她還沒來得及做出防備的姿態,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陸遙之直接把她抱了起來,他在顫抖,感受到她的不反抗才慢慢穩定下情緒,然後是生氣,渾身仿佛被嚴冬的霜雪浸染過,冷得冒寒氣,他把她扛起來直接扔進了車後座,扶著車門盯了她一眼,想說什麽,最終隻是沉默。然後踏上駕駛座,中控落鎖,一腳油門踩下去,世界被甩在身後。


    陳翎感受到速度帶來的失重,還有他身上冷寒的氣息,不知為什麽,她本該害怕的,心裏卻突然像是湧上了很多很多的甜意,她感覺自己像是從冷冬蘇醒的冷血動物,終於感受到了血液在身體裏流動的感覺。


    她好像死過一次,然後在這一刻重生了。


    或許她已經死了,這是她臨死前的美夢,都說人死之前會看見自己最想見的人,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劃動火柴看到的幻境。


    這是她的幻境嗎?


    哪怕是幻境也是美好的。


    車子在一家酒店門口停了下來,陸遙之幾乎半抱著陳翎下了車,他把證件從錢包裏拿出來遞給前台,“幫我開個房間。”


    他轉頭看陳翎,“證件帶了嗎?”


    陳翎安靜地站著,覺得聽見他的聲音是件多奢侈的事,她好想再多聽一會兒,於是木然地看著他。


    陸遙之皺了皺眉,直接去掏了她的口袋,從她上衣口袋裏摸出了身份證,一並交給了前台。


    前台很快做好了登記,出於職業素養禮貌地吩咐了注意事項,然後目不斜視地請兩位上樓,但內心卻是無比的震驚和八卦。


    她接待過很多明星和大人物,但陸遙之這種咖位的還是第一次,況且是這樣惹人遐想的場麵。


    陸遙之好像絲毫不避諱什麽,全程扯著陳翎,幾乎要摟進自己懷裏,那用力程度可以稱得上是“狠狠”,他直接把人帶進了房間,讓人送薑湯上來。


    他把陳翎塞進了衛生間,“去洗個澡,我在外麵等你。”


    他今天去參加活動,離這裏不遠,但也並不順路,他借了輛車,特意繞路過來的,或許隻是想見她一麵,或許在期待其他的東西。禮貌和教養都告訴他不可以再去打擾她的生活,但理智已經崩塌,隻剩下思念和一點若有似無得執念,分開越久,他越發現自己比想象中更加喜歡她。


    會無緣無故想起她,每一個相處的細節都像是刻在腦子裏,隨時隨地都在折磨他。


    他看見她坐在服裝店裏發呆,看見她整理衣架,看見她對著一本雜誌百無賴聊,看見她打著哈欠喝咖啡敲鍵盤,看見她跟客人微笑著推薦商品,他坐在車裏,一根接一根抽煙,說不上是什麽心情。


    然後他看見她接電話,看見她歇斯底裏在吼,看見她幾乎要奪眶的眼淚,看見她一下子垮掉的肩膀,然後失魂落魄地撐著傘走了出去。


    她走得那樣快,好像被什麽追趕著一樣,她的身影在暴雨裏顯得渺小又無助,她一口氣跑到跨江大橋上,她扒著欄杆扔了傘的那一刻,他覺得有一瞬間他的世界停止了轉動。


    然後那該死的禮貌和教養就讓它去死吧!


    他幾乎立馬衝了過去,有一瞬間他後怕得渾身顫抖。


    到現在還是沒有徹底緩過來。


    他要了套間,裏麵有一個小小的吸煙室,他靠在裏邊抽了根煙,緩緩麻痹自己尚且緊繃的神經。


    浴室裏很久都沒有動靜,他不知想起了什麽,心跳幾乎漏跳了半拍,然後他掐了煙,直接衝了過去,一把奪開浴室的門。


    浴室的門沒有鎖,他一下子就拉開了。


    裏麵陳翎裹浴巾的手嚇得一抖,好不容易裹好的浴巾陡然就掉了,她後退了一步,把浴巾拉起來,茫然地看著他。


    陸遙之碰了下自己嘴唇,走過去一聲不吭地把浴巾接過來,幫她係好了。


    他忽然把她抵在洗手台上,狠狠親了過去,舌尖蠻橫地撬開她的牙齒,在裏麵橫衝直撞地肆虐著。他的手攏在她的背後,緊緊把人擁進懷裏,感受到她溫軟的身軀,來緩解自己崩得快要斷裂的神經。


    浴巾不知道什麽掉了。


    他的衣服不知道什麽時候脫了。


    擁抱著親吻著糾纏著互相索取的時候,靈魂在顫栗在鳴叫,她感覺到他的魯莽,感覺到他的不理智,但不想拒絕,一點都不想。


    ……


    第二天陳翎醒的時候,陸遙之隻穿了條褲子,曲著腿坐在她身邊,拿手指碰了碰她的唇角,“現在外麵都是記者和狗仔,我牽你的手出去,或者被人胡亂報道,你選一個。”


    從夢境走出來,然後就必然還是要麵對現實。


    她楞楞地看著他,從前都是她替他安排好一切,他不喜歡被人拍,不喜歡被人過多的幹涉私生活,她都盡力去統籌去協調,想盡辦法為他營造一種寬容的氛圍。


    她總有辦法,很多業內人都崇拜她,說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但現在這處境,她竟想不出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


    無論如何,對他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


    他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的迷茫和無措,然後陡然笑了,“如果你有那麽一點愛我,或者心疼我,就給我個一個機會,讓我替你做一次決定。這世界沒有絕路,就算是一副爛牌也可能有個不錯的結局,為什麽不試試呢?”


    他不止在說他們兩個人的關係,還有她和父母的關係。


    走到死路的時候,要麽撞出一條路,要麽改道,隻要不放棄,總歸還是有無限種可能的。


    她說:“好。”


    這天陸遙之牽著一個戴口罩的女人的手大搖大擺地出了酒店辦理退房,出門的時候,車已經開到了酒店門口,陸遙之接過鑰匙,開了副駕駛的車門讓陳翎坐進去,然後繞過車頭上了駕駛座。


    有記者衝過來拍照,問他不是參加活動,為什麽會在這裏,又問他是不是在談戀愛。


    他幹脆利落地點了頭。“是,在談,圈外人,還請各位手下留情。我們還有事,私人行程,今天不接受采訪,抱歉。”


    僅僅是這一句話已經夠這些記者發揮了。


    沒多久各大新聞網站都出了新聞,陸遙之戀情曝光,女方為圈外人,身份不詳,但從照片上看,外形還算合格,有眼尖的粉絲幾乎一眼就認出來,“這不是陳翎小姐姐嗎?”


    “哇,我們陸老師的王牌保鏢。”


    “之前小姐姐離職的時候我還說很可惜呢!”


    “難不成那時候就……???”


    “真相了,不然好好的幹嘛突然離職啊!這就解釋得通了嘛!”


    “暴風哭泣,我們陸老師竟然把自己嫁出去了,陳翎小姐姐護崽團終身榮譽團長終於修成正果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說有這麽漂亮的經紀人要出事喂!”


    ……


    意外的,反對的聲音倒是很少,一直以來陸遙之都走的是非商業化路線,因為爸爸累積的聲望和人脈,加上他本身的才華和優秀,在娛樂圈少了很多掣肘,他可以隨性很多,不喜歡不認同的東西都可以不去接,不去做,沒人敢說什麽。


    他的粉絲少了那麽幾分狂熱,更多的是理解和支持。


    所以陸遙之牽手的人,無論是誰,他們都會祝福。


    陸遙之帶她回了一趟家,弟弟在拘留所待了一夜,回來後各種脾氣暴躁,陸遙之和他談了一次話,不知道說了什麽,這小崽子老實了很多,對著陸遙之一口一個姐夫的叫著,也交代不是自己做的,他頂多就是去湊個熱鬧,不小心碰上打架的事,爸媽不由分說就給他扣了個帽子,讓他很窩火,所以才什麽都不說。


    陳翎和母親長談了一次,對方一如既往地不講道理加上拿媽媽的身份來要挾恐嚇她,責怪她大驚小怪和她本來以為自己會很生氣的,但是意外地平和,她忽然想明白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同樣一些根深蒂固的習慣和性格,也是沒有辦法一時就得到改變的。


    想要好好活著,並非是一味地迎合,削足適履隻會增加痛苦,人有時候要學會外圓內方,不要毫無底線地去容忍任何人毀掉自己的人生。


    那不是善良,那是愚蠢。


    後來她和陸遙之領了證,她沒有再做經紀人的工作,依舊經營自己的服裝店,隻是挖了人,開始走原創設計,慢慢打造屬於自己的品牌。


    陸遙之很支持她,他的家裏人也很支持她,她從前很羨慕別人家裏溫馨暖心的家庭氛圍,她以為她這輩子無緣了,但如今她也有好多溫暖的家人了,包括陸遙之。


    她遠離了父母的城市,每年回去看他們一次,約定每個月給一定的生活費,物質上盡量滿足,但情感上在對方還未和她達成一致之前,果斷遠離。無論對方怎樣的央求或者控訴,她都無動於衷。


    有時候會覺得冷漠,但這樣行之有效。


    當一個人貧乏的時候,會對僅有的那點東西耿耿於懷,她隻有不斷地擴展和完善自己,也能從父母的陰影那裏徹底走出來。


    以前總擔心父母會拉著陸遙之下泥水,但自從他們參加過他們的婚禮之後,再沒有動過什麽不該有的念頭,那樣的家庭,對他們來說是可望不可即的,那樣家庭的人出來一個個自帶氣場,他們並不太敢招惹。


    陳翎和陸遙之約定,給錢可以,但不要試圖填補他們的貪婪和扭曲的欲望。


    他直接把工資卡給了她,“你來管錢,不就好了?”


    她忽然就笑了,好笑自己從前慣會杞人憂天。


    她有了更親近的人,父母對她來說反而沒那麽重要了。


    有一天父母會老去,會收起鋒芒,變成沒有脾氣或者脾氣很臭的老頭老太太,或許那時候她可以從他們身上找回一點叫做親情的東西吧!


    事情好像遠遠沒有想象那麽糟糕。


    至少有一天她睡醒看見陸遙之的臉的時候,感覺上天對她已是恩賜。他在賴床,圈著脖子不讓她起來,她掙了好幾下也沒有掙開,最後窩在他懷裏睡了個回籠覺。


    他開車送她去上班,工作室的職員一個個脖子伸得老長來調侃她。


    “哎呀老板,來這麽晚呀!”


    “在家忙什麽呢!”


    “陸老師可真是過分了,咳!”


    ……


    她晚上吃飯的時候隻是因為多吃了一碗米飯,被就媽媽尤嘉敏銳地發覺有了身孕。


    第二天去做了檢查,已經是五十多天了。她最近忙得頭昏,竟然都沒注意。


    那天回家的時候,陸遙之那樣沉穩的人也難免犯二,從停車場出來就開始抱她,一路抱到家去。


    像放供品一樣小心翼翼把她擺到床上,然後小心翼翼叫了聲,“老婆,晚飯想吃什麽?”


    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然後揪了揪他的頭發,不得不告訴他,“難道我們不是剛剛在爸媽那裏吃完晚飯回來的嗎?”


    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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