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海棠馨


    17歲的女高中生。


    因在中學三年級時和繼母發生爭執。


    目前在公寓獨居。


    梔奈緒


    17歲的女高中生。


    因某些特殊原因而患有男性恐懼症。


    一周約有一半的日子會在馨居住的公寓過夜。


    中穀健太郎


    最近開始對啤酒肚感到在意的中年刑警。


    元川宏幸


    擔任中穀搭檔的年輕刑警。


    中島紫炳


    為了迅速解決鷹見社槍械搶案而由上級指派的刑警。似乎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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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前很喜歡媽媽。


    雖然身體虛弱的媽媽,在我中學一年級的時候就走了,但許許多多的回憶從來沒讓我感到孤獨。至少在經過兩年後,我就再也沒有渡過因為寂寞而以淚洗麵的日子了。但是在內心十分難過的時候,我還是會來到媽媽的房間,躺在床上回想著小時候的那段時光。同時我還會聞到些許女性香氣。雖然我不是很清楚那究竟是媽媽留下的香味,還是逐漸長大的我所擁有的味道,但無論何者都讓我一閉上雙眼,就能感覺到媽媽總是在我身邊。


    記得以前似乎在做惡夢,或是因為某些事情而戚到難過的時候,我就會鑽到媽媽的床上。而我隻要回想著那些事,原本積在眼眶中的淚水,就會在不知不覺間消失。


    有一天我從中學放學回家,而在家裏等待我的是爸爸跟一名陌生的女性。“她是你的新媽媽喔。”,爸爸輕鬆介紹的語氣,仿佛像在對小孩展示新玩具一般。


    從那天起還不到一個禮拜,我便和那個人扯著對方的頭發並扭打起來。因為我從學校一回家,就看到那個人擅自進入媽媽的房間,並弄亂了許多充滿回憶的東西。就算我使盡全力大喊“住手!”,她也隻是像要展現成年人的冷靜一般,說什麽“把自己關在過去不是好事”,絲毫不理會我的意見。就這樣,我朝她撲了過去。


    雙方如果來真的,體格還沒發展完全的我肯定是被輕鬆擺平的那一方,因此我十分拚命。使勁所有力氣,做了所有我能做的……總而言之,我雖然成功將她趕出媽媽的房間,但也隻能做到這樣。


    那個人讓自己原本算相當漂亮的麵孔醜陋地扭曲著,並和我一樣拚命抵抗,她扇了我好幾下巴掌、騎到我身上掐住我的脖子。雖然看見我口吐白沫她才不得不放手,但覺得這次經驗讓我看見了那個人的內在……好可怕。不管怎麽說,她絕對不可能當媽媽。甚至我會懷疑她究竟是不是人類。她會不會其實是個怪物呢?我心裏這麽想著。


    所以當我重拾意識後便趁隙咬住她的耳朵。我鐵了心毫不留情、沒有猶豫,就像是要咬斷帶筋肉塊般地緊咬不放。


    接著是震耳的駭人慘叫。一心隻想扯斷我頭發的雙手。胡亂踢打的雙腳。


    我用突出的虎牙在她耳朵的根部咬出裂縫。接下來會怎樣呢?原本不管怎麽咬都沒用的耳朵,就這樣開始以裂縫為起點,發出破裂聲皮開肉綻。伴隨著噴出的溫熱鮮血,我也成功咬斷她耳朵的下半部。


    我嘴角掛著扯下的耳朵,看著失去意識並失禁的她在走廊造成的血窪後放聲大笑。現在的她,已經沒有什麽成年人的冷靜了。


    十天後。她原本應該順利縫合的耳朵,意外地爛掉了。


    十二天後。她和幾名男人出現在從那件事發生後,就把媽媽房間當成自己房間的我麵前,他們刻意在我眼前破壞媽媽的房間。刻意挑我在的時候……做了明明可以趁我在學校時做的事。


    男人們隻是將哭叫著住手的我推開,而她則悠哉地破壞房內的東西,將東西丟到地上,甚至羞辱。


    當媽媽的所有東西都被破壞殆盡之後,她最後和爸爸聯手將我趕出家門。他們取消了我原本已經決定要就讀的私立高中,將我丟到遠在別處的學校。


    似乎有些困擾的父親、誇示自己勝利的女人、將自己關在所有東西都已經失去的房間內,一直哭到春天開學的我。


    而那樣的我從這個家帶走的,隻有對媽媽的許多回憶,以及逐漸浮現出媽媽影子的自己。


    1


    20:12


    今天的雨雲似乎來得有點快。


    氣象預報說原本會在早上下起的雨,不等到天亮就先將街道濡濕。雨水沒有像傾盆大雨那般激烈,卻也不似綿綿細雨那般溫柔。那是一陣仿佛從雨雲上自然流下的春末降雨。


    刑事一課的元川將愛車skyline丟在路旁,任憑雨水落在身上的紅色運動外套上,跑向傳出慘叫的方向。他的直覺在對自己耳語:“那聲音跟我們在查的東西有關,絕對不是酒鬼在鬧事。”


    最近這一連串的連續狙擊事件,從事件爆發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個月。而那同時也是總部要他跟一名頂著像在搞笑一樣的三七分發型的刑警搭檔到現在,他所渡過的痛苦時間。現在或許就要結束了。元川邊抱著這樣的預戚邊透過無線電和搜查總部聯絡,而電話那頭卻隻是冷淡地要他確認現場。既然這樣,我去確認總成了吧。於星元川跑向深夜的鬧區深處。


    雖然慘叫聲早已消失,但路上的行人們臉上都帶著“發生什麽事啦?”的茫然表情,並看著相同的方向。而這些也成為引導元川到達現場的跡證。元川在現場看見的,是一名穿著,西裝倒在路上的年輕男性……的屍體。淒慘的狀態讓元川一眼就能判斷那人已經死亡。死者頭上開出一道從額頭直通後腦的空洞,大量的鮮血與看似腐爛公魚精囊的東西灑在路上,雙眼也從臉上噴到別處。元川一眼便判斷出那並非由手槍造成,而是使用擁有高動能的步槍子彈,導致頭蓋骨破碎所留下的結果。元川使用無線電請求增援,並對附近一帶進行封鎖,然後是帶著平日的積怨,大聲抱怨著那名怎麽看都隻把他當成司機兼導遊的討厭三七分刑警。


    “那家夥跑去吃飯就沒回來了!要是他不打算工作,就叫他回總部去!”


    此時圍觀的群眾們在相當的距離外,觀望著命案現場的狀況。元川判斷這次命案與過去的發生的案子一樣,都是從遠距離進行狙擊。雖然飛散在柏油路麵上的血跡正逐漸遭到雨水衝刷,但仍告知元川凶手開槍的位置。加上死者從額頭中央直達頸部附近遭到破壞的狀態,也讓元川知道子彈是來自高處。


    元川克製著自己劇烈的心跳,抬起頭觀察這一帶的地形。在元川此刻視線所及的範圍內,一定有某處就是凶手開槍的位置。元川鎖定了距離男性屍體約有一百又幾十公尺遠的三棟多用途大樓。雖然那三棟大樓沒有看到有開窗的房間,但距離不算太近也不會太遠,對凶手來說應該也是容易下手的位置。元川如此判斷……更正確的說,其實有大半是依賴自己身為刑警的直覺。


    距離聽到那多半是由周圍目擊者發出的慘叫還沒經過三分鍾。在這次這一連串的事件中還未曾有過刑警能如此迅速抵達現場的狀況,相信凶手肯定也大吃一驚吧。凶手應該沒能來得及完全逃離附近。這是逮捕凶手的大好良機。


    問題是究竟是三棟大樓中的哪一棟?繼續像現在這樣等在街上,不可能將凶手逼上絕路。那些大樓當然會有後門,而且最重要的是凶手肯定配備了步槍,而元川毫無防備地站在街上實在太過危險了。


    元川對著手中的無線電,大喊了一聲“支援還沒到嗎?”。而他所得到的答案是最靠近現場的同僚中穀,而總部的刑警們也正以全速趕往現場。中穀是元川平常工作時和他搭檔的刑警前輩。光是知道他在這附近,便讓元川內心勇氣倍增。


    元川從腰問的槍套中,拔出了私人擁有的史壯魯格p90,並一路跑到目標的大樓前


    。


    雖然元川身上還有另一把公家配給的sigp230jp,但那玩意兒早已變成一直收在懷中,沒有表現機會的備用武器了。雖然使用私人持有槍枝執行公務是被認可的行為,但彈藥相關費用則必須自行負擔。然而就算是這樣,比起要將自己的性命托付給每次返家前都必須交回到警務課的地下保管庫、不知何時會被何人碰過的公發手槍,私人持有手槍仍勝過數倍。


    支援還沒來。元川將預測可能失準的情況考慮在內,留意著四周的動靜。元川試著向在遠處圍觀的一名男子詢問是否有聽到槍聲,但一如預料,對方的答案是什麽都沒聽到。狀況跟元川想的一樣。到目前為止被視為同一嫌犯所為,至少有四起的狙擊事件,警方都判斷凶手使用了滅音器。加上雨天以及唁囂鬧區的環境,路人自然聽不到任何槍聲。


    元川不耐地抓了抓剃成一頭短發的腦袋。光是像現在這樣等待,都等於是在白白送給凶手逃走的時間。但如果隨便衝入其中一棟大樓,結果讓凶手悠哉從其他大樓逃跑的話,那更是無可挽回的錯誤。


    在內心倍戚煎熬的同時,元川突然感受到一股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有人正在看著他。那種視線和一般人不同,那是觀察者的視線。視線不是來自高處。從哪兒來的?當元川抱著這個想法並環顧四周的時候,在眼前大樓問的窄巷深處,隱約有個類似人影的東西。元川立即舉槍對準那道人影,而人影也隨即消失在大樓後。——終於……找到了!


    元川邁步追了上去。大樓間的縫隙相當狹窄,簡直像是獸徑。元川一邊慶幸著自己勉強還停在二字頭的年紀,以及在健壯體格中屬於較為纖細的身體,一邊衝入窄巷內。被雨水淋濕的巷子裏彌漫著一股惡臭。


    穿過狹窄的大樓縫隙,元川來到由數棟大樓背麵所組成的十字路。他舉槍瞄向左右。


    沒有人影,至少看起來是這樣。很暗。元川抬頭觀察上方。他看見一個一路延伸到大樓的屋頂,像是逃生梯的東西。凶手似乎使用過這個玩意兒。


    就在這個時候,元川的耳朵聽見自動手槍滑套動作的清脆聲響。元川戚受到背脊竄過一陣寒意,並在同時趴低身子。鉛彈伴隨槍聲飛過元川腦袋剛剛所在的位置。而他也透過槍口冒出的火光得知了嫌犯的位置。


    元川讓身子持續趴在那仿佛淋過狗尿般的潮濕地麵上,動手拉動p90的滑套,將子彈送入藥室內。元川對準出現槍口火光的位置開了兩槍。他判斷現在不需進行警告或威嚇。在這種狀況下也是不得已的。


    射出的子彈出現兩聲擊中大樓牆壁的聲響。那並不是貫穿肉體的聲音。元川接著聽到的是企圖奔跑離去的慌張腳步聲,於是立刻起身。他現在追的並不是肉眼可見的身影,而是腳步聲。元川完全看不到對方。


    聽見帶著水聲的一連串腳步聲瞬間停止,元川也反射性地站住腳步。槍聲、槍口火光。


    元川身旁的牆壁被打出缺口,細小的碎片彈到元川臉頰上。


    “我是警察,你已經被包圍了!別做無謂的抵抗!把槍放下,手貼著牆壁!”


    雖然嫌晚了點,但元川仍將槍口對準嫌犯,喊著威嚇的言詞。雖然根本還沒完成什麽包圍網,但還是能期待這些話有削減對手銳氣的作用。


    元川猶豫著是否應該開槍。沒有腳步聲。但是對方的動作一點也不像要將槍放下。元川眼前仍舊是一片漆黑,但卻能想像到對方多半仍用槍口對準他。雖然先前仗著一股氣勢應戰,但現在要是在這條兩側都是牆壁的窄道內對射,可得要有相當的覺悟。元川和對方的距離大約十公尺。無論對方的槍法多爛,連開數槍也能夠確實命中。


    不過就算不演變成對射,隻要隨著時間經過,真的可能會完成包圍網。就算沒能到那種程度,中穀他們也可能也會趕來支援。而這樣的期待,也讓元川更加難以拙下扳機。


    “你已經逃不掉了。如果打算繼續逃跑,我會不惜將你射殺。束手就擒吧。”


    由於先前已經開了兩槍,對方應該也能明白元川是認真的。


    但是對方卻做出元川預料之外的反應,漫不在乎地笑了起來。


    “你能抓到我嗎?真的假的?有本事就來呀?”


    是年輕女性的聲音。而這已經十足發揮了拖慢元川行動的作用。


    女人連續開槍。而元川雖已用槍口對準嫌犯,但卻束手無策地趴在地上。子彈已經送入藥室,擊槌已經拉起,保險也已經解開。隻要扣下扳機立刻就會射出子彈。……但元川卻沒有開槍。因為知道對方是女性的這件事讓他產生猶豫。


    在子彈飛過頭上的過程中,元川隱約看見了那名女性的身影。黑色夾克配著黑色長褲。


    從槍口火光的些微反射下,判斷材質可能是皮革,或是塑膠。臉部……則戴著防毒麵具。


    那名女子開完槍後又再度逃跑。元川雖然一邊承受著難以言喻的疲勞,起身再追上去,但卻踩到那名女性遺留下的空彈殼而失去重心。元川用手在地上撐了一下,接著再度起身追逐。元川確認那女人跑進大樓間巷道的聲音。她似乎打算離開小巷。


    元川繼續朝聲音的方向追著。在鬧區隻要隔一條巷子就有著天壞之別。眼前這條巷子隻有零星的路燈,而且毫無人跡。在這條巷子裏幾乎沒有任何在深夜營業的店家。


    元川確認了街道的狀況。他看到了一身黑衣,正奔跑遠離的背影。那人的左手提著大型的黑色提箱,右手則握著手槍。


    “站住!我要開槍了!”


    就算元川如此呐喊,那道背影也並未停下腳步。元川在這時下定決心。他用右膝頂著地麵,並將左手肘放在立起的左腿膝上。將右手打直,並用左手固定住右手。元川讓視線透過前、後準星,讓延伸的視線與嫌犯的背影重疊。距離約二十公尺。如果瞄準身體,加上使用自己的愛槍,元川擁有能確實命中的自信。隻要在這種狀態下扣下扳機,在藥室內的45acp,就會命中那家夥的背部吧。


    但是對方是女性……不、那不重要。對方是連續殺人犯。相信社會和上級都不會因此譴責我才對。最多隻是會受到自己的良心譴責。元川將手指放上扳機。


    就在這一刻,強烈的衝擊撞上他的胸口。


    元川在瞬間以為是自己的手槍爆炸,但卻不是那樣。在他仰躺在地上的中途,看見了從自己胸口噴出的外套碎屑。元川覺得肺部的空氣全跑光了。


    他雖然倒地,但仍立刻用左手撐起身子。元川無法理解現在的狀況。無法呼吸。雖然想要起身,但力氣就像是破了洞的氣球似地快速消逝。


    在錯綜的意識當中,元川仍試圖用手臂撐起身子。聽見一聲沉悶的空氣破裂聲。而他在顫抖中努力撐著身體的左臂,就像被人重重踢了一腳,讓元川整個人翻了半圈。溫熱的鮮血立刻噴滿他的臉頰。


    仿佛痙攣似的心跳。就算努力呼吸,空氣也沒能進入肺部。以及逐漸被白色光芒吞沒的意識。倒地的元川透過模糊的視線看著。看著奔跑遠離的黑色背影,還有等在那個背影前方,穿著雨衣的嬌小身影。


    元川看見那個穿著雨衣的身影手上,似乎拿著一把裝有瞄準鏡及滅音器的白色係步槍。


    “……小……孩……?”


    黑色背影與雨衣身影就這麽丟下倒地的元川,消失在雨中。元川能聽見有個聲音正從遠方喊著他的名字。當聽出那是中穀的聲音時,他的意識也隨即中斷。


    ●


    06:57


    讓我起床的並不是刺耳的鬧鍾鈴聲,也不是小鳥們清爽的鳴囀,更不是從窗簾縫隙射入的刺眼晨光。隻是露在毛毯外頭的雙肩所感受到的寒意。


    在隔著


    窗簾射入的微弱朝陽所形成的房間霧氣中,我在沙發上坐起上半身。我看了看自己的模樣,心中也湧現了“這樣不冷才怪”的想法。我的下半身雖然穿了牛仔褲,但上半身卻連胸罩都沒穿,身體完全暴露在外。想到這裏,我確實沒有昨晚洗完澡躺在沙發上之後的記憶。我一定是躺上沙發就睡著了吧。這條毛毯……或許是奈緒幫我蓋的。


    我離開沙發,將披肩的黑色長發撥到身後,用力伸了個懶腰。我能聽見肩膀及背部的骨頭發出聲音。


    打算再睡回籠覺的我沒有躺回沙發,而是走向床鋪。


    從淩亂拉上的窗簾縫隙間射入房內的朝陽,看起來就像是從雲縫間射出的天光。在陽光中的白色床鋪,起伏的白色棉被。在那裏唯一的顏色是金色的微卷短發。那頭金發的主人正背靠著牆壁,像是光中的胎兒般在床上蜷曲著身子。


    梔奈緒。和我一樣從今年開始升上高三……雖然應該是這樣,但她的容貌簡直就和中學生沒兩樣。頭發顏色雖說是用染的,但那極為自然且優美的色澤,在朝陽中顯得更添光彩,仿佛就像是用純金製成的絲線。


    看來天真無邪的她,此刻正發出宛如恬靜湖畔微風般的清柔呼吸聲。她那如同天使般的睡臉,讓人不禁懷疑在棉被底下是否藏著純白的翅膀。


    我用手指撥開落在奈緒臉上的頭發。或許是我的舉動,讓朝陽直接落在奈緒的眼皮上,隻聽見她“唔……”地一聲,然後緩緩挪動身軀,試圖逃離陽光。


    我見狀輕笑了一下,正打算躺在她身旁的時候看見枕邊鬧鍾指針停在七點的位置,隻好作罷。


    快到上學的時間了。


    在無可奈何下,簡單淋浴一下讓身體清醒,接著打開廚房的抽煙機,然後將“玫瑰(香煙品牌名)”叼在嘴上。我拿起銀色打火機將煙點燃。我手中的是根據包裝設計及薄荷氣味所選擇的香煙,以及根據關上蓋子時的聲音所選擇的打火機。


    我把身子靠在流理台上,口中吐出淡淡的輕煙。從這個角度一看,仍讓我感覺這棟3ldk的房子,對獨居的人來說稍嫌太大了點。雖然奈緒來這裏過夜時相當方便,但一人獨處的時候,這樣的空間反而大得讓人感覺有些寂寞。


    正當我剛好讓一根香煙變成煙灰的時候,鬧鍾的鈴聲響起,而奈緒也緩緩起身。


    “早呀,奈緒。”


    “嗯……咦?馨,你已經起來啦?”


    剛起來。我說完便解開包著頭發的毛巾,接著用吹風機將頭發吹幹。


    “啊、你該不會是在旁邊等我起來吧?”


    嗯~。我曖昧地虛應奈緒的疑問,一邊將黑色的長發吹幹,接著用簡單的化妝將自己打扮好。映照在鏡子中的是和媽媽相似的端正麵孔。細長的雙眼、微尖的下巴、明明是純粹的日本人卻格外白晰的肌膚。我咧嘴在鏡前做出笑容,便看見鏡中的自己露出比常人稍顯尖銳的虎牙。


    就像別人常說的一樣,我的容貌會讓人莫名地感覺像是狐狸。而這樣一笑,讓眼睛眯得更細之後,真的看起來就像狐狸。


    “我去燒開水囉。”


    總是醒得很快的奈緒,拖著我那件穿在她身上顯得十分寬鬆的睡衣下了床,隨後將淨水器內的水裝入茶壺內,點火燒起開水。接著奈緒便將兩人份的普通咖啡、don兵衛豆皮烏龍麵及筷子擺在桌上。由於這已經是固定程序,因此她的動作也相當熟練。


    “馨,我們昨天辦完事情之後有把藥室裏的子彈拿掉嗎?我記得應該還沒有耶。”


    “啊、糟糕。”


    我匆匆結束化妝,然後從櫃子裏拿出昨天用過的手槍。那是一把黑色的半自動手槍。那是一把與其用生硬的日本漢字“銃”去形容,更適合用代表“gun”的片假名來反映其形象,在設計上有著近未來風格的貝瑞塔90two。聽說這是那把在電影中經常看見、叫做m92f的貝瑞塔手槍所擁有的衍生版本之一。如果從遠處觀看,這兩者其實都是在大略設計上沒兩樣的黑色手槍。但是在細部的設計,不知該說是有莫名的近未來感還是怎樣的,總之就是多了那麽點科幻的味道。


    在手槍的滑套右側雖然刻有這把槍的名稱,但無論怎麽看,對日本人來說‘90two’的‘90’兩字都像是片假名的‘ワロ’。


    這是一把看似隻要擊發就會射出雷射的手槍。但是它實際射出的是十七發9公厘帕拉貝倫彈。


    我拔出彈匣並拉動滑套,將藥室內的彈藥排出。


    過去曾發生過保養時手槍走火,在牆上開一個洞的意外,因此往後把槍放在房內時我都一定會把藥室內的子彈取出,可是……昨天晚上淋了雨又冷得要死,更重要的是首次經曆的近距離遭遇戰,讓我實在難以從興奮中回神……以後得格外小心才行。


    “步槍應該……也是吧……啊、果然。”


    奈緒邊這麽說邊取出我那把收進提包中,沒有裝上槍管的黑色鷹見步槍,並將308溫徹斯特步槍彈的空彈殼從藥室內排出。我也就算了,像奈緒那樣穿著睡衣的嬌小女孩,用手指拿著步槍彈彈殼的模樣,實在是莫名地讓人感到好笑,而發現我輕輕發出笑聲的她,更是露出一臉不解的表情歪頭看著我。


    然而世人並不知道如果光論狙擊能力的話,有著這般可愛外表的奈緒的功力甚至在我之上。


    茶壺發出了嗶——的聲音,告訴我們水已經煮開。我們各自將槍收好,將熱水倒入咖啡與泡麵中之後,各自就座。


    坐在我對麵的奈緒,用加了大量牛奶的咖啡溫暖胃部之後,便“呼哈——”地發出仿佛剛洗完澡,喝下大口啤酒後的聲音。


    五分鍾後我們一起打開泡麵的蓋子。這款在東日本沒有販售,需要透過郵購才能買到的有昆布湯頭的西日本口味的don兵衛,是比我熟習的便利商店便當更得我喜愛的食品。


    “開動!”


    我用筷子將厚厚的炸豆皮壓進湯裏,讓豆皮再一次浸泡湯汁,然後大口咬下。


    不變的早晨,一如往常的早餐。


    就算是在殺了人的隔天,我們也不受任何影響,愉快地享用著美味餐點。


    ○


    15:20


    “那麽,就讓我們來看接下來的影片。”熒幕中的男人說完,畫麵便切換成vtr。電視開始播放起宛如電影精華片段般的影像。


    “一切事件的源頭,要追溯到發生在兩個月之前在槍械試驗場發生的搶案。


    這間以測試自衛手段武器為主的試驗場,主要是用來替隨著私人手槍合法化之後,即刻創立的國內槍械製造商——鷹見企業所擁有的產品進行測試的場地。


    四名搶匪搶走兩支試作的狙擊槍、試驗場員工及警衛身上的七支手槍,以及高倍率瞄準鏡、滅音器,還有作為競賽之用,製作格外精密的步槍用彈藥約兩百發,並駕駛該公司名下的搬運用貨車逃逸。


    警方對此搶案組織了特別搜查總部,並考量到遭搶奪的槍械,尤其是狙擊槍可能對社會具備的高危險性,罕見地在最初步階段便投入大量人員進行調查。詳細人數雖然並未公布,但有部分報導指出在此一階段所投入的人力,就已達到數百人的規模。


    而在這之後,警方與搶匪都維持著約一個月的沉默。


    直到某天下雨的夜晚,警方趁搶匪在工地舊址企圖與國內走私集團交易時,強製介入交易現場,在展開產生多名死傷者的激烈槍戰之後,走私集團遭到逮捕。不過四名搶匪仍成功逃離現場,並帶著槍械駕車突破事前設下的包圍網。隔天嫌犯駕駛的車輛在距離交易現場約七十公裏遠的山道被查獲,並發現車內有三名搶匪的遺體。雖然搶匪的死因被認為是受到警方槍擊所致,但車內


    所有槍械和剩下的一名搶匪卻憑空消失。


    又過了兩周,警方最害怕的狀況成為現實。梔鐵哉巡察在值勤時頸部遭人狙擊身亡。貫穿該名警員的彈頭遺留在派出所牆上,彈頭上的膛線痕跡在經過調查之後,確定子彈是由遭奪走的狙擊槍所擊發。


    在此事件之後,警方又在該地區以警員遭狙擊案的名目,設置了有別於鷹見企業試驗場搶案的特別搜查總部,然而歹徒就像是在嘲笑警方的努力一般,在之後該市又發生了無業男性、高中生、教師遭到狙擊的事件,直到昨晚在鬧區的男性遭射殺事件為止共計已有五人死亡,甚至連趕到案發現場的調查員都成了狙擊槍口下的犧牲品。


    可是為何消失的狙擊槍會在此刻出現呢?還有,為何會發生這一連串的狙擊事件?雖然警方對這些疑問所提出的見解,認為嫌犯是鷹見企業試驗場搶案的幸存者,其目的可能是要對殺害其同夥的警察、甚至整個社會進行報複。隻是實際嫌犯的詳細背景以及真正目的,目前仍不得而知。


    此外目前所公開關於遭奪取的槍械的資訊,僅有經過輕量化等以方便攜帶為重點的設計,有效射程距離約九百公尺。如果正確安裝上一並被搶走的瞄準鏡,並經過數小時左右的練習,就連外行人也能輕易命中兩百至三百公尺遠的目標。鷹見企業則以會影響企業利益為由而對更進一步的規格及外觀三緘其口,由此可知身為槍械這種危險物品製造商的鷹見企業欠缺自覺與不負責任的態度,更進一步地加深了社會的不安。


    而受到這一連串的事件影響,在日本各地發起的槍械私有自由化廢止運動,也——”


    元川關掉電視。他所在意的隻是自己會如何被媒體報導,對於示威運動之類的消息絲毫不感任何興趣。而電視所提供的資訊更是不及他腦袋中的事件詳細情報來得有用。


    現在元川不管思考什麽,‘狙擊’與‘死亡’這類詞句都會閃過腦海,並對被子彈射穿的左前臂造成些許刺激。那是一種會超越仍留在體內的麻醉效果,緩緩在體內擴散的疼痛。


    元川邊仰望著窗外湛藍的天空邊思考著。帶走槍械的人或許確實是搶案的幸存者,但這一連串狙擊事件卻是另有其人。元川這麽想道。他所聽見的女性聲音,嬌小的雨衣身影……


    光是這些線索就足以構成讓元川如此判斷的根據。但是真正讓元川這麽想的,是進行狙擊的必要性。除了剛才他所看的節目之外,各家媒體進行著許多引起普羅大眾興趣的臆測,藉此提高節目收視率。但無論如何這些狙擊絕對不會是某種示威,或是對社會進行的報複行為。


    一定是有某種理由,在經過挑選後決定目標所進行的狙擊。如果不是那樣,那麽凶手根本沒有理由要在能讓警方鎖定自己所在位置的鄰近區域連續引發事件,也沒有理由要特地選擇一些怎麽看都難以下手的目標。他……不對,她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元川,我進去囉。”


    這個聲音打斷了元川的思緒。


    那人沒有敲門,就將這問莫名寬敞的單人病房的大型滑動式房門給推開。出現在元川麵前的,是個襯衫跟西裝滿布著皺折的男人。那人是元川的刑警前輩,中穀健太郎。


    “看你臉色累成這樣,被總部那些人纏上了嗎?”


    “不隻是總部,就連同僚們都不放過我呢。從我醒來到剛剛連一點喘氣的機會都不給我。看來我以後或許會對做筆錄的對象親切許多呢。”


    “畢竟你是第一個目擊者,這也沒辦法。就當是長經驗吧。”


    中穀笑了一笑,接著從元川還在睡的時候,不知誰送來的探病水果籃中拿了一根香蕉。


    中穀剝去香蕉皮,一邊看著窗外一邊大口吃了起來。


    “這裏景色真好。下次我應該帶望遠鏡來。說不定能看到風的惡作劇呢。”


    “拜托你講話的語氣別像國中生還是哪來的變態一樣好不好。”


    元川所處的病房位在當地最大間的綜合醫院,並且是位在五樓角落的房間。從東側窗戶能看見的是一片從北方的山地一路延伸到眼前,未經破壞且正等待夏天到來的翠綠森林,並且由於醫院建在和緩的丘陵地上,因此視野良好的南側窗戶也能清楚看見位在數百公尺外的高中,與更遠方的鐵路、車站,以及商店街。


    “話雖這麽說,但聽說這間醫院的南側醫院大樓可是很受歡迎的喔。等你身體好一點,就到處看看吧。雖然醫院裏的商店沒賣,但想必望遠鏡對躺在窗邊的那些老頭子們來說是必需品吧。”


    元川伸長脖子,看了看窗外。似乎正好是放學時間,在藍天之下的校園內有著許多穿著製服的年輕人,校舍屋頂上還能看見數名男女的身影。要是中穀所言不假,那現在可能有一堆老頭正努力拿著望遠鏡偷窺吧


    “有人跟你說症狀了嗎?”


    “嗯。痊愈似乎要三個月。課長說我光是還有一條小命都算是賺到了。”


    “sig的事你也知道了嗎?幸運兒。”


    當然。元川笑著這麽說道。他回想起在那場在雨中追逐,並首次用槍對準女性的夜晚。


    那名穿著雨衣的嬌小身影所射出的步槍彈準確命中了元川的左胸。一般來說應該是當場斃命也不足為奇的狀況,但因為元川舉著p90的姿勢使得位在身體側邊的槍套被左手臂稍微推向前方,而讓元川得以在千鈞一發之際保住小命。元川還是第一次對自己為防萬一,仍把基本上沒機會用到的sigp230jp放入槍套的細心舉動感到如此慶幸。


    7.62公厘的步槍子彈命中sig的握柄部分,衝擊力雖打碎元川的肋骨,但子彈也因此無法傷害到身體。先前課長已經把壞掉的那把槍拿給元川看過,整把槍不能用的零件要比能用更多,已經回天乏術了。


    中穀聽完元川的敘述,隻是說了一句“這樣啊”,接著便將香蕉皮丟進垃圾桶內,隨即又伸手去拿籃內的蘋果。


    “你就把那玩意兒當成紀念品留著吧。會變成傳家寶的。也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好消息跟壞消息各有兩個,還有一個會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我現在不太舒服,先聽好消息吧。”


    “你住院差不多已經有一個禮拜了。而且因為謝絕訪客的關係,所以接下來除相關人員之外,你都見不到。”


    “這個……應該是壞消息吧?”


    “因為有刑警負傷,因此上頭決定動員更多人力。和署那裏負責搶案的人加起來,數量可不小。姑且不論搶案的狀況,狙擊事件多半都是發生在這個城市附近。而再加上大批調查員的現在,已經可說是地毯式搜索行動了。……這個意思,你應該懂吧?”


    那又怎樣?見元川聳聳肩,中穀用手在蘋果上擦了擦,咬了一口之後說道:


    “問題就出在你帶回的‘女人跟看似小孩的雨衣身影’這條情報。就算對方是持有槍械的凶惡嫌犯好了,但警方光是動員的專屬人員就達到數百名,如果再加上支援人員,投入了如此驚人數量的人力卻對女人和小孩一點辦法都沒有。上頭無論如何都會想趁媒體針對這點開炮之前把事情作個了結吧。”


    “可是不管是不是從我這裏走漏的,這種消息都會傳到記者耳朵裏吧?難不成上頭打算隻給部分刑警知道嫌犯情報,讓其他人一無所知不成?”


    元川原本隻是抱著開玩笑的心情這麽說,但看見中穀不發一語地將蘋果吃到隻剩果核,元川也不得不歎一口氣。要是真那麽做,無論在警力中占了絕大部分比例的製服警員們再怎麽留意,大概都會讓那兩人逃過搜捕吧。就像之前的元川一樣,會有多少人能聯想到遭搶的步槍竟會在女孩手上呢?這真是毫無實益可言的虛榮處置


    。


    “……我說另一個好消息吧。和你搭檔的刑警被調離這次搜查行動了。”


    “喔?總算聽到一個好消息了。”


    “怎麽說,在表麵上是上頭根據那家夥這次的失職所做的判斷,不過實際上單純隻是那家夥現在也躺在這間醫院裏。”


    “啥?”


    “那小子事後鐵青著臉趕來現場,不過……我狠狠揍了他一頓,讓他鼻梁骨斷了。托他的福,我不但要寫報告還得被停職一個禮拜。因為上頭說我會讓他們和總部那些人的氣氛變僵,所以要我避一避。而這也是其中一個壞消息。”


    “你剛說現場……要扁人也別給外人看到嘛。”


    元川邊說邊帶著笑意。因為中穀一定是明白所有狀況,才會為他出氣的。中穀就是這樣的人。一想到中穀是平時的搭檔,也讓元川由衷地感到高興。


    “另一個壞消息呢?”


    “你丟在鬧區旁的那輛skyline老爺車被人翻過,衛星導航係統還被幹走了。寫張失竊單吧。”


    中穀話說完,真的從懷中掏出一份失竊單。元川接過那份單子,同時感覺到輕微頭痛。


    “……還有呢?摸不著頭腦的消息又是怎樣?”


    “在你被抬到醫院後不久……總之就是上頭硬是把你弄醒,問完你有關嫌犯的情報後不久,在特搜總部還冒出一個奇怪的家夥。那家夥穿著奇怪的大衣,還有看起來要花不少銀子的西裝,外表長得很挺帥的。他那張看起來不像真人會有的漂亮臉蛋,從頭到尾不知在笑什麽。而且無論是課長還是總部那些大頭,都不敢對他表達什麽意見。”


    “那家夥是什麽來路?”


    “不知道。我問過課長,但他也隻是悶不吭聲,禿頭還一直冒汗。或許是某個大官把少爺塞到這裏來吧。”


    那可真麻煩。元川一邊附和著,邊想要讓空空的胃袋裝點東西,而將手伸向水果籃,拿了一顆梨子。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一陣敲門聲。對此並未特別在意的元川隻說了聲請進,並在梨子上咬了一口,而接著出現在元川眼前的身影,讓他不禁停下嘴。


    推開滑門出現的身影穿著昂貴的西裝,外麵套著奇怪的大衣,臉蛋則有著如果稍加化妝,甚至會被誤認成女性的美貌,而在那麵孔之上的是一副輕巧的眼鏡,與親切的笑容。


    這可真是堪稱絕妙的登場時機。


    “打擾了,元川先生。我正是中穀先生剛剛向您介紹的中島紫炳。請多指教。”


    糟透了。元川這麽想道。對方肯定聽到了自己開口說他“麻煩”,但這家夥臉上卻還帶著笑容。一般來說是不會笑的。不是稍微有些生氣,不然最多也是麵無表情。但是這家夥卻不是那樣。元川判斷那是立場處於處於絕對性上位的人,麵對下級時會展現的笑容。雖然那真的是讓人感覺十分親切且端整的笑容。


    他搞不好真是大官的兒子。


    雖然元川求助似地望向中穀,但隻見中穀臉朝向窗戶的方向,自顧自地吃著葡萄。看來他並沒有伸出援手的意思。


    “不好意思,我有些關於那個狙擊犯的事想請教你。方便嗎?”


    在早已被總部刑警、轄區刑警百般詢問後,元川其實對這方麵的問題已經很不耐煩,但此時卻沒有拒絕的勇氣。


    隻見這名自稱中島的美男子,抽出先前放在大衣口袋內的左手,用大拇指搔了搔自己右眼的端正眉毛。而他從頭到尾臉上都保持著笑容。


    ●


    15:30


    在放學的班會結束後,我和奈緒和往常一樣前往位於地下的廣播室。在途中的樓梯上我轉了轉脖子,隨即便聽見清脆的聲響。


    昨晚是三點睡,然後七點就起床,就算是仗著十七歲的年輕本錢也很難消受,在最後一節課的時候,我根本就趴在桌子上把整節課睡完了。結果或許是因為姿勢不好的關係,脖子好像……


    “馨,還好吧?”


    奈緒這麽說完,便搖晃著裙擺,蹦蹦跳跳地輕巧沿著階梯躍下。


    “我想休息一陣子,應該就沒事了。你待會要幫我按摩一下喔。”


    ok。奈緒應聲之後,便一口氣跳下最後三段階梯。而飄起的裙擺仿佛像是在緩和衝擊似地隨著奈緒的動作輕柔落下。


    在地下雖然有倉庫、水源管理室、配電室等房間,但除了廣播室之外都不是學生能進入的地方,所以基本上這裏不會有廣播社員以外的其他學生,也因此這裏十分安靜,而空氣也稍顯得有些冰冷。地下室回蕩著我們室內鞋響起的腳步聲。學生在上方階層進行打掃發出的喧囂聲,距離這裏相當遙遠。


    我們來到廣播室前,從窗戶往裏一看,房間內一片漆黑,看來沒有人在裏麵。既然這樣……我伸手沿著門上目前沒有點亮的‘播放中’顯示燈上頭摸索,然後從上麵拿下鑰匙。這是隻有社員才知道的鑰匙擺放位置。


    我們進入門內並打開門邊的電燈開關。廣播室亮了起來,這裏看起來就像是會在古早漫畫還是什麽作品當中,專門讓邪惡組織使用的秘密基地。各式各樣的新舊影片及音響器材整齊地陳列在架上,而在其他架上則塞滿了從現行媒體到8厘米膠卷在內的各式媒體,其中甚至還有從頭到尾都沒看人用過的lp唱盤。散落在地板上的無數電線、與經過確實隔音處理的隔壁錄音室連結的桌形大型混音器。在幹燥的空氣中,有些微的灰塵在其中飄舞。


    我一坐在廉價的折疊椅上,奈緒便來到身後,開始為我的脖子四周按摩。


    真舒服。不過或許力道再強一點比較好。但對奈緒的小手要求更強的力道,或許太過苛刻了。


    從我們所在的房間,雖然能透過一麵巨大的窗戶看到隔壁的錄音室,但此刻錄音室的電燈並沒有點亮,因此是一片黑暗,而在窗戶玻璃上,則映照出我和奈緒的半透明身影。窗戶上是身高近一百七十公分,且有著修長四肢的我,跟身高在一百五十公分上下,麵孔帶著強烈‘稚氣’感覺的奈緒。就算是我坐在椅子上的狀態,也能清楚看出我們兩人在外表上的差異。


    “嗨~這麽早到呀。”


    發出悠哉語調進來的人是和聲音一樣,麵孔也充滿悠哉氣氛的男生。他是廣播局局長,三年級的尾山。隻見他從自己的提包內拿出幾份印好的單子,交到我的手中。我看了一下,抬頭是‘關於春季大會用文藝節目“運用人工神經進行再生醫療”的今後預定一覽’,我再翻了幾頁,作業工程全部列在其中。而在攝影的部分,則標上了‘已完成’的文字。


    “咦?攝影是什麽時候弄好的?”


    “這一個禮拜,我一放學就到研究所去拍的。因為能被允許進入所內的也應該隻有身為家族成員的我,因此我就一個人先把那部份給弄好。架構大致都還在弄,狐狸你和海天使隻要在快結束時幫忙就好。狸貓還在和演劇社交涉背景音樂的事情。一年級則先讓他們朝著繼承技術和理解流程的方向去做。”


    尾山還是一樣發揮著令人喝采的表現。不知是因為他頭腦好,還是單純地因為雙親是醫大教授。他不但準備的是對高中廣播比賽來說有著超水準規模的主題,而且還擁有不需討論便自行開始攝影的行動力。由於他不會莫名地搬出“尊重大家意見……”的論調,因此就這點來說,我倒也樂得輕鬆。


    不過話說回來,我和奈緒也隻是負責聲音部分。我們除了沒有參與實質的工作外,露麵的次數也比其他人少,因此這裏的狀況其實跟我們也沒有太多關係。


    另外尾山提到的狐狸自然就是我,而給人感覺總是輕飄飄的奈緒則是海天使。這些綽號都是我們入社時,尾山根據自己印象所取的。順帶一提,他所提到的狸貓是……


    “局長,我先選了十張左右的音樂。啊、馨。”


    開門進來的人有著一副圓臉蛋,在鼻子右邊還有裝飾般的一顆黑痣,她就是社上另外一名三年級的女生,綽號狸貓的清水。


    接著又有幾名一年級生陸續進入廣播室,他們邊看著尾山印在單子上的內容,邊開始展開行動。雖然他們的動作看似懶散,但在作業方麵卻相當俐落。而在這群人當中隻負責聲音的我們,在這種時候通常都處於閑暇狀態。我們通常都是在最後修飾的階段,才會參與作業。


    況且我們兩人其實都是在去年的文化祭即將開始前才人社的,當時社內沒半個二年級生,人手根本不夠。加上社團本身也即將麵臨廢社,我們才會被清水拉進來。所以就實質的立場來說,我們和春天入社的一年級生並沒有太大差異。


    將cd內容轉到hdd內的清水,則在看過那份單子的內容後,還來不及將那份單子放下便全身僵硬。


    “局長,這是以六、日都要工作為前提嗎……”


    “因為不那麽做,就會趕不及嘛~”


    “我是選擇推薦升學,所以還沒關係,但局長你沒問題嗎?下個禮拜就是考試周囉。你不用準備嗎?”


    清水邊說邊來回看了看月曆跟印有作業內容的單子。


    “沒問題、沒問題。就我來說到這個階段不管準不準備,對考試的分數都不會有多少影響啦,畢竟我原本就不是要考什麽特別難考的學校嘛。如果隻是要做完的話,其實在下禮拜中間就能搞定了,不過那樣一來肯定會輸給一年級做出的作品。所以我想應該幹脆放手去做,讓作品本身更有氣勢才好,畢竟這是我們最後的大會了,我希望能夠拿出比較像樣的東西。”


    雖然我無法想像文藝作品該怎麽做才能更有氣勢,但既然尾山這麽說,那應該自然有他的一套做法。


    “你要考的大學還是那間資訊為重的嗎?你應該可以考上更高分的學校吧?”


    聽我這麽一說,尾山便以“那還用說嗎”的態度點頭回應。


    “那不重要,反正我也不是以考上好大學為目的而念書的,我的目標在更遠的地方。”


    尾山是打算進入電視台,並且好像還想進入以新聞為主的公司,而他似乎是打算進入在那方麵比較有門道的地方。他要考的是我們姊妹校,而且還是媒體為中心的專科學校,聽說在設備及技術方麵也相當值得期待。


    “狐狸和海天使是要考同一間女子短大吧?你們可要好好準備喔。因為要是隻有一人上榜那可是很悲慘的。尤其以狐狸你的成績有點難吧。我已經在行程上多少能讓你們兩人的工作較早結束了。”


    尾山說的沒錯。我和奈緒都是以同一間有食物營養學科的短期大學作為誌願學校,而我的成績則是處在充滿不安的及格邊緣。我們兩人雖然並不是特別想進那間學校,但我們並沒有準備自己工作的打算,可是卻也不想遊手好閑地過著無職生活……總之那就是在這種心態下選出的學校。


    不過我成績會差,也隻是因為打瞌睡被抓到,或是在睡迷糊的時候被突擊考試拖低分數罷了。由於平時考試分數沒什麽問題,因此要上榜應該是不難才對。


    之後雖然社內開始為了工作忙碌起來,但並沒有什麽特別需要我們做的事情,因此我們在完成一件由學生會委托的校內廣播之後,便和往常一樣先一步離開了。原本我們就是以緊急補充人員的身份入社,並且在一年級生加入,社團穩定之後,習慣性繼續負責聲音工作的兩人而已,因此大家也都能諒解。


    走出校舍,過於寬廣的校園內正吹著風。眼前是從校舍入口一路延伸到校門的柏油步道。在步道以外的地方,除了鋪在地上的大片翠綠草皮外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雖然以前還種有幾株路樹,但由於去年台風侵襲的時候被連根拔起,因此在殘骸被撤去之後的現在,這裏真的變成一個除了寬廣之外沒有任何特色的校園了。雖然午休的時候這裏正好適合用來做些輕鬆運動,但說實在的,還是希望能夠加些什麽東西。


    從校舍後方操場跟棒球場的方向,能聽見學生進行社團活動時充滿幹勁的吆喝聲。還有金屬球棒將球擊出的清脆聲響。乘風傳來的是吹奏樂社管樂器淩亂的模糊音色。遠方還能聽見腳踏車的鈴聲。


    仰望天空是一片藍天。空中飄著零星的雲朵,有數隻小鳥成群從天空飛過。俯瞰一切,緩緩增長時間的太陽正默默傳遞著夏季到來的訊息。


    夏天。三年級生開始為大考衝刺,或是根據選擇不同,開始為申請入學或推薦入學而開始忙碌的時期。選擇就職的人則為了尋找工作的職場,穿著熟悉的製服走上不熟悉的街頭,這就是那樣的時期。


    每個人為了走上各自的道路,原本一直比鄰相處的同學們,開始分頭展開行動的季節。


    人們開始明白和過去一樣,大家步伐統一的階段宣告結束,自己是自己,別人是別人。這樣的季節就快到來了。


    我轉頭望向並排定在我身邊的奈緒。


    “奈緒,要不要去昨天那裏看看?還有順便也能去老奶奶那裏。”


    奈緒點頭應了一聲。


    一出校門,腳下是一片平緩的坡道。這是因為學校本身是建設在傾斜坡道的中間。學校周圍環繞著廣大的住宅地,爬上坡道是一間大型的綜合醫院,往下走則是車站。我們就和許多正要返家的學生一樣沿著坡道而下。但是我們並沒有搭上電車,而是繼續往前走向位在距離一站之遙的街道。每當要去老奶奶的店裏時,我們總是這樣靠著雙腳移動,而這也是我們之間的規定。


    我們並肩沿著鐵道走了一陣子,接著走向鬧區。入夜之後便光彩奪目的無數燈飾,在白天看起來就像是不起眼的巨大垃圾。


    雖然這種地方對我們這樣的高中生,尤其是女生來說,並不是什麽投其所好的場所。但在白天卻不可思議地沒有散發出讓人敬而遠之的氣氛。大多數準備在夜裏開張的店家,現在都還關著鐵門,路上隻能見到負責清理垃圾的清掃業者。


    “啊、有了、有了。”


    在奈緒的視線前方,是由寫著‘禁止進入·keepout’的黃色布條所圍出的區域。


    旁邊則停著一輛坐有兩名製服警員的巡邏車。他們肯定是在進行什麽維護現場的工作吧。雖然將現場這樣保持一個晚上究竟能跑出什麽東西,實在令我相當好奇,但因此被懷疑也不太好,因此我們隻是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走過那被圍起的區域。在地麵上有著一個用白色粉筆畫出的人型。


    就在這個時候,我感覺到後方有道視線。這讓我心頭瞬間一驚。昨天在黑暗中我的臉可能被看見了。這種幾乎不可能發生的可能性稍稍激起我的恐懼,但回頭一看,原來隻是車內的警員正看著我……正確的說,應該是看著我的雙腿。


    就算穿著警察製服,他們終究是男人。心情一旦放鬆,一瞬之前的恐懼便轉變成有趣的刺激感,令我感到愉快。我開始刻意調整步伐,讓稍嫌過短的裙擺隨著動作搖晃。


    離開案發現場之後,奈緒便帶著滿臉的笑意看著我。我也同樣回以微笑。雖然一開始的時候,靠近案發現場令我們感到害怕,但如今案發現場已經變成我們的作品展示場了。那些用噴漆塗鴉的人肯定也是抱著這種心情在現場徘徊吧。


    “這次感覺不錯呢。可是我覺得下次還是不要射頭比較好。就算從遠方看見,還是很難受的說。”


    聽奈緒這麽說,我也點頭同意。


    “其實我是瞄準胸部的。但是彈著點卻比想像中還要偏上呢。”


    “你不是早知道彈著點會往上偏了嗎?這樣不行啦,馨~。要確實修正才行喔。”


    “話雖這麽


    說,但其實應該不是修正的問題,隻是單純的調整失誤啦。”


    我開始回想著昨天晚上的情況。


    在多用途大樓的屋頂上。我右膝跪地,將左手肘靠在立起的左膝上,並將右手握持的步槍放在左手上。我的眼睛則對準著瞄準鏡。雖然說是夜晚,但在明亮的霓虹燈照耀下,街道仍一目了然……不,正因為從暗處觀看明亮的地方,因此反而比白天看得更加清楚。隨後就跟一開始的計劃一樣,瞄準鏡的十字準星捕捉到那名男子。我停止呼吸、扣下扳機。


    那時由於是首次在有許多行人的地方進行狙擊,因此我頗為緊張。結果我誤判了距離,加上因為下雨,考慮到彈道應該會多少偏低,因此決定稍微瞄高一點,但最後雨天的影響並沒有想像中來得大。


    “反正是兩百公尺左右的射擊,不是可以不需透過公式思考,靠感覺就行了嗎?”


    “能辦到的人當然可以說得很輕鬆,但對於辦不到的人來說,那可是很難的耶。”


    聽我這麽一說,奈緒害羞似地笑了笑,並用手指撥了撥耳旁的金發。當奈緒露出這種表情時,她看起來顯得比平常更加稚嫩,而且也更加可愛。


    奈緒踏著跳舞般的輕快步伐走在前麵,我們就這樣抵達了離事發現場不過數十公尺遠,設立在大樓間的一間小店。那是一間樣式古老,但絕對不會給人肮髒或破爛的感覺,有著古色古香的木造店鋪。或許是因為鞋底的柏油及水泥路麵,還有周圍許多五光十色的招牌,讓人更感覺此處是個獨特的空間。不知什麽原因,就連年紀才十幾歲的我,都為因為這間店鋪感受到懷念與哀愁。


    我們打開由細密的格狀木材組成的拉門,接著穿過了上麵寫著‘遑屋’的紫色暖簾。搖動的鈐鐺發出聲響。迎接我們的,是老奶奶親切的“歡迎光臨”。


    店鋪本身真的就像是從前樸實的店麵一樣,僅有兩張年代久遠,可以容納四人的桌子,以及櫃台前的四張座位。由於現在所有座位都是空的,因此我們選擇在最裏麵的櫃台位置就座。


    在櫃台後方穿著和服的駝背老奶奶,再次對我們說了一聲“歡迎光臨”。


    為我們端茶的是雙刻滿人生痕跡,滿是皺紋的漂亮雙手,還有明明應該比我要多曆經過數倍的歲月,卻讓我不禁感覺可愛的笑容。隻是這樣的一些小事,卻讓我們也跟著露出微笑。


    我沒有看店內的菜單,直接點了一份鮮奶油餡蜜,而奈緒則是點了鮮奶油蜜豆。老奶奶再次回到櫃台後方。我在她準備的時候看了看掛在牆壁上的照片。那是一張以遑屋為背景的黑白照片。店鋪附近沒有任何大樓,在店鋪前是一對穿著和服的男女,和一名幼小的女孩。以前聽人說過照片中的女孩就是現在的老奶奶。


    雖然在進入這間店鋪之前,感覺這間遑屋顯得相得突兀,但是每當在看過這張照片之後,反倒讓我覺得外頭的水泥叢林才是異樣的存在。


    當我在這麽想的時候,老奶奶已經將我們點的甜點送到我們麵前。就算沒有特別說,我的餡蜜中用的也不是普通的豆沙餡,而是豆粒餡,而奈緒的蜜豆也加了滿滿的黑糖蜜,老奶奶這樣的細心令我們相當感動。


    我用湯匙舀起一塊摻有黑色的香草種子顆粒、有些偏硬的香草冰淇淋,然後將冰淇淋送入口中。濃鬱的甜美香氣隨即融化在口內及鼻腔中。但是主要還是舌頭感受到的冰冷與濃醇。幾乎沒有在清爽之外的甜味。香草種子本身並沒有甜味,據說這是考慮到要和水果及豆餡一起吃的關係,因此極力減少砂糖的份量。我做好了外觀雖然會多少有些難看的心理準備,將碗內小巧的球狀冰淇淋搗散,把冰淇淋跟水果混在一塊,接著再和豆粒餡一起攪拌。這是我常用的吃法。


    我們就這樣以甜味滿足口腹,並讓耳朵享受著老奶奶談論的往事。就算是在點心吃完之後,我們仍繼續在這裏悠哉地待了超過一個小時,這真是一間不可思議的小店。


    當我們看見有兩名服裝頗為豔麗的女性進入店中,便知道差不多是我們該回去的時候了。接下來是在夜晚討生活的人造訪這間店鋪的時間。仿佛就像是準時的鬧鍾一般,客人們開始像返家的孩子一樣陸續湧入店內。因此不打算繼續點東西的我們再繼續占據著座位隻會給老奶奶造成困擾。


    結完帳之後,老奶奶將手放在臉頰上說道:


    “最近治安很差,你們要直接回家喔。我想你們應該在路上也有看到,就在這附近才剛發生過命案呢。”


    聽老奶奶這麽說,讓坐在桌旁座位上一名喝茶的優雅女性抬起頭。


    “可是死掉的人是這附近的酒店星探吧?要是他因此嚇到不敢出來,說不定治安反而會更好呢。尤其是對像那兩位一樣的年輕女孩來說。”


    我們笑了。的確如此。隻要我們在老奶奶的店裏稍微待久一點,那些酒店星探真的會窮追不舍地纏著不放。尤其是昨天我們殺的那家夥,感覺像是要不惜追到我們住的公寓一樣,每次都讓我們很吃不消。


    當我們要走出店時,那名女性摸了我的屁股,而在她身旁的另一名女性則摸了摸奈緒的頭。“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到我們店裏來吧”她們笑著說。要是這種帶著玩笑的拉人手法,我甚至會感到愉快。或許也是因為人品的差異吧。


    我們笑著敷衍幾句,在對老奶奶說了句“多謝招待”後便離開店麵。這時太陽已經下山,鬧區的霓虹燈光使得天空看起來更加黑暗。


    “馨。我們也去看看這後麵吧。”


    雖然我一下沒反應過來奈緒所說的後麵究竟是指什麽,但過了一會之後,我便明白奈緒指的是昨天追著我的便服警員被她擊斃的地方。


    我隻看過自己的現場後便感到滿足,腦袋裏完全沒有留意到奈緒的事。我真是太糟了。


    對不起。我簡單地道了歉,卻讓奈緒不明所以。有時奈緒這股傻勁也很可愛。


    我們接著和昨晚一樣,通過大樓間像是獸徑般的窄巷,穿到間隔一條窄巷的小路上。眼前黑暗、冰冷的巷道,讓人感覺不久前的霓虹燈光似乎距離這裏十分遙遠。或許是零星的路燈跟毫無人跡的光景才讓人產生這種感覺吧。


    “咦?怎麽會?”


    隻見走在前頭的奈緒轉著身子,往左右不斷張望,然後邁開步伐四處跑了一陣。


    “怎麽沒有?沒有白線還是黃布條之類的。”


    “咦?真的……沒有呢。我們的確是穿過這條巷子,然後警察也跟著追上來,所以應該會在這附近才對呀。”


    我們互相看了一眼,彼此腦中都浮現出同樣的可能性。


    “可是、可是,我確定打中左胸了呀。而且因為他還想站起來,我以防萬一再開一槍。啊,我絕對有打穿他啦~”


    既然奈緒那麽說,那應該就是那樣吧。既然會開第二槍,也就代表奈緒有透過瞄準鏡確認目標被第一槍命中的樣子。雖然這條路的確很暗,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路燈,就算多少有些距離,應該也足以看得清楚才是。


    跟手槍彈不同,一定要穿戴著誇張的防彈裝備才有可能擋得住步槍彈。至少就我所看見的,對方身上除了穿著一件普通的外套之外,看不出底下有穿了什麽特別的裝備。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子彈碰巧從重要器官間穿過?有可能,但又不像。可是既然現場是現在這種狀況,那應該可以解釋為對方肯定保住一命吧。反正那也不是什麽非殺不可的人,既然還活著倒也算是值得慶幸的事。隻是……


    “啊~我絕對有殺掉啦~人家真的真的打中了說。”


    “是啦、是啦。既然你這麽說,我相信你就是了。”


    “嗚哇!這種態度肯定是不相信的嘛!”


    奈緒就像漫畫上


    畫出擬聲字似地發怒。其實我十分相信她說的話,但由於她這副模樣很有意思,因此我刻意裝出有些惹人厭的笑容,讓她更加生氣。看到她更加生氣的樣子後,我接著露出了平常的笑容。


    “喂,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突然傳到耳中的男性聲音,讓我們嚇了一跳,連忙四處張望。結果看到的三名二十歲上下的年輕男性,他們從大樓狹窄的間隙陰影中現身。


    無論怎麽看,他們都不像是碰巧路過的樣子。他們肯定是看見我們走進小巷,才跟進來的吧。


    兩個穿著高中製服的人往這種可疑的巷子裏走,或許真的是會引人好奇的行為。不對,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我們的對話……是否被他們聽見了?


    幹什麽?我露出明顯的厭惡表情,開口這麽說道。而奈緒則迅速躲到我的身後。


    “哇喔!真可怕。你剛才有一瞬間,眼神好凶喔。”


    和這句話的內容相反,那三人笑了起來。在剛才說話的那人身後,另一個人開口說道:


    “沒事的話,要不要和我們去玩呀?”而麵對這種邀約,我們的答案當然是no。在天色還沒徹底入夜的時候,要聯手向女性搭訕的三名男性,肯定有一定的理由。比如說腦袋不好、腳很臭……雖然我想了很多,但一一敘述得花很多時間,因此以下省略。


    看來那名穿著黑色皮夾克,率先開口和我們說話的男人是他們的頭頭,無論我表示多少次拒絕的意思,他都一直用“可是啊”、“所以才……”等反覆做出一些沒有交集的回應。正當我差不多要對他們纏人的態度發火時,才發現原本在那個頭頭身後的兩人已經不見蹤影。


    他們在不知不覺間繞向左右兩邊,站在像是要把我們圍在中間的位置。


    隻見其中的一個男人,輕輕將手朝奈緒身後伸去。


    在我和那個頭頭爭執的時候,竟讓奈緒站到了離我有一段距離的地方,這是我的失策。


    當我吸氣正準備大喊住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背後沒有長眼睛的奈緒隻是不安地望著我。就在這個時候,那名男人將手搭在奈緒的肩上。對方像是要將奈緒輕抱到身邊似地將奈緒往後拉,奈緒的背碰到那名男人的身體。隻見她睜大雙眼,抬頭看著那個男人的臉。


    對方並沒有很用力將奈緒拉到身邊。隻是輕輕將奈緒朝後拉,讓她朝後方稍退一步的程度。如果是我的話,那隻是一句“別碰我”就解決的事情。但換成她……換成奈緒,卻不是那樣。


    此時奈緒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男人,雙腿開始發抖,大滴的淚珠也奪眶而出。從奈緒顫抖的嘴唇中,發出模糊的哀叫聲。奈緒的聲音並沒能徹底反應在聲帶上,隻從口中漏出些微的聲音。


    我見狀立刻用手上的書包打落男人放在奈緒肩上的手,接著順著全身體重的力量,狠狠朝那名男人的臉上打了一拳。男人踉嗆退了幾步,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伸手按住的鼻子,也跟著噴出鼻血。


    而此時奈緒就像是斷了線的人偶一樣癱坐在柏油路上。我還來不及伸手將她扶住,她白晰的膝蓋就已經被柏油路麵弄傷。


    將書包丟到一旁的我,趕緊從奈緒前方將她抱住,為了讓她平靜下來,我雙手緊緊地將她摟在懷中。奈緒的呼吸相當急促。


    “沒事的,已經沒事了,你放心。”


    奈緒隻是不斷反覆著紊亂且急促的呼吸,不見停止跡象的淚水,沾濕了我的黑發。


    男人們先是吃了一驚,接著當被我狠揍一拳的家夥發出怒吼,他們便一齊展開攻勢。你搞什麽鬼!他們陸續這麽怒罵著。


    隨後是沒有任何客氣可言的詞句朝我們攻來。那家夥該不會腦袋有病吧?站起來,我要揍你一頓!


    我抬頭回瞪了那些俯瞰我們的男人。


    剛才雖然趁其不備順利打中了一拳,但下次還能那麽順利嗎?可惡!要是手上有90two的話,用不到兩秒我就能在他們所有人身上開洞了。


    不能這樣什麽都不做地和奈緒抱在一起。


    我鬆開摟住奈緒的手臂,一口氣起身之後,便看準那個殺氣最重的那個鼻血男,朝他的側腹踢出一腳。但是卻被他輕易擋住,腳也被他抓在手中。而單獨支撐我身體的另一隻腳,也被那個看似頭頭的男人掃開,我仰天摔倒在柏油路上。由於一隻腳被人抓在手中,讓我的裙子翻了過來。剩下一名什麽都沒做的男人,這時短短地吹了一聲口哨。


    我不顧疼痛的背部,奮力用鞋尖朝那個鼻血男的雙腿間踢去。這次徹底命中,讓他放開了我的腳。隻見鼻血男像是快倒地似地彎下身子。


    我見狀立刻拉住奈緒的手,打算趁機逃跑,但奈緒並沒有起身的意思。不,她是無法起身。而就在這個時候,剩下的兩人封住了我們的退路。


    不知從什麽時候,那名頭頭手中多了一把刃長約有十公分的短刀。雙腿間被我狠踢一腳的男人,也在我們後方充滿怒氣地大喊要宰了我。雖然那不是什麽有創意的句子,但在這種狀況下,已經充分有讓我冒出冷汗的魄力。


    從剛才開始就什麽都沒做的男人,朝我伸出手,故作親昵地將手放在我的肩上。就算我想撥開他的手,卻也不得不顧及伸到我眼前那柄反射著路燈光芒的短刀。


    “我們也不是要把你們吃掉。況且先動用暴力的也是你們,稍微道歉一下,也很合理吧?”


    “明明是你們先對奈緒出手的,少講那什麽歪理。”


    “就算你說出手,我們也什麽都沒做吧?隻是將手放在肩膀上罷了。那家夥該不會是有什麽毛病吧?”


    和亮出刀子威脅人的家夥比起來,究竟是誰有毛病了?


    奈緒她……還不行。雖然她還抓著我的手,但卻沒有任何起身的跡象,她仍是一直癱坐在原地,不停顫抖。


    而在這段時間,鼻血男像俗話說的一樣從跌倒的地方重新站了起來,他那張因憤怒而脹紅的臉低頭看著奈緒……他朝奈緒伸手。


    “住手!”


    短刀的威脅瞬間從我腦中消失,正當我打算再次揍他一拳的時候,身體卻被另外兩名男人按住。奈緒帶著畏懼的眼神仰望著鼻血男。她被對方伸出的手抓住衣領,硬生生地拉了起來。


    “不要、不要、別這樣……哥哥,不要。”


    奈緒不斷搖著頭,邊用微弱、幾乎快要消失的聲音不斷哀求。


    想著一定要采取行動的我,拚命掙紮。但我卻無法擺脫兩名男人的力量。


    “哥哥……?什麽嘛?這家夥,該不會腦袋真的有問題吧?”


    鼻血男拉著奈緒的衣領,打算將奈緒整個人站起來。奈緒身上那件被大力拉扯的製服,似乎隨時都會發出破裂聲。


    我再一次地大喊住手。但是這些男人們並沒有停手的意思。


    “你們想做什麽,就衝著我來吧!把那個女孩放走!”


    我擠出全身的勇氣說出了這句話,但抓住我的男人們隻丟了句“等等就輪到你了”,完全不將我放在眼裏。


    奈緒被人用蠻力拉起了身子,而衣領也終於發出了些微的破裂聲。


    “我叫你們住手!”


    就在這個時候,傳出了有人朝這裏跑來的腳步聲。接著……


    “你們幾個,在那裏做什麽!?”


    男人們和我都轉頭望向那個聲音的主人。是位在命案現場的其中一名製服警員。


    男人們咋了咋舌,接著一把將奈緒推開之後,便迅速地逃進大樓間隙當中。


    我趁奈緒倒地之前一把將她抱住。


    那名警員趕到我們身旁,雖然朝男人們逃走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察覺奈緒的狀況之後便停下腳步


    。


    “那女孩怎麽了?她還好吧?要不要我叫救護車……”


    “不用,沒事的。她很快就會平靜下來了。”


    奈緒將下巴靠在我的肩上,雖然她仍然急促地喘著氣,但已經開始在努力地讓自己平靜。我伸手輕撫著她的金發。


    “她隻是稍微受到驚嚇,沒事的。對吧?奈緒。”


    過了一會兒,我鬆開了抱住她的手,見她恢複平靜,我接著拿出手帕擦了擦她的小臉蛋。


    雖然警察問了我們許多問題,但在我全部都敷衍過去之後,奈緒的心情也平靜許多,雖然還能聽到她鼻子吸著鼻水的聲音,但眼淚已經隻剩下讓雙眼濕潤的程度。奈緒接著用她那纖細的手臂抱住我的左手,將身子靠在我身上。


    我簡單地道謝之後,便像是逃跑般離開警員身邊。接著我們走到車站,一路上沉默地在電車上,任憑電車搖晃著我們的身子。奈緒已經完全恢複平靜了。坐在我身旁的她,將頭靠在我的肩上。


    “馨。”


    “放心。那些人的長相我全部記住了。”


    “……謝謝。”


    “別這樣,我們本來就要互相幫助吧?”


    “嗯。”


    我們接下來的行動非常迅速。電車一靠站,我們便直奔公寓,換下製服。我換上黑色的皮長褲及夾克,並戴上毛線帽。腰際配戴著90two。胸部口袋中是玫瑰煙和打火機。還有隨身煙灰缸。


    奈緒則是穿上帶有帽子的輕薄黑色大衣。在她腋下的槍套中裝有史壯魯格的點三八口徑sp101轉輪槍。雖然那是一把銀色的小型槍,但卻給人一種短小精悍的感覺。


    接著我們打開了收納著各自狙擊槍的提包,開始確認內容。我的槍是黑色,而奈緒的是白色,兩者都是手動槍機式的步槍。現在狙擊槍是以槍身,和分成兩部分的槍托,以共分成三個部分的方式收在提包中。


    我們在四個步槍用彈匣內裝填了7.62公厘的步槍彈。雖然應該派不上用場,但我們還是為求慎重地各自帶了兩個彈匣,共計十發子彈。手槍則是將子彈填滿,一切準備就緒。


    我們戴上了薄材質的皮手套,接著扛起裝有步槍,有著沉重感覺的提包。雖然在拿著槍使用時感受不到太多重量,但是用提包搬運的時候卻會莫名地感覺沉重。不知是否是因為一起裝在提包內的小道具造成的。


    我們重新朝那個鬧區出發。


    在跟著許多下班的人潮下車抵達月台後,我們再次步向鬧區。我注意著腰間的槍,同時確認到奈緒緊跟在我後方之後,便開始在人群中前進。由於不久前才發生命案的關係,路上隨處可見提高警覺的警察,但我們要盡可能不去在意他們。要是我們太過在意的話,也會吸引對方的注意。


    奈緒輕輕地握住我的左手。有著相當身高的我自然是不在話下,奈緒在這種地方也會顯得十分格格不入,因此旁人的視線想必讓她感到難受吧。


    我們立刻前往昨天作為第二候補射擊點而探過路的多用途大樓。我讓奈緒沿著外牆的逃生梯爬上屋頂。之後的聯絡就要透過手機進行了。


    我戴上連接著手機的耳麥,獨自一人前往鬧區街上尋找目標,我一路上不斷確認著身旁行人的長櫃。


    “怎樣?奈緒。有看到什麽嗎?”


    ‘嗯,應該就是警察真的很多吧。昨天明明沒半個的說,但今天光是在視線所及的範圍內就有一個。剛才雖然還有另一個,但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雖說隔著電話,但奈緒的聲音裏並沒有消沈的感覺。這讓我稍微鬆一口氣。


    “應該也有沒穿製服的警察,你可要小心一點喔。我剛才也說過這次是從兩點進行射擊,應該不容易被人鎖定我們的位置,但最糟的狀況,也要把棄槍逃跑的可能性考慮進去喔。”


    說到這裏,一件事稍稍閃過我的腦海。過去雖然從未發生過狙擊後位置立刻被鎖定的狀況,但昨天不知是什麽緣故,一下就被人看穿位置。對方一定是個直覺相當敏銳的人,但我雖然內心這麽想,卻並未向奈緒吐露這份不安的想法。因為我不想讓她承受太多的不安。


    ‘收到!’


    之後又過了三十分鍾,我和奈緒一邊聊天一邊重複著在鬧區往返的舉動,最後我終於找到了那些家夥。是從電玩中心出來的那三個男人。其中一人甚至像白癡一樣地在兩個鼻孔裏塞了麵紙……他就是那個被我揍的家夥吧。


    那三人帶著些許不悅的表情,不知要走到哪去。我立刻默不作聲,保持一定距離地跟在他們身後。


    “奈緒,我找到了。”


    ‘咦?在哪?我看不到耶。’


    “也看不到我嗎?他們剛才從電玩中心前經過。……看到了嗎?”


    在我們對話的時候,那三人又走進另一間店鋪當中。這次是牛井店。


    ‘啊、是剛才走進店裏的那幾個嗎?’


    “對,就是他們。等個三十分鍾應該就會出來,到時候……就做個了結吧。你可以從那裏射擊嗎?”


    ‘我這邊沒問題。這邊沒有礙事的霓虹燈,距離也……呃、等一下喔。……馨是一百七十公分,現在是四密耳多一點……呃,大概四百公尺左右吧。這是我能輕鬆命中的距離。’


    “對我來說是有點難說的距離呢。”


    ‘咦~才這種距離嗎?’


    少囉唆。聽我故作生氣這麽一說,奈緒便笑了。


    ‘那麽,馨,你要小心找位置喔。因為沒有事先探過路,所以不要忘記確認逃脫路線屋。’


    收到。話一說完,我也笑了。


    我立刻確認環境,尋找遠近適中的射擊點。雖然被奈緒取笑,但就算是我,光是要命中的話,也有能射中距離六百公尺的目標的自信。問題是鬧區這樣的環境人會比較多,因此必須要有不對目標之外的行人造成傷害的精密度。考慮到這一點,我的技術大概在三百左右,會是保證能確實狙擊的距離吧。


    除此之外,盡量和奈緒的射擊點遠離在逃跑時也比較方便。這樣一來能選的場所自然不會太多。


    為了找個能大概算出距離的東西,我抬頭四處張望了一陣,而這也讓我找到一個看起來不錯的地點。那是一棟其中有許多不知是聲色場所還是什麽店家營業的多用途大樓。在大樓旁裝有逃生梯。我試著走近一看,才發現在一樓的階梯部分有條上麵掛著寫有禁止進入的牌子的鎖煉。


    ……這樣一搞設置逃生梯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我四處張望了一下,確認沒有視線和監視攝影機之後便鑽過那條鎖煉。階梯隻是用生鏽鐵板跟鐵網做成的簡單產物,肯定是為了配合消防法之類的法規,在最低限度下準備的東西吧。看來這個地方鮮少有人使用,這對我來說也正好方便。


    一樓、二樓,直到三樓的位置都會被旁邊的大樓擋住射線,但到了四樓之後便能勉強看到那間牛井店。我爬上五樓,這裏的高度已經和旁邊的四層大樓一樣,並能充分容許射線通過。最後我在五樓和六樓之間的樓梯平台上就定位。


    我打開提包,開始組裝鷹見步槍。在我取出的槍機上,已經組裝著包有海綿布的瞄準鏡,而我則另外將槍管固定在我取出的槍機上。但是現在還沒有狙擊槍的樣子。因為這挺應該是步槍的東西並沒有裝上槍托。因此我開始為槍裝上分割的槍托。這種將槍托和握柄一體化被稱為曲式槍托的舊式設計,竟然還會采用分解方式,讓我感覺頗為罕見。


    不到一分鍾的時間,稍嫌纖細但仍有模有樣的狙擊槍便完成了。接著我再將黑色的圓筒狀滅音器,旋轉並固定在槍口上。


    就新聞上看到的消息,這把槍似乎是試作品。稍短的槍管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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