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樰第一次見到裴劍林,是在大一的暑假。


    齊女士剛剛度過公司最艱難的時期, 但不是完全放鬆下來了, 為了穩定公司接下來的發展,仍要四處去談生意, 酒桌應酬在所難免。


    某天齊女士有飯局,很晚了都沒回家。


    陽樰擔心,給她打了兩個電話。第一個通了沒人接, 第二倒是接通了。


    隻不過接電話的是個陌生男人:“喂?”


    陽樰當時便愣了, 聽著那邊挺安靜的,不像在飯桌上, 她登時戒備了起來:“你是誰?”


    那邊沉默了一下, 才說:“是陽樰吧?你媽媽喝醉了,我現在送她回去。不用擔心,在路上了,十分鍾後到。”


    掛了電話, 陽樰抓著手機緊張兮兮地去敲陽萩的門,“哥, 怎麽辦,我給媽打電話是個不認識的男人接的, 說媽喝醉了, 他送媽回來。”


    陽萩一臉明了地說:“那應該是裴總。”


    陽樰:“啊。”


    這個裴總是什麽人她還是知道的。雖然齊女士在家裏不會說太多公司的事,但這個裴總在她家公司岌岌可危的時候伸出了關鍵性的援手。齊女士能東山再起, 很大一部分是這個裴總的功勞。


    等了十分鍾, 一輛私家車停在她家門口。


    齊女士醉得直接睡過去了,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氣衝天。陽萩把醉醺醺的齊女士背進來,陽樰過去搭了把手。


    送齊女士回來的裴總身上有淡淡的酒氣,神色清明,應該是是沾上了齊女士的酒氣。


    人倒是西裝挺立,儀表堂堂。


    陽樰偷偷多看了兩眼。


    裴總在和陽萩說話,無非是叮囑陽萩好好照顧齊女士,察覺到她的目光,望過來對她笑了笑。


    看著儒雅冷峻,卻沒什麽架子的樣子。


    他隻在門口說了兩句話,就走了。


    陽樰跟著陽萩一路將齊女士帶回房間,邊走邊感慨:“哥,你說這個裴總以後禿了頂還能有這麽帥不?”


    陽萩很無語地看了她一眼:“……”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從那之後陽樰見到這位裴總的次數越來越多,也知道了他叫裴劍林。


    之後某天,齊女士將她和陽萩叫到麵前,鄭重地開了一個家庭會議。


    內容就是關於她和裴劍林的關係。


    說實話,陽樰並不覺得意外。


    她的直覺向來敏銳,從裴劍林第一次送齊女士回來,她就有這樣的預感。更別說和裴澍認識後,她就越來越清楚兩位大人的想法。


    齊女士和裴劍林在一起了。


    陽樰覺得挺好,齊女士又有人陪了,她身邊空缺的“父親”的位置也即將有人重新補上。


    隻是要接受家裏即將有新的家庭成員,她適應了好一段時間。


    但是她和裴澍聊得來,裴劍林待她和陽萩如同親生兒女,她便也試著盡快接受這一係列變化。


    所以盡管她對裴家不是那麽適應,對於齊女士和裴劍林結婚這件事,她也想通了。


    齊女士不欠他們兄妹二人什麽,她完全可以去過她覺得幸福的日子。


    所以陽樰更想不通了。


    扯證這事兒,齊女士瞞著她是為了什麽?


    是覺得她有多講不通道理嗎?


    陽樰又傷心又憤怒,還很茫然,換了身衣服,揣上鑰匙就出門了。


    路上她給陽萩打了個電話,沒人接,大概是陽警官是在忙。


    二十分鍾後,她到達陽萩的住處。


    陽警官在外麵的房子是租的,說自己還不急著結婚,買房的事兒不用那麽著急。


    他租的房子在一個挺幹淨漂亮的小區,裏頭的綠化做得很好,一進小區大門,空氣質量都拔高了一個檔次。


    陽樰有陽萩家的鑰匙,鑰匙插進鎖孔裏,一扭,門就開了。


    玄關處有個木質鞋櫃,上頭擺了個大魚缸,金魚在裏麵歡暢遨遊。很擋視線。


    她從鞋櫃裏拖出一雙拖鞋,換好。


    繞過遮擋視線的魚缸,陽樰低頭把鑰匙揣會兜裏,再一個抬頭,腳步猛頓,人驚愕地立在原地。


    白裙黑發的少女縮在沙發的角落,臉色蒼白,黑瞳純淨,驚惶地望著她。


    “……”


    陽樰:???


    咋回事兒啊?


    **


    陽萩下了班急忙趕回家,兩個小姑娘正坐在沙發上……聊天。


    隻是這聊天的方式有些詭異。


    一個說,一個寫。


    陽樰往嘴巴裏扔了顆花生米,咬在嘴裏嘎嘎響,“哥,你回來了。”


    白裙少女放下手裏的紙筆,跑到陽萩麵前,也不說話,隻拽著他的袖子,微微垂著頭。


    陽樰忽然不嚼了,掂著手裏的花生米,趴在沙發扶手上,新奇地看著。


    陽萩像是習以為常了,抬起另一隻沒被她拽住的胳膊,在她頭頂輕輕揉了揉。


    少女仿佛很高興,雖然沒笑,但是眨了兩下眼睛,表情看上去放鬆安心許多,鬆開他,噔噔蹬跑回房,把自己關在了裏麵。


    陽樰又看愣了。


    聊了這麽久,陽樰也隻知道她叫夕竹,年齡靠肉眼推測也就十八九,她好像不會說話,和人交流隻能靠寫字。


    陽樰剛進門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像受了驚嚇,戒備又緊張,直到陽樰表明身份,她才慢慢地緩過來。


    “哥,你從哪兒帶回來的神秘少女啊?”陽樰低聲問,“成年了嗎?”


    “這事兒說來話長。”陽萩跳過這個話題,推了下妹妹搭在沙發扶手上的腦袋,“怎麽不打聲招呼就來了?”


    “我打了,我給你打倆電話呢,你自個兒沒接。”


    陽樰翻了個麵兒,躺下了,盯著天花板:“哥,我難受。”


    夕陽光將屋內照成澄燦燦的顏色,陽萩將落地窗打開,傍晚的風吹進來,溫柔地卷起窗簾。


    陽萩走到她身邊坐下,“因為媽和裴叔結婚的事?”


    “你知道?”


    “裴澍告訴我了。”


    陽樰:“……”


    還挺懂通報消息。


    陽樰翻了個身,側躺著麵向沙發裏麵,聲音被沙發靠背打了回來,悶悶的:“為什麽你也跟著他們一起瞞我啊?”


    陽萩看了妹妹一會兒,說:“我隻是尊重了媽的想法。”


    “可你們都沒有尊重我。”


    “……”


    陽萩沉默片刻,手掌搭上陽樰的頭,很輕地撫摸了兩下,低聲開口:“對不起。”


    沒有回應。


    陽萩說:“瞞著你是我們做得不妥,但是……媽也有她的想法。等她回來了,你們好好地聊一次,嗯?”


    陽樰還是沒有說話,幾秒後,腦袋動了動。


    點了兩下頭。


    陽萩鬆了口氣,笑了笑,拍拍妹妹的頭,“我去做飯。”


    陽樰翻身坐起來:“不用啦,我走了。”


    “不留下吃個飯?”


    “不了,衛阿姨還等我回去呢。”


    “而且……”陽樰瞅瞅緊閉的房門,悄咪咪地說,“我還是不打擾你和你金屋小嬌了。”


    陽萩敲了下她腦袋,“行了啊。”


    陽樰捂著腦袋悻悻地走了。


    拐出小區大門,一個高挺頎長的身影正靠在小區圍牆上懶洋洋地抽煙。


    陽樰愣了愣,垂著眼走過去,踢了踢他的腳,“別總抽煙,以後肺都是黑的。”


    “沒有總,”衛捷輕笑,“想你了才會抽。”


    陽樰又踢了他一腳,沒吭聲。


    衛捷掐了煙,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裏,回身對陽樰說:“走吧。”


    陽樰:“你沒開車來嗎?”


    “這條路不好倒車,我停在前麵了。”


    兩人踩著夕陽的餘暉慢慢地往前走。


    沒人說話。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啊?”陽樰眼睛盯著路,自己往前邁的腳尖來回踏進視線裏。


    “猜的。”


    “……哦。”


    又沒人說話了。


    “小樰妹妹。”


    “嗯?”


    陽樰還在等他往下說,比話語更先一步的,是他牽過來的手。


    陽樰眼睫顫了顫,側過頭,看著他包裹住自己的手,“你幹嘛呀?”


    “等了你好久,我有點冷。”男人語調緩慢。


    “……”


    陽樰抬頭望了眼夕陽。


    入夏了。


    冷個屁啊?


    陽樰掙了掙,沒掙脫開。


    衛捷突然停了下來。


    陽樰被他牽著,沒法往前,被迫停住腳步,抬眼氣惱地瞪著他。


    男人眉眼低垂,桃花眼勾人,映著澄燦的夕陽光輝,瀲灩深邃。


    “冷。”他輕聲說。


    握著她手的力道微微收緊了些。


    “……”


    陽樰指尖微動。


    算了。


    牽就牽吧。


    **


    路上陽樰受到了裴澍發來的消息,語氣十分誠懇地道了個歉,並關心了下她。


    大少爺難得這麽正經,陽樰多回複了幾句。


    放下手機,她轉頭望向駕駛座的衛捷,試探地問:“你……不好奇發生什麽了嗎?”


    衛捷:“不好奇。”


    “……”


    陽樰沉默兩秒,淡淡地發出一句“哦”,扭回頭。


    “你願意告訴我,我就聽。”


    前方是紅綠燈,車子緩速停下,他微微側過身,低聲說:“如果說出來等同於揭傷疤……那我更願意哄你開心。”


    陽樰心口一軟。


    她扣著大拇指的指甲,輕輕“嗯”了聲。


    回到家,屋子裏意外地沒開燈。


    衛書莞不在,飯也沒有。


    陽樰上樓轉悠了一圈,趴在二樓欄杆上,瞅著正往廚房走的衛捷,疑惑地問:“衛阿姨呢?”


    衛捷抬頭看她,“x大有個美術講座邀請她,下午就走了。”


    x大在鄰省,還不知道衛書莞要去多久,這一來一回,反正這兩天是回不來了。


    等一下。


    ……那今晚上,家裏就剩她和衛捷了?


    陽樰咽了咽口水,小心求證:“衛阿姨……哪天回來?”


    衛捷誠實地答說:“不知道。”


    陽樰忽然感覺這空氣中充滿了……危機感。


    偏偏衛捷還要特意提醒她似的,似笑非笑地緩聲道:“小樰妹妹,最近幾天……家裏就剩我們兩個了。”


    陽樰又咽了下口水。


    她十分無辜,十分不忍,十分小心翼翼地說:“可是,明天我媽就回來了哎。”


    衛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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