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再到衛捷的工作室,陽樰就大方多了。


    蔣南正在跟客戶打電話, 隻抽出手來跟她揮了揮當做是打招呼, 胡淖不在座位上,陽樰張望兩眼, 看見他正在製衣間裏忙活。


    工作室麵積很大,除去衛捷的辦公室,公共區域有一半是製衣間, 裏頭東西應有盡有:半成品、完成品的衣服、體型各不相同的人體模型、各種工具、布料等。


    上次陽樰來的時候沒人在製衣間工作, 裏麵整理的幹淨整齊,這會兒用上了, 雖不至於亂七八糟, 但中間的大方桌上散著圖紙、一些小工具和或裁剪或還沒用的布料,顯得有些淩亂。


    蔣南忙著沒法跟她說話,陽樰隻好指了指衛捷的辦公室,以眼神無聲詢問。


    蔣南點點頭, 衝她比了個“ok”的手勢。


    陽樰這才放心去敲辦公室的門。


    裏頭傳來周封的聲音:“請進。”


    她推開門進去,周封坐在自己那張辦公桌後邊, 不見衛捷的身影。


    上次陽樰走後,周封就聽蔣南和胡淖說了她的事兒, 包括自家衛老板那句——“叫嫂子”。


    比起蔣南和胡淖, 他還知道點兒更深的東西,但顯然不能說出去, 更不可能告訴這位“小公主”, 一抬頭就見人進來了, 唰拉一下站起身,跟麵見什麽伯爵夫人似的,支支吾吾老半天不知道怎麽稱呼她好。


    陽樰被他嚇了一跳,看著他滿麵猶豫的樣子,疑惑地眨了下眼,主動打招呼:“周封哥早。”


    周封措手不及,愣頭愣腦地應著:“哦哦,早,早。”


    衛捷的辦公室也有一個製衣間,比外麵的規格小一些,玻璃門是半透明的磨砂質地,隻能隱約地看見裏麵人和物體的輪廓影子。


    “衛捷在裏麵嗎?”陽樰朝製衣間的方向偏了偏腦袋。


    “在的在的,”周封好像怕她走過去似的,從辦公桌後跨出來,快步走到製衣間門口,“你先坐會兒,我進去叫衛哥。”


    陽樰在沙發上坐下,莫名地看他小心推開製衣間的門閃身進去。


    奇了怪了,她還能是來偷設計的間諜不成?


    製衣間的隔音效果很好,衛捷埋頭做著手裏的東西,掀掀眼皮掃了他一眼,“怎麽了?”


    “衛哥,那個……”周封挑選了一下稱呼,決定用個最實際的,“嫂子來了。”


    衛捷一頓。


    然後周封就看見他放下了手裏快完工的頭紗,勾出一個愉悅的笑,走過來的時候十分隨意地下達了一個逐客令:“你先出去找蔣南他們玩。”


    周封:“……”


    他看了一眼掛在非常獨特的,從國外跟著衛哥回來的,和陽樰體型十分像的人體模型,人體模型上正穿著件精致的洋裝。


    周封乖巧地不悶屁了。


    陽樰靠在沙發上,伸直了腿,用左腳丫子碰右腳丫子,玩兒得不亦樂乎,製衣間的門開了,衛捷和周封一前一後走出來。


    然後周封沉默地離開了辦公室。那姿態,像個古時候不打擾主子談情說愛的識相小家仆。


    陽樰停下了腳丫子的自娛自樂。


    衛捷給她倒了杯水,玻璃杯與茶幾相碰,發出一聲響,他坐下來,“怎麽過來了?”


    陽樰捧起玻璃杯,嘴巴朝蛋糕盒努了努,“裴澍給你的。”


    水帶著微微的溫熱,她低頭抿了口,眼睛悄悄抬起,窺探他的反應。


    衛捷視線移到蛋糕盒上,眉梢微挑,慢條斯理地嚼著她的話重複:“裴澍給我的?”


    “對啊。”她隨口胡謅了個理由,“他做得太大了,我們分不完,就幹脆劃了一塊給你。我媽、裴叔叔和我哥他們也有份。”


    “那他們的呢?”


    陽樰毫無防備:“到時候裴澍送過去。”


    衛捷點點頭,自然地篤定陳述:“所以你就特地來送蛋糕給我。”


    “對……不是!”陽樰手差點兒打滑,忙拿穩了杯子,小小地抿了口水,又抿一口,索性咬著玻璃杯沿,眼神專注地望著裏頭晃起漣漪的白開水麵,“這個蛋糕拿回去放冰箱裏也要等到你下班了,味道肯定不如現在新鮮。反正我閑著,就順路來一趟,當散步了。”


    再一瞥眼,衛捷手肘撐在沙發扶手上,漫不經心地撐著腦袋,眯眼笑著望她,非常敷衍地點頭“嗯”了一聲。


    一副“隨便你扯反正我都懂”的姿態。


    陽樰就有點兒扯不下去了。


    她沉默兩秒,說:“我送都送來了你吃還是不吃?”


    偽裝出的凶巴巴的語氣,仔細聽,還能聽出一絲羞嗔的味道。


    衛捷心情大好,笑眯眯的:“吃。”


    **


    齊女士和裴劍林下午兩點多下飛機,陽樰不打算去接,但兩人下了飛機肯定要回這邊,她心裏還難受別扭著,也不想先回去,不然到下午還得麵對他們。


    她捧著喝空了的水杯窩在沙發裏,猶豫地思忖著一會兒去哪消磨時間,還得碼字。


    小姑娘呆呆的,眉間有憂慮和煩惱,衛捷蛋糕也吃完了,扔掉垃圾,從她手中抽出空掉的杯子。


    手裏的東西突然沒了,她眼珠一動,懵懵地抬頭望過來。


    “不開心?”


    她下意識地搖頭,而後一頓,咬著唇遲疑地點了點頭,欲言又止,最後終於下了決心似的,又帶著略微忐忑地問:“我今天可不可以在你這裏待著?”


    衛捷靜靜地看了她兩秒,笑眼溫柔:“當然可以。”


    衛捷還要去製衣間繼續做他的事,電腦自然而然就歸陽樰掌控了。進製衣間前,他終於允許周封回到工作崗位上。


    周封都做好了可能一上午都不得踏入辦公室的準備,突然被叫回來,對兩人什麽都沒發生感到不可思議的同時還有一點兒受寵若驚。


    陽樰安靜地碼自己的小說,周封也是個不話多的性子,屋子裏一時間隻剩下敲鍵盤的聲音。


    寫完新章,陽樰沒事兒做了,撐著下巴刷了下微博,回了幾個積攢的私信,視線不經意一偏,瞥見電腦旁邊擺著一個獎杯,和一張照片。


    衛捷的辦公桌麵很幹淨,東西也少,一台電腦、一個獎杯、一張照片以及一個筆筒,筆筒裏隻兩隻簽字筆,除此之外沒有旁的東西了。


    照片隻拍了一件衣服,是一件漢元素的長裙,穿在人體模型上。


    “那個是衛哥第一件獲獎的作品,”鍵盤聲停了,周封不自覺看了辦公桌一眼,見陽樰盯著桌上的相片看,忍不住解說道,“旁邊那個獎杯,就是跟著那個獎項一起發的。”


    陽樰是知道的。


    這個獎項是衛捷得到現今所有名氣的一個台階,她還知道他是在國外讀研二那年獲獎的。


    而這些,不是衛書莞告訴她的。


    提起這個話題了,陽樰便有些好奇:“周封哥,你們現在在國內做得怎麽樣了?”


    周封:“雖然換了個地方會有點影響,但咱們團隊畢竟有名聲在,現在也一天比一天好了,再做到國外時的成績是遲早的事兒。”他突發奇想,“你要不要來看看我們工作室的作品?”


    “好啊。”她正巧也無聊,感興趣地湊了過去。


    於是衛捷出來的時候,就見本應坐在他辦公桌後麵的小姑娘正坐在周封的位子上,乖巧得像高中坐在教室裏聽課的好學生,而他那寡言老實的助理,傾著身子,手裏拿著鼠標,邊滑動圖片邊給好學生講解。


    小姑娘不時點兩下頭,“好看”兩個字透出的讚賞驚歎絲毫不加掩飾。


    嘖。


    衛捷不動聲色地走過去,手搭上座椅靠背,出聲問道:“在看什麽?”


    周封直起身子,但沒覺得哪裏不對勁,“衛哥,你忙完了?”


    “嗯。”


    他視線往下落,小姑娘抓著椅子扶手,扭過身子看他,眼眸亮亮的:“衛捷,你工作室的都是人才啊,設計的衣服好看又別致。”


    衛捷挑了挑眉,神色平靜,緩慢地問:“那我呢?”


    陽樰:“嗯?”


    周封終於覺得氣氛不對。


    他手偷偷鬆開了鼠標,往後挪了挪,說了句“我出去打個水”轉身從容又急迫地空手退離戰場。


    門關上,辦公室裏又隻剩下兩個人。


    陽樰看著周封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再回頭,衛捷的臉放大在眼前。


    她抓著扶手的手一緊,眨眨眼,呼吸滯緩。


    男人雙臂交叉相疊搭在椅背上,身子下傾,柔軟的發絲耷拉滑落下來,氣息靠得近,深邃的桃花眼像是要蠱惑人似的,目光平靜又柔軟。


    他低聲開口,慵懶的尾音仿佛貓兒在撒嬌:“你隻誇了他們,那我呢?”


    “你……”陽樰食指摳了摳扶手,斂下眼簾,耳根像是被他擺動的貓尾巴來回掃似的,直發癢,“你是老板,當然是……”


    她咳了咳,聲音又含糊又清晰:“最好的。”


    衛捷笑起來,低低的,滿足而愉悅的笑聲漂浮回蕩在安靜的空氣中。


    “嗯,小公主也是最好的。”他含笑說。


    陽樰小小地哼了聲,抿著克製不住想要上揚的嘴角,嘟囔:“還用你說。”


    **


    時間已到中午休息的時候,大夥兒各自結伴去吃飯,非常默契的,沒有一個人來邀請衛捷和陽樰。


    工作室就在市中心,周邊不缺吃食,兩人去吃了砂鍋飯。飯後,剛走到寫字樓底下,衛捷就不再往上了,讓她在門口等著。


    五分鍾後,他把車停在陽樰麵前。


    陽樰不明所以:“不回工作室嗎?”


    衛捷隻說:“先上車。”


    擋在寫字樓門口不太好,陽樰坐進副駕駛,衛捷又提醒道:“安全帶。”


    她邊拉安全帶邊問:“要去哪?”


    車子緩慢駛出去,他輕輕笑了笑,沒回答,隻說:“哄你開心。”


    他的話像一記柔軟的小錘子,正正好,擊在心跳最密集的那一瞬間。


    敲得拍子漏了一下。


    十分鍾不到,車子就停下了。


    陽樰伸頭望了外麵一眼,說:“這不是衛阿姨的畫室嗎?”


    衛捷:“嗯。”


    衛書莞十年前帶著衛捷搬來的時候,畫室就她一個人,規模也不大,但衛書莞在美術界也是享有盛名的畫家,畫室發展到現在,加上她,還有另外兩名老師。


    而這些年畫室一再擴張,規模已經相當可觀。除了公共的大空間,還有幾個獨立的小房間,供人多時分流。


    今天是工作日,來上課的人基本為空閑的大學生和成年人。


    偌大的空間裏人聲稀少,靜謐安寧。大夥兒專心致誌地投入自己的作品中,或是碳筆在素描紙上摩挲,發出刷刷的聲音,或是畫筆淌過顏料,在紙上渲染出或濃或淡的色彩。


    陽樰沒有跟著衛書莞學過畫畫,隻無聊時會跟著她一起來畫室,一些畫室的常駐居民都眼熟她了。但他們沒見過出這幾年一直在國外的衛捷,陽樰甚至都能感覺到衛捷踏入畫室的一瞬間,幾名年輕女孩兒的目光齊刷刷地聚集了過來,熱烈得能穿透人。


    她莫名有點兒不爽,身子不經意地動了動,擋在衛捷麵前。


    衛捷察覺到小姑娘細微的小動作,小姑娘個子嬌小,就算站在他麵前,也等同於什麽也沒擋住一樣。


    但這依然不妨礙他的胸腔被持續的好心情充盈。


    畫室了另外兩位老師是在衛捷出國前就任職的,她們自然認識他,簡短地打過招呼後,衛捷討了幾張素描紙和碳筆,帶著陽樰走進一間沒有人的房間。


    他將素描紙夾在畫板上,接著拖了張椅子過來,按著小姑娘的肩讓她坐在畫板麵前,然後往她手裏塞了支筆。


    陽樰迷茫地握著筆,抬頭看他:“這是幹嘛?”


    “畫畫。”他手指蹭了蹭粗糙的素描紙,垂眸看她,“不是不開心嗎?這上麵還是空白的,什麽都沒有,隨便你發泄。”


    陽樰心口一動,看著畫板上空無一物的紙張,那些無處發泄的負麵情緒好似真的在一瞬間湧了上來。


    想要將這片空洞的白填充完整。


    她盯著素描紙看了會兒,筆尖遲疑地點在上麵,停住了。


    “可是我,不會畫畫啊。”她又抬頭望向衛捷。


    小姑娘表情無辜又茫然,衛捷看了她幾秒,放下拿在手裏的其餘幾張素描紙,繞到她身後。


    她本就小小一隻,現在坐下了,又矮一截。


    他彎下腰,一手從她身側繞過去,扶住畫板,另一隻手,握住了她拿筆的柔軟小手。


    陽樰感受到他貼上來的氣息和溫度,以及手背好似愈發炙熱的觸感,背忽然挺直了,脊梁緊繃。


    他的嗓音輕輕地響在耳邊:“我教你。”


    陽樰今天沒有紮頭發,可他的鼻息,以及說話時噴出的熱氣,仍然穿梭過層層發絲,撲在耳朵上,又熱,又癢。


    她忍不住縮了縮肩膀。


    衛捷卻好似沒有察覺,又或者明知而不顧,握著她的手,在素描紙上描繪出一道道線條。


    她感覺握著筆的手被那股炙熱的溫度燙得都沒力氣了,他帶著怎麽畫,她就跟著往哪兒走。


    素描紙上出現了一個非常可愛的q版的小女孩兒,小女孩兒長發飄飄,穿著公主裙,頭上戴著皇冠。


    碳筆勾勒出幾滴淚水,這位小公主,正坐在石頭上哭得非常傷心。


    陽樰眸光閃了閃。


    衛捷帶著她開始畫下一個畫麵。


    小公主的身後有一棵樹,樹旁邊,一隻毛發蓬鬆的狐狸探出了腦袋,悄悄望著公主哭泣的背影。


    第三個畫麵,狐狸似乎跑進了森林深處,摘下了一朵開在山泉邊的小小花朵。


    第四個畫麵,狐狸嘴裏銜著那朵小花,坐在小公主麵前,蓬鬆的尾巴乖順地收在身側。而小公主則揉著婆娑的淚眼,有些呆愣地看著麵前的狐狸。


    畫到這裏,素描紙沒有空隙可以畫第五個畫麵了。


    衛捷也停下了筆。


    陽樰的目光在第四個畫麵上停駐片刻,微微偏了頭看向他,聲音細小:“然後呢?”


    “然後……”


    他拖著長長的尾音,似是在思索。


    陽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側臉,呼吸放得很緩慢。


    畫室向陽,采光很好。


    他的睫毛在光下鍍了一層迷蒙的光暈。


    男人忽然轉過頭來。


    陽樰眼睫猛地一跳,兩人近在咫尺的呼吸相撞,她無措地眨了眨眼睛。


    “衛……”話剛出口。


    “然後——”


    他低啞的聲音貼近,震蕩耳膜。


    陽樰屏住了呼吸。


    後麵的話,悄然吞沒在緊密相疊的雙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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