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都盼著建興那邊的消息,結果是駭人的災禍。


    顧錦芙平素是冷靜的人,震驚中居然眼前有些發虛,是許誌輝察覺,忙扶了她一把。


    她勉力站好,神色極難看,死死攥緊了拳頭說:“快、我們快進去。”


    許誌輝點點頭,她已經甩下人匆忙往大殿裏走去。


    “——陛下!”她一路往東暖閣奔去,也顧不上什麽規矩禮儀,衝到他跟前抓住了他的袖子。


    “怎麽了?”趙祁慎被她猛然撲上來也嚇一跳。


    他就在這裏,再有事,他也是護著她,怎麽能急得臉色都變了。


    顧錦芙走得急,喘了兩口氣。


    許誌輝也已經走進來了,見她就在天子身側沉默地站在鄭元青身邊。


    此時天子與她挨得近,他垂眸看她,雖然看不太清楚眼中是何等神色,側顏剛毅的輪廓線條卻似乎是變得柔和。讓人看著就覺得兩人有異於常人的親密。


    鄭元青眼神閃爍,心底竟對這一幕有驚濤駭浪的情緒在湧動。正是他驚疑中聽到更為叫人震驚的話。


    顧錦芙緩過氣來,看著他凝視著自己的雙眸說:“建興傳來消息,王府著火......娘娘不知所蹤。”


    前一刻似水光溫柔的目光化作錯愕,下刻便是猛然一縮,深邃的眼眸中在這瞬間徹底失去光彩,像是一團化不開的濃墨。


    沒有任何光亮,又平靜得可怕。


    “趙祁慎......”她被他的眼神驚得心跳加速,去握住他的手,發現他指尖微涼。


    她喊他那聲很輕,聲音剛落,她就被他用力反握住,回頭看著下方的許誌輝說道:“何人來報的信。”


    許誌輝一抱拳回道:“是守在王府的親衛,如今人還在宮門。”


    “傳!”


    趙祁慎鬆開了顧錦芙的手,一撩袍子坐回到位置上。


    他此時表現冷靜極了,一點也看不出來他剛才的異樣。顧錦芙把手自然垂在身側,閉了閉眼,把被他力道箍得作疼的手藏到袖子裏。


    鄭元青還在消化剛聽到的事情,趙祁慎聲線沒有起伏地朝他說道:“你先退下。”


    在場除了他都是王府舊人,鄭元青當即反應過來。天子還不信任他,自己站在這裏,就跟肉裏的刺一樣礙事。


    鄭元青應是利索轉身,轉身前視線到底沒忍住朝顧錦芙那裏看去,不過她的注意力都在天子身上,眼裏有焦灼和關切。


    他快步離開,再也看不見後邊的麵容。


    很快,來報信的人被傳了進來。


    那人一路急趕,馬都跑死幾匹,自己也搖搖欲墜,是被扶著進來的。


    他跪下,滿身風塵和疲憊,聲音啞得十分難聽,不用趙祁慎開口問就先把事情來龍去脈說清楚了。


    王府是五日前失的火,位院就老王妃的院子裏,等到他們趕去已經火光衝天,他們拚死衝進去想救人。但進去的親衛都沒能出來,等火撲滅,裏頭的人屍體燒得都難已辨認了。


    找了仵作來驗,一開始他們都不抱希望了,後來再三|反複驗屍,還是發現細微處有不同。衣裳肉身能燒得難辨認,但是老王妃從不離身的一塊玉佩卻不見在任何一具屍身上,屋裏翻個底朝天也沒有。


    那是老建興王贈給她作定情信物的鴛鴦佩,連睡覺都不離身的。


    所以他們覺得老王妃是離奇失蹤,而不是喪命火海,一路往京城送消息。


    趙祁慎沉默著,那名親衛又把調查到的可能性說出來,如果老王妃失蹤,那肯定是府裏有內鬼接應。


    說到這裏,許誌輝想到什麽,抬頭看向天子:“陛下,會不會是與先前追殺我們的人有關。”


    顧錦芙也正往這上邊想,趙祁慎在這個時候閉上眼,是在思考什麽。良久,眾人才聽到他冷冷地說:“未必。”


    “我登基已經近一個月了,如果要以此要挾我,肯定是我在位時越短越好,何況是剛加了恩科的這種時候。在我被擁護的時候,抓我母親用作威脅,隻會盡失民心。”


    所以不可能是追殺他的批人,如果是,他隻能說那些人既毒且蠢,皇位拱手相讓也坐不穩!


    何況順著蛛絲馬跡,在前幾天已經基本確定是他的皇叔穆王所做,穆王府已派人去潛伏。京城到穆王府快馬三天,如果有異早就送回消息來了。


    “不是那邊,事情隻會更加撲朔迷離。”顧錦芙沉沉地開口。


    沒有嫌疑人,那就真是兩眼摸黑。


    “許誌輝。”


    “臣在!”


    趙祁慎下令:“讓王府親衛繼續查,此事你親自前往。不要許過任何線索,每日派人送信稟明進度。”


    “可陛下這樣的身邊就更不安全了!”許誌輝覺得不妥。趙祁慎卻是笑了笑,笑裏帶著戾:“如若他們敢來,朕就在這裏等著他們!”


    老王妃在他們這些舊家臣眼中地位不比趙祁慎低,何況真若有人拿老王妃來威脅天子,那事態隻會更嚴重。許誌輝內心掙紮了片刻,跪下鄭重領命,帶著傳消息的親衛準備直接再回建興。


    奢華的帝王寢殿裏陷入一片寂靜。


    顧錦芙擔心老王妃,也擔心他,想要說什麽,卻發現此刻說什麽都蒼白和沒有意義。倒是趙祁慎安靜坐在椅子裏片刻,雙目一掃這室內處處代表著皇權的明黃色,突然諷刺一笑,抬手揉了揉眉心說:“其實這些並不是我想要的,是我累了母親。”


    顧錦芙激動的回道:“是奸人歹毒,與你有什麽幹係?!當初是娘娘讓你必須進京,如若你不來旨意被外傳,即便你不登基,重新選的新帝就會對你這曾經拒絕登基的人放心嗎?而且我們中途就遇到了刺殺!”


    登基也是一種自保。


    趙祁慎哪裏又不明白這裏頭的關鍵,劉太後真是欺人太甚啊,逼他到這種境地。他身子往前傾了傾,朝她說:“你靠近一些。”


    她在這種時候是心疼他的,再是天子掌生殺大權,遇到這種事除了憤怒恐怕也有無助。她依言靠近,他的頭就輕輕靠了過來,倚著她閉上眼說:“你覺得下步還要如何?”


    他這種明顯的依賴,或者不叫依賴,而是人在遇到困難時麵對信任的人表現來的親近。


    顧錦芙這瞬間從心底湧起一種如慈母般無比憐愛的情緒,雙手搭在他肩頭說:“對方此時肯定是在堵你不敢昭告天下,因為昭告天下,就相當於把娘娘直接放到最危險的局麵了。他們被打為反賊,不知道會做什麽更過激的事來。”


    “是這個理。”他輕輕回了一聲。


    她手心暖暖的,搭在他肩頭上,暖意一點點透過布料傳到他身上。像是有能撫平他心裏翻湧戾氣的魔力,他覺得自己更加冷靜了,說道:“但我昭告了,她也不敢動手。”


    他?


    顧錦芙察覺他是猜測到了元凶,略微遲疑了一下問道:“哪個他?”


    “不用得民心的一個人,隻要能夠控製我,就控製了這個天下的人。”


    話到這裏再明白不過,顧錦芙心中一凜,咬牙罵道:“卑鄙!”


    “錦芙,幫我磨墨吧。”他抬頭,重新坐正。


    閨名就那麽被喊了出來,讓顧錦芙有那麽一瞬的恍惚,恍惚中有什麽快速從心底淌過,讓心弦一顫。卻又很快,快到她連尾巴都沒有抓到,讓她連回味琢磨的機會都沒有。


    她溫柔地看著他,點頭。


    趙祁慎餘光正好掃到她那種要護崽一樣慈愛的眼神,眉頭一皺。


    她在想什麽?!


    若不是此時沒空,以他的性子非得讓她說明白那是什麽眼神。


    在消息送到乾清宮的時候,太後那裏同樣是得到了消息。一個宮人正蹲在她腳邊錘腿,她聽到小聲在耳邊的匯報後,翹著唇角冷笑:“老建興王去得早,我就替他教導一下兒子,讓他懂得什麽叫不得忤逆尊長。”


    來人諂媚的應是,又聽了劉太後幾句吩咐又鬼鬼祟祟往內閣去。


    劉皇後近些天為了保密身懷有孕,一直借著太後不適的理由掩人耳目,每日都讓人小心翼翼抬著到慈寧宮,暗中號脈。這個時候正好是在的,聽到太後那一句教訓,等人一走就嘴快問是怎麽回事。


    不想劉太後當即冷下臉睃她:“你連後宮都管不清楚,說了你也不會懂!回吧,養足精神和身體才是你現在該做的事。”


    劉皇後被堵得臉色緋紅,又沒有膽量為自己分辯,憋屈地站起身告退。


    從分隔前朝和後宮的宮門過,正好看到李望腳步匆匆。


    李望如今要在劉太後和天子間夾縫生存,見到劉皇後當然是堆滿笑,劉皇後可是太後的親侄女,自然是不敢得罪的。


    “你打哪來,又上哪去。”


    劉皇後坐在輦上,倒是神色溫和。


    李望彎著腰回道:“是劉嬪娘娘那頭有事差了奴婢過去,您也知道如今內監的情況,奴婢怕其他人做不好,到時轉頭傳到如今正當紅的那人耳朵裏。奴婢就真的難過咯。”


    劉皇後琢磨了一下他嘴當紅的人,很快就聯想到是顧錦芙,嗤笑一聲:“你就是膽子小,不過一個狗仗人勢的東西。”


    “哎喲,我的娘娘。”李望愁眉苦臉,“奴婢這境地就是她整的,奴婢當然怕啊,要不是太後娘娘,奴婢恐怕就死在那裏頭了。”


    李望早習慣上眼藥的這活計,說得動了真情似的,還抬手抹眼角,雙眼通紅。


    “行了,就這出息!”劉皇後揮揮手,宮人手裏的那隻長毛狗突然朝她吠了兩聲,她彎唇一笑說:“狗仗人勢......”


    喃喃間,是想到姑母先前斥罵自己無能的話。


    她現在就去給姑母出口氣!趙祁慎那頭讓姑母好久都不痛快,拿捏魏錦不也就是打了他的臉。


    李望聽著她喃喃,不明就以,巴巴望著她,比宮人抱著那隻還像等主子垂憐的狗兒。


    劉皇後心中有了主意,一揚手笑道:“走,我們去司膳房走一趟。司膳房如今是魏錦在管吧,太後那頭和我這邊這兩天都覺得吃不好,本宮要親自去看看,傳她也過去。”


    “娘娘要去司膳房?還命我一定要過去?”顧錦芙正給趙祁慎磨完墨,已經喊來內閣的閣老過來議此事,她冷冷地朝李望說,“此時陛下身邊缺不得我。”


    李望裝作為難的樣子,跟沒抬頭的天子說:“陛下,不是奴婢不懂事兒,是娘娘說如若魏公公不去,那就是要出大事的。兩位娘娘都說吃了司膳房的東西不舒服。”


    這就是找茬來了!


    顧錦芙哪裏聽不明白,心裏那個氣,想到劉太後肮髒的手段,直想把人給撕了。


    趙祁慎更不想讓她去,結果外頭卻就響起通稟,說是劉皇後來了。


    她一個剛喪夫的婦人,倒好意思往小叔子這裏頭鑽。


    顧錦芙被她有點惡心到了,可人來了,她不去那就是能冠大罪名,現在這個時候也不好再多給趙祁慎找事。


    她忍了忍,在趙祁慎要開口護她的時候說:“陛下,奴婢去迎。”


    說罷,深呼吸一口氣,就出去迎。


    劉皇後連輦也沒有下,就那麽坐在輦上居高臨下看她:“魏公公可真是大忙人呢,本宮不親自來,恐怕都見不著。”


    顧錦芙皮笑肉不笑地說:“前朝政務繁忙,臣這頭為陛下分憂,娘娘莫要與臣計較才好。”


    劉皇後聽到她一口一個稱臣,臉色幾變,想罵她卻又抓不住錯處。


    本朝太監雖然是奴婢,為主子所用,但天子近身有權力的宦官都統稱內臣。早些年太|祖在世時就說過天子內臣亦為臣也,可不用奴稱。


    這是為了顯示出天子身邊的大太監們的權力,在天子不方便親自出麵震懾外朝的大臣時,他們就為之代勞。


    所以顧錦芙此時態度說是目中無人不為過,根本不將她一個已經代表過去的皇後當主子。


    劉皇後氣得胸口起伏不定,到底是還有絲理智,冷笑道:“司膳房是魏公公剛接手不久,卻是出了問題,本宮要親去查看,本宮懷疑還有人想害本宮和太後娘娘!”


    張口就是先扣帽子,而且是這種意氣的話,顧錦芙覺得劉皇後腦子有點不好。若是她要來拿捏出氣,不是應該跟她一樣,來個假中毒更省事。


    顧錦芙發現了劉皇後不夠聰慧,沉默了片刻,結果劉皇後就認為自己威儀萬千,震懾到她了。一揚手,抬著下巴高喊:“正好本宮宮女抱著狗累一路,這可是大行的陛下賜給本宮的,就勞煩魏公公搭把手吧。”


    事情又一轉,居然是要她抱狗?!


    顧錦芙明白了,劉皇後扣個高帽子居然就是為了拿隻狗來羞辱自己,想告訴自己連隻狗都不如?!


    她心裏冷笑,一拱手說:“娘娘,陛下聞到狗的味道,特別是若有人沾了狗身上的毛,就會犯呼吸不暢順的病症。臣近身伺候陛下,萬不敢沾著它,叫陛下龍體有恙。”


    她張嘴就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她闡明原因,是為了天子龍體,劉皇後敢要硬塞,那就是置天子安危於不顧。再深一點想,就是其心可誅!


    顧錦芙舌燦蓮花,一張嘴利得很,把劉皇後堵得才真是呼吸不暢順了。


    在乾清宮值守的鄭元青在後邊巡邏,聽到前麵有說話聲,就繞到前頭來。正好聽到她舌戰劉皇後的那些話。


    他下意識是想上前去和平決解這件事情,劉皇後在這裏鬧確實也不好看。


    不想劉皇後這下被氣得沒了理智,居然一拍宮女的手,宮女吃疼,狗就成手裏蹦了下去。


    宮女也當即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就站在原地大叫:“啊,娘娘的白絨跑了!魏公公,要是跑進去殿裏,傷著陛下,你可就罪大了!”


    顧錦芙簡直服氣這種蹩腳的表演,她不但不管,還往後退了一步。


    那小東西愛去就去,又不是她沒抱住。


    然而她不動,眾人也沒想到那狗兒不配合,跑了兩步就調頭,直跳著就去撲劉皇後。


    本來就是劉皇後半塊心頭肉,和她親近慣了,落地了還是念著主人,就往回高興地跑想要主人抱抱。


    結果這可就闖禍了!


    長毛狗這一撲,嚇得劉皇後忙先護肚子,她猛地一動,居然就側身往外倒了。輦的扶手並沒有能護住失去平衡的劉皇後。


    尖叫聲連連,瞬間就是人仰狗翻。劉皇後重重摔到地上,臉色慘白,身上哪哪兒都疼,小腹也在疼。


    她失聲尖叫:“快!太醫,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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