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往男人堆裏拱。


    顧錦芙對這話可不愛聽,眉毛一挑道:“我可是去辦正事兒的,就看看能不能瞅到跟父親一案有關的卷宗。”


    趙祁慎聽到事關她父親,濃眉皺了起來問:“誰告訴大理寺裏有相關的卷宗。”


    “卓宏啊,他肯定不會打探錯。最早的時候就隻是一樁貪墨案,因為賬在明麵上,先是送了三司去,後來一查就跟滾雪球的似,還扯到了反王身上,才轉到戎衣衛裏頭。”


    “卓宏那腦子.......”


    他聞言低罵一句,想要跟她說什麽,外頭卻來稟禮部一應官員前來,兩人隻能暫且打住話。


    原是離著中秋近了,禮部來請示宮中與民間要怎麽辦。


    本朝國喪是禁一年宴樂,連帶著是民間都不得婚嫁了。這規矩因涉及到民生,也不太切實際,後來就以日算月。


    宮中一般還是會守滿三個月,民間向來三十天便也就過了。


    趙祁慎引著祖宗禮法,說宮中中秋不辦宴,民間不禁。


    禮部的人也就是想賣個乖,畢竟這是新皇登基第一個佳節,來問了才顯出他們的尊敬。


    把一眾人剛打發走,內閣又送來有關災情的新折子,趙祁慎便忙碌起來,剛才和顧錦芙說到一半的話擱到後邊就忘了。


    等到宮人進來掌燈的時候,他從一堆折子抬頭,滿屋柔和的光,卻發現光影裏少了熟悉的身影,心裏頭莫名的索然。


    他揚聲:“——魏公公呢。”


    “陛下先前不是差魏公公去內閣傳旨了?”


    趙祁慎揉揉發漲的太陽穴,是想起來了,旋即又察覺不對:“那是一個時辰前了吧。”


    宮人掐了下手指算,恭敬回道:“是有快一個時辰了。”


    “——卓宏!”


    他扯著嗓子就朝外喊,外頭倒是進來人,卻不是卓宏,而是換值來的鄭元青。


    鄭元青拱手回稟:“陛下,卓千戶早先就下值了,跟著魏公公一道離開的。”


    趙祁慎猛然記起先前兩人說到一半的話,心裏想,顧錦芙該不會順道往大理寺去了?


    去個內閣,一刻鍾就夠跑個來回。


    他揮退所有的人,站起來負手在屋裏踱步,最後一歎氣。也罷,她總是多疑又倔,不撞南牆不死心,讓她去吧,省得他多解釋了。


    日頭西斜,天地間慢慢被暗光模糊的輪廓,宮道上都亮起了燈,司膳房的人一溜排著順著光往乾清宮送膳。


    顧錦芙不在,李望瞅準機會到禦前獻殷勤,伺候著趙祁慎用膳。


    自打劉皇後摔了一跤,他就心驚膽顫要被太後給扒了皮,畢竟是他戳著劉皇後犯蠢。好在躲了幾天沒出事兒,這膽才又壯了些。


    他這頭才剛試過菜,要給天子搛到碗裏,顧錦芙沉著臉,一路就跑了進來,進門前還失神地撞到鄭元青。


    趙祁慎見她回來,拿起的筷子就又放下,掃了眼屋裏的人:“都下去吧。”


    天子就喜歡跟魏公公獨呆一塊兒,這是乾清宮裏的人都知道的,一般這正主在,他們都是躲到一邊。


    滿屋的人嘩啦一下就退個幹淨。


    顧錦芙站在案前,耷拉著腦袋,那雙飽滿的唇抿得筆直,失了平素的豔色略顯蒼白。


    “撞著牆了。”趙祁慎朝她招手。


    她沒動,他站起身,去搬了個繡墩放到禦座前,再伸手將她拉過來按倒坐下。


    等她坐好了,他也一撩袍子坐回原位,瞅見她腦門上還頂著蜘蛛絲,笑道:“這不像碰壁,倒是像上房梁了。”


    說著,抬手給撚了,吹到一邊。


    顧錦芙此際抬頭,雙眼暗沉沉的,燭光映到她眼裏都是慘白慘白的顏色,她一咧嘴苦笑:“你是早知道大理寺找不到東西了對嗎?”


    先前他欲言又止的。


    她鮮少這個頹敗的樣子,看來確實是受到打擊了。


    他看著她抖動的睫毛,有種下刻她就要哭的錯覺,把自己椅子拉了拉,低頭靠近她歎氣:“是,應該有四五年的時間了,我這邊打探到案件最初可能有蛛絲馬跡,想到三司聯審。最後是大理寺做了卷宗,結果那套卷宗毀在失火裏,刑部和都察院裏相關的東西也都被模糊了。所以這事就怕你失望,才沒有跟你說。”


    她吸了下鼻子,雙眼澀得很,“我以為起碼能有點眉目。我父親蒙冤十年了,娘親在流放半途去世,兄長當年為了救我也被卷入洪水裏......我到現在卻還一無所獲。”


    這麽些年來,她真的隻在原地踏步,每當父母的忌日,她連一句能告慰的話都沒有。


    趙祁慎見她被愧疚淹沒,心裏同樣不好受,其實也是他無能,沒能幫到她太多。


    “這就要哭了?你跟劉皇後叫板的氣勢呢,和我強嘴的氣勢呢。”他用手去抹了下她的眼角,有些水汽。


    顧錦芙拍開他的手,猛然抬頭,眼角赤紅:“不要你安慰,你瞞我那麽久,你心眼也沒見得多好!”


    趙祁慎真是要冤死了,被噎了好半會,嘴裏‘嗬’了一聲道:“敢情我怎麽著都是錯,你可真是祖宗。”


    他什麽時候這麽為人著想過,偏就是一個她,結果還不領情!


    顧錦芙吼完後心裏也有些後悔的,這主是金貴的人,留著她這個罪臣之女已經是極善良了,何況還是牽進去反案的。


    她就是衝著他在撒氣罷了。


    顧錦芙自知有錯,心虛地撩了撩眼皮,就見他坐在那裏瞪眼氣鼓鼓的。她猶豫了會,伸手一把抓過他袖子,眨巴著眼看他,說道:“我哪敢當您的祖宗。我這會腦子不太清楚,是我不知好歹,把你的好心當驢肝肺。”


    她真是難得有這種賣乖的時候,記憶裏就有那麽一兩回,都是把他氣狠了,她跑來講和。


    趙祁慎就那麽被她包著霧似的眸子給眨得心軟了,正緩了臉色,卻見她抓著自己的袖子往眼角一抹,還順手抹了下鼻子。


    他一愣,趕忙把袖子抽出來,居然拿他的龍袍當抹布,簡直能被她氣死!


    這是講和嗎,是變著法子氣他吧!


    顧錦芙看著空空的手,還在那失神小聲哼哼道:“其實我身邊也沒有別人能聽我說話了,難過高興也隻有跟你說,就隻有你一個。要是你也不理我了,我才真沒了盼頭,還不如一頭紮回河裏去找兄長。你大人有大量,別和我置氣才是。”


    趙祁慎正氣得橫眉堅眼的,聽到‘就隻有你一個’時嘴角不自覺就彎了,心裏像是喝了甜湯似的,又暖又甜。


    “你真那麽想?”


    顧錦芙重重點頭,宦官帽都砸趙祁慎腦門上都不知,這個時候她確實覺得趙祁慎是最親近貼心的人。


    趙祁慎心裏別說有多舒坦,也不嫌她眼淚鼻涕的,自己就拽著袖子再往她臉上抹:“總算知道我對你好了。”


    她卻抓住不讓他動,說:“別抹了,可不想被鼻涕反抹一臉。”


    趙祁慎剛有了笑的臉就變成青紫色,真想跳起來打她一頓,她哪裏是不知好歹,是簡直不知好歹!


    那眼淚都是誰的,她還嫌棄上了!


    可她就是那麽個周身都是毛病的人,估計也就隻有他能頂得住她這破脾氣,換了別的男人哪個不得被她氣到摔袖走人。


    趙祁慎最終也隻能氣自己瞎眼,他想著要以後真把人娶進家門,他絕對是給天下的男人除了一個禍害,想想都覺得自己功德無量!


    就衝著這份功德無量,他都忍了,於是給她分了一個碟子,把勺子也塞她手裏:“吃飯!”


    顧錦芙說一聲謝,把挫折化為食欲,也不管還有個天子在前頭呢,抓起勺子就真往嘴裏塞吃的。


    趙祁慎看得她吃得腮幫子鼓鼓的,對她的那股怨氣也慢慢地消去,還給她夾烤得金黃的羊排。


    平時再強勢,內裏到底是個姑娘家,在他眼裏那份堅韌的心性已極難得,偶爾顯出柔軟脆弱的一麵才更為可愛。


    兩人手肘挨著手肘用飯,她後來還能跟他貧上一兩句,挑著食把不愛吃的放邊上,氣得他又罵不知好歹,很快又會相視一笑。這裏頭其實哪還有什麽置氣的,全數化作溫情脈脈,比冬日的炭火盆子還暖心窩。


    這間兩人沒發現鄭元青曾走到門口,很快又默默退出去。


    顧錦芙回來的時候撞到他,他看到她臉上的淒惶,身上也有著股紙卷發出的沉舊氣味,不知是在哪兒沾上的。


    是夜,鄭元青上了前夜的值後出宮去,宮門口有他的人牽著馬等他。見他出來,忙湊上前低聲說道:“世子,今兒魏錦是奉命去的大理寺,說馬上又到秋日三司聯審清案的時候,陛下派她先來看看。去了大理寺放卷宗的地方。”


    倒是沒有什麽奇怪的,前兒早朝時還說了秋審的事。


    鄭元青也就沒再把此事放在心上。顧錦芙那頭喪氣了小半晚,第二日又精神翼翼到禦前當差,走到乾清宮宮門的時候,見到一個宮女在宮道拐角處探頭探腦。


    她想上前去看是誰人不懂規矩,那宮女已經轉身逃之夭夭。


    不久後,劉皇後跟前就有著個臉蛋圓圓的宮人偷偷跟她耳語:“今兒還是沒有早朝,但陛下除了早朝,都見天兒地呆在乾清宮不出門,奴婢探了這麽些日子,也探不出來陛下平素還愛上哪兒。”


    劉皇後聞言把手裏的帕子絞成了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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