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天本就有帶著涼意,顧錦芙被趙祁慎遙遙看得更覺得冷意颼颼,還有種詭異的心虛感。


    她打了個激靈,很快卻又反應過來她為什麽要心虛?


    她甩掉那莫名奇妙的感覺,抱著折子徑直就要越過鄭元青,在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他低低地聲音傳入耳中——


    “聽我一聲勸,不要再查以前的事。”


    她腳步猛然頓住,驚疑不定看向他。


    鄭元青神色再鄭重不過,眼裏有她看不懂的擔憂。


    風將他袖袍吹得簌簌做響,在她定睛看自己的時候,卻又微微一笑,那樣的笑帶著暖意。


    顧錦芙聽到自己跳得極厲害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似擂鼓,手亦驚得微微發顫。


    ——他什麽意思。


    他知道自己在查什麽?!


    隻是片刻間,她已經有了最壞的猜想。她震驚,同時又是冷靜的,冷靜到在發現自己可能暴露了的情況下還能笑。


    “我聽不懂鄭副使是什麽意思。”


    她笑著,步子沉穩,身姿再從容不過。


    鄭元青沒有再去攔她,也不敢再攔,天子就在窗邊盯著他們在看。他不知道天子是什麽意思,但他能察覺到天子對她異樣的關注。


    顧錦芙長時間在天子身邊,隨著進京,他不相信天子不知道她是女兒身。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關注,其中的緣由不言而喻。


    鄭元青斂了笑,沉默地退回到自己先前站的位置上,餘光掃到她緋紅的擺袍已經消失在殿門前。很快,他身後如鋒芒的注視亦離去。


    他抬頭看向晴亮的藍天,這一瞬眼神發虛,腦海裏盡是關於顧錦芙與天子間的那些傳言。最終又閉了閉眼,木頭一樣在原地站了許久。


    顧錦芙進到東暖閣,趙祁慎負手站在炕前,本想刺她兩句的,結果見到她腳下一個趔趄,險些就要摔倒在地上。剛才才拾好的折子又散了一地。


    他三兩步前,去扶住她胳膊,這才看到她臉色蒼白。本就白皙的肌膚,此時被光再一照,竟是半透明似的。


    趙祁慎眼神當即變了,顧不上吃醋緊張地問:“怎麽了?!”


    她被他手掌傳來的暖意微微喚回神,雙手一下就去抓住他的胳膊,一字一頓道:“他可能發現了.......”


    發現了?


    趙祁慎一琢磨,想起剛才鄭元青似乎是跟她在說話的樣子。


    “他跟你說什麽了?”


    顧錦芙抓著他胳膊,閉上眼,鴉羽似的睫毛在輕顫:“他讓我不要再查當年的事。”


    趙祁慎鳳眼裏有幽光快速閃過:“還有呢?”


    她閉著眼搖頭,腦子裏有點亂,在想自己是哪裏暴露了。


    “別怕。”他把她帶到懷裏,輕輕擁著她,“有我在,他即便知道也不敢對外宣揚。”


    她極少露出這種無助的神色,身子又纖細單薄,讓他無比憐惜。即便是初初遇到她的時候,她也是不屈的抬著下巴。


    顧錦芙靠著他肩頭,良久沒有說話,呼吸間是他身上的新熏的龍涎香,於她來說有那麽些陌生。


    他在王府都愛熏迦南香,俗指的沉香,香味幽久不散,沒有龍涎那麽激烈。


    “其實也不是怕。”她額頭抵著他的肩,喃喃地說,“我為什麽要怕他?我隻是恨,他認出我來,為什麽還能那麽淡然讓我別再查當年的事,我的父親母親,我的兄長......趙祁慎,我覺得最痛苦的事其實是活著。”


    趙祁慎心頭一抽。


    “錦芙......”他輕歎一聲,不知道該拿什麽話來安慰她。


    她在這時輕輕推開他,抬起頭,眼角微紅,卻沒有一滴眼淚。


    “我既然活著,誰也別想阻止我查下去!”她理了理衣襟,目光再堅定不過,在他注視中還揚了揚嘴角,“鄭元青知道又如何,我敢進宮來,就明白會有這一天,我不會放棄的!”


    趙祁慎知道她脾氣是倔強的,歎息著去牽她手:“嗯,接著查。”


    顧錦芙卻抬手去拍了拍他肩頭,看著他衣裳上被自己枕舊的褶子說:“突然發現,你居然長我那麽些了。”


    剛遇見他的時候,他還沒有自己高呢,現在都能借肩頭給她靠了。這麽想著,方才空空的心田似乎就填進了暖意。


    因為她這一拍,趙祁慎要去牽她的手就落空了,尷尬停在半空,索性拐道要去攬她肩膀。再是堅強,現在也想要讓人安慰的吧,結果她卻是蹲下身,去拾散一地的折子。


    趙祁慎的手再度落空。他握了握拳,然後痛苦地一拍腦門。


    那麽好的氣氛,那麽好的機會,她怎麽就那麽不會配合呢?!像剛才那樣靜靜依在他懷裏不好?!


    顧錦芙完全不知道他此時內心在咆哮,把折子拾起來後就轉身走到案前,往上頭一擱,回頭正好看到他捂著額頭的樣子。


    “你怎麽了?頭疼嗎?”


    “沒有。”趙祁慎咬牙。她還關切地再打量了幾眼,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慢吞吞往外走,“我得到後宮一趟,去給太後說明近來司設司膳調整的原因,不能給李望空子鑽。”


    “現在?”趙祁慎抬腳跟上,終於是從後頭拉住了她的手,“我陪你去吧。”


    她輕輕一掙:“我自個去就成,還能吃了我不成?你去了,劉太後還覺得我是個不頂用的,沒有你在後頭,就連屁都不敢放!滿宮的人要怎麽看我,我哪還來威信。”


    狐假虎威是很好用不錯,可她好不容易拿捏李望積了那麽點威,也不能盡是躲在他身後。


    她說得很對,趙祁慎看著又空空的手,真是沒有脾氣了。


    隨便她吧,她要橫就橫去,總歸他在後頭。


    顧錦芙很快就收拾好心情,歡喜跟到她身後,陪著她往後宮去。


    在她走後,趙祁慎突然就冷笑一聲,眸光銳利朝庭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果然把鄭元青放跟前就是礙事.......不要查,他在朝她示警。趙祁慎在案後坐下,隨手拿過一本折子翻看,卻沒有看進去一個字。


    顧錦芙去了劉太後那裏,將國庫的事情說明白:“陛下那頭一應用度都已經減半,所以後宮這頭亦跟著減半,娘娘這兒若覺得有什麽不妥的,與臣說一聲,臣再吩咐下去。”


    她向來口齒伶俐,三兩句話就堵得太後沒有反駁的餘地。


    讓劉太後提疑義,那不是等於宣告外廷,她劉太後不管國庫空虛,隻想享樂。


    劉太後算是見識到趙祁慎身邊的人都怎麽個厲害,皮笑肉不笑應付幾句,就將她打發走。


    正巧顧錦芙從慈寧宮出來的時候就見到劉皇後的轎輦,她候在一邊,問過安後簡要把事情再說明。


    劉皇後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一雙眼隻落在她臉上,似乎她臉上能開出花來似的。


    顧錦芙不知道劉皇後腦子又怎麽了,看得她心裏有些發毛,又想到上回在乾清宮前的胡鬧,她解釋過後就快速告退。


    剛轉身,她卻聽到劉皇後問:“聽聞魏公公常常都會在陛下身邊值夜?”


    她步子一頓,莫名奇妙,可也隻能回身應一聲是:“隨侍天子身側,這本也是臣的份內責職。”


    劉皇後哼笑一聲,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倒沒有再多問了。不想就那麽熱鬧,李望領著一群捧著衣裳的太監前來。


    三波人馬倒是撞個正,李望見顧錦芙在,給劉皇後見過禮後,像是解釋似的說:“奴婢前來給娘娘送修好的秋衣。”


    顧錦芙對他這種做人狗腿子,還得此地無銀的作態不屑,好像說了他就不是劉太後狗腿子,不會趁著送東西遞消息似的。


    就在此時,秀琴手裏抱著的白絨卻是竄了下來,竟是直直朝顧錦芙去。


    顧錦芙最怕這小玩意,見它衝過來,忙快速躲到一邊,結果看到白絨是衝到她剛才站的牆角抬腳在小解。


    她一陣無語,若不是躲得快,它得尿她腳上?!


    她再也停不住,領著歡喜快步離開。


    劉皇後回頭看到這幕,冷冷一笑,眼裏除去鄙夷還有幾分怨懟。秀琴再去抱回白絨,李望看著牆角卻是若有所思。


    顧錦芙再回來的時候,發現守在外頭的鄭元青不在了,進到東暖閣,就看到他正半跪在趙祁慎跟前。


    趙祁慎也不知是跟他說了什麽,隻見他臉色鐵青,說了告退,然後低頭離開。


    “您給他小鞋穿啦?”


    她上前,給他端茶。


    趙祁慎接過茶朝她笑:“怎麽,你要謝我?”


    她兩手一伸,說道:“可是我沒有什麽能謝你的。”


    趙祁慎很想說,那就以身相許吧。但八成就得把這話題堵死了,他采用迂回戰術,笑道:“那就給我值幾個夜,也省得你回去那屋挨凍。”


    顧錦芙朝他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值就值,她天天給他腳丫子看!


    結果到了晚上,她發現腳丫子那招不管用了,因為趙祁慎很不要臉的把榻抬到跟龍床並一塊兒。他還一把抱了她腳踹在懷裏:“天冷,我給你暖暖腳吧。”


    顧錦芙嚇得險些連襪子都掙掉了,最終隻能在他壞笑中調了個個,氣悶地拿後腦勺對著他。


    這人耍起無賴來,她還真不是對手!


    正是夜深人靜之時,李望屋裏卻還亮著燭火,有一個小太監懷裏抱著個鼓鼓囊囊的黑色布袋子前來,興奮地朝他說:“李公公,您要的東西來了。”


    那個布袋子似乎是個活物,還在他懷裏動了動。


    李望看著那袋子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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