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先有陛下進京遇刺, 後有天子生身母親被歹人挾持,此等目無法紀之人,卻一直未能查出個究竟。指揮使離京奔波近月餘, 臣實在是對戎衣衛如今辦差能力擔憂。”


    金鑾殿之上, 不知怎麽就提起天子遇刺這些舊事, 領話的人還是次輔,矛頭直指戎衣衛。


    首輔聞言臉色不太好, 雙手持笏站出一步揚聲道:“刺殺之人皆是死士,查起來千頭萬緒,臣以為戎衣衛已經盡力。”


    次輔見他維護,冷笑一聲, 也高聲說道:“這些人欲亂朝綱,一日不誅殺在午門外,臣等一日心不安。臣以為, 陛下應該讓刑部及大理寺一同調查,戎衣衛畢竟不是正經查案的衙門。”


    次輔監管著刑部, 橫插一腿就是想分有著首輔在後撐腰的戎衣衛手中權力。


    首輔一點也不想讓他占便宜, 因為次輔明顯是站隊了天子,天子還知道擄人的指使者是誰, 他害怕這就是個圈套。


    但他找不到話來反駁次輔, 隻能憋得麵色鐵青。


    趙祁慎坐在龍椅裏, 一手支著下巴, 對下頭兩內閣大頭相爭神色閑閑, 仿佛兩人討論的不是他的事。


    很快就有次輔一派的官員出列附議, 在附議聲中,他終於懶懶一揮手:“那就按次輔說的吧,讓刑部和大理寺一並去查。”說罷,站起身,“朕昨兒沒睡好,今天就這樣吧。”


    一伸懶腰就站起來了。


    他身的一顧錦芙忙去扶住,跟著他退朝。


    大臣們齊刷刷矮了下去,高呼萬歲。


    還有事未稟的大臣起身後焦急地圍上首輔:“陛下近幾日來總是對政事不上心,已經壓了一堆的事情了,送到內司監那裏也一樣沒個說法。”


    首輔也琢磨不清趙祁慎為什麽突然間就又恢複剛登基時的樣子,一副紈絝不理世事的樣子。


    但上回趙祁慎這個樣子放鬆他們的警惕,一出手就是把王府舊部的人再提拔起來,還開了恩科。


    難道又是在醞釀什麽?!


    首輔被坑過一回,這會也不能淡定了,總感覺有陰謀詭計,思索再三往太後宮裏去。


    而散朝後的趙祁慎是真的犯困,一邊走還一邊打哈欠,顧錦芙有些無語瞅著他:“昨兒不是早早就歇下了,怎麽還能走了困。”


    他鳳眸便斜斜瞥了過去,她近在眼前的側顏秀美,精心描過劍眉棱角太過張揚,讓她失了姑娘家該有的溫婉。


    然而昨晚在他夢裏,她長發披肩,巧笑嫣然,那雙靈動的杏眸裏是讓他心跳加速的濃情蜜意。


    所以他走了困,半個晚上都在回味她那個能溺死人的笑。


    顧錦芙見他沒說話,偷偷覷他神色,卻見他正望著自己出神,目光深邃。讓她下意識覺得危險。


    她把頭又低了些,就那麽安安靜靜跟他一塊兒回到乾清宮,也不問他是怎麽讓次輔在早朝時提起刺殺的事。


    他用意應該是跟上回字條中寫的一樣,想辦法讓穆王誤以為劉太後栽贓。


    裏頭要怎麽運作,恐怕也已經打算好。


    用過早飯,他往炕上一坐,倚著繡萬字不斷頭的迎枕,抬著手在陽光下照了照:“你來瞅瞅,我的指甲是不是長得有點兒快了。”


    顧錦芙正聽著小太監說內閣新送了折子到內衙門,如今一眾人正等她去領著議事,聞言隻能把正事擱一邊,湊上去瞅兩眼。


    他有一雙十分漂亮的手,修長,骨節分明,線條優美,讓人覺得被他這手握著肯定很溫暖。


    而顧錦芙此時正被他暖著。


    他自己就伸手拽了她,將空著的手伸到她跟前讓細看:“那麽遠,能瞧得見?”


    她又不瞎。


    顧錦芙沉默地瞥了眼被他攥著一隻手,認命地說:“好好,這就給您修修。”


    其實就是冒了個白,也沒有他說的那麽誇張。


    趙祁慎終於滿意鬆開她,心裏頭卻是想多握一會兒的,她要躲,他偏不叫她躲。


    顧錦芙和他相處那麽久,哪裏會不懂他的心思,還是前幾天捅破天窗惹的禍。她故意避著些,他就想盡辦法跟她扯不清。


    她在轉身的時候暗暗歎氣,去找來銀剪子,也爬上炕,讓他伸手幫著修指甲。


    她低著頭,眼神十分專注,下剪時清脆的哢嚓聲時不時響起。修一修,然後又會嘟起唇把細小的碎末吹一吹,再細細地看看還有沒有棱角。


    趙祁慎也專注地看她,喜歡看她豔紅的唇嘟起弧度,隻是一個動作,就能讓他心頭發酥。


    “這裏,這裏是不是要再修修?”


    他見她要收剪刀,指著快要剪禿的指頭。


    顧錦芙低頭,把雙眼都睜成鬥雞眼了,啥也沒看出來,一把拍開他的手:“陛下,您近來疏於朝政,卻對這些細枝末節關心得很,您知道內司監裏已經堆多少折子了。”


    幼稚不幼稚。


    啪的一聲,他手背就紅了一塊,他臉色沉了沉。下刻卻是又抬了腿,直接就架到她膝蓋上:“修指甲哪裏隻修手的,還有腳呢!”


    他簡直不可理喻。


    顧錦芙瞪眼。


    此際外頭傳來稟報,說是戎衣衛正使回來了,如今就在外頭等宣召。


    趙祁慎心裏罵一句來得真不是時候,喊了聲請進來,但腳就還架在她膝蓋上也不挪開。


    顧錦芙伸手推了兩下沒推動,敵不過他的死皮賴臉。


    她怎麽就忘記這主最會胡攪蠻纏的那套,紈絝的名聲可不是光喊出來的。


    聽到腳步聲,她心裏越發焦急,他突然說:“別動,等人走了,我自收回來。”


    這又是在打什麽主意?


    她疑惑地橫他一眼,發現他神色再正經不過,隻能將信將疑的沒動。


    很快進來了兩個人,一個是她隻見過一麵的戎衣衛正使付敏之,另一個是跟在他身後的鄭元青。


    鄭元青也進來,是意料之外的。顧錦芙愣了一愣,正好看到他視線也落在她身上,順帶掃了眼趙祁慎在橫在她膝頭上的那隻腿,眉心重重一跳。


    她當做沒瞧見,雙手就落在剛才還想推開的那條腿,細細掐按起來。


    她力道拿捏得十分好,趙祁慎險些被她按得舒服得要哼哼出聲,餘光掃到鄭元青,大概明白她為什麽突然給按腿。她喝醉了都說說要綠了鄭元青,現在就是這個意思吧,他心裏莫名覺得暢快。


    下首的兩人見過禮,付敏之慚愧地說耗時多日,隻尋到一點點的蛛絲馬跡。刺殺之人的兵器與撤退的痕跡是往南去的。


    趙祁慎唔了一聲:“朕知道了,你且去給次輔匯報吧,刑部和大理寺一並跟著調查。”


    付敏之在進宮前就被首輔的人攔住聽了情況,見天子真的把其一部一寺扯進來,也隻能是領命。至於鄭元青進來,是匯報戎衣衛重新編製的事情。


    顧錦芙在此時插話道:“陛下,老王妃在途中,我們王府的五將手下士兵也不少,許副使也不在。這個時候再匯編,名單還是不齊的。”


    “是這理,再等等吧,正使現在的主要精力還是在緝拿反賊上頭,戎衣衛的事務還是按先前安排。”


    鄭元青提起此事全因正使回來,他要卸下暫先擔著的行使正使之權,結果顧錦芙一句話就讓他和正使之間變得尷尬起來。


    果然,付敏之似不經意的掃了他一眼,鄭元青眉頭皺成了川字。


    天子恐怕也想看著戎衣衛裏頭出點矛盾。


    可聖意已下,他知道再說也不會有什麽改變,說多了搞不好付敏之還真以為他們鄭家要奪正使之權,在假惺惺而已。同時心中又百感交集,魏錦可真是毫不留餘力的坑害他.......


    離開前,鄭元青遙遙再看了顧錦芙一眼,目光複雜。


    顧錦芙等兩人一離開,她一把就推開膝蓋上那條腿。


    趙祁慎心裏頭還美著呢,沒防備,險些被她推得連帶要從炕上掉下去。他嘴裏嘖了聲:“剛還幫著你對付人,轉眼就無情撒手,你這心還真狠。”


    “還真被您說對了,我沒良心著呢。”她站起來往外要走,內衙門一堆事兒,沒空跟他鬥嘴。


    趙祁慎任她走,他偏愛她沒良心的樣,現在走了,一會還是得回來。


    他就擱這兒等著了。


    果然到了中午,她就抱著一堆折子回到東暖閣,一股腦全堆到他禦案上。


    “賑災的事情有些不順利,出了動亂,平亂死傷了不少士兵。再有收不上賦稅的事,戶部如今著急等你的意思。”


    那一堆折子,這兩件緊急的事占了大半。


    趙祁慎看著她公事公辦的樣子,最後隻能歎氣,坐到案後開始一本一本翻看。內司監雖有批朱權,但因為掌印太監的權落到她手上,她並不全聽內閣意見,會把重要的折子和內閣不同意見的折子都分出來,讓他親閱。


    他先挑了戶部的折子看,看過後又撿了幾份平亂折子,又歎氣:“外戰未止,又添內亂,戶部卻要連撫恤的銀子都拿不出來了,我這皇帝當來就是補窟窿的吧。”


    銀子的事顧錦芙也沒有辦法。建興王府有錢,但那不是朝廷的,而且如今他也要培值自己的勢力,那也是要花銀子的。


    所以她索性不作聲了。


    趙祁慎就坐在那裏看折子,又寫寫畫畫到黃昏,似乎是真被銀子難倒了,連吃飯都心不在焉的。


    他心裏存事,就少了折騰她的精力,早早沐浴後倒頭就睡。顧錦芙捧著燭台,檢查過四周的門窗,再回來發現他已經在打鼾了。


    她把燭台放到高幾上,探身去幫把被子給他拉好,無意掃到他沒穿綾襪的腳。


    她再細細一看,果然指甲是有些長,看來早間也不是故意折騰她。


    想到他縱著自己挑撥鄭元青和付敏之的事,可能這裏頭還有別的用心,但這情不能不承。她自己先無奈地笑了,罵自己就是操心的命,轉身去尋來剪刀,輕手輕腳爬上床彎著腰給他剪指甲。


    他向來淺睡,動靜把他驚醒,險些就要抬腿踹人,她及時說了聲:“別動,不是要剪指甲嗎?”


    他用胳膊撐起半個身子,就見她側臉被燭火照得柔和,小心翼翼地使著剪子。他看著看著,嘴角不知不覺就翹了起來。


    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還是很會疼人的。趙祁慎自己就先被感動了,目光漸迷離,情不自禁柔聲喊她:“芙兒.......”


    顧錦芙被突然的肉麻嚇得一個激靈,下剪子的手就失了準頭。


    安靜的寢殿內是趙祁慎吃疼的抽氣聲,她低頭,很無辜地盯住滲出血絲的腳趾頭。


    剪、剪著肉了。


    鄭元青能問出這種話來,也是做好準備,神色淡淡地說:“字麵上的意思。昨日魏公公身體不適,陛下體恤,故未能及時詢問。今日來問,也是正常的章程。”


    “正常?”顧錦芙閑閑把手攏進袖子裏,拿眼角瞥他,“副使都已經查到下毒之人與先前追殺陛下的人是有聯係的,怎麽在蓋棺定論後,再來走這所謂的正常章程。既然正常章程沒有走完,又何來的結論?!”


    她說著,語氣倏然就更厲了:“副使是把此案當兒戲了嗎?!”


    鄭元青眸光一閃,倒不是被她氣勢嚇著,而是被她抓了話語裏的空子。


    原本那雙筷子的來曆就是疑點,他發現筷子並不像是有用過的痕跡,隻是沾上菜湯混在一塊兒,不太能分辯。


    毒殺太過巧合,她其實是最終獲利的人,他懷疑也是情理之中。


    偏偏太後那裏要保李望,給他們施了壓,王景勝的死確實也查不到李望身上,當然也查不到眼前這個魏錦身上。他們就隻能捏造一個讓所有人都認為合情理的結果。


    他就是試探此事是否由魏錦一手策劃的,是否賊喊捉賊,不想她敏警又膽氣十足,反倒抓到漏洞讓他陷入尷尬的局麵。


    是個厲害的。


    “我向來是問心無愧,也希望魏公公一樣罷了。”鄭元青曬笑一聲,朝她拱拱手。


    話都說到這份上,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他轉身要走,顧錦芙冷聲嘲諷:“副使說這種話,不怕午夜夢回,冤魂索命?”


    鄭元青步子一頓,還沒細想這話什麽意思,就又聽到她說:“王景勝究竟是失足還是冤死,也隻有他自己知道了。”好像他剛才覺得的話有所指是多心了。


    “他手頭上也有人命,不算冤。”鄭元青淡淡回了一句,終於越過她。


    他別在腰間的長刀與刀鞘碰撞,發出細微的聲響,顧錦芙仍站在屋簷遮擋的這片陰影中,雙眼一錯不錯地盯著他挺拔背影。


    鄭元青即便不回頭亦能感受到她帶敵意的目光,如鋒芒在背。


    ——到底是要和他對立的,新皇那頭不是剛剛又提拔了一位戎衣衛副指揮使。


    顧錦芙看著他袍角消失在另一處拐角,才抬手理了理袖口,指尖劃過用銀線繡的邊襴——


    鄭元青果然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她到底沒壓住惱怒,朝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啐一口,摔袖往後殿去。


    可當她轉身往後殿去的時候,鄭元青又再折回,神色複雜望著方才兩人站著說話的那片陰影。


    太和殿後殿守著一眾禁衛,一排的小太監和宮女低頭在後邊侯著,前邊說話的聲音無比清晰傳來。


    “首輔方才又稟西北幹旱,幾處都鬧了饑荒一事。朕先前就命撥糧救饑,再重新去糧食富餘的地方收糧屯備,戶部當時說要核算能挪用的銀子,眼下如何了。”


    顧錦芙聽了兩耳,正好有小太監要去給換新茶,她手一抬中途劫了那紫檀木的托盤:“我去吧。”


    小太監當即躬身又退到一邊,她低眉斂目,托著茶從後殿轉到前邊,踩著厚實的大紅地毯一步步來到少年天子身側。


    趙祁慎見到一雙修長纖細的手捧茶到跟前,餘光一瞥,發現是本該呆在乾清宮的人。顧錦芙抬頭對上他帶著詢問的鳳眸,咧嘴一笑,把半冷的茶收走,然後再又回到他身後站定。


    她是內司監的掌印太監,有隨朝聽政的權力。


    此時是戶部侍郎出列稟著話。


    饑荒一事她當然也知道,內司監已批過紅,先讓各地官府開倉救災。


    她對這事倒沒有什麽興趣,正好低著頭,發現腳邊一處地毯有些被磨損了,便走神在這研究。趙祁慎卻突然一聲厲喝:“大膽!”


    中氣十足的聲音在耳邊炸響,差點要把她嚇得叫出聲。


    “五日前你戶部侍郎便是這一套用詞,如今五日已過,竟還是在理賬。難道你們戶部不是日日入冊,而是要積五日、十日甚至數月才核算一回?!”


    “是你們戶部怠惰因循,還是根本就未將朕的旨意放在眼中?!”


    趙祁慎聲色俱厲,洪亮的聲音在大殿回響,驚了滿堂的朝臣。


    這是他首回在金鑾殿上斥罵臣子,即便這幾天首輔領人一直阻止他提拔建興王府的舊部,也未曾露出過怒意。


    戶部侍郎被斥得忙跪倒:“微臣不敢,是陛下不知。近半年,從年初的雪災到南方洪水,再到如今西北饑荒,戶部一直在往外撥銀子,南邊的洪水還沒完全解決,又添一項買糧,自然是再得兩邊核算......”


    嘴裏說著不敢,但字字都在為已推脫。


    “你閉嘴!朕不聽你的狡辯之詞!”趙祁慎一拍扶手,站了起身,居高臨下掃視都縮著脖子的大臣,“朕是年少,朕是初初登基,政務不熟。但南邊已撥款十萬兩白銀,扯什麽再核算!而且款已經撥了十餘天,難道那十萬兩銀子還放在戶部裏不成?!難道現在正往南邊押送過去的是草紙不成?!你們是當朕耳聾還是眼瞎,在這裏混淆視聽!”


    戶部侍郎猛然一抖,額間滲出豆粒大的冷汗。


    此事是新皇登基前的事情,是撥了十萬兩不假,但他以為新皇不知,才會拿來當借口。因為沒有任何人提起過此事,那道旨意還是太後下的懿旨,如今還留在內閣。


    新皇是怎麽知道的?!


    “身為戶部侍郎連個賬都算不清,朕要你做什麽,誤國誤民!”


    少年天子怒目睥睨,一震袖,威嚴不可侵。


    戶部侍郎被抓了實打實的錯處,麵如死灰,嘴唇翕動,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陛下,卻也不能全怪戶部侍郎身上。朝廷是撥了十萬兩銀子不假,但運出去的隻有六萬七千兩,朝廷近年來因前方戰事和各種災情,國庫空虛得厲害,得等一季的稅繳了才能再挪得動。那六萬七千兩是先應急,所以戶部說要核算是真,不過是戶部侍郎沒有說清楚,是要核算下季的稅銀,才能知道能買多少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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