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的記憶有些淩亂, 像是拚湊起來的剪紙畫。


    他總是懵懂無知的, 即使麵對冷漠的母親, 依舊報以最溫柔的笑意。


    生產過後, 長久的積壓讓原主江糖患上了產後抑鬱, 尤其大出血讓她的身體到了最糟糕的狀態, 對於這個孩子, 她自然生不出一點點的喜愛。


    初一是被奶媽喂養長大的,原主很少親親他,抱抱他,她對他留下的隻有恐懼。


    更糟糕的是, 林隨州的一次酒醉再次讓她懷孕。


    對於第二個孩子的到來,原主仍然生不出喜歡, 對比起初一來, 她卻也能做到不厭惡, 盡心盡責的哺乳他, 可是幼兒的啼哭讓原主的情緒瀕臨奔潰, 再見到大兒子時, 她幾經失控,於是……原主將年幼的初一關到了衣櫃裏,隻有看不見他, 她的內心才會得到片刻的安寧。


    又或者, 軟弱的原主隻敢淩虐最懂事的初一。


    年幼的初一總是想不明白, 為什麽母親要這樣對待他。


    可他太小, 不懂得厭恨, 隻是會羨慕被她抱起的梁深,透過狹小的縫隙,他接觸過的是另外一個世界,衣櫃鎖住了他的身體,更囚困住他尚未成熟的靈魂。


    直到三歲後,女兒出生,梁深愈發頑劣。


    原主的發泄對象隻有初一,在她看來,初一是差點害死他的惡魔,終於,原主提出帶初一去遊樂場。


    霓虹燈閃爍的夜裏,初一登上摩天輪,下來時,一片漆黑。


    他被遺棄了。


    恐懼,不安,掙紮,所有一切揉捏在一起,讓他哭不能哭,叫不能叫,徒留黑暗與陰霾作陪。


    他要是也有一個哥哥就好了……


    年幼的初一這樣想著。


    被帶回家後,初一閉口不談母親丟棄他的事,他隻說自己走丟了,像是什麽事也沒發生過的上學下學,隻是他更加沉默。


    透過初一記憶那麵鏡子,江糖看到他在無數個黑夜裏自言自語。


    白日裏他是聽話懂事的林初一,到了晚上……瞬間成為自私脾氣暴躁,不太善良的林無。


    林無將初一所有的痛苦記憶分裂而出,包括他被遺棄,被冷暴力,雖然初一忘了,可林無記得,他怨恨,怨恨弟弟妹妹,怨恨媽媽爸爸,怨恨這個家。於是一旦找到機會,林無就爭奪主人格的控製權,瘋狂慫恿著年幼的弟妹。


    “媽媽可能不愛我們,不然她為什麽不抱抱我們呢?”


    “梁深,我今天聽到媽媽說她想丟掉你。”


    “聽說孩子太乖巧,媽媽反而不關心,不如你們做個惡作劇?媽媽肯定會注意到你們。”


    “深深,媽媽又說那些話了……”


    “……”


    “………………”


    然而這一切,初一一概不知。


    林無也不會讓他知道這些事情。


    如同初一所願的那樣,他被“林無”這個哥哥保護的很好。


    江糖從記憶中驚醒。


    已是黃昏,天邊升起一片枯黃,將腳下整片大地暈染成詭譎的赤金色。


    她摸了下額頭,一腦門冷汗,忽然感覺有人再看自己,扭頭看去,對上初一清淩淩的雙眸。


    “媽媽,您睡著了。”


    “我不小心睡著了……”江糖喉嚨幹的厲害,她心髒狂跳,半天才緩過神兒來。


    “您做噩夢了嗎?”初一從小書包摸了摸,最後掏出一小塊方格手帕,他湊過來,細心溫柔的擦拭著她額頭上的汗水。


    “初一。”江糖拉住他的手腕,雙眸定定望著他。


    “媽媽?”


    “對不起……”


    初一一怔,笑了:“沒關係。”


    他不清楚媽媽為什麽道歉,但是不管發生什麽事,他都不會怪罪自己的媽媽,畢竟她很辛苦的生他下來,為此還差點死掉。雖然媽媽很冷淡,對他不太上心,但生為大哥,不能斤斤計較。


    “晚上你想吃什麽,冰激淩什麽的都可以哦。”


    初一抿抿唇,神色猶豫不安:“媽媽,你會和爸爸離婚嗎?”


    江糖內心糾結,又想起醫生叮囑,他說初一伴有輕微抑鬱,內心焦躁不安,身為大人,要盡量滿足他的需求,讓他感受到保護欲,隻有內心安寧,才能減少次人格的出現。


    “如果我說會呢?”


    他並沒有流露出太大的情緒,小腿輕輕晃動:“爸爸是做的不夠好。”


    江糖覺得有趣,笑了:“怎麽說?”


    “他為了工作不常回家,讓媽媽感覺到孤獨。他也不太愛說話,有時候還脾氣不好,我能感覺到您不開心,如果您真的不開心,那就離開爸爸。”


    他看向她:“我不想讓您不開心。”


    “……”


    “如果可以,我想把全世界最美的鮮花送給您。”


    “……”


    江糖不是那種眼窩軟的人,可看到現在的初一,又不由想起他曾遭受過的種種,鼻尖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她伸手將初一抱在懷裏,一下一下撫摸著他柔軟的發絲:“如果我和你爸爸分開,你要不要和我走?”


    反正她這輩子遇不到喜歡的了,也不想再生個孩子,想想和初一過一輩子也挺好的,假如真的回不到原來世界,有了初一,也不至於死後無人送終。


    “您要是需要我,我會和您走,可您若是嫌我是個累贅,我會留在父親身邊。”


    “我不會嫌棄你的,當然,我也不會嫌棄阿無。”


    最後那句話讓初一有片刻的愕然。


    半晌,初一笑容靦腆:“阿無知道會很開心的。”


    從摩天輪上下來,江糖腿都軟了,即使雙腳穩穩當當踩在地上,她仍然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回家的路上,江糖想了很多。


    首先初一情況特殊,哪怕是為了他的身體和其他兩個孩子的健康,都不能讓他再留在林家,所以江糖決定帶初一搬出去住;其次,她不是依附男主的蛀蟲,如果成功離開林家,她不能真的繼續當菟絲草,她要有一份自己的工作,可是有了初一,暫時是不能重操舊業了。演員遊離不定,三個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兒,她怎麽能讓孩子單獨在家……


    江糖咬著下唇沉思,能再家工作還來錢快的隻有網店店主和作者。


    網店店主肯定是當不了,小說作者從簽約到賺錢又太耗費時間,編劇倒是可以試試看,她當過演員,金牌編劇認識不少,耳濡目染也有了些許基礎,尤其此世界和原來世界不連通,很多設定到這個世界都非常新奇,寫出來不怕沒人用。


    實在不行……


    江糖可以讓續命群裏的姐妹們幫幫忙。


    再不行,她就去當廣告模特。


    長得好看還有36d大胸(?)的自己還怕不了飯?


    江糖自戀一撩頭發,越發覺得自己前途無量。


    *


    和林初一回家後,林隨州依舊沒回來,她不急,坐在沙發上慢慢等著。


    時針滴滴答答響動,她半晚上吃了三袋薯條,看了一部電影,喝了兩桶可樂,還啃了大半個西瓜,林隨州……依舊沒回來。


    江糖有些不耐,突然想起夜店那次,林隨州可能也是這樣等的。


    ——林隨州真是太無聊了。


    淩晨三點。


    窗外燈光閃爍,昏昏欲睡的江糖頓時清醒,抹了把嘴上的薯片渣滓,又隨手將垃圾袋丟到垃圾桶,這才雙手環胸,本分坐好。


    黑影浮動,正緩緩接近。


    她目光追隨,眼看林隨州要上樓時,江糖輕咳聲:“回來的夠早啊。”


    他身影頓住。


    江糖開了燈,坐的脊梁筆直,正麵無表情看著他。


    林隨州怔了下,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皺眉:“怎麽還不睡。”


    “你過來。”


    “我很累了。”


    “過不過來?”


    林隨州長舒口氣,扯下領帶走到沙發上,看了眼身邊的包裝袋和瓜子皮,林隨州猶豫著坐到一方幹淨的角落。


    “你不如五點回來?”


    林隨州:“五點我還要趕飛機。”


    “……”


    “到底什麽事?離婚免談。”


    江糖板著臉:“很嚴肅的事。”


    “嗯。”他漫不經心應了下,眼神倏地落在她臉上,眸光幽邃,看的江糖頭皮一陣發麻,然後他抬起手,指了指臉頰。


    江糖:???????


    他又點了點自己的臉頰:“這裏。”


    江糖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下:“這下可以說正事了嗎?”


    林隨州突然上前,伸手在她臉上取出一片瓜子殼,隨手丟在垃圾桶後,半抬起眼,一派淡然:“可以了。”


    “……”


    “不過我不希望你再用番茄味的嘴親我。”


    “……”


    “哦,還有可樂味。”


    “……”


    “瓜子也少吃吧,上火。”


    “……”


    “順便談完把地掃了。”


    “……”


    “可以了,說吧。”


    “……”


    操!完全不想說了好嗎!!


    龜毛事兒逼不想過,想離婚。


    見她半天不開口,林隨州不耐皺眉:“不說我就回去睡了。”


    “給你看這個。”江糖將身旁的文件袋丟了過去。


    他伸手拆開,垂眸掃過。


    姓名那欄,林初一三個字格外矚目。


    林隨州喉結上下翻滾一番,眸中沒有情緒,性感的雙唇緊繃成一條淺淺直線。


    “今天我帶初一去看了醫生,他病了。”


    他沒說話,隻是又細細把診斷書上的每一個字都看了幾遍。


    最後,“我會請最好的心理醫生,初一不會有事的。”


    江糖嘲諷一笑:“你還不明白嗎?初一需要的從來都不是心理醫生。”


    她看向林隨州:“醫生說他的次人格具有攻擊性,不管是為了初一還是為了梁深和梁淺,我都決定帶初一搬出去,他需要換一個新環境。當然,學校那邊也不能上了。我看x區有家幸福小學就不錯,雖然沒有現在這所好,卻也足夠,主要離醫院近一些。”


    他眸中深邃:“你要帶初一走?”


    “我隻是想讓初一好。”


    林隨州死死捏著手上的文件袋,手骨緩緩用力緊縮,他試圖想在江糖眼中找出一些其他情緒,然而找到的隻是坦蕩和真摯。


    長睫驟然垂下,林隨州忽感疲倦,聲音緩慢沙啞:“你認為你可以照顧好初一嗎?”


    江糖說:“我是他媽媽。”


    “可是你從來沒把自己當成母親。”


    “那你認為你是一個很好的父親嗎?”


    他不語。


    江糖笑了:“你認為給他們優質的生活就夠了嗎?初一不是得了普通的病,不會喝一副藥打幾次針就好,你得承認,身為父親的你讓初一感受到了壓迫。他有和你大聲說過話嗎?有反抗過你嗎?有和你提過要求嗎?統統沒有。”


    她繼續道:“再繼續留在這裏,他會瘋的。”


    時針清脆響動著,偌大的客廳隻剩彼此交纏的呼吸聲,江糖在等一個回答,可是得到的隻是林隨州的沉默。


    她伸出手搭在他手背上,竟發現他皮膚無比冰涼。


    江糖放柔聲音:“就算是為了初一,讓我帶他走。”


    “好。”


    最終,林隨州妥協。


    “但是你們要住我安排的地方,醫生也是。這件事你必須答應我。”


    果然,強勢的林隨州不管做什麽,都要掌握主權。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江糖點頭:“我答應。你也要答應我,不準時刻插手我們的事。”


    “好。”


    兩人正式達成共識。


    她看了他一眼,起身向樓上走去:“你早點睡,五點不是還要趕飛機嗎。”


    他哪裏還有心情趕飛機。


    林隨州抽出那頁輕薄的紙,上麵的黑體字他每一個都認識,連在一起卻那樣的冰冷陌生。


    在他三個孩子裏,初一是老大,也是最懂事的。


    林隨州給他取名為林初一,初到人間,獨一無二。


    因為最省心,所以林隨州從來都不操心大兒子,寵愛給了小女兒,嚴厲給了小兒子,現在想想,他的關心的確不夠多。江糖說得對,他不是一個好父親。


    林隨州一夜沒有合眼,一個人從天黑坐到天明。


    待白光浮現,秘書打電話過來時,林隨州才猛然清醒。


    他揉了揉酸痛的眼,伸手接通電話:“喂。”


    因為太過疲憊,他的嗓音喑啞異常。


    “林總,s城那邊……”


    “推了吧。”


    “……哦。”


    林隨州又說:“順便幫我看看x區周邊的房屋情況,距離幸福小學近點的最好,安全性要高一些。”


    “好的,我馬上去辦。”


    電話掛斷,林隨州裝好診斷書,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他一轉身,就看到初一出現在他身後。


    “早上好,爸爸。”


    林隨州神色一沉,微微抬手:“過來,初一。”


    他穿著睡衣,小步走了過去。


    林隨州好久沒好好看過自己的大兒子了,他好像長高一些,也結實了點。


    “如果讓你和媽媽單獨出去住,你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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