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從江灘公園的大門擠進來, 葉陽希帶她走了小路,兩人站在空無一人的江堤上, 聽著江水一浪一浪地拍打,閃爍著五顏六色彩燈的遊船在江麵上來回穿梭,聖誕快樂歌從對岸遠遠地飄過來。


    葉陽希雙手撐著防護欄,將田夏圈在胸前,下頜擱在她的頭頂上, 懶洋洋地問:“不冷吧?”


    田夏輕輕嗯了一聲。


    “對不起啊,今天讓你不開心了。”


    田夏一怔, “為什麽要道歉呢?”


    葉陽希沒回答, 默了片刻, 他忽然指著江麵上的一艘遊船說:“看見那艘船了嗎?”


    田夏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那艘高大的遊輪是“鳳凰號”。


    遠遠看去, 它和江麵上的其他遊船都不一樣。


    葉陽希說:“我以前特別想上去裝一次逼, 結果老葉帶我去了一次,別提有多失望了。你別看那艘船長的好看, 其實餐廳裏麵的菜特別難吃,各處設施也很老舊, 除了能在夾板上吹風, 一點也不好玩兒。”


    “鳳凰號”的船體一共有四層,兼顧休閑娛樂和餐飲,外觀豪華至極, 裏層更甚, 當然船票價格也不便宜。田夏一家曾經在這艘船上吃過飯, 裏麵的餐廳是自助形式,船艙裏的位置要588,夾板上的位置要788,整個遊船過程大概兩個半小時。


    除了價格令她記憶猶新,別的她倒沒有什麽印象。


    田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上去過嗎?”


    “我上去過,就今年。”


    初中的時候,葉陽希、夏冀青、元康,他們三個人同校同班,是學校裏有名的三劍客,而周佳麗,是後來才加入他們的。


    周佳麗是初三的時候轉學過來,一雙勾人的鳳眼所到之處,皆是她的裙下之臣。


    對葉陽希,她是一見鍾情。


    在班上所有人都對她好奇,對她警惕的時候,隻有葉陽希望著她邪邪地笑,“姐妹,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玩啊?”


    後來她才知道,葉陽希會主動和她說話,是因為元康說:“這妹子長得真帶勁兒!”


    他的初衷純粹是為兄弟創造福利。


    接著,周佳麗知道了葉陽希心裏一直住著一隻小白兔,他說她很甜很甜,他說以後他肯定會娶她,他說她叫田夏。


    初聽他這樣說,周佳麗隻覺得可笑,小朋友哪懂什麽愛情,可一直到後來她發現自己愛上葉陽希,她忽然就明白了,所有刻骨銘心的心動,都不關乎年齡,也不關乎外貌,隻是出現在我麵前的那個人剛好是你,然後,就是一輩子。


    整個初三那一年,他們都過得很快樂,整個學校沒有比他們還要快樂的人。


    他們四個一起逃課去網吧;一起調戲初一的小妹妹;不想上體育課的時候周佳麗假裝肚子疼,三個大男生站出來爭先恐後地要送她去醫務室;揮灑過汗水的籃球場似乎還回蕩著他們肆無忌憚的笑聲,周佳麗聲嘶力竭的歡呼加油聲猶在耳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們青春的證明。


    直到初三最後一個學期末,即將麵臨中考的葉陽希在課堂上突然接到了母親病危的消息。


    他不顧一切地奔向醫院,看到的卻是一具被白布覆蓋的屍體。


    葉明從鄰市趕回來的時候,葉陽希已經一個人在醫院裏守了一夜,周佳麗陪著他,一直在葉明到醫院的前一分鍾才離開。


    父子相見,兩人誰也都沒有先開口。


    葉明撲到妻子的病床前,哭的直不起身。


    他的哭聲擾的葉陽希心煩意亂。


    “你現在哭什麽?我媽病的時候你到哪裏去了,她住院的時候你怎麽不回來看看?現在她死了,你哭有什麽用。別跟我說你要賺錢,錢是我爹麽,錢是我媽的丈夫嗎?除了錢,你這幾年到底在家裏留下過些什麽?”


    葉明自從下海以後,在家裏的時間越來越少,三個月能在家裏吃上一頓飯都不容易,葉陽希最關鍵的成長期隻有葉母一個人在家操持。


    男主外,女主內,葉明讓她辭去了自己的工作,鋼琴也不教了,除了家務雜事,她生活的重心都在兒子身上,家裏的鋼琴蓋再也沒有揭開過。


    從一日三餐,到穿衣搭配,都是她細心查過食譜,就連什麽顏色的鞋子配什麽顏色的襪子都是她一一準備好了才會讓兒子穿上。


    葉陽希有時會不耐煩地說:“媽,我是個男人,你這樣是想把我養成一個廢物嗎?”


    她從來不反駁,隻是溫柔地笑。


    但那天她從醫院拿回體檢報告之後,她對葉陽希說:“陽希,媽媽想了一下,你說得對,你已經是個可以獨立的大孩子了。”


    葉陽希不明所以地看著她,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她突然地放手是為什麽。


    直到那天他看見她躲在廚房裏拚命地往嘴裏倒□□,他才發現,原來癌症已經把麵前這個曾經溫柔慈愛的美人折磨的不成人形。


    他給葉明打電話,開口還沒有來得及說一句話,“爸……”


    正在開會的葉明認出家裏的號碼,甚至都沒有聽出那是兒子的聲音,壓低聲音吼道:“跟你說了多少遍別給我打電話,我這兒正忙!有什麽事等我回家再說!”


    於是,葉陽希終於明白,媽媽為什麽會在深夜一個人對著電話歎氣,為什麽總在葉明快要回家的時候反複催他打電話再三確認,又為什麽總是和葉明在話題聊到一半的時候戛然而止。


    後來葉陽希才明白,那種欲言又止,是因為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和丈夫之間關係的維係隻剩下唯一一條切不斷的紐帶,名字叫葉陽希。


    從發病,到離世,短短六個月,葉明對一切一無所知。


    看著他哭,葉陽希第一次嚐到了怨恨的滋味。


    恨葉明,也恨他自己。


    如果在母親在世的時候,他能表現的更好一些,讓她更驕傲一些,他此時的愧疚是不是就會更少一些。


    父子兩的關係更是一度跌到冰點。


    葉明讓他做的事情,他通通不做,葉明不讓他做的事情他一定會做。


    葉明說:“不要想太多,好好準備中考。”


    於是,葉陽希中考當天遲到,語文一科的分數直接記零。


    費了一番力氣把他送進十七中,葉明又說:“從前的我既往不咎,從今天開始改掉惡習,好好學習。”


    於是,葉陽希抽煙喝酒,逃課打架,和元康他們一起,無惡不作。


    感覺到葉明幾乎快要放棄他了,葉陽希真的很開心。


    那時周佳麗沒有考上高中,進入了一家職校。職校裏風氣極差,很快周佳麗就從一個很像太妹的女學生變成了真正的太妹。


    她也學會了抽煙泡吧,和各種社會青年玩在一起。她個性高傲,似乎不屑與任何人成為同伴,但她又四處留情,酒吧裏的燈光迷離下,她眨眨眼睛,就有染著五顏六色頭發的男生上來問她:“美女,一個人嗎?”


    那天,在被葉陽希第n次嚴詞拒絕後,周佳麗心情鬱悶,在酒吧裏喝到爛醉才搖搖晃晃地走出來,不過才走了幾步,她就一個趔趄倒在了路邊。


    美麗的獨身女孩在街頭醉倒,會發生什麽不言而喻。


    幸好對方也是個醉鬼,周佳麗拚命反抗,一直到碰見在附近網吧裏包夜,肚子餓了出來覓食的元康,她隻是被扯破了衣服。


    元康認出周佳麗,一聲“我操!”跑過去就是一頓打,直把那個醉鬼打的求爹喊娘他才停手。


    “你沒事吧?”


    周佳麗靠在牆角,扯著衣服哆哆嗦嗦地問:“有煙嗎?”


    元康把她帶到網吧裏過了一夜,清醒後的周佳麗冷冷地對元康說:“你一定要原原本本,把剛才發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告訴葉陽希。”


    但令周佳麗意外的是,知道此事後葉陽希隻是和夏冀青一齊喊了句:“我操!”臉上連半點愧疚都不曾有。


    “我為什麽要愧疚?又不是我讓人去強你的。”


    周佳麗心冷如寒冬臘月,當一個男人對你沒有半分情誼的時候,他真的可以對你的死活視而不見。


    在連續一個星期的買醉後,周佳麗又碰見了那個上次想要強她的人。


    不巧的是,這次那人是醒著的。


    “你個臭婊*子,敢叫人來打我,老子今天不把你辦了老子不姓袁!”


    姓袁的人也是附近職校的學生,有點社會背景,跟酒吧老板稱兄道弟,他叫了一些人,準備把周佳麗綁了。


    誰知一出酒吧門口,他迎麵就碰見了葉陽希他們三個。


    午夜的街頭,堪比古惑仔電影的追逐打鬥場麵就此上演。


    葉陽希他們雖然沒帶東西,但對方的人有,打倒一個搶過來,武器很快就變成了他們的。


    在十七中的日子,三劍客什麽也沒幹,每天都忙著打架鬥毆,隨時隨地準備決一勝負。


    畢竟他們曾經是自己初中的杠把子,而十七中裏,還有其他學校的扛把子。初賽、複賽、決賽,像參加運動會一樣,為了保持自己第一的位置,他們每天都在不停的打架比賽。


    而這樣比賽了一年的結果就是,雖然對方人數眾多,但葉陽希他們卻絲毫沒有落到下風。


    周佳麗醉醺醺地倒在一旁哈哈笑,不時歡呼加油,就像在學校裏看他們打籃球一樣。


    直到那個姓袁的人舉著小刀跳上元康的背,周佳麗才終於有些清醒。


    “光頭,小心!”


    元康躲過了捅向頸動脈的一刀,卻沒有躲過紮進他腰腹的一刀。


    眼看著元康血流如注,三個人都慌了。


    “光頭!”


    夏冀青無法脫身,離元康最近的葉陽希撲上去將姓袁的按到在地,一番激烈的爭鬥後終於將他手裏的刀奪了過來。


    他抬手正要扔走,忽聽周佳麗的哭聲傳來,她在喊:“元康、元康你醒醒,你不要閉著眼睛元康!”


    那一瞬間,葉陽希腦海中閃過了無數的可能,但最令他害怕的是元康有可能會死。


    “啊!”揚起的手重重落下,那把沾著元康鮮血的刀,被葉陽希嘶吼著紮進了姓袁的手腕裏。


    那天晚上以後,葉明似乎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元康被紮破了脾,姓袁的人被葉陽希廢了手。


    因為故意傷害罪,葉陽希被抓進了少管所,判了五年,不知道葉明找了什麽關係,減刑三年,最終,他在裏麵待了兩年。


    這兩年裏,看著急速蒼老的葉明,葉陽希忽然想,媽媽那麽喜歡鋼琴,可她為了葉明和他放棄了,這說明他們才是她心裏最愛的兩個人,可是呢,他都做了什麽?


    葉明有錯,難道他就沒有嗎?他這樣做,到底是在懲罰葉明,還是自己?


    那兩年在少管所的生活葉陽希一字未提,可田夏卻似乎明白了什麽。


    葉陽希收緊手臂,將田夏緊緊抱在懷裏,鼻間是她發間淡淡的香味,帶著能撫慰人心的力量。


    他望著江麵上正在鳴笛的“鳳凰號”,“今年我被放出來的時候,老葉帶我去那上麵吃了飯。所有一切跟我想的都不太一樣。那艘船是,老葉也是。我突然就覺得過去的那幾年,我太像個傻逼了。”


    田夏沒有說話。


    他接著說:“田夏,我就像那艘船一樣,外表看上去很豪華,但裏麵什麽都是壞的。老實說,跟小時候相比,我現在是不是變得很壞?”


    田夏點點頭,又搖搖頭。


    “什麽意思?”葉陽希不滿地用下巴撞了一下她的後腦勺,末了又問她,“疼不疼?”


    田夏搖頭。


    “唉!”他歎了口氣,吻了吻她的發頂,“怕我嗎?”


    田夏沒說話。


    夜風冰冷,但身後人的懷抱卻暖和。


    她揉了揉眼睛,在他懷裏轉了個圈,和他麵對麵,仰起頭說:“如果你說你願意好好學習,我現在可以送給你一個禮物。”


    葉陽希一愣,接著勾起唇角,邪邪笑:“什麽禮物?”


    “你要先說願意,我才能告訴你。”


    “那我要說不願意呢?”


    田夏想了想,搖搖頭說:“你不能說不願意。”


    “這麽霸道?”葉陽希假裝皺眉,但很快就笑開了,“那好吧,你都說不能了,我能說什麽呢。”


    然後——


    田夏捧住葉陽希的臉,踮起腳,輕輕親在他的下唇。


    “陽希,生日快樂。”


    “嘭——”


    煙火晚會開始了。


    漫天的煙火在黑夜中炸開,絢爛華麗。


    隔著寬大的校服,葉陽希卻清楚地感覺到田夏掌心的柔軟,被她的唇瓣觸碰過的地方像是過了電,心底裏的悸動讓他忍不住想要的更多。


    “看煙花吧……唔。”


    扣住她的後腦勺不讓她轉過去,葉陽希低頭深深地吻了上去。


    縱然背景是那樣燦爛的煙火,而他的眼中卻始終隻有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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