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蘇拾歡不大習慣用輪椅,下午的時候周澹雅去忙了,來了一個小護士教她怎麽用,教完之後蘇拾歡朝她笑了笑,“謝謝啊。”


    陽光順著窗欞灑在走廊上,蘇拾歡的長發蒙上薄薄一層金色,此時她素麵朝天,冰肌玉骨,眼瞳裏是閃閃發光的笑意。


    這樣的美麗簡單且直白,能夠輕易觸動人心底最柔軟的那根弦。


    小護士看的有點呆了,愣愣的點頭,“沒、沒事的。”


    護士走後,蘇拾歡在病房裏練了兩圈,看著走廊外麵沒什麽人,蘇拾歡把輪椅轉了個彎,緩緩滑了出去。


    電梯裏,蘇拾歡拜托電梯員:“十九樓,謝謝。”


    十九樓是重症監護病房,電梯員看了蘇拾歡一眼,按下19這個數字。


    蘇拾歡想起方才跟周澹雅說起這件事時。


    ……


    蘇拾歡:“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周澹雅:“什麽忙?”


    蘇拾歡:“幫我查一下梁月在哪個病房。”


    周澹雅皺眉:“你要幹什麽?”


    蘇拾歡:“完成我的使命。”


    ……


    重症監護這邊十分安靜,走廊裏坐著一些家屬,每個人臉上都沒有什麽表情,氣氛沉悶壓抑,滿眼的灰白蕭索。


    梁月所在的病房在最裏麵,她和他們不同。


    周澹雅說過,梁月會康複的,隻不過康複之後會不會為之前的罪過負責就說不準了。


    梁月的病房門口很安靜,沒有什麽人來——確切的說,是根本沒有人來。


    除了蘇拾歡,整個世界幾乎都已經忘記了梁月這個人的存在。


    她已經醒了,手臂上插著各種管子,截肢已經完成,被子的下半部分空空如也。


    梁月的脖子上戴著厚重的矯正器,不能動,隻有眼珠能夠轉動,看到蘇拾歡進來,她的眼珠轉向一旁。


    蘇拾歡坐在輪椅上,她的一隻腳裹著厚厚的石膏,另一隻是正常的。


    她停在梁月的床邊,拿起床頭的一隻蘋果削了起來。


    空氣安靜,隻能聽到蘇拾歡削蘋果的沙沙聲。


    一隻削完,蘇拾歡咬了一口,又脆又甜。


    “我是過來接受你的感謝的。”蘇拾歡把那隻沒有受傷的腿交疊搭在另一條腿上,悠閑地一晃一晃,“如果沒有我,咱們現在應該在你的墳前聊天了。”


    梁月抿著嘴,不說話。


    “我知道你後悔了,”蘇拾歡緩緩地說起,“我之前在廣田大廈樓下看到一個小女孩跳樓,後來我們電台有記者過去采訪,她說她在跳下去的那一瞬間反悔了。那時候她命大,被消防員給救了上來。你也一樣。”


    梁月眨了眨眼,沒有說話,可是眼圈兒卻紅了。


    蘇拾歡輕輕笑了笑,“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也和你一樣。”


    梁月看向蘇拾歡,眼珠漆黑,帶著一絲探尋。


    “是真的,不然我不會在你這麽抗拒的情況下,還在堅持救你。”蘇拾歡放下蘋果,看向窗外——外麵陽光正好,天空湛藍,有飛機飛過,留下一條淡淡的痕跡。


    “我小的時候因為家庭的一些原因,我不愛說話,膽子小,也沒有人管我,有一次啊,班級裏一個挺厲害的女同學——你應該知道我說的厲害是哪一種厲害吧,就是黃毛女那樣的——她逗了我一下,我害怕啊,就跑掉了,她覺得好玩,自打那一次,我的噩夢就開始了。”


    梁月的眼淚順著鬢角滑落到枕頭上,消失了。


    “所以我能明白你的感受,我的養母是一個非常非常嚴厲的人,我曾經跟她說過這件事情,可是她隻說我軟弱,沒有管我,隻有……我的哥哥,可是後來他去當兵了,那些人就變本加厲了。”


    “那個時候我覺得,他們所有人都是一個整體,隻有我站在他們的對立麵,以蜉蝣之軀抵擋他們奔雷之勢,我當時也選擇了極端的方式去解決這件事情,不是自殺,我離家出走了。


    我迫切的想要離開那裏,可是你知道嗎?我不後悔,我那時大約十七歲,孤身在外,吃的苦頭是你想象不到的,可是我依然慶幸當時的那個決定。”


    蘇拾歡聲音是哽咽的,可是始終沒有落下淚了。


    身披戰甲在外闖蕩這麽多年,蘇拾歡早已經失去了在人前流淚的能力。


    “我、我也是啊。”梁月終於開口,泣不成聲,“他們欺負我,罵我,過年的時候敲我家的門,把鞭炮扔進我家客廳,嚇得我媽媽大叫,又犯病了,我一邊哭一邊給媽媽拿藥,擦地,把鞭炮扔掉。你問我是哪一刻想到去死的嗎?我告訴你,是每一刻。”


    梁月的胸膛劇烈的起伏,她極力克製自己的情緒,可是那些悲傷、無助、崩潰在這一刻爆發,止都止不住。


    “我爸爸去世了,他被評為烈士,我中考的時候加了很多分,考上了他們沒考上的學校,他們嫉妒我,說我用我爸的死換來這些,我反駁他們,他們就開始打我。”


    像是一個響雷劈麵而來,蘇拾歡被一聲巨響震得定在那裏,一動也動不了。


    校園暴力,烈士,欺淩,與全世界為敵……


    這些詞語帶著回音,在蘇拾歡的腦海裏循環播放,她耳蝸轟鳴,腦海裏緊繃的那根弦被撥的顫動。


    “我真的好難過啊,烈士的家屬,不是應該被保護嗎?烈士,不是應該被讚頌嗎?為什麽我會經受這些?”


    蘇拾歡手腳冰涼,整個人都像是從涼水裏撈出來的似的,汗涔涔,冷冰冰。


    她多想告訴她,這麽多年,她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蘇拾歡也不記得是怎麽從梁月的房間裏走出去的,似乎看到了周澹雅,又似乎沒有看到。


    吃了藥,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覺之後,蘇拾歡才終於清醒一些。


    有護士推她出去曬太陽,和煦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曬得她全身都暖暖的,綠茸茸的草坪上有小孩子在玩球嬉鬧,蘇拾歡看得呆了。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蘇拾歡對護士說。


    “好,五點的時候我來給你送藥。”


    蘇拾歡點點頭。


    護士走後,蘇拾歡又曬了會兒太陽,看眼時間,周澹雅快要來上班了。


    蘇拾歡用手推動輪椅進了樓,上台階旁的小矮坡的時候有些吃力,蘇拾歡緩了好一會兒。


    周澹雅的急診科在另一棟樓,需要穿過連廊過去,一樓人很多,蘇拾歡也不著急,輪椅慢慢滑,不少人看到輪椅還會主動讓路。


    到了外傷門診,前麵就是急診科了,似乎有救護車剛到,一批患者被抬進來,人太多了暫時過不去,蘇拾歡便把輪椅停到一邊等。


    就在這時,一兩句對話傳入蘇拾歡的耳朵。


    “傷口又裂開了,要注意保養。”


    “嗯。”


    “行了,下周過來換藥。”


    “下周……可能不行。”


    這個聲音蘇拾歡實在太熟悉了,尋著聲音望去,就在外傷科,醫生坐在座位上低頭開藥,一個男人背對著她在穿衣服。


    蘇拾歡瞄過去的時候他的上衣還沒有穿好,纏在腰間,白色的繃帶纏在他的背上,襯得他的膚色更加黝黑。


    那一瞬間,蘇拾歡呼吸一窒。


    她在想,應該用什麽樣的語言去描繪這樣一副身體。


    他生的高大,肌肉線條飽滿緊實,肩膀又寬又厚,一道深深的性感的背溝,手臂上的肱二頭肌肱三頭肌看上去充滿力量感。


    背上的男人疤更是迷人到極致。


    迷彩外套原本纏在腰間,他這麽一動,露出精瘦的腰腹,手臂往後一伸,衣服穿好了,那些令人著魔的風景悉數擋在了衣服下麵。


    蘇拾歡回過神來的時候,手指攥拳,指尖都微微有些泛白了。


    她身後還跟著一個人,也是一身迷彩,蘇拾歡把輪椅挪到門前,他們轉過身來準備按照處方去取藥,看到蘇拾歡倚在輪椅上。


    “賀隊長,”蘇拾歡笑容淺淡,紅唇微微勾起。


    明明沒有化妝,卻依然有著撩人心魄的美麗。


    “這麽巧,你也在醫院啊。”


    賀南征垂眸看著她的輪椅,表情微微有些不忍,“你沒事吧?”


    “有事。”蘇拾歡笑著說,“賀隊長能幫幫我嗎?”


    賀南征習慣性皺眉,聲音低沉,“怎麽了?”


    蘇拾歡朝賀南征勾勾手指,示意賀南征離她近一些。


    賀南征看了眼一旁的劉承宇,劉承宇一愣,賀南征往前走了一步,稍微俯下身,蘇拾歡直起身子,高高的仰起頭,聲音輕輕,“我想去洗手間,賀隊能幫我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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