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這種情況下聽到賀南征這沉沉的一聲, 蘇拾歡的心都跟著“咯噔”了一下。


    “怎麽了?”


    賀南征習慣性皺眉, “下麵被一道房梁擋住了。”


    “那怎麽……”


    賀南征站起身,“那邊的幾個, 過來!叫上其他人,過來支援!”


    小夥子們聽到賀南征的聲音,紛紛跑過來,蘇拾歡連忙讓開,賀南征指了幾個人, “你們, 抬這個角,你們幾個,過來這邊。”


    士兵們立即行動, 蹲下就幹,賀南征的手指因為拿著工具,手心磨出細小的傷口, 滲著血, 手指擦在房梁上有絲絲的紅色的血跡。


    起風了, 小夥子們喊“一二”一起用力的聲音非常響亮, 蘇拾歡拉緊了外套,他們卻幹的一身汗。


    “你們休息一下, 換下一批人來。”賀南征吩咐道。


    “賀隊, 不行啊。”孫濤突然喊道。


    賀南征趕忙過去, “怎麽了?”


    孫濤往旁邊讓了讓, 把他剛剛挖的地方讓給賀南征看, 賀南征的麵色又沉了幾分。


    轉過身,“那也得救人。繼續!”


    他往這邊走,蘇拾歡透過縫隙看到孫濤剛剛把上麵的土挖幹淨,真正的房梁,要比方才能看到的那一小截長上一倍還多。


    這給他們的救援帶來了非常大的困難。


    甚至不僅僅是一倍那麽多。


    賀南征的手底下就這麽多人,其他小隊還有其他工作,沒有辦法了,賀南征下令,“所有人,過來集合!”


    賀南征繞著房梁走了幾圈,四處摸摸按按,最後確定了幾個點,每個地方安排不同的人數,最後大家一起施力。


    他原本穿著救援服,帶著帽子,沒抬一會兒汗水就已經順著兩鬢流下來,房梁上沾染的血絲越來越多,士兵們的手掌也都逐漸磨出了血跡。


    蘇拾歡心痛極了,叫了盧大哥打開攝像,把這一幕完完整整的記錄了下來。


    下麵的敲擊石板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可是下麵的人應該也能聽到上麵士兵一起努力的聲音,他也始終沒有放棄。


    天色越來越暗,賀南征背上全都是汗,狠狠地咬著齒關,最後的聲音都是從齒縫裏傳出來的。


    眼睜睜的看著房梁被一點點的抬起,一寸,兩寸,賀南征瞪圓了眼睛,“好,好,往左,前麵的人一起往左,慢一點!慢一點!”


    房梁被抬動了!


    一點點的挪著,生生的被移到了一邊!


    蘇拾歡始終揪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將士們累的坐倒在地上,一絲力氣也沒有了。


    賀南征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摘下帽子隨便胡魯了一下腦袋。


    房梁之下,還有一層層的土石,聽著下麵求救者的聲音依然遙遠兒沉悶。


    賀南征重新彎腰拿起工具,低頭挖了起來。


    “休息夠了吧?解散,繼續救援,天馬上就要黑了,必須抓緊時間,盡自己一切努力擴大救援範圍!”


    “是!”


    賀南征繼續挖著,蘇拾歡過去看他,想給他擦擦汗。


    賀南征抬起眼睛,整張臉被汗水洗滌過,愈來愈沉的夜幕之下顯得黑黃黑黃的,汗漬在臉上留下一條條的印記,唯有那雙眼睛黑白分明,盛著無盡的星子一般,無比明亮。


    賀南征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別總拍我啊,去拍拍別人。”


    “你不休息一下啊?”


    賀南征低下頭去,繼續幹活兒,“沒事兒,抬東西這種事兒我們消防兵最擅長了,都是小事兒。”


    蘇拾歡不說話了。


    眼看著下麵的土石越來越鬆,馬上就要到底了,最後一鏟下去,土石嘩啦啦的往下滾,賀南征扭頭大喊,“秦玉明!”


    “到!”


    “通知醫療人員準備!”


    “是!”


    賀南征動作放輕,一點點的挖下去,空隙越來越大,聲音雖然虛弱,可是聽得無比清晰。


    “救,救……”


    一隻幹枯瘦弱的手伸了出來,蘇拾歡一驚,“賀南征!”


    賀南征立馬握住那隻手,輕輕攥了攥,“堅持住!”


    醫療人員過來,協助救援官兵一點點的把人從下麵拉了上來。


    那是一位老人,借著黑沉的夜幕看不真切,可是蘇拾歡莫名覺得眼熟。


    “我的,小孫……孫女兒……”被人抬到擔架上,老人虛虛的說道。


    聲音實在太小,其他人都沒有聽到。


    “等一下!”蘇拾歡喊道,抬眼定定的看向賀南征,“老太太說底下還有一個人!”


    醫療人員率先抬走老人,賀南征伏在地上,打開頭上的手電,順著光源往下看去,總是看不真切。


    “孫濤,繩子!”


    “是!”


    孫濤跑過來把繩子遞給賀南征,賀南征手腳麻利的把粗粗的麻繩係在腰間,“我下去,上麵坐好防護。”


    “是!”


    幾個消防兵拽著,賀南征一點點的探到下麵去。


    “隊長,下麵怎麽樣?”秦玉明喊道。


    “真的有個孩子。可是,”賀南征頓了頓,說,“已經斷氣了。”


    賀南征抱上來一個繈褓中的嬰孩,嬰孩生的很漂亮,沉沉的睡著,隻是已經沒有了呼吸。


    老人拚死想要保住這個孩子,把他放在一個桌子下麵,地震來臨的時候更是用血肉之軀擋住了所有的山崩地裂,瓦礫砂石。


    年輕的女護士過來抱走孩子的時候,麵色和賀南征一樣沉重。


    “他是……被活活悶死的。”


    蘇拾歡也沉默了。


    在地震中,老人太害怕孩子喪命,一直死死地抱他在懷中,沒有想到最後老人活了下來,孩子卻在老人的懷中斷了氣。


    賀南征低頭看著護士,“這個結果,還是不要告訴那個老人了吧。”


    護士點點頭,抱著孩子走了。


    蘇拾歡忽然有一刻的失言,這還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一個生命的消逝,真真切切的體會到生命的渺小與脆弱。


    心裏的感覺不是痛楚,而是和賀南征的麵色一樣,沉悶,沉悶的難以呼吸。


    由於地震的緣故,這邊早已經斷電,晚上漆黑一片,隻有救援人員頭頂的探照燈散發著光亮。


    盧大哥和林曉培已經和其他記者站的同事一起走了,蘇拾歡一直等到救援隊返回才跟著一起離開。


    蘇拾歡到賀南征身邊,“我給你把手包紮一下吧。”


    隊員們累了一天,可還是不忘起哄,在後麵“哦哦”的喊,蘇拾歡也不懼,賀南征回頭瞪了他們一眼,把蘇拾歡拉到一邊,“包紮什麽?”


    “你的手,受傷了,”蘇拾歡說,“我這次就藥品帶的多。跟我到記者站來。”


    帳篷就那麽幾個,蘇拾歡又回去晚了,裏麵烏泱泱的全是人,地方不夠用了,不少男同事直接已經睡袋放在地上,直接就地而眠了。


    蘇拾歡小心翼翼的走到自己的行李旁,把醫藥包拿出來,走到賀南征旁邊,“你跟我到外麵來吧。”


    賀南征晃晃悠悠的跟在蘇拾歡身後,小女孩背脊挺得很直,黑長的頭發挽成一個鬆鬆的髻在腦後,幾縷頭發垂下來,衝鋒衣是高領的,可是賀南征比蘇拾歡高許多,往前跟近一點,從賀南征的角度看過去,能看到她白的幾乎發光的脖頸。


    賀南征知道她的肌膚,摸上去是什麽質感。


    垂在褲線兩側的手指撚了撚,似乎在強迫自己停止這種想法。


    到了一處空地,蘇拾歡回過頭來,仰頭看著賀南征,臉小小的,極嬌俏的模樣。


    賀南征的小動作並沒有成效,他移開目光,吞了口口水,“不、不用了吧。”


    蘇拾歡粗魯的把他的手拿起來,果然,賀南征的手掌心本就十分粗糲,老繭密布,經過下午一番救援,更加傷痕累累,細小的傷口遍布整個手掌。


    蘇拾歡皺了皺眉,聲音有些軟,“疼不疼啊?”


    賀南征胡魯了一下頭發,此時他的救援帽拎著帽簷兒拿在手裏,短短的頭發根根直立,眉目英俊硬朗,線條分明。


    “不疼。”賀南征笑了笑。


    蘇拾歡把醫藥包放在一邊,打開來,從裏麵一一取出酒精,紗布,用棉簽蘸著酒精,掰開賀南征手掌,一點點,細致的塗在他的傷口上。


    動作很輕,還一點點的垂著涼風,小嘴嘟嘟的。


    賀南征盯著她的嘴唇。


    “不疼吧?”蘇拾歡問。


    賀南征良久沒有回答,蘇拾歡抬起眼睛看他,那雙眼睛清澈又明亮,黑漆漆的,帶著一點嬌嗔。


    “想什麽呢?”


    “小四。”賀南征忽然很鄭重的叫她。


    “嗯?”


    “在這,千萬注意安全。”


    蘇拾歡停頓了一下,“怎麽突然這麽說?怕了?”


    “嗯,我怕。”


    賀南征說,“所以請你一定要安全。”


    蘇拾歡笑了笑,換了一隻棉簽,把藥膏塗抹在消完毒的傷口上,“好,我知道了。”


    蘇拾歡要收東西,忽覺額上一陣輕風,賀南征撫開她額前的碎發,手掌輕按她的後腦,在她的額頭輕輕印上一吻。


    動作很快,一氣嗬成,待蘇拾歡反應過來他已走遠,心情很好的樣子。


    蘇拾歡笑意加深,轉身去收拾醫藥箱,最後的拉鏈還沒有拉好,一陣尖銳的口哨聲忽然響起。


    “消防一支隊三支隊四支隊,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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