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陣風


    天欲明未明,鍾聲自西北角撞響,半晌過後方停,餘音繚繞。


    木案上一盞酥油燈,燈火微微搖曳。


    室內光線不足,窗外偶有幾縷微光灑入,大部分空間還隱藏在陰影裏。


    屋子的正中央架著一副木頭畫架,上頭立著對開的畫板。


    畫上隱約可見一個男人的輪廓,還是半成品,線條混亂。


    司濛的視線定在畫上,越看越覺得不順眼,索性伸手扯下,揉成一團,扔進腳邊的垃圾桶。


    整整畫了一夜,已經不知道這是她第幾張廢稿了。滿滿一簍廢紙。


    永安寺禁明火,不然她真想立馬就把這些廢稿一把火燒掉。


    地上的煙頭也不少,散落各處。


    不經意間,腦海裏又浮現出李燃的那張臉,一時間胃裏翻江倒海,惡心得厲害。


    事實上人並非垃圾,不能一下子就甩進垃圾桶,眼不見心不煩。有些人他總是會時不時膈應你一下。


    遭遇劈腿,司濛的心情受到嚴重影響,連帶著畫也畫不好。


    擱下畫筆,洗淨手,取來煙盒。


    打開,裏麵空空蕩蕩,一根煙都沒有。


    司濛有所有畫家的通病,酗煙,抽得很凶,特別是沒有靈感,無從下筆的時候。


    一夜間她竟然抽了半包多,也是厲害。


    煙癮上來了,嗓子眼發癢,很難受。


    永安寺和其他被開發的寺廟不同,寺中雖然遊客很多,可卻沒設商店。煙自然是無處可買的。


    無煙可抽,隻能用咖啡代替。


    她從行李箱裏翻出一小包咖啡,倒入玻璃杯,注入熱水泡開,濃鬱的香氣迅速在空氣裏散開,直衝鼻尖。


    一口氣飲下半杯,煙癮這才暫時壓製住,煩躁的心緒也稍稍得到了一些緩解。


    畫了一夜,太陽穴凸起,腦袋生疼。


    李燃這個渣男徹底打破了她的思路。


    眼下她毫無頭緒,一連三天都畫不出一張滿意的畫。


    對於一個畫家而言,最痛苦的一件事莫過於沒有思路和頭緒。


    恩師謝明溯曾經就說過這樣一句話——


    “下不了筆,會逼死畫家。”


    司濛揉了揉眼睛,起身,推開窗戶,柔光射入,室內霎時敞亮起來。


    “叮咚……”案角上的手機發出一聲脆響。


    她的額角不禁繃了繃。不用去看手機,她也知道是曲大人發來的催稿信息。


    果然,點開微信。


    曲珍:「濛濛,畫得怎麽樣了?」


    合作多年,曲珍深知她的作息。一大早就來催稿了。這麽敬業的編輯也是沒誰了!


    她動了動手指回複。


    司濛:「一籌莫展。」


    曲珍:“……”


    這個係列的畫最遲月底就要交稿,用來作為下個月巡回畫展的主打作品推出。編輯曲珍兩個月前就已經狂轟濫炸,各種催促了。但沒有靈感,一籌莫展,一張都畫不出來,她也很絕望呀!


    其實她和父親說自己心情不好,要來永安寺小住緩解一下情緒,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最重要的還是因為畫作沒有靈感,她要來佛門聖地沉澱一下自己,找回靈感。


    她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現在遇到了瓶頸期,腦子裏一團漿糊,什麽都畫不出來。


    曲珍:「一張都沒畫出來?」


    司濛:「嗯。」


    曲大人:“……”


    曲珍:「親愛的,你抓緊點啊,沒時間了。你再不交稿,我們這一大群人都要給陪葬的。問題很嚴重啊!!!」


    司濛:「嗯。」


    她和曲珍合作多年。曲大人曆來對她寬容。平日裏她偷個懶,拖個稿,曲珍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來不會太為難她。可這次卻非同小可,這是她出道五年第一次舉辦全國性的巡回畫展。橫桑是第一站,一直到北方雲陌,由南到北,一共十座城市,跨越多個省市。上頭領導都很重視,一點差錯也出不得。曲珍肯定也是被逼急了,這才頻頻催她。


    退出微信,點開新聞界麵,各大平台都在推送“三水小姐”下個月巡回畫展的消息,一度引發熱議。


    底下是形形色.色的聲音,褒貶不一。


    「我水水女神的畫展,普大喜奔,奔走相告!」


    「論油畫界杠把子,我隻服我水水女神!」


    「話說,三水小姐是男是女?(輕拍)」


    「不怕被噴,你們難道就沒發現三水小姐的畫風和百曉生很像?」


    「樓上的臉可真大,百曉生和我家水水女神是一個檔次的?(嫌棄)」


    「我說,百曉生去世快八年了吧?要是她還在,應該就沒三水小姐什麽事了!」


    ……


    司濛的視線定在屏幕上方,心想要是那人還在,如今的確不會有三水小姐。因為有那人在,她連畫筆都不會去碰。


    ——


    一夜未眠,精神也有些倦怠。但絲毫沒有睡意。司濛推開客房門,拾階而下,穿過長廊,去了朝陽殿。


    早起的僧人三三兩兩正在有條不紊地清掃小道。小道清幽,兩側都是成排的參天古樹,陽光灑落,在石板路上映出點點光斑。


    她從旁經過,僧人們紛紛衝她頷首,喚一聲:“施主早。”


    她回以微笑,“早。”


    天一大師正在帶領一群僧人做早課。


    司濛在大殿外等到他們結束了方入內。


    老者似乎料到她會來,麵上並未流露出詫異,隻問:“司小姐昨晚睡得可好?”


    她眼神清明,笑著搖頭,言語中流露出幾分無奈,“一夜未眠。”


    大師好像並不意外,福靈心至地說:“司小姐眉心鬱結,心緒不寧,想必是遇到大事了。”


    司濛笑著點頭,承認:“大師慧眼獨具,我的確是遇到事了。”


    她眼下這種情況需要大師開解。


    天一大師並未細問,捋一捋斑白的胡須,道:“隨老衲來抽一簽。”


    “好。”她雖然不信,但不願拂了老人麵子,點頭應下。


    “請,司小姐。”


    司濛從大師手中接過盛滿簽條的竹筒,然後屈膝跪於蒲團之上,抖動竹筒,一支竹簽應聲掉落。


    她微微俯身撿起,讀出上麵數字:“第八百八十八簽。”


    八八八,發發發。嗬嗬……這數字還真是吉利!


    她將竹簽遞給天一大師,大師接過斜了一眼上麵的數字,臉上的表情難得有了輕微起伏。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大師將對應的簽文找出,並逐字念出。


    數學吉利,簽也是好簽。


    她駐足凝望簽文良久方開口:“大師您怎麽看?”


    大師沉思一瞬,抬眸問:“司小姐想解什麽?”


    她淺笑,隨意吐出兩個字,“姻緣。”


    天一大師高深一笑,“司小姐的命定之人已至。”


    司濛:“……”


    司濛:“還請大師明示。”


    “天機不可泄露也!”


    司濛:“……”


    大師注目遠方,目光炯炯,低聲囑咐:“司小姐,佛家有雲,世間萬事皆講究因緣際會,緣分到了,自當順其自然。”


    司濛輕輕點頭,“謝大師提點,我記住了。”


    她從不信佛,更不信命,很少講究緣分。


    所以天一大師此番忠告於她而言,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形同虛設!


    ***


    從朝陽殿出來,司濛就接到了姑姑司靖妤的電話。


    手機屏幕閃動個不停,她手指劃過,順利接通。


    “喂,姑姑?”


    電話那頭司靖妤異常興奮,“濛濛趕緊回家,有大事發生了。”


    她下意識皺眉,“怎麽了?”


    “你姑父給你介紹了個相親對象,快點回來見見。”


    司濛:“……”


    ***


    天一大師剛還在說她的緣分到了,要不要這麽靈啊!


    接完司靖妤的電話,司濛立馬就給袁叔去了電話,讓他來接她回去。


    司靖妤比司濛年長五歲,她打小就跟這個姑姑很親。姑姑說的話她向來最聽。既然姑姑喊她回去相親,她就乖乖回去相親。


    本來說是來永安寺沉澱一下,好畫畫。如今腦子裏一團漿糊,毫無思路,根本無法下筆。留在寺裏也是徒增煩惱,還要叨擾天一大師,還不如回家。


    最重要一點是她沒煙抽了。這次來寺裏忘記多準備幾盒煙了。如今煙抽完了,寺裏又買不到,沒有煙她活不下去,必須趕緊回去。


    昨日傍晚剛到,不過一夜功夫,第二天就要回去了。電話那頭袁叔一臉懵逼,摸不準自家小姐這是鬧哪樣。心裏疑惑,但也未敢多言,隻點頭說好。


    袁叔是在晚飯時分到的。司濛在膳堂用過晚膳,便出了寺。


    然後車子駛離永安寺,絕塵而去。


    蜿蜒的盤山公路,曲曲折折,望不到盡頭。


    司濛坐在後座給好閨蜜童時顏發微信。


    司濛:「顏顏,我現在在回家的路上了,明天見。」


    童時顏:「???你不是昨天才去的永安寺麽?現在就要回去了?這麽著急回去幹嘛?」


    司濛:「回家相親。」


    童時顏:“……”


    童時顏:「司大小姐,您這速度可以啊!剛甩了渣男,就打開第二春了啊?」


    第二春?


    嗬嗬,有這樣用詞的麽?


    司濛:「滾!」


    插科打諢,兩姑娘一頓胡鬧。


    童時顏:「不知是哪家的青年才俊這麽三生有幸啊?」


    司濛:「不知道。」


    童時顏:“……”


    司濛是真不知道,電話裏她家姑姑神秘得很,愣是不告訴她相親對象是誰。


    司靖妤的原話是——


    “濛濛,這次真的是大大的驚喜,你一定要拿下人家!”


    大大的驚喜?


    嗬,不要是大大的驚訝就行!


    不過她也不太在意,反正就是走個過場,管他張三李四呢。


    童時顏:「濛濛,你姑姑連對方是誰都不告訴你,你可得自求多福了。萬一長得太寒磣,拿不出手呢?」


    司濛:“……”


    司濛忍不住想笑。


    司濛:「滿臉麻子,我都受著。」


    童時顏:“……”


    ——


    和童時顏聊完,司濛手心裏捏著手機,瞟一眼車窗外黑黢黢的夜色。


    道路曲曲折折,一側靠山,另一側圍著一米多高的護欄。護欄之外就是萬丈高涯。涯壁之下是波平如鏡的人工湖,路燈微弱的光撒在湖麵上,點點星光。


    這個點,來往車輛一輛都看不到。


    “袁叔還有多久到宛丘?”司濛一邊給曲珍發微信,一邊同袁叔講話。


    “四小姐,已經出了銅卜山了,估計再過兩三個小時就到了。”袁叔目視前方,專注打著方向盤,車輪滾滾。


    司濛:“……”


    還要兩三個小時,這麽久!!


    低頭繼續發微信。


    和編輯大人聊了聊這次巡回畫展的事情。


    誰知大半個小時後,車子突然熄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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