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陣風


    不知道是不是中元節將至,司濛想起了很多過去的事情,近幾日她又開始頻繁地失眠。


    她曆來就有嚴重的失眠症,曾經失眠長達一年之久。剛出事那會兒她整夜整夜失眠,意識清晰,別說安睡,她甚至連一兩個小時的睡眠時間都沒有。


    心魔糾纏於她,不止不休,讓她近乎奔潰。自殺了三次,每次都差了那麽一點,然後被人從鬼門關給拉回來。


    二哥替她找了好幾個權威的心理醫生給她做心理治療,想以此讓她走出陰影。可效果卻不盡人意。她還是頻繁失眠,抑鬱到了極致。


    家裏人無奈之下,把她送到了永安寺。


    原本是沒抱多少希望,死馬當作活馬醫。可很神奇,在永安寺待了大半年,她竟然奇跡般地走出了陰影,恢複如常了。


    從永安寺回來,她便再也沒有失眠過了。整整六年,她一次都沒有失眠。一次都沒有夢到過那個人。


    可最近她竟然又開始失眠了,夢裏全是那個人的臉,都是她的聲音。像惡魔一樣纏在她身邊,不願放過她。


    腦海裏總有許多歇斯底裏的聲音在死死糾纏於她。


    那人的聲音是那麽的清晰,縈繞在耳旁,一字一句,歇斯底裏,帶著無數怨恨,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


    “司濛,原來這麽多年我一直都是個笑話,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一直都在看我的笑話,看著我像跳梁小醜一樣上躥下跳……”


    “司濛,我恨你,老天爺為什麽要讓我碰到你……”


    “病人服食過量安眠藥,快安排洗胃……”


    “濛濛,瀠瀠沒了……”


    “天才美女畫家百曉生服食安眠藥自殺,經搶救無效,於昨夜身亡,享年十八歲……”


    ……


    司濛覺得自己好像被人硬生生地掐住了脖子,無法喘息,即將就此窒息而亡。


    “我錯了!!”


    又一夜,淩晨三點,司濛從噩夢中驚醒,大口大口喘氣。


    身上棉質睡衣濕漉漉的,遍布冷汗,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周圍黑黢黢的,暗影重重。很靜很靜,她沉重的呼吸聲就像一記一記拳頭砸在心頭。


    “怎麽了?”幾乎同一時間,熟悉的男聲入耳。


    下一秒,台燈被人摁亮,輝光傾瀉直下。


    司濛驚卜未定,呼吸沉重,幾乎透不過氣來。


    她臉色慘白一片,跟張白紙一樣,毫無血色。她死死咬住下唇,因為用力,嘴唇都有些破皮了。她隱隱聞到了鐵屑味兒。


    身體劇烈地搖晃著,一隻手扶住胸口,一隻手緊緊拽住被子的一角,手背青筋暴起。


    “你做噩夢了?”晏竟寧用力掰開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別怕,夢都是假的。”


    然後將她攬入懷中。


    司濛尚未從噩夢中掙脫,整個人依舊瑟縮發抖。


    冷流透過扇葉源源不斷吐納出來,臥室沒冷氣包裹,司濛覺得自己冷到了極致。


    “我冷……冷……好冷……”


    晏竟寧一隻手將她攬得更緊,騰出另一隻手摸來空調遙控器,直接把空調給關了。


    “好了啊,不冷了!”聲線放得很低很低。


    男人的懷抱無比溫熱,隔著薄薄的棉質衣料,他用他的體溫溫暖著她。


    晏竟寧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音色無比溫柔,就像哄孩子似的,“不怕了,有我在呢!咱不怕了啊!”


    懷裏的人過了很久才沒再抖。細細的嗓音傳來,“我們明天就去永安寺吧。”


    晏竟寧擁緊她,“好。”


    ***


    司濛和晏竟寧提前一天就來了寺裏。


    晏竟寧說:“你去找天一大師聊聊,我在客房等你。”


    “好的。”


    她沒有任何耽擱,直接去找天一大師。


    問了寺裏的小和尚才得知天一大師在禪房打坐。


    她輕車熟路地找到天一大師的禪房。站在門外輕扣。


    “進來!”裏頭傳來老者雄渾蒼老的嗓音。


    得到首肯,她推門而入,雙手合成十狀,對著老者頷首,“大師。”


    “司小姐來了啊!”天一大師扭頭看司濛一眼,又對跟前的女孩說:“心兒,你且先去吧。有事告訴為師。”


    司濛這才注意到禪房裏還站著一個女孩子。


    那女孩生得極好,眉眼精致,一張瓜子臉素淨溫婉。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坯子。素淨的棉質白裙,穿在她身上卻是楚楚動人。


    女孩低順俯身,恭謙地說:“師父,那我先回去了,您注意身體。我得空了就來看你。”


    “嗯,去吧!”老者擺了擺手,似乎不放心,又補充一句:“好生照顧你母親。”


    “您放心,我曉得的。”


    女孩走到門口,卻又被老者叫住:“今年給你父親的水燈點了嗎?”


    “點了。”女孩腳步一頓,轉身說:“師父,過兩天有重要的事情,這次盂蘭盆節法會我和離衡就不參加了,”


    天一大師擺擺手,“不礙事的,你們去忙好了。”


    女孩走後,天一大師方招呼司濛入座,“沈小姐請坐!”


    她依言在那張年代久遠的檀木桌邊坐下。


    天一大師隨後在她對麵落座,拿起瓷質茶壺,緩緩將茶水斟入杯中。


    青綠色的茶水,清澈見底,水柱剔透。一時之間,茶香四溢,滿室清香。


    “這是盛先生早前送給老衲的新茶,司小姐嚐嚐味道如何。”


    “盛先生?”司濛微微抬頭。


    “盛延熙先生,晏先生沒跟你提過?”


    司濛笑著說:“婚禮上見過麵的。”


    “嚐嚐看。”


    “謝謝大師。”她端起杯盞,仰頭飲下半杯。


    “味道如何。”老者問。


    她修長白嫩的手指婆娑著杯沿,視線落在青綠色的茶水裏,幾片茶葉浮沉,淺淺一笑,“大師您知道的,司濛我不懂茶。”


    “哈哈……”天一大師悶聲笑起來,“司小姐倒是實誠。”


    老者押一口茶,姿態從容,徐徐問道:“沈小姐可是遇到事了?”


    大師心思澄明,自然知道她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她放下瓷杯,實話實說:“大師,我近來又開始失眠了,很嚴重!”


    ——


    和天一大師聊完出來,司濛去找晏竟寧。


    他說他在客房。可卻根本沒人影。電話也打不通,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正失望時居然碰到了故人。


    “濛濛姐?”耳旁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女孩老遠迎了過來。


    司濛腳步一頓,詫異,“你是?”


    麵相看著眼熟,卻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濛濛姐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慕寸心呀!”女孩的聲音又尖又細,格外動聽。


    “心心?”司濛不可置信地拉住女孩的手,將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這麽多年沒見,你都長這麽大了。我完全認不出你了。”


    女孩不是別人,而是天一大師的徒弟慕寸心,司濛早幾年經常陪著母親來寺裏小住,和這個姑娘打過幾次交道。


    “剛在禪房我就覺得你好熟悉,可是當時師父在場我又不好開口問你,沒想到真的是你。”


    司濛失笑,“我壓根兒就沒認出是你。”


    慕寸心淺笑吟吟,“濛濛姐,還沒恭喜你新婚快樂。你婚禮那天我人在外地,沒趕上你的婚禮,實在是不好意思。不過我先生去了。”


    “你先生?”


    “商離衡,是晏先生的發小,你應該見過的。”


    司濛:“……”


    司濛恍然大悟,沒想到盛時的總裁夫人居然是慕寸心。平日裏她不太關注影視圈,竟然都不知道這層關係。


    想來這個世界還真是奇妙,轉來轉去,遇見的竟然都是熟人。


    “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改日再聚。我剛看到晏先生正往這邊過來,你在原地等等,應該能碰到他。”


    女孩話音未落,司濛不經意扭頭,卻見視線之中,一抹熟悉的身影撞入。


    男人身姿挺拔,步調不疾不徐,眼神波瀾不驚,唇角微微帶笑。一開口,雨滴不偏不倚地落在芭蕉葉上,清透響亮。


    “司濛。”


    司濛想起,就在剛剛,在禪房裏。她向天一大師訴說了她這幾日失眠的情況。


    睿智的老者靜靜聽完,捋著長須說:“司小姐,心魔糾纏你多年,你其實一直都沒走出來。既然佛祖救不了你,就去找那個能救你的人吧!”


    所以,晏竟寧會是那個能救她的人嗎?


    ***


    中元節按佛教的說法也稱盂蘭盆節。每年這一天西南邊境的百年古刹永安寺都會舉辦盂蘭盆節法會,以此來供奉佛祖和僧人,濟度六道苦難,以及抱謝父母長養慈愛之恩。


    盂蘭盆節法會曆來是永安寺的大事。寺裏僧人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開始精心準備相關事宜。


    中元節那天,永安寺空前熱鬧,香客門將廟堂擠得水泄不通。人頭攢動,四目所及之處到處都是人。


    當天下午太陽濃烈熱辣地懸在頭頂,陽光明媚燦爛,明晃晃地刺著人們的眼睛。


    雖說立秋已過,但空氣裏燥熱卻顯露無疑,微風攜裹著濃重的熱氣撲麵而來,讓人本能地感覺到由內而外的熱。


    橫桑這座城市,夏季冗長,人們一般是感受不到的初秋。待驚覺秋意之時,往往便已經是深秋了。


    古寺裏佛塔林立,鍾聲繚繞,梵唱不絕,莊嚴而又肅穆。


    朝陽殿外,場地空曠,是舉行儀式的好地方。一群大師正在施普,由永安寺住持天一大師親自主持,場麵浩大無比,方圓數十米的地方都被香客們圍堵滿了。


    晏竟寧和周最站在人群裏,同樣是觀看大師施普,可兩人的心態卻大有不同。


    晏竟寧目視前方,說不出的淡定從容。太陽熱辣辣炙烤皮膚,他竟然沒流一滴汗。


    周少爺卻覺得自己要被烤焦了。他手裏拿著鴨舌帽,不斷給自己扇風,嘴裏抱怨,“這鬼天氣,真是要熱死人。”


    他邊上徐長安踢他一腳,冷冷地說:“周最你給我認真點。”


    周最:“……”


    周少爺好想哭,“老婆,我熱啊!你看我這滿頭大汗的。”


    徐長安悠悠道:“你熱,大哥怎麽就不熱?”


    晏竟寧適時插.話進來,氣息平穩,“阿最,心靜自然涼。”


    周少爺:“……”


    周最忍不住試探:“大哥,這些儀式年年都一個樣,看得我都膩了。長安她信佛,年年都讓我陪她來。你又是為什麽?”


    男人聽到這話,輕輕抬頭,隻見遠處藏經閣威武雄壯,巋然不動。一個黑點落入眼中。


    他挑了挑眉,輕聲說出兩個字,“渡劫。”


    周少爺:“…………”


    ——


    司濛站在藏經閣的頂樓,遠遠往朝陽殿的方向望了一眼,心有戚戚焉。


    如今這些人信佛都有些魔怔了。


    晏竟寧一行人都去圍觀大師們施普了。她不願去人群裏跟人擠,一個人就躲到了藏經閣,圖個自在。


    整個永安寺最清淨的地方當屬藏經閣。它是永安寺重地,非寺中人,一律不得入內。但司家人自然是例外的。


    宛丘司家,永安寺近十年的修繕款都出自司家人之手。


    所以征得天一大師同意,她自然地窩在藏經閣看熱鬧。


    藏經閣方位好,站在高樓之上,視線格外開闊。整個朝陽殿盡收眼底。


    儀式冗長而瑣碎,一道道程序下來,需要花費不少時間。


    看了大半個小時,司濛沒耐心繼續看了。正打算走,卻聽人群中央,有人在朝她揮手。


    “下來,司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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