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唯披著一身素色鬥篷,手揣在兔毛手籠中,由墨棋扶著往大乘齋走去。


    大乘齋位於正院,離她所住的陶然齋倒也不算遠,這會外頭風雪仍舊沒個停歇,她們走得是長廊雖然不必撐傘,可難免還是沾到了些外頭的雪。墨棋半側著身子替她擋著風雪,口中是壓低了聲說道:“您病得這些日子,老夫人每日都要來看您一回,她自幼看著您長大,心裏總是有您的…”


    等這話一落——


    她是又悄悄覷了一眼沈唯的麵色,才又斟酌說道:“就算那位要進府,總歸還是要喊您一聲母親的。”


    沈唯聞言是朝墨棋看去一眼,眼見她低下頭便輕輕嗯了一聲。


    她知曉墨棋說道此番話是怕她過會見到老夫人的時候與她置氣,傷了這多年來的和氣。


    沈、陸兩家本就是世交,原書中的沈唯自幼沒了父母,上頭隻有一位兄長相依為命,這麽多年倘若不是謝老夫人和陸步巍的照顧,隻怕她也活得不能這麽順遂。因此沈唯與謝老夫人除了明麵上這層婆媳關係之外,還要比旁人多幾分親近。


    可就是因為如此…


    原身自幼受著兩人的嬌寵,使得她知曉陸步巍在外頭有兒子後怒火攻心,尤其在得知謝老夫人也知曉此事後更是覺得受到了欺瞞從此性子大變,和謝老夫人的關係從此也一落千丈。


    墨棋擔心得並不是沒有道理。


    書中這一段劇情就是謝老夫人把沈唯叫過去與她說起陸起淮的事。沈唯不顧謝老夫人如何說道,徑直回了娘家與她兄長告狀,沈西風素來疼這個妹子知曉之後自然要上門討說法,就是因為這一樁事不僅使得外頭議論紛紛,還讓謝老夫人本就不算好的身子又跟著犯了一場病。


    這也是沈唯和謝老夫人關係變差的第一步。


    沈唯想到這便從兔毛手籠中伸出手,待那外頭的雪花落在掌心化成水,她才開了口:“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麽做。”


    倘若她想要好好在這個時代活下去,自然不能再重蹈覆轍。


    墨棋見她做出這樣的舉動自是大驚失色,她忙把人的手從外頭拉了回來,待又替人細細擦拭了一回才又皺了眉低語道:“您身子才好,可別又著了涼。”


    沈唯眼瞧她這般也隻是笑了笑,她任由墨棋握著她的手,口中是一句:“好了,走吧。”


    墨棋自然也瞧見了她的笑,自打夫人醒來後,這還是她頭一回見夫人笑。她麵上的怔忡未曾消下,就連先前還想勸說的話也一並止在了喉間,眼看著夫人臉頰上的那顆痣因為這一回笑更加鮮明,連帶著原本有些病態的麵容也跟著鮮活了幾分。


    沈唯卻在她的怔忡間已斂了麵上的笑容,她把手重新藏回到兔毛手籠中,而後便繼續提步往前走去。


    墨棋眼看著她的身影,麵上的怔楞還未曾消下,她心中還是有幾分奇怪的,明明夫人還是以往那副樣子,可她總覺得哪兒有些不對勁,就像夫人先前那個笑也比以前多了些旁的味道…她腦中的思緒轉了一回又一回,才想出兩個字。


    灑脫。


    是,就是灑脫。


    隻是還不等墨棋細想便見那個穿著素色鬥篷的年輕婦人已要轉出長廊,她眼瞧這般也不敢耽擱忙提了步子追了過去。


    …


    大乘齋前早已侯了人,眼瞧兩人過來,打首的一個穿著牙白色比甲的丫鬟便迎了過來。


    她是謝老夫人屋子裏的大丫鬟名喚以南,這會她一麵是朝沈唯打了禮,一麵是扶著人往裏頭走去,等替人解下了外頭的鬥篷才又柔聲說道:“老夫人還怕外頭風雪太大,想讓奴差人抬了轎輦去接您。”


    “左右也沒幾步路…”


    沈唯的聲音還沾著幾分喑啞,卻是纏綿病榻多日留下的後遺症,不過眉宇之間的神色倒還好。


    以南見她這般倒也鬆了一口氣,等把手上的鬥篷交給一側侍立的丫鬟便又扶著人往裏頭走去,錦緞布簾後頭的一方天地很是雅致,謝老夫人雖然出身大家可為人卻很是簡樸,不拘是平日用度還是屋子裏的裝飾都不算華貴。


    沈唯從那繡著山水畫的座屏上滑過,而後便看到了坐在羅漢床的一位老婦人。


    老婦人年約五十餘歲,身穿黛紫色常服,頭上戴著個同色的抹額,手上正握著一串佛珠,大抵是聽到聲響便睜開了眼。她眼瞧著沈唯,麵上便添了幾分笑,聲音也很是柔和同人說道:“歲歲,你來了。”


    歲歲是原身的小字,這麽多年也隻有幾個親近的人才這般叫她。


    沈唯聞言是又朝人那處走了幾步,待至人前剛要行禮便被扶住了胳膊…謝老夫人握著沈唯的手讓她坐在了自己的身邊,聲調柔和,麵容慈藹:“你大病初愈又剛醒來不久,不必在意這些禮數。”


    等到以南上了茶,謝老夫人便揮了揮手讓她退下了。


    沒一會功夫,屋中便隻剩下她們兩人,謝老夫人仍舊握著沈唯的手,口中是歎息一句:“歲歲,你心中可還在怪步巍?”


    沈唯聞言一時卻未曾出聲,倘若是原身必定是怪陸步巍的,除了這七年恩愛夫妻,他們還有那一段相識的歲月,卻未曾想到自己的夫君竟然在外頭早已有了兒子使得她成了汴梁城的笑話,原身這樣驕傲的人又豈會不怪陸步巍?


    謝老夫人見人低著頭不曾出聲又豈會不知她心中所想?


    她是又輕輕歎了口氣,而後才說道:“這還是步巍十九歲那年的荒唐事了,他那會被幾個朋友帶去那風月場所又因不識那裏的齷齪這才被人下了藥和那女子有了這麽一段關係。那女子也是個聰明的,這麽多年也不曾出現,等到那孩子長大後才找到步巍與他說了這麽一樁事,可那個時候步巍心中早已有了你,他怕你吃心便讓人養在外頭,平素也隻是送些銀錢著人照顧。”


    她說到這,聲音是又低了幾分,摻雜著幾分無奈:“這回還是他那生母也去世了,步巍又受了外敵的埋伏知曉不久於人世這才在臨終前說出了這麽一樁事。”


    “歲歲…”謝老夫人低垂著眉眼看著她,眼見她仍舊低頭不語的模樣是又一句:“不管如何,此事都是步巍對不起你,你心中有怨也是應該的。可那孩子終歸是無辜,他自幼沒有父親照顧如今又沒了母親…”


    沈唯耳聽著這一句終於抬了頭:“我知曉母親的意思。”


    她的聲音仍舊有些喑啞,可麵容卻很是平靜,等前話一落是又跟著說道:“他總歸是陸家的孩子沒有遺落在外頭的道理,等我回去後就會著人去安排。”她自然是要接人進來的,那可是書中的男主,日後的大boss,她不僅要接人進來還得好生關照人,省得日後又落得一個孤死佛堂的命運。


    謝老夫人倒是未曾想到沈唯會答應得如此爽快。


    她是又看了人一回,見她麵上並無其他異樣才又握著人的手輕輕拍了一拍,口中是道:“你能這般想自是再好不過的了。”謝老夫人說到這是又停頓了一會,而後才又說道:“你也不必擔心,就算他進府也礙不到你什麽。”


    “你仍舊是我們榮國公府的國公夫人,誰也欺不到你頭上。”


    沈唯聞言雖然不曾說話,可心中卻是知曉謝老夫人說得是真心話。


    若不是原身一而再再而三的行錯事,以她的身份和謝老夫人對她的寵愛,在這榮國公府應該可以過得很好。可偏偏她的性子太過偏執,一點點消磨幹淨謝老夫人對她的寵愛,也一步步讓自己入了那不歸地。


    到底還是未曾經曆過太多的磨難才養成了那樣的性子。


    沈唯如是想到。


    原身雖然自幼無父無母卻被兄長和陸步巍寵溺得太過厲害,在她的眼中不是黑就是白,旁人既然讓她不舒服,她自然要千倍百倍還之…這樣的性子也怪不得會把自己淪落成那樣的結局。


    沈唯雖然覺得她可憐,可打心眼裏不喜歡這樣的人。


    隻是如今她既然已成了她,那自然要好好活下去,沈唯想到這便開了口:“母親的話,兒媳都記下了,您身子不好就不必再勞心這些事了,兒媳這就遣人去安排…”等這話說完,她便站起身,待又朝人打了一禮,等人應允後便往外退去。


    等走到外頭——


    墨棋便迎了過來,眼瞧著沈唯的麵色見並無什麽異樣才鬆了一口氣。


    她重新撐了傘而後是扶著沈唯的胳膊往外走去,耳聽著身側傳來一句清平話:“等回去後,讓李瑞家的拿著我的帖子著人去接他過來。”


    沈唯這話說完是又看了一眼外頭的天氣,是又一句:“風雪大,讓他們在馬車裏頭多備些炭火。”


    墨棋耳聽著這番話還是怔了一回,她以為夫人的性子就算同意也決計不會讓那位好受才是,哪裏想到她不僅讓李瑞家的親自走這一趟,還把這細微之處也想到了…不過她心中雖然驚疑,可總歸還是鬆了心神。


    她心裏總怕夫人要和老夫人置氣,如今夫人既然能想通,總歸是好的。


    她想到這便又輕輕應了一聲。


    …


    午後。


    大乘齋。


    謝老夫人手裏仍舊握著佛珠輕輕轉著,耳聽著魏嬤嬤的輕稟聲,她撥弄佛珠的動作未停,口中卻是說道:“我原本以為按著歲歲的性子,該與我大鬧一回才是。”


    魏嬤嬤聞言便輕輕笑了一回,她是又替人續了一盞茶,而後才又握著一柄美人錘替人敲著腿,聲音溫和:“大夫人雖然年歲小,可也不是不講理的,何況國公爺這一去,奴瞧著大夫人也跟著長大了許多。”


    “是啊…”


    謝老夫人停下撥弄佛珠的手,緩緩睜開眼:“她的確是長大了。”


    往日歲歲雖然掌著中饋,可若不是她和步巍撐著,隻怕底下早就亂了,可今日這一遭卻有條有理。


    她想到這便又朝那覆著白紗的木頭槅窗看去,眼瞧著外頭蒼茫一片,口中是跟著一句:“可我這心中總是還有幾分擔憂,歲歲自幼就是我看著長大的,如今這樣的情況隻怕日後汴梁城的風言風語是少不了的,她那麽驕傲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魏嬤嬤耳聽著這一句,握著美人錘的手一頓,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輕聲說道:“等到事情大白的那一天,夫人會知曉您和國公爺的苦衷。”


    謝老夫人聞言卻是又歎了一口氣:“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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