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皇宮的花燈宴是定在晚間,隻因今日去宮中的命婦有不少,何況還要先去給未央宮的那位主子請安,沈唯怕路上擁堵索性便在申時時分就出門了。她今日穿著一身一品國公夫人的服製,手牽著陸覓知剛剛要登上馬車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大嫂許久不曾出門了,今兒個宮裏人來人往,您可一定要小心呢。”


    “何況,您還帶著個庶女,沒得衝撞了別人鬧出什麽事來。”


    沈唯原本並不想理會王氏,隻是察覺到陸覓知慘白的臉色,原先平展的雙眉便攏了起來,她伸手輕輕拍了拍陸覓知的手背,而後是轉身淡淡瞥了一眼王氏。


    她的容色平淡,如今站在腳凳上,這般朝王氏看去就有幾分居高臨下的味道,連帶著聲音也沒什麽溫度:“勞二弟妹關心了,隻是皇後主子今日所邀都是城中的士族命婦,隻怕也不會有那起子不長眼的東西敢胡亂迎上前。”


    “我如今還趕著進宮就不和二弟妹叨擾家常了。”沈唯這話說完也不再理會人,隻是朝人點了點頭,而後便牽著陸覓知坐上了馬車。


    王氏眼看著沈唯上了馬車又眼瞧著那麵車簾落下,搭在暗香胳膊上的手卻是又多用了幾分力道…倘若不是這會還在外頭,她早就要發作了,沈唯先前那話明裏暗裏不就是在說她“不長眼”嗎?


    這個賤人…


    倒是比以前還要牙尖嘴利!


    她眼睜睜得看著馬車轉過影壁越行越遠才咬著牙關說道一句:“我就不信她真能忍得了。”


    今日去參加宴會的可都是汴梁城裏的貴婦人,無論是什麽地方,隻要女人紮堆免不得便要說起些是非八卦…這個女人素來就是個驕矜性子,就算那些人礙著宮裏的主子不敢在明麵上說道什麽,私下裏這些話卻是不會少的。


    她就不信沈唯聽見那些話當真能忍得下去?


    最好這個女人不管不顧鬧上一通,讓宮裏的幾位主子都覺得她德行敗壞…到得那時,就算老太太再寵著她又能如何?


    王氏想到這總算舒了一口氣,她眼看著馬車轉出小道才冷聲說道:“走吧。”


    …


    馬車裏。


    沈唯看著陸覓知還慘白著臉便讓墨棋把早先備著的糕點取了過來,口中是柔聲說道:“等會進了宮,你就跟在我的身邊,別怕,宮裏的幾位主子都是好說話的,他們不會待你如何的。”


    陸覓知聞言才抬了頭,她的手仍舊牽著沈唯的袖子,眼看著沈唯麵上的溫柔,她才輕聲說道:“我不喜歡二叔母,也不喜歡四姐,四姐總是喜歡揪我的頭發,還愛搶我的東西…可是姨娘不許我說,她還讓我和四姐好好相處。”


    這還是她頭一回說起這樣的話,越到後麵,她的頭便埋得越低,連帶著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輕。


    沈唯一直未曾說話,她隻是把手輕柔得覆在陸覓知的頭頂,待陸覓知說完,她才開了口:“你可以不喜歡她們,也不用表現出喜歡,覓知,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逼迫你去接受一件你不喜歡的事物。”


    陸覓知耳聽著這話卻是一怔。


    她仰著頭朝沈唯看去,好一會才呐呐說道:“真的嗎?”


    沈唯聞言便又笑著朝人點了點頭,就連原先一直侍候在一側的墨棋也跟著笑說道:“自然是真的,您是咱們長房的小姐,誰也欺不到您的頭上。”


    陸覓知看著兩人麵上的笑容,原先臉上的慘白終於消了個幹淨,她紅著小臉朝沈唯又靠近了些許。


    馬車裏頭一片溫煦之意——


    墨棋看著榻上那一大一小的兩人,臉上也仍舊掛著笑,雖然夫人近來性子變了不少,可是瞧著卻比以前更加溫和了…這樣也好,她們這些底下人唯一的期望也就是主子能夠開心。


    馬車一路往宮中駛去——


    墨棋等馬車停下便掀了一角外頭的車簾與沈唯說道:“夫人,到了。”


    沈唯聞言便透過車簾往外頭看去,眼瞧著外頭那金碧輝煌的宮闕樓宇,她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待撫過衣擺,她才開口說道:“走吧。”


    …


    沈唯剛由墨棋扶著走下馬車,便有一位年長的宮人迎了過來…宮人衣著得體,容貌也很是端秀,待朝沈唯打過一禮便恭聲與人說道:“請您大安,皇後娘娘知曉您來,特地讓奴侯在這處迎您去未央宮先坐上一會。”


    命婦進宮本就要給皇後請安,隻是來的命婦太多…


    皇後自然也不可能各個都見。


    因此但凡進宮的命婦也隻是朝未央宮拜上一禮,再讓宮侍傳一聲話聊表敬意。


    沈唯原本也想這般做,倒是未曾想到未央宮的那位主子竟然會親自派人在這處接見她,她朝遠處的那座巍峨宮宇看去一眼,此時黃昏漸沉,晚霞布滿了半邊天空,那宮宇在這晚霞的照映下越發顯出幾分金碧輝煌的模樣。


    她以前也曾去過帝都的故宮,隻是那故宮經了漫長的歲月也隻能瞧出幾分亙古的曆史痕跡。


    倒是未曾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能夠親眼瞧見這樣巍峨莊嚴的闕樓宮宇…沈唯深深吸了一口氣待平了心下的思緒,而後便又垂了眼簾與宮人說道:“既如此,就有勞姑姑領路了。”


    宮人聞言也未再說起他話,她是又朝沈唯打了一禮,而後便在前頭替人引路。


    沈唯有著原身的記憶,對這後宮倒也算不上陌生,隻是陸覓知卻是頭一回來到這樣的地方,這會她眼瞧著周處都是莊嚴端肅的模樣,往日嬌俏的小臉便繃得有些緊…沈唯見她這般便又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眼見人抬頭看來便又朝人無聲說道一句“別怕”。


    陸覓知看出了那無聲的兩字,原先繃著的麵容倒也好了許多,隻是握著沈唯的手卻又多用了幾分力道,身形也靠得很近。


    …


    未央宮位於六宮中心的位置。


    雖說前頭瞧著不算遠,可走起路來卻還是費了不少功夫。


    沈唯牽著陸覓知的手由宮人引著穿過小道又拐過九曲長廊,約莫過了兩刻功夫才總算是到了那處…待至未央宮前,先前替她們引路的宮人便先止了步子,她轉過身與沈唯恭聲說道一句:“夫人和小姐且稍候一會,奴先進去通稟。”


    沈唯聞言也未曾說話,隻是朝人點了點頭。


    宮人見此便又打了一禮,而後便打了簾子往裏頭走去。


    沈唯原本以為要侯上不少功夫,倒是未曾想到這才和陸覓知叮囑了幾句,那簾子便又被人打了起來,卻是那宮人來請她們進去了。


    眼前的錦緞布簾已被人打起,那裏頭的光景自然也能窺見幾分,沈唯察覺到陸覓知身形僵硬便又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後她便牽著人的手一路往裏頭走去…沈唯這一路走得並不算快,她半垂著眼,步子也很是沉穩。


    等到離人還有段距離的時候沈唯便止了步子,她鬆開牽著陸覓知的手,而後是朝那座上之人行了一個大禮,口中跟著說道一句:“請娘娘大安。”


    身側的陸覓知也有模有樣行了一道禮。


    “快些起來…”


    沈唯雖然低著頭跪在地上卻也能聽出座上之人雖然聲音溫和,可隱約卻還是能從那話中辨出幾分久居高位的威嚴氣勢。


    她聞此言也未曾說話,隻是由宮人扶著起身的時候不動聲色得用餘光朝座上之人看去一眼。坐在高位上的女人名喚柳夢閑,約莫三十餘歲的年紀,這會她穿著一身正紅宮裝,頭上斜插步搖鳳冠,眉眼溫潤,嘴角含笑,卻是一副溫柔不過的好模樣。


    隻不過能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又豈會真得如表麵這般?


    沈唯想到這便又垂下了眼神,待又朝人恭恭敬敬致了一聲謝才和陸覓知歸了座。


    等到兩人歸了座——


    柳夢閑是先看了一眼陸覓知,而後便與沈唯笑說道:“這便是你家那位七小姐?瞧著倒怪是可人的。”


    沈唯聞言便也柔聲回道:“她的確是個可人貼心的,這些日子也全靠她陪著才不覺得悶…”等這話一落,她是又跟著一句:“正好您今兒個置辦晚宴,臣婦索性便帶著她過來一道開開眼,沒得小丫頭整日困在宅子裏總覺得往日瞧見得便是最好的。”


    柳夢閑耳聽著這話便又朝沈唯看去,口中是笑說一句:“小孩子最通人性,也是你這個做母親的疼人,她才會對你這般貼心。”


    她這話說完便又朝陸覓知招了招手:“丫頭,過來。”


    陸覓知聞言卻是不自覺地朝沈唯看去一眼,見人點頭才朝人走去。她雖然年歲還小可禮數卻學得很好,待到柳夢閑跟前便又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道禮,口中是跟著一句:“皇後娘娘。”


    柳夢閑見她這般,眉眼便又泛開了幾許笑意。


    她握著人的手好生端詳了一番,而後是柔聲說道:“不僅可人,還是個懂規矩的好丫頭…可惜宮裏沒公主,若不然本宮準是要向你討要這個小丫頭進宮的。”她這話說完,便又朝身後的宮人說道:“陪著七小姐去外頭用些糕點。”


    這便是有私話要與沈唯說了。


    陸覓知雖然年幼卻也不是不通事務的,她也未曾說道什麽,隻是朝人又打了一道禮,而後便低著頭乖巧得由人領著往外頭走去。


    等到兩人走後——


    柳夢閑才又朝沈唯看去,她細細端詳了人一番,而後是歎了口氣與人說道:“你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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