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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先說話的幾個小丫鬟見她過來忙止了聲朝她打了個禮, 口中也齊聲喊了一句:“墨棋姐姐。”


    等前話一落, 便有個穿著鬆青色襖子的丫鬟走上前與人小聲說道:“姐姐, 您說夫人她, 她是真得好了嗎?”她這話說完見人循眼看來,卻是又看了一眼那錦緞布簾,而後是又輕聲跟著一句:“夫人昨兒醒來後說了這麽多胡話瞧著怪是駭人的, 您說夫人她是不是中邪了?”


    墨棋耳聽著這話,臉上的神色便又沉了許多,她剛要開口訓斥幾人便聽到裏頭傳來一道女聲:“是墨棋嗎?進來吧。”


    那道聲音大抵是病後初愈並不算響亮,尤其是被這外頭的風雪一擾更是顯得有些輕了。


    不過此時外頭無人說話, 幾個丫鬟自然都聽了個全, 原先說話的那個小丫鬟更是麵色煞白…墨棋一麵是朝裏頭恭恭敬敬應了一聲, 一麵是剜了幾人一眼,緊跟著是壓低了聲說道一句:“夫人的病才剛好,緊著你們的嘴,要是再胡亂說道有你們好果子吃。”


    她在丫鬟堆裏素來有威嚴, 這樣一番話自是讓眾人都緊了心神,紛紛低頭應了“是”。


    墨棋見此也就不再說道什麽,她伸手打了簾子走了進去,屋子裏頭燒著地龍比起外頭就恍如春日一般暖和,她把手中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 而後是領著一眾丫鬟穿過那繡著錦團牡丹的四扇屏風。


    屏風後頭正有一個穿著月白色纏枝褙子的婦人背身坐在銅鏡前。


    她的身形纖弱, 微微半側的麵容並算不得絕色, 可眉宇之間卻有一份獨特的韻味流連其間, 隻是前幾日生了一遭病這會病容也還未曾消下瞧著便有些寡淡。許是聽到聲響,婦人便轉身朝她們看來,她約莫二十三歲的年紀,麵上沒有絲毫的神色,連帶著說出來的話也沒有什麽起伏:“過來伺候吧。”


    婦人右側的臉頰上有一顆小痣,平日並不算明顯,唯有說話的時候若隱若現,瞧著倒是給這幅清淡的麵容也多添了幾分鮮活。


    墨棋聞言忙應了一聲,她先試了試水溫,待覺得適宜便又絞了一方帕子服侍婦人洗漱。


    而後她是又扶著婦人走到了外間,此時外間早已有人布完了早膳,她便扶著婦人坐好跟著是柔聲與人說道:“小廚房裏今兒個給您備得是鬆茸雞絲粥,水晶包還有四色菜品,您近來清減了不少如今該好生養養胃才是。”


    婦人聞言也未曾說話,隻是照著墨棋布好的膳食用了一遭。


    一刻鍾後,她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待又接過墨棋遞來的帕子拭了一回唇,她才淡淡開了口:“撤下去吧。”


    這類小事自然有小丫鬟拾掇…


    墨棋便又扶著婦人起身繼續往裏頭走去,等到外間的丫鬟都退了,她是又捧著一盞新砌的茶遞給婦人,而後便侍立在一側。她素來沉穩,此時麵上卻有幾分躊躇。


    婦人接過茶盞也未曾飲用隻擱於一側的茶幾上,待眼風瞥過墨棋麵上的神色,她是又重新換了個坐姿才淡淡開了口:“想說什麽便說吧。”


    墨棋聞言卻是又斟酌了一番才輕聲說道:“那些小丫鬟都還年輕,說起話來也沒個把門,夫人可千萬不要同她們置氣。”


    婦人耳聽著這句也未曾說話,她往身後的引枕靠去,而後是朝那高案上擺著的三足獸形香爐看去。


    那裏頭的香料先前才有人換過,大抵是寧神靜氣這一類的香料,聞著倒很是清爽。婦人便這般倚著引枕靠著,纖弱的手腕搭在一側的扶手上,一雙杏目卻一直瞧著那嫋嫋升起的香氣,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她才反問道:“那你覺得,我可是中邪了?”


    墨棋倒是未曾想到婦人會問這樣的話,一時也有些怔忡。


    她低垂了眼簾朝塌上的婦人看去,眼瞧著這幅舊時記憶裏的麵容卻有些不知該如何回話…半個月前,邊陲帶回來了國公爺的屍首還有一封書信,卻是說道國公爺在外頭有個兒子,夫人連遭兩回打擊自是受不住暈了過去。


    這半個月裏——


    不拘是那外間的大夫還是宮裏的太醫,不知用了多少法子也沒能把夫人喚醒過來。


    昨兒夜裏夫人倒是醒了一回,可說起話來卻怪是顛倒糊塗瞧著也很是駭人,底下的丫鬟都說夫人不是得了失心瘋就是中了邪,好在夫人那些胡話也未說多久…隻是,她心中的確是有些奇怪的。


    她總覺得這次夫人醒後變了許多。


    墨棋心下這個想法剛剛起了個頭,便又被她按了下去,出了這樣的事也難怪夫人會變個模樣。夫人和國公爺自幼相識,剛過及笈便嫁到了這國公府,這七年裏,汴梁城中誰不羨慕夫人和國公爺的感情?哪裏想到國公爺在外頭竟然早早就有了兒子。


    夫人又豈能受得了這樣的打擊?


    她想到這便斂下了心中的思緒,恭聲回了話:“夫人切莫胡思亂想,您隻是大病初愈才會這般,等再修養幾日就會好了。”


    婦人聞言終於收回了視線,她什麽也不曾說隻是看了墨棋一回,而後便握過一側的茶盞用了一口,等茶香在唇齒之間四溢開來,她才又說道一句:“你先退下吧,我想一個人待會。”


    墨棋原想再說道些什麽,可看著婦人的麵色卻又收了心神,她輕輕應了一聲,待又朝人屈膝一禮便往外退去。


    簾起簾落——


    這屋中除了塌上的婦人便再無旁人。


    外頭的風雪仍舊未停,時不時打在窗欞上頭更顯屋中靜謐,婦人擱下手中的茶盞而後是朝銅鏡走去。這會雖是白日可光線卻不算強烈,婦人坐在銅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麵上的神色沒有絲毫更變。


    這不是她醒來後第一次看這張臉…


    除了頭一回看時的驚愕,而後幾回已掀不起她心中的波瀾了。


    婦人伸出手,纖長的指尖拂過右側臉頰上這顆若隱若現的小痣,這張臉沒有絲毫與她相像之處,除了這顆痣,還有…這個名字。


    沈唯。


    沈唯實在想不通為什麽自己會來到這個地方?


    她明明是21世紀的沈唯,一覺醒來卻來到了這個地方,成為了另一個沈唯。


    沈唯合了眼,臉上未有波瀾,可腦中思緒卻如百轉千回一般。


    她記得自己穿越前是和長輩介紹的相親對象剛見完麵,因為不喜歡相親對象的言談便當場拒絕了他,沒想到剛剛出門就接到了老媽的電話和她吵了起來,後來她就被車撞了…可是就算被車撞,她也應該是在醫院才對。


    為什麽她會來到這個鬼地方?


    沈唯想到這便又皺了眉,她伸出指尖揉著攏起的眉心,她在21世紀有個不錯的工作,這麽多年靠著自己的打拚一路坐上了首席運營官的位置,有房有車,除了年過三十沒有對象,她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絲毫不順意的地方。


    所以剛醒來的時候麵對著一堆婆子丫鬟,她的確是震驚了。


    縱然在職場見過了無數的大風大浪,可碰到這樣的事也難免會失色,所以剛醒來那會沈唯說了許多在別人看起來像是中邪的胡話,可在得到了原身的記憶後,她才終於確定自己是穿越了。


    她沒有穿越到任何一個熟知的時代中,而是穿越到了一本書中。


    這本書還是助手小李推薦給她的,因為當時出差的緣故,她閑著無聊索性就在飛機上看完了。沈唯其實並不喜歡這些網絡小說,可這本書卻讓她印象深刻,因為裏麵這個炮灰主母和她有著同樣的名字。


    小說的書名叫做《權臣》是本熱門連載小說,主要是講述男主陸起淮從一個卑微的庶子一路成為權臣的故事。


    這個陸起淮並不算良善之輩甚至還可以用反派來形容他,但凡以往得罪過他的那些人都沒有好下場,當然書中的那個沈唯既然被稱作炮灰自然也一樣沒好下場。陸起淮起勢的時候,沈唯就被送進了佛堂。


    她素來驕傲哪裏受得了佛堂的清苦?沒過幾年就死了。


    而陸起淮卻一路順風順水不僅取得了慶雲國這個最多疑皇帝的信任,還成為了朝堂上的中流砥柱,不過要是記得沒錯的話,這本書應該還有第二部,隻是她後來也沒關注倒是不知道陸起淮成了權臣後的故事是怎麽樣的。


    …


    簾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沒一會功夫墨棋便打了簾子走了進來稟道:“夫人,老夫人遣了人過來,說是想請您去大乘齋一趟。”


    這個時候?


    若是她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和她商量陸起淮進門的事了。


    沈唯想到這便緩緩睜開眼睛,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卻是過了有一會才開了口:“知道了。”


    她循聲看去便見那一株老梅樹幹下躺著一個男人,他一身夜行衣打扮,臉上覆著黑巾,此時那胸口上正插著一支白色箭羽,額頭上布滿著細細密密的薄汗。


    墨棋就站在沈唯身側自是也聽到了這虛弱的一聲…


    她同人一道往那處看去待瞧見是個男人,又見他這幅模樣自是一驚。


    她忙伸手扶著沈唯往後退了幾步,見那人並無餘力動彈,口中卻還是心有餘悸得說道一句:“這西山寺中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墨棋這話說完眼見沈唯麵上的神色,心下便又是一個咯噔,未免夫人心軟,她忙又勸起人:“夫人,這人來曆不明又是這幅打扮,咱們還是別管了。”


    沈唯倒不是心軟,她縱然生於21世紀卻也知曉在這樣一個時代,人的生死最是縹緲。


    隻是——


    她看著那人的眼睛,總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墨棋見她還是不肯走,便又輕輕喚了人一聲:“夫人…”


    沈唯聞言倒總算是開了口:“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到底是一條無辜性命,倘若不曾瞧見也就罷了,如今既然看見了又豈有轉身就走的道理?何況夫君牌位置於此,我救他也總算是功德一件。”


    她抬出了陸步巍說要替人攢功德,墨棋也就沒了法子,她看了一眼那黑衣人,口中是輕聲問道:“那奴去找寺中僧人過來?”


    沈唯聞言卻是沉吟了一回,此人這幅打扮又是這樣嚴重的傷勢,若是被寺中僧人所救隻怕難以掩住消息…她想到這便開了口問道:“我記得我院子裏有個會醫術的,她今日可跟著來了?”


    當年原身出嫁的時候,沈西風不僅把沈家大半家財都予了原身,還替她安排了不少人。


    有會管理庶務的,有懂醫術的,也有燒得一手好菜的…


    當真算得上是費盡心思。


    墨棋聞言便點了點頭,口中是輕聲回道:“她名喚入藥,今日也在隨侍之中。”


    “你去把她叫來,記得不要惹了別人的懷疑…”沈唯這話說完眼見墨棋麵上的躊躇,她知她心中所想便又跟著一句:“放心,他如今已昏迷過去,何況他這樣嚴重的傷勢哪有力氣來害我?去吧,早去早回。”


    墨棋知道夫人素來是有主意的。


    如今見她已發了話便也不敢再多言,她又看了一眼那個男人見他果真昏了過去便朝人點了點頭,而後是疾步朝禪房小跑而去。


    等她走後——


    沈唯便提步朝那黑衣人走去,等走到人的身側,她便半彎了腰身居高臨下得俯視起眼前人。男人早在她們先前說話的時候便已昏迷了過去,此時他無聲無息得躺在這處,隱約可見的半張麵容俱是一片慘白…她想起先前那一瞥而過熟悉的眼睛便朝人伸出手,卻是想取下他的麵巾看上一回。


    隻是她的指尖剛剛觸及那塊麵巾便又收了回來。


    他既然這番打扮總歸有不想旁人知曉身份的緣故,如今她趁人昏迷揭下麵巾終歸不好。何況原身自幼生於沈家,所識之人也都是些名門世家的子輩,這人身上這樣重的血腥氣隻怕並不是這汴梁城裏的人。


    原身又豈會識得他?


    先前那一抹熟悉感,許是她瞧岔了也不一定。


    沈唯想到這便又重新直起了腰身,她也未再理會男人,隻仍舊立在這老梅樹下與男人保持著三、四步距離的樣子。


    男人原本在沈唯靠近的時候便已醒了過來,隻是不知她究竟要做什麽便一直佯裝昏迷的模樣,此時見人又往後退了幾步,他才不動聲色得睜開一雙疲憊的眼睛朝人那處看去…沈唯背身立在老梅樹下,她此時正仰著頭看著頭頂的梅花。


    大抵是梅花清幽——


    沈唯聞著這股子味道倒也合了一雙眼睛。


    此時午後陽光正好,穿過那團團簇簇的新舊之葉打在沈唯的身上,倒像是給她憑得渡了一層光似得。沈唯因為如今還在孝期裝扮也不過尋常,可此時眉眼舒展,唇角微勾,尤其是臉上那一粒若隱若現的小痣也因為這番笑意顯得很是靈動,遠遠看去倒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模樣。


    有風拂過,頭頂的梅花也被風打落了不少,有不少還落在了沈唯那一身月白色的鬥篷上。


    因著沈唯是背身的緣故,男人也隻能隱約窺見她的麵容,他原本還想再細細辨別一回隻是他實在失血太多,原先也不過是強撐著,此時見沈唯對他並沒有加害之意便又沉沉昏了過去。


    …


    墨棋因著心中藏著事,又怕沈唯有危險,這一去一回也不過花了兩刻鍾的模樣。她遠遠瞧著沈唯立在老梅樹下安然無恙的樣子總算是歇了一口氣,與人說話的聲音也平穩了許多:“夫人,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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