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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心下一沉, 難不成…?


    隻是還不等她說話便又聽得暗香已開了口:“奴遣人打聽了一遭,今日老夫人身側的以南姑娘去了一趟回事處問李管事要玉如意,而後沒過多久, 那李管事便被帶到了大乘齋, 後頭就被老夫人罰了。”


    她這話說完,眼看著王氏的麵色是又添了一句:“還有,今日東院那位夫人也去了大乘齋。”


    玉如意…


    王氏臉色一變,她擰著僵硬的脖子朝那高案上的玉如意看去,她在後宅浸淫這麽多年自然也不是傻得,今日之事若說與沈唯無關,她是怎麽也不會信的!


    她想到這便怒喝道:“這個賤人!”


    王氏這一句添著未曾遮掩的怒氣, 卻是讓剛剛打了簾子進來的陸步鞅皺了眉…陸步鞅看著坐在椅子上的王氏, 眼見她雖然衣飾華貴可麵容卻因為生氣而顯得有些扭曲便又生出幾分不喜。


    王氏自顧著生氣自然也未曾注意到屋中來了人。


    暗香倒是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 她轉身看去, 見是陸步鞅便忙朝人打了一禮,口中是恭聲一句:“二爺。”


    陸步鞅聞言也未曾理會她的請安, 隻是問道:“怎麽回事?”


    王氏耳聽著這個聲音倒是回過神來, 她心下一驚, 隻是看著陸步鞅的麵色,心下便又有些不高興…到後頭還是暗香輕聲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同人說了一遭。


    陸步鞅聽暗香說完便已變了臉色,怪不得這陣子寶福齋裏倒像是變了個樣子似得, 原本以為是王氏從自己的庫房取得, 哪裏想到...?他想到這也未曾理會屋中還有旁人, 怒斥道:“你這個蠢婦!”


    王氏原本心下的確有幾分緊張, 可如今聽得這話便心生不滿,她好歹也是陸步鞅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卻被人這般沒臉!


    暗香早已退了下去,而王氏仍舊緊攥著帕子端坐在椅子上,麵對著陸步鞅的怒火,聲音也有些微沉:“我不過是看老爺您晉升,心中高興,這才想著好生布置一回——”等這話一落,她也未曾理會陸步鞅的麵色是又跟著一句:“何況不過是幾件身外物,我哪裏想到老太太會這樣生氣?”


    “您是不知道東院那位的屋子,裏頭擺著得可都是稀世凡品,怎麽也不見老太太說道一句?”


    她隻要想到沈唯的屋子便更覺不爽,連帶著說出來的話也越發難聽:“我才取了幾件東西就殺雞儆猴,那位就算是把咱們陸家的東西都取光了也半句不說,到底還是嫡庶有別,老太太的心偏著呢。”


    陸步鞅哪裏想到王氏如今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他眼看著王氏臉上的神色,尖酸刻薄盡顯,負在身後的手便又緊攥了幾分…當初他怎麽會娶這個蠢婦?原本看她是王家女,雖說是庶出,可到底也是出自大家,哪裏想到時間越久,這人的品性便越發遮掩不住。


    他深深吸了口氣,待平了心下的情緒才冷聲說道:“大嫂是長興侯的親妹,當年她出嫁,沈家把大半的家財都給了她…你呢?當年你出嫁,王家給了你多少東西?”


    陸步鞅這話說完眼見王氏麵上的難堪也未曾止話隻依舊同人說道:“你可知道我今次晉升是何緣故?”


    王氏耳聽著這話卻是一怔,她仰了頭朝陸步鞅看去,一時也忘記了與人置氣:“當然是因為老爺有本事,還能因為什麽?”


    陸步鞅聞言,卻是搖了搖頭。


    除了會算計家中的這些東西,這個女人真得是半點本事也沒有…他在戶部才幾年光景,比他有本事的多了去了,偏偏今次陛下卻提了他的位置。


    這任誰都能想到的緣故,隻有王氏這個蠢婦不知。


    他什麽也不曾說,隻是走到王氏的身側坐下,待取過桌上的茶壺倒了一盞茶,陸步鞅才看著王氏的臉一字一頓得說道:“那是陛下念大哥為國捐軀才特意晉了我的職,那是陛下想告訴旁人,就算我陸家沒了大哥也依舊榮寵不衰。”


    “你如今在此處沾沾自喜,盡想著所有人都能來朝你恭賀一聲,喊你一聲‘侍郎太太’,可若當真是件高興事,為何母親半點表示都不曾有?為何你不見我有半點欣喜?”


    “你整日隻會說母親偏頗大嫂,可你也不想想你這些年都為母親做了什麽?你是最早進門的,那會母親待你如何,你可還記得?這麽多年,你除了算計這個算計那個,可曾真心對母親好過?人心都是肉長,王氏,你如今也怪不得母親冷待了你。”


    陸步鞅這話說完再不理會人,隻起身往外頭走去。


    王氏眼見他要走忙伸手握住了他的袖子,她哪裏想到陸步鞅這晉升竟是因為陸步巍的緣故…她此時麵色蒼白,心下也有些害怕,連帶著聲音也有些發顫:“老爺,您,您要去哪?”


    陸步鞅聞言到底還是停下了步子,他合了合眼而後是漠著臉色朝人看去,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冷聲說道:“還不起來隨我去向母親賠罪?”


    倘若可以,他真想休了這個蠢婦。


    …


    陶然齋。


    沈唯側倚著軟榻坐著,她手中握著一本冊子,耳聽著墨棋說道:“我聽說二夫人把那些東西都退回了管事處,至於那柄玉如意,二夫人原是想還給老夫人,隻是老夫人卻不肯收…二夫人沒了法子便隻好自行掏了三千兩銀子,擇人去外頭尋一柄上好的玉如意給老夫人賠罪。”


    墨棋說到這也是止不住心中的舒坦,連帶著聲音也沾了幾分掩不住的笑意:“您都不知道,二夫人出門的時候,那張臉都變了…隻怕她日後瞧見那柄如意都要想起這三千兩銀子了。”


    沈唯瞧著她這般也隻是淡淡笑了笑。


    她是又翻了一頁手中的賬冊,而後才溫聲說道一句:“這事既然已過去了便不必再說了,沒得落入旁人的耳中又起波瀾。”


    墨棋耳聽著這話自是忙斂了麵上的笑意,恭聲應了“是”,隻是…她想了想還是輕聲說起話來:“夫人,您怎麽知曉回事處那個小廝平日有記這些的習慣?今次若不是他,就連奴都不知道二夫人近些日子竟然取了這麽多東西。倒也怪不得老夫人這次會這麽生氣,二夫人這回實在是太過張狂了。”


    沈唯聞言,翻著書頁的手卻是一頓,不過也隻是這瞬息的功夫她便開了口:“上回我去管事處的時候便覺得他機靈,何況李管事如今年歲越大,底下想上位的不計其數。既然想爬得高,自然該有些本事才是。”


    墨棋聞言倒是點了點頭,的確,那個小廝瞧著便是一副機靈相,若是日後回事處有他看管著,夫人倒也能夠放心。


    墨棋想到這便又朝沈唯看去,她心下還是覺得夫人近些日子變了許多,往日夫人最不擅長這些算計,或許該說也沒有什麽值得夫人去算計的…到底還是不一樣了。


    如今沒了國公爺,在這後宅內院,再也沒有人可以護得夫人一生了。


    夫人如今這樣也算是好事。


    她想到這便也不再多言,隻是念及先前文淵館傳來的話便又輕聲與人說道:“先前您在午睡,文淵館那處來傳話說是大少爺好似是病了。”


    沈唯聞言卻是想了一瞬,而後她放下手中的書冊說道:“我去看看他。”


    倒是未曾想到這其中還有這麽多隱晦之事。


    沈唯不知道為什麽,隻是突然覺得心下有些發悶,她頭一回這樣深刻得厭惡這個時代,這股子厭惡的情緒甚至令她胸口發悶就差喘不過氣來…她抽回了放在墨棋胳膊上的手,容色平淡,口中是淡淡一句:“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走走。”


    她知道這並不符合原身的性子,可此時她卻顧不得什麽了。


    她隻知道倘若就這樣回到陶然齋,麵對著這些人,她終將會繃不住心中的情緒。


    墨棋耳聽著這話果然一怔,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可是看著沈唯的麵容卻還是住了嘴…她輕輕應了一聲,而後是把手上的燈籠交給了沈唯,口中是斟酌問了一句:“不若奴就在這等您吧?”


    沈唯聞言卻隻是搖了搖頭,她什麽也不曾說,隻是提步往那小道走去。


    她能察覺到墨棋還在那處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也許她的眼中有探究和懷疑,可沈唯卻不想解釋不想止步,她隻想就這樣走下去,走到一個誰也尋不見她找不到她的地方。


    …


    沈唯走了許久,直到走到一處無人的地方才終於止了步子,她先前走得太快此時已有幾分氣喘籲籲了。


    等把手上的燈籠放在地上,她便撐在那老樹幹上半彎著腰身緩著氣,或許是這一段不顧一切得行走,又或是身上出了汗的緣故,沈唯現下的心情已不似先前那版起伏不定了。她稍稍仰了頭看著天上的那彎明月,明月很清澈,在它的照映下,好似這個世界也一如它一樣清澈幹淨。


    沈唯的紅唇一張一合,口中是無聲念叨著:“爸,媽…”


    她想遠在21世紀的父母了,這些日子她白日不敢有所表現,唯有每每午夜夢回的時候才能輕聲念著他們…往日她不喜歡爸媽幹涉她的生活所以一直以加班太忙的借口不回家,就算每次打電話也說不了幾句話。


    可現在,她卻是真的想他們了。


    她想回去,回到那個時代,回到他們的身邊和他們說一聲“對不起”,可是這一切終歸隻是她的貪念罷了。


    她甚至根本不知道21世紀的自己怎麽樣了,也許早就死了也不一定,隻是倘若可以的話,她希望這個時代的沈唯也能和她一樣穿在了自己的身上,那麽至少她還能夠以另一種身份陪伴在父母的身邊,他們也不會太過傷心。


    …


    陸起淮負手站在一棵樹下,他這處甚是隱蔽又沒什麽光亮,若是不注意的話根本無人會窺見他。他站在這處已經很久了,或許可以說,他是跟著沈唯一路到這的…先前他在小道上看到沈唯獨自一人原是想與人打聲招呼。


    沒想到沈唯根本不曾注意到他。


    他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便跟著一道過來了,如今過去已有兩刻光景,可不遠處的那個女人卻還是仰著頭看著天上那彎明月。


    月色清明,他看著那個女人微微抬起的下頜滑落了一滴眼淚,隻是再想看時,她卻已經合起了雙目。


    陸起淮不知道沈唯在想什麽,他隻知道現在的沈唯太過不對勁。


    憑借他手中的那些情報,如今的這個沈唯和以前有著太大的不同,即便她平日掩飾得再好,可那之末細節的不同卻也瞞不過他的眼睛。陸起淮的指腹磨著玉佩上的紋路,一雙眼卻仍舊一錯不錯看著沈唯的方向,他看著那個女人已重新睜開眼,先前眼中的那抹道不明說不清的思緒也已經收斂了個幹淨。


    陸起淮就這樣看著沈唯彎腰拾起了燈籠繼續往回處走去,而他卻仍舊立在此處眼睜睜得看著沈唯越走越遠。


    不知過了多久,等到沈唯的身影已經步入了黑暗之中再也尋不見,他才挑了挑眉轉身離去。


    …


    翌日清晨。


    墨棋拿著一把玉篦小心翼翼地替沈唯梳理著長發。


    沈唯的頭發被養護得很好,又黑又亮,就算不擦玫瑰露梳理起來也很是順暢…墨棋這會一麵替人梳著發,一麵是不自覺地透過銅鏡打量起人,昨兒夜裏夫人回來的時候有些晚了,她有心想問人一回“究竟出了什麽事”。


    可夫人不等她說話便麵色淡淡說道一句“累了”,而後便早早歇下了。


    她這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偏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是今兒個看夫人的模樣和往日卻又沒有什麽差別了。


    墨棋這心中思來想去,也隻能把夫人昨兒個的不對勁與昨兒夜裏她說得那些話扯上關係。


    夫人素來心善,以前在沈家的時候有侯爺護著,就算來了這國公府也有國公爺護著,那些內宅陰私裏的事誰也不敢拿到她眼前。


    她又怎麽會想到這些個內宅婦人為了上位什麽都幹得出來。


    何況夫人和三夫人的關係一直都算得上不錯,如今眼瞧著三爺這幅模樣,她心裏不舒服也是正常的。


    墨棋想到這,心下那存了一夜的疑惑便也消了個幹淨,僅剩的幾分也隻是自責。明知道夫人的性子,偏偏還要在夫人麵前提起這些事,當真不該…她心下歎了口氣,而後麵上便又重新拾起了笑意。她的眉目溫和,口中也跟著柔聲說道一句:“打先前大乘齋裏傳來話道是老夫人昨兒夜裏未曾睡好,今兒個就不必過去請安了。”


    沈唯聞言便輕輕嗯了一聲。


    她自然也察覺到了墨棋麵上神色的變化,雖然不知道墨棋究竟是想到了什麽,不過看她如今這幅模樣倒是未再有所懷疑。沈唯見此,心下便也跟著鬆了一口氣,墨棋行事沉穩又素來小心謹慎,要是她當真有所猜疑,她要解釋起來卻也頗要費上一番功夫。


    如今墨棋既然沒了疑惑,她自然也能鬆一口氣。


    沈唯仍舊端坐在椅子上,她任由墨棋替她梳著發,口中是說道:“我記得昨兒個哥哥送來的東西中有幾樣名貴的藥材…”


    她這話說完是從那妝盒中擇了一支如意簪遞給墨棋,緊跟著是又一句:“等過會你親自送去三房,雖然不知道用不用得上,可總歸也算是我們的一樁心意。”


    墨棋聞言自是忙應了一聲。


    兩人說話間,那繡著百鳥歸巢的錦緞布簾便也被打了起來,卻是倚琴走了進來。她的手上握著一道用金箔鑲邊的帖子,待朝沈唯見過禮便恭聲說道:“夫人,這是宮裏的皇後主子給您下來的帖子,邀您明兒個去宮中賞花燈。”


    她忙伸手扶著沈唯往後退了幾步,見那人並無餘力動彈,口中卻還是心有餘悸得說道一句:“這西山寺中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墨棋這話說完眼見沈唯麵上的神色,心下便又是一個咯噔,未免夫人心軟,她忙又勸起人:“夫人,這人來曆不明又是這幅打扮,咱們還是別管了。”


    沈唯倒不是心軟,她縱然生於21世紀卻也知曉在這樣一個時代,人的生死最是縹緲。


    隻是——


    她看著那人的眼睛,總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墨棋見她還是不肯走,便又輕輕喚了人一聲:“夫人…”


    沈唯聞言倒總算是開了口:“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到底是一條無辜性命,倘若不曾瞧見也就罷了,如今既然看見了又豈有轉身就走的道理?何況夫君牌位置於此,我救他也總算是功德一件。”


    她抬出了陸步巍說要替人攢功德,墨棋也就沒了法子,她看了一眼那黑衣人,口中是輕聲問道:“那奴去找寺中僧人過來?”


    沈唯聞言卻是沉吟了一回,此人這幅打扮又是這樣嚴重的傷勢,若是被寺中僧人所救隻怕難以掩住消息…她想到這便開了口問道:“我記得我院子裏有個會醫術的,她今日可跟著來了?”


    當年原身出嫁的時候,沈西風不僅把沈家大半家財都予了原身,還替她安排了不少人。


    有會管理庶務的,有懂醫術的,也有燒得一手好菜的…


    當真算得上是費盡心思。


    墨棋聞言便點了點頭,口中是輕聲回道:“她名喚入藥,今日也在隨侍之中。”


    “你去把她叫來,記得不要惹了別人的懷疑…”沈唯這話說完眼見墨棋麵上的躊躇,她知她心中所想便又跟著一句:“放心,他如今已昏迷過去,何況他這樣嚴重的傷勢哪有力氣來害我?去吧,早去早回。”


    墨棋知道夫人素來是有主意的。


    如今見她已發了話便也不敢再多言,她又看了一眼那個男人見他果真昏了過去便朝人點了點頭,而後是疾步朝禪房小跑而去。


    等她走後——


    沈唯便提步朝那黑衣人走去,等走到人的身側,她便半彎了腰身居高臨下得俯視起眼前人。男人早在她們先前說話的時候便已昏迷了過去,此時他無聲無息得躺在這處,隱約可見的半張麵容俱是一片慘白…她想起先前那一瞥而過熟悉的眼睛便朝人伸出手,卻是想取下他的麵巾看上一回。


    隻是她的指尖剛剛觸及那塊麵巾便又收了回來。


    他既然這番打扮總歸有不想旁人知曉身份的緣故,如今她趁人昏迷揭下麵巾終歸不好。何況原身自幼生於沈家,所識之人也都是些名門世家的子輩,這人身上這樣重的血腥氣隻怕並不是這汴梁城裏的人。


    原身又豈會識得他?


    先前那一抹熟悉感,許是她瞧岔了也不一定。


    沈唯想到這便又重新直起了腰身,她也未再理會男人,隻仍舊立在這老梅樹下與男人保持著三、四步距離的樣子。


    男人原本在沈唯靠近的時候便已醒了過來,隻是不知她究竟要做什麽便一直佯裝昏迷的模樣,此時見人又往後退了幾步,他才不動聲色得睜開一雙疲憊的眼睛朝人那處看去…沈唯背身立在老梅樹下,她此時正仰著頭看著頭頂的梅花。


    大抵是梅花清幽——


    沈唯聞著這股子味道倒也合了一雙眼睛。


    此時午後陽光正好,穿過那團團簇簇的新舊之葉打在沈唯的身上,倒像是給她憑得渡了一層光似得。沈唯因為如今還在孝期裝扮也不過尋常,可此時眉眼舒展,唇角微勾,尤其是臉上那一粒若隱若現的小痣也因為這番笑意顯得很是靈動,遠遠看去倒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模樣。


    有風拂過,頭頂的梅花也被風打落了不少,有不少還落在了沈唯那一身月白色的鬥篷上。


    因著沈唯是背身的緣故,男人也隻能隱約窺見她的麵容,他原本還想再細細辨別一回隻是他實在失血太多,原先也不過是強撐著,此時見沈唯對他並沒有加害之意便又沉沉昏了過去。


    …


    墨棋因著心中藏著事,又怕沈唯有危險,這一去一回也不過花了兩刻鍾的模樣。她遠遠瞧著沈唯立在老梅樹下安然無恙的樣子總算是歇了一口氣,與人說話的聲音也平穩了許多:“夫人,人來了。”


    沈唯聞言倒也回過了身。


    她看了一眼立在沈唯身側的入藥,口中是說道:“不必多問也不必多言,先去替人看一看,可能救?”


    入藥知曉事態緊急自是也不敢多言,她輕輕應了一聲,而後是朝人打過一禮便往前走去,待走到男人身側的時候她是先看了一回那血跡而後是轉身與沈唯說道:“夫人,箭上並沒有毒,隻需拔出箭再替他上藥包紮一回就好。”


    “隻是…”


    她說到這卻有些躊躇,連帶著聲音也放輕了些:“夫人金貴之軀,未免鮮血汙到了您的眼,請夫人先回去吧。”


    沈唯倒不怕這些,不過她出來也夠久了,未免旁人懷疑倒也該回去了…因此耳聽著這番話,她也未曾說道什麽隻是朝人點了點頭,而後是溫聲一句:“等替人包紮完你也早些回來。”


    待人應了聲——


    沈唯便也未再多言,隻由墨棋扶著先朝禪房走去。


    隻是還不等沈唯走到禪房便瞧見陸起淮從小道上走了過來,他眼瞧著沈唯倒是一怔,而後便又快走了幾步,等走到人前,他是朝沈唯拱手一禮而後是與人恭聲一句:“原本以為母親在禪房,兒子正想過去給您請安。”


    陸起淮這話說完眼見人裙擺上的血跡,低垂的眼中便閃過一道暗芒。


    “我先前吃得多了便出去散食了…”等這話一落,沈唯是又看了一眼人,口中是問道:“有什麽事嗎?”


    陸起淮聞言便又抬了臉,午後的暖日打在他的身上,他仍舊是素日清雋溫和的模樣,連帶著聲音也很是溫和:“無事,原本是想問下母親打算何時啟程?既然母親剛散食回來,那麽便等母親休息過後再啟程。”


    沈唯見他這般安排也隻是點了點頭,算是應承了他的安排,而後她便仍舊由墨棋扶著往禪房走去。


    等到沈唯轉過小道——


    陸起淮原先溫和的麵容便又沉了下去,他一瞬不瞬看著沈唯離去的身影,眼中暗流晃蕩卻是一副沉吟的模樣,待又過了會,他才朝半空說道一句:“去查查,今日寺中可有什麽人受傷?”


    這話一落——


    他眼見沈唯身影已步入禪房,便又繼續朝自己的禪房走去。


    …


    沈唯被墨棋扶著走進禪房,待解下身上的鬥篷便聽人驚呼一聲。


    墨棋素來行事沉穩還鮮少有這樣一驚一乍的時候,還不等沈唯說話便又聽得她說到:“夫人,裙擺上頭有血。”


    血?


    沈唯皺了皺眉,她垂眼往那處瞧去果然瞧見那白色的裙擺上頭有幾道血跡,應該是先前那個男人握住她裙擺時留下的痕跡,先前有鬥篷罩著倒也不曾發現,可此時沒了外頭的遮掩自是一覽無遺。


    她看著墨棋臉上的驚慌便輕聲安慰道:“好了,我們一路過來也沒瞧見什麽人,再說先前有鬥篷蓋著也不會有人注意。”


    等這話一落——


    她便又說道一句:“你去拿一身衣裳過來,我重新換一身便是。”士族大家的婦人出行皆會多備幾身衣裳,就是為了以防不備之需…墨棋聽她這般說道倒也定了心神,她也未再多言隻輕輕應了一聲便去裏頭尋起衣裳來了。


    沈唯見她走後,心下卻是一動,旁人也就罷了,可是陸起淮…那個男人素來心思敏捷,隻怕這裙擺上的血跡是瞞不住他的。


    不過——


    就算他知曉倒也沒什麽大礙。


    她根本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今日之舉也不過是隨手罷了,沈唯想到這心神微定。


    等到重新換好了衣裳,入藥也就回來了,沈唯坐在臨窗的榻上,她的手裏握著一盞茶,耳聽著入藥的回稟也未曾多言,隻是與人點了點頭淡淡說道一句:“你是跟著我的舊人了,應該知曉什麽可說,什麽不可說。”


    入藥聞言自是忙答了:“夫人放心,奴省得的。”


    沈唯見此也就不再多說什麽,隻是與墨棋說道:“你帶她下去重新拾掇一番,等再過兩刻鍾,我們就回去。”


    她能做的都已經做了,至於那個男人日後會如何,與她也沒什麽關係了。


    …


    而此時的另一間禪房之中,暗衛單膝跪在陸起淮的身後,口中是恭聲說道:“的確有人受傷,屬下趕到那處的時候看到有人已經把那個黑衣人帶走了…”等這話一落,他是又跟著一句:“不過屬下看那些人的裝扮倒像是棲雲山莊的人。”


    陸起淮此時正站在窗外,聞言他的麵色也無異樣,隻是原先磨著玉佩的手卻停了下來。


    他掀了眼簾朝窗外看去,遠處山巒疊翠、仙霧繚繞,遠遠看去就如世外仙境一般,陸起淮背手立於此處任由外間的寒風拂過臉麵,而他半眯著眼,聲音依舊無波無瀾:“棲雲山莊,原來是他。”


    陸起淮倒像是認認真真想了一回,而後才輕聲回道:“兒子不該和兩位堂弟起爭執…”等這話一落,他見沈唯的臉色又沉了幾分便又忙跟著一句:“兒子不該惹母親生氣。”


    沈唯耳聽著這一番話,卻是認認真真看了一回陸起淮。


    憑借陸起淮日後的心機和手段,隻怕如今做戲的成分更多些,隻是想著先前他被人圍困連反擊的能力都沒有,沈唯終歸還是掩下了心中的那一份不舒服,開口說道:“不管你以前如何,可如今你是我陸家長子,今日你任由旁人欺辱至斯,可想過日後會是什麽光景?”


    她這話說完眼看著陸起淮蒼白的臉色便又軟了幾分聲:“旁人隻會覺得你是個好欺負的,那麽日後不管是上頭的主子還是底下的奴仆都不會把你放在眼裏。長久以往,無論是在這陸家還是在這汴梁城中,他們都會覺得你軟弱可欺,到得那時你可知你會是什麽處境?”


    陸起淮一直安安靜靜得聽著,待沈唯話停,他的麵上已是一副慚愧之色。


    他什麽也不曾說,待朝沈唯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才開了口:“多謝母親教誨,兒子知錯了。”


    “我也不是為了你,且不管旁的,我如今總歸聽你喊一聲母親…”


    沈唯聲線淡薄,前話一落卻是先飲了口熱茶,等茶香在唇齒之間四溢開來,她才把手中的茶盞置於一側,而後是握著一方帕子置於膝上,緊跟著是又一句:“記住,陸家的人從來不是好欺負的,日後若是再有人敢欺你辱你,你就給我百倍千倍打回去。”


    陸起淮聞言,臉上的神色卻是一頓,他抬了臉朝眼前的婦人看去。


    此時軒窗半開,外間的日頭穿過院中的樹木打進屋中,而眼前的婦人有大半身子皆籠罩在那片日光之中…她的模樣清平,眉眼舒緩,身上的氣質恬靜而又祥和,可偏偏說出來的話卻極為狠辣。


    他還從未見到過一個女子會麵不改色說出這樣“倘若有人敢欺你辱你,那麽你就給我百倍千倍的打回去”的話。


    陸起淮頭一次認真打量起人,早在他進府的時候,底下人就已把陸家這些人的心性和為人都與他稟了一通,據他所知,沈唯雖掌著府中中饋卻並無多少手段。


    這樣的話絕對不可能出自沈唯之口。


    她,究竟是誰?


    …


    西院。


    近來陸步鞅在朝中高升,王氏自是也過得神清氣爽。


    倘若不是陸步巍剛死,家中不宜操辦喜事,隻怕她現在就該大張旗鼓邀那些士族夫人來家中喝茶聊天了。


    可縱然不能操辦喜事,她也不願委屈了自個,這會她剛讓人去回事處搬了幾盆品相上佳的蘭花,聽說還是外間剛送來的稀罕品種,價值不菲…王氏慣來是不會欣賞的,如今也不過是瞧著這玩意貴便讓人擺在屋中,隻圖個心中舒坦。


    身側的丫鬟名叫暗香,她一麵替王氏剝著福橘,一麵卻是輕聲說道:“夫人,您今次讓底下的人去回事處取了不少東西,若是讓東院那位知道…”


    王氏聞言便揚了眉,不以為意道:“她知道又如何?如今咱們二爺可是戶部左侍郎,那外頭的人不能進府熱鬧,難不成我還不能拿些好東西高興高興?”她這話說完便又吃了一瓣橘子,跟著是又一句:“我倒希望她來同我鬧上一鬧,也讓咱們那位老太太瞧瞧,她挑得媳婦是多麽的小家子氣。”


    王氏早就看沈唯不爽了,不管是按年紀還是按手段,這中饋也不該由她來管。


    可偏偏她命好,嫁給了陸步巍又是自幼由老太太看著長大,千嬌萬寵得,一進府就把這中饋交到了她手頭上。


    王氏想到這心中就更加不舒坦,連帶著原本的好心情也減了幾分,她把手上的橘子扔在了盤子上,口中是冷聲說道:“什麽橘子,酸死了,讓回事處的人再去挑些過來,這犄角旮旯裏的爛東西也敢往我這處送?”


    暗香聞言自是不敢耽擱,她忙屈膝應了一聲,剛剛要出門便瞧見外頭有丫鬟急急打了簾子走了進來。


    王氏本就不舒坦,眼瞧著人這般沒規矩更是沉了臉色,隻是還不等她發落,那丫鬟便已跪下疾呼道:“夫人,二少爺和三少爺被大夫人罰了。”


    “什麽?”


    王氏臉色一變,她手撐在桌角上起了身,口中是緊跟著一句:“到底出了什麽事?好端端的他們怎麽會被罰?”


    那丫鬟自是不敢耽擱,待把先前的事詳盡說了一遭,而後才又說道:“如今二少爺已被拘於屋中抄寫家訓去了,三少爺則被鄭嬤嬤親自領著去祠堂罰跪了,還有那一眾小廝也都被領去慎行院,還,還有…”


    她說到這卻有幾分猶豫。


    王氏自然也瞧見了,她攏了眉問道:“還有什麽?”


    “還有…”


    丫鬟垂了臉,聲線也放輕了幾分:“老夫人發了話讓家中的奴仆都過去觀刑,沒得日後家中再生出這樣尊卑不分的事。”尊卑不分這四個字被她咬得極輕。


    可即便再輕,王氏也聽了個清楚。


    她臉上的神色露出幾分蒼白之態,就連步子也往後倒退了幾步,身側的暗香忙伸手托扶了人一把…王氏等站穩後便咬牙說道:“尊卑不分,她哪裏是在警告那些下人,而是在警告我們啊。”


    “咱們這位老太太嘴裏說著不分嫡庶,可她心裏門清著呢,虧得二爺把她當親娘看待,她倒好…”


    這番話委實太過大逆不道。


    暗香忙打發了丫鬟下去,而後是輕聲勸說道:“夫人,這樣的話您可不能亂說,二爺最是孝敬老夫人,若是讓他聽到又該同您置氣了。”等這話一落,她才又壓低了聲問道:“夫人,如今二少爺和三少爺還都被罰著,咱們該怎麽辦?”


    “能怎麽辦?”


    王氏沒好氣得說道:“她都這樣發話了,我還能說道什麽?不過…”她說到這卻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後才又跟著一句:“東院那位近來是怎麽回事?不哭不鬧的,竟然還上趕著去幫那個庶子?”


    暗香聞言便回道:“許是大夫人知曉日後沒了依靠便想著好好抓住大少爺,沒得日後落得一個清苦孤寂的命。”


    王氏耳聽著這一番話卻是沉吟了許久,而後她才開口說道:“我倒是小看她了…”等這話一落,她是又跟著冷聲一句:“等到了二爺下衙的時辰,你親自去侯他,就說我有事要同他說。”


    暗香雖然不知她要做什麽卻還是恭敬應了。


    …


    傍晚。


    沈唯倚著軟榻坐著,她耳聽著墨棋的輕稟也隻是淡淡說道一句:“不過是幾盆花,由她去吧。”


    墨棋見她這般卻是頭一回未曾應允她的話,仍舊壓低了聲說道:“夫人,不是幾盆花的事,家中每位主子每月的份例都是有定數的,二夫人近來時常讓回事處挑好東西送過去,倘若今日不是奴過去的時候正好瞧見,怎麽會知曉那回事處的管事如今也做起了這陰奉陽違的事。”


    “何況…”


    她說到這卻是又看了一眼沈唯,而後才又咬著唇說道:“那幾盆蘭花是國公爺還在的時候親自著人給您去外頭挑選的,且不說名貴不名貴,就算這份心…也不該由西院那位來糟踐。”


    “還有回事處的管事,您平日待他不薄,哪裏想到如今他能做出這樣的事來?您可不能任由他們胡亂行事。”


    沈唯耳聽著這番話,翻著書頁的手倒是一頓,原身的確喜愛這些花草之物,尤愛稀罕品種。若是她記得不錯的話,原身應該還專門讓人建了個屋子專門放這些花草,那裏頭的品種,隻怕就算是皇宮裏的禦花園也比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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