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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她才來這個時代不久, 可不想讓旁人瞧出她的不對勁…


    外頭的風雪仍舊沒停, 壓在那老樹枝上傳來一陣刺耳的聲響,沈唯把手中的賬本置於一側剛握過桌上的茶盞便聽得外頭墨棋輕聲稟道:“夫人,五水巷的那位已進府了, 這會已去大乘齋了給老夫人請安了。”


    她說到這未聽到裏頭聲響便又輕輕跟了一句:“其餘兩房的夫人也都過去了。”


    沈唯聞言卻不曾出聲,待把手中的茶飲下兩口, 她才緩緩開了口:“知道了,進來伺候吧。”


    她這話一落——


    墨棋便又恭恭敬敬應了一聲。


    沒一會功夫,她便領著一眾丫鬟走了進來, 卻是要替她重新梳洗一番…因著如今還在孝期,自然不能太過妝扮。墨棋便替她挑了一身深色係的服飾,至於那妝盒中的一應珠翠瑪瑙也不曾妝點於身上,隻擇了幾根玉簪子還有一副珍珠耳墜便算全了。


    沈唯任由幾個丫鬟裝點著也不曾說話,隻是在墨棋說“好了”的時候才朝銅鏡那處看了一眼。


    銅鏡中的女子也不過二十餘歲, 正是年華最好的時候,可如今這一身裝扮卻硬是把她的年歲提了許多, 瞧著雖然穩重, 可難免有些死氣沉沉。沈唯記得原身自從及笈之後就未再穿過鮮豔的衣裳,她和陸步巍本就是老夫少妻, 年歲相差太大,何況身為榮國公府的主母自然也不能打扮得太過稚嫩。


    可沈唯心中卻覺得有些可惜…


    原身模樣雖然比不得她卻也算得上是個清秀美人, 可成日這樣打扮縱然有七分顏色也隻能瞧出四分, 好在這雙還未曾被怨恨和不甘沾染的眼睛倒是不錯。


    墨棋見沈唯一直看著銅鏡不曾說話, 隻當她是不願過去, 便又壓低了聲提醒人一回:“夫人,我們該過去了。”


    沈唯點了點頭,她收回了眼,而後是抬了手。墨棋見此便順勢扶了人起來,等走到外間,便又有人送上了暖爐和兔毛手籠…外間的風雪仍舊沒個停歇,墨棋一麵撐著傘,一麵是小心翼翼扶著她一步步往大乘齋走去。


    …


    等走到大乘齋的時候。


    仍是以南來迎得她,她一麵是替沈唯解下了鬥篷,一麵是壓低了聲與她說道一句:“兩位夫人已經到了。”


    沈唯點了點頭,她把手上的暖爐一並遞給了人,而後是打了簾子往裏頭走去。裏頭的地龍燒得很熱,熱氣迎麵而來倒是把她這一路走來的峭寒氣也都一並吹散了,她透過那扇座屏往裏頭瞧去,兩邊的座椅上都坐了人,而中間正站著一個身穿黑衣的清瘦少年。


    許是有些拘束,少年的身子有些不自覺得佝僂。


    倘若光看這個背影,想必誰也不會想到這個少年竟然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這汴梁城中最厲害的人物。


    屋中正在說著話,自是無人見到沈唯,倒是坐在羅漢床上的謝老夫人先瞧見了立在座屏邊上的沈唯,她撥弄佛珠的手一停,而後是溫聲與人說了話:“你來了,快過來坐吧。”


    她這話一落——


    屋中原先坐著的人便都循聲朝她看來。


    沈唯瞧著這些人的目光倒是麵不改色,她按著規矩先給謝老夫人請了安,而後便坐在右首的位置上,待又受過眾人的禮,便聽得上頭的謝老夫人對那個黑衣少年說道:“玄越,這就是你的母親。”


    陸起淮,字玄越。


    沈唯心中剛滑過這一句,便見那黑衣少年已麵朝她拱手一禮:“母親。”


    他說話的聲音並不算響,隱約還能聽出那話間的幾分顫音…沈唯見此也未曾說話,她隻是抬了眼朝人看去,眼前的少年雖然隻有十五歲,可身量卻很高,隻是因為身形清瘦瞧著便有些瘦弱了。模樣看起來倒是不錯,隻是這會低埋著頭,她也隻能窺見幾分。


    倒是會裝。


    這是沈唯對陸起淮的第一個印象。


    如今瞧著人畜無害,可日後做出來的那些事卻當真算得上是心狠手辣…這樣的人可不能得罪,若不然日後怎麽死也不知道。


    沈唯想到這便應了聲:“起來吧。”


    她聲調雖然冷淡,可總歸也未曾為難人。坐在上頭的謝老夫人瞧著這般也算得上是鬆了口氣,她的麵上仍舊掛著溫和的笑容,看著底下仍舊有些拘束的少年,口中是道:“好了,玄越,坐下吧…你如今剛來家中,日後若有什麽事便去尋你的母親。”


    陸起淮聞言輕輕應了“是”,而後便尋了個位置坐下了,隻是頭卻仍舊埋著,連著座椅也隻是占了個三分之一的樣子,脊背更是一直僵著。


    他方坐下不久,坐在左邊的一位婦人便笑著說了話:“瞧瞧玄越的這幅模樣,和大哥可當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這話一落,屋中的氣氛便又沉靜了許多,可婦人卻尤還不覺,等前話一落是又跟著一句:“就是瞧著太過清瘦了些,當真是可憐見的。”


    沈唯手裏握著一盞茶,這會茶蓋半揭,她也未曾飲隻循聲朝人看去,對麵坐著的那位婦人約莫三十餘歲的年紀,瞧著模樣倒是不錯,可惜那雙眼睛裏藏著太多的心思和算計,看起來便讓人覺得不舒服。


    她是二房陸步鞅的太太也是王家的庶女,平日裏最愛講是非道八卦。


    這會她雖然麵朝陸起淮說著話,可一雙眼睛卻是朝沈唯這處看來,其中意思自是分明。


    倘若是原身隻怕這個時候早已受不住這個氣,要麽和王氏吵上一通,要麽就徑直走人,可不拘是哪個做法落到外頭都會得一個不堪為宗婦的名聲。


    沈唯心中好笑,麵上卻沒有半點波瀾,她仍舊是手握著一盞茶慢悠悠得飲著,卻是一句話也不曾說道。


    那王氏見此便皺了眉,她還想再說道什麽,可還不等開口便已聽得謝老夫人沉聲發了話:“好了,如今天色也晚了,玄越留下,你們先都回去吧。”


    謝老夫人平日是個好脾氣的,這麽多年也不曾發過一次火。


    可這會雖然麵容無恙,聲音卻沉了許多…王氏心下一凜,自是也不敢再說道什麽。


    …


    等走到外頭。


    沈唯剛接過墨棋遞來的兔毛手籠揣在手上,還不等往前走上幾步便聽得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未曾回身也能知曉出來的是王氏,果然沒一會功夫便聽到身後傳來王氏的一句話:“大嫂可切莫怪我多嘴,咱們府裏孩子不多,大哥膝下更是隻有一個女兒…如今這孩子剛進府便得了老太太的青眼,這長久以往下去也不知會是一副什麽光景呢。”


    她說到這是又停了一瞬,緊跟著是歎了口氣:“倘若您有個一兒半女也就罷了,可偏偏…唉。”


    這話雖然說得好聽,可那話中的意思卻太過誅心。


    墨棋麵色一沉,她剛要回身說話便被沈唯握住了手…沈唯半側了身子朝身後的王氏看去,她的眉目清平,聲音尋常:“勞你掛心了,老爺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何況不管如何,他們都得叫我一聲母親。”


    等這話一落——


    她是又漫不經心看了王氏一眼,跟著是又一句:“我聽說覓德病了,她雖然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可總歸也要喊你一聲母親,二弟妹有這等子閑心操心別人院子裏的事倒不如好好把心思放在自己院子裏,沒得傳出去落得一個‘苛待庶女’的名聲。”


    王氏麵色一變,連帶著聲音也沉了許多:“你…”


    隻是還不等她說話便又聽得身後傳來一道清越的聲音:“大嫂,二嫂。”


    卻是三房的韋氏。


    韋氏給兩人見過禮便與沈唯柔聲說道:“大嫂剛病愈還不宜吹風,我扶你回去吧。”


    沈唯耳聽著這話也未曾說道什麽隻是朝人點了點頭。


    王氏眼瞧著沈唯和韋氏越行越遠,原先搭在丫鬟胳膊上的手卻是又收緊了些,她的麵色陰沉,口中是輕啐道:“如今陸步巍死了,咱們國公爺的名號可還懸著呢,我就不信這兩人還當真能跟以前一樣沒個嫌隙。”


    身側的丫鬟耳聽著這一番話,忙輕聲攔勸道:“夫人…”


    王氏聞言雖然止了話,可那雙眼中的嘲諷卻仍舊未消:“原本以為她是個好福氣的,如今一看也是可憐。”她原本最是羨慕沈唯不已,有個寵愛她的丈夫,還有婆婆的關愛,就連底下的奴仆也沒一個敢欺她的,這國公府裏誰有她沈唯過得輕鬆快活?


    可如今看來,還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王氏眼瞧著沈唯和韋氏轉過長廊也就收回了眼淡淡說道一句:“走吧,等回去後把周氏那個蹄子叫過來。”想到先前沈唯那番話,她便又沉了聲:“她是怎麽照顧女兒的,沒得讓我吃人家的口舌。”


    丫鬟聞言也不敢多言,隻是忙應了一聲。


    …


    等過了申時,外頭的天就暗下來了。


    屋中燭火通明,墨棋剛布置完晚膳,沈唯由人服侍著淨過手剛剛坐下便聽到外頭有人輕稟道:“夫人,大少爺來給您請安了。”


    柳夢閑聽她這般說道便又點了點頭。


    隻是見沈唯麵上神色,柳夢閑是又歎了口氣,她握著沈唯的手輕輕拍了一拍,跟著是又繼續說道:“本宮知你心裏委屈,可咱們做女人的,有時候總歸是不容易的。”她這話一落,卻是又過了一會,而後才又繼續說道:“你家中那個庶子雖然出身不好可總歸有著榮國公的血脈,陛下自幼和榮國公一道長大又最是顧念舊情,如今他去了,陛下免不得會把這份情誼移到旁人的身上。”


    “如今榮國公府裏頭,三房雖然是嫡出,可他生來就有隱疾,隻留下個二房和你的長房,你說陛下心中更會偏頗誰?”


    等前話一落,她是又看了沈唯一眼,眼見沈唯依舊低垂著頭便又苦口婆心得說道一句:“你就算心中再不高興,可也要為自己想想,與其和自己置著那起子冤枉氣倒不如好生把他緊握在手中…日後他得了陛下的賞識,旁人該尊敬得不還是你?”


    沈唯耳聽著這一字一句,心下卻是有幾分明了了,看來這位皇後娘娘今日把她叫到此處就是想與她說道這一樁事了。


    如今朝堂勢力錯綜複雜,榮國公府卻是單屬於陛下的這一支,因此這麽多年即便倒台了這麽多士族大臣,可陸家卻能夠一直在這慶雲國中屹立不倒。


    何況陸家不僅有著國公的名號,身後還有著屬於陸步巍鎮國大將軍的十萬大軍。


    慶雲國如今在位的這位天子素來多疑,隻要他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就不會隨意把這個兵權交托出去…而陸起淮身為陸步巍的獨子,隻要陸起淮得到了陛下的信任,且不說這榮國公府的位置,就連那十萬大軍保不準也能落到他的手中。


    沈唯想到這便抬了眼朝柳夢閑看去,口中是躊躇一句:“您的意思是,陛下有意讓他當新一任的榮國公?”


    柳夢閑聞言卻隻是笑了笑,她收回放在沈唯手背上的手,而後是取過一側高案上的茶盞握於手中,等飲過盞中茶,她才溫聲說道:“後宮不得幹政,陛下的心意,本宮縱然身為發妻卻也不能過多探查一二。”


    “隻是如今這榮國公府的光景,若當真要從長房和二房擇出個一二,你又更願意誰能獲勝?”


    她這話說完見沈唯麵上露出了沉吟之色便又笑著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跟著是又一句:“好了,今日是個好日子,你也許久未曾出來了,且好生放鬆些。”等這話一落,柳夢閑卻又似有意無意說道一句:“太子如今也有十五了,和你家那位庶子年齡倒也相仿,日後若得空倒也可以往來一二。”


    沈唯耳聽著這話終於明白今日柳夢閑為何要來與她說道這些了,太子雖為儲君,可若論勢力卻比不過晉王,若是陸起淮能得到陛下的青眼,這位太子爺便也多了一方勢力。她想到這便垂了眼,口中卻是說道:“您放心,臣婦省得該怎麽做。”


    柳夢閑見她這般便又笑著重新握了她的手,而後是又柔聲說道:“你省得便好,日後若有什麽委屈便來與本宮說,本宮總是幫著你的。”


    兩人這廂又說了幾句,外頭便有宮人來傳了,卻是該去赴宴了,柳夢閑聞言便也不再說道旁的,她拍了拍沈唯的手背說道:“好了,我們也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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