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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忙伸手扶著沈唯往後退了幾步, 見那人並無餘力動彈,口中卻還是心有餘悸得說道一句:“這西山寺中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墨棋這話說完眼見沈唯麵上的神色,心下便又是一個咯噔,未免夫人心軟, 她忙又勸起人:“夫人, 這人來曆不明又是這幅打扮, 咱們還是別管了。”


    沈唯倒不是心軟,她縱然生於21世紀卻也知曉在這樣一個時代, 人的生死最是縹緲。


    隻是——


    她看著那人的眼睛, 總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墨棋見她還是不肯走,便又輕輕喚了人一聲:“夫人…”


    沈唯聞言倒總算是開了口:“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到底是一條無辜性命, 倘若不曾瞧見也就罷了,如今既然看見了又豈有轉身就走的道理?何況夫君牌位置於此, 我救他也總算是功德一件。”


    她抬出了陸步巍說要替人攢功德,墨棋也就沒了法子, 她看了一眼那黑衣人,口中是輕聲問道:“那奴去找寺中僧人過來?”


    沈唯聞言卻是沉吟了一回,此人這幅打扮又是這樣嚴重的傷勢, 若是被寺中僧人所救隻怕難以掩住消息…她想到這便開了口問道:“我記得我院子裏有個會醫術的, 她今日可跟著來了?”


    當年原身出嫁的時候, 沈西風不僅把沈家大半家財都予了原身, 還替她安排了不少人。


    有會管理庶務的, 有懂醫術的, 也有燒得一手好菜的…


    當真算得上是費盡心思。


    墨棋聞言便點了點頭,口中是輕聲回道:“她名喚入藥,今日也在隨侍之中。”


    “你去把她叫來,記得不要惹了別人的懷疑…”沈唯這話說完眼見墨棋麵上的躊躇,她知她心中所想便又跟著一句:“放心,他如今已昏迷過去,何況他這樣嚴重的傷勢哪有力氣來害我?去吧,早去早回。”


    墨棋知道夫人素來是有主意的。


    如今見她已發了話便也不敢再多言,她又看了一眼那個男人見他果真昏了過去便朝人點了點頭,而後是疾步朝禪房小跑而去。


    等她走後——


    沈唯便提步朝那黑衣人走去,等走到人的身側,她便半彎了腰身居高臨下得俯視起眼前人。男人早在她們先前說話的時候便已昏迷了過去,此時他無聲無息得躺在這處,隱約可見的半張麵容俱是一片慘白…她想起先前那一瞥而過熟悉的眼睛便朝人伸出手,卻是想取下他的麵巾看上一回。


    隻是她的指尖剛剛觸及那塊麵巾便又收了回來。


    他既然這番打扮總歸有不想旁人知曉身份的緣故,如今她趁人昏迷揭下麵巾終歸不好。何況原身自幼生於沈家,所識之人也都是些名門世家的子輩,這人身上這樣重的血腥氣隻怕並不是這汴梁城裏的人。


    原身又豈會識得他?


    先前那一抹熟悉感,許是她瞧岔了也不一定。


    沈唯想到這便又重新直起了腰身,她也未再理會男人,隻仍舊立在這老梅樹下與男人保持著三、四步距離的樣子。


    男人原本在沈唯靠近的時候便已醒了過來,隻是不知她究竟要做什麽便一直佯裝昏迷的模樣,此時見人又往後退了幾步,他才不動聲色得睜開一雙疲憊的眼睛朝人那處看去…沈唯背身立在老梅樹下,她此時正仰著頭看著頭頂的梅花。


    大抵是梅花清幽——


    沈唯聞著這股子味道倒也合了一雙眼睛。


    此時午後陽光正好,穿過那團團簇簇的新舊之葉打在沈唯的身上,倒像是給她憑得渡了一層光似得。沈唯因為如今還在孝期裝扮也不過尋常,可此時眉眼舒展,唇角微勾,尤其是臉上那一粒若隱若現的小痣也因為這番笑意顯得很是靈動,遠遠看去倒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模樣。


    有風拂過,頭頂的梅花也被風打落了不少,有不少還落在了沈唯那一身月白色的鬥篷上。


    因著沈唯是背身的緣故,男人也隻能隱約窺見她的麵容,他原本還想再細細辨別一回隻是他實在失血太多,原先也不過是強撐著,此時見沈唯對他並沒有加害之意便又沉沉昏了過去。


    …


    墨棋因著心中藏著事,又怕沈唯有危險,這一去一回也不過花了兩刻鍾的模樣。她遠遠瞧著沈唯立在老梅樹下安然無恙的樣子總算是歇了一口氣,與人說話的聲音也平穩了許多:“夫人,人來了。”


    沈唯聞言倒也回過了身。


    她看了一眼立在沈唯身側的入藥,口中是說道:“不必多問也不必多言,先去替人看一看,可能救?”


    入藥知曉事態緊急自是也不敢多言,她輕輕應了一聲,而後是朝人打過一禮便往前走去,待走到男人身側的時候她是先看了一回那血跡而後是轉身與沈唯說道:“夫人,箭上並沒有毒,隻需拔出箭再替他上藥包紮一回就好。”


    “隻是…”


    她說到這卻有些躊躇,連帶著聲音也放輕了些:“夫人金貴之軀,未免鮮血汙到了您的眼,請夫人先回去吧。”


    沈唯倒不怕這些,不過她出來也夠久了,未免旁人懷疑倒也該回去了…因此耳聽著這番話,她也未曾說道什麽隻是朝人點了點頭,而後是溫聲一句:“等替人包紮完你也早些回來。”


    待人應了聲——


    沈唯便也未再多言,隻由墨棋扶著先朝禪房走去。


    隻是還不等沈唯走到禪房便瞧見陸起淮從小道上走了過來,他眼瞧著沈唯倒是一怔,而後便又快走了幾步,等走到人前,他是朝沈唯拱手一禮而後是與人恭聲一句:“原本以為母親在禪房,兒子正想過去給您請安。”


    陸起淮這話說完眼見人裙擺上的血跡,低垂的眼中便閃過一道暗芒。


    “我先前吃得多了便出去散食了…”等這話一落,沈唯是又看了一眼人,口中是問道:“有什麽事嗎?”


    陸起淮聞言便又抬了臉,午後的暖日打在他的身上,他仍舊是素日清雋溫和的模樣,連帶著聲音也很是溫和:“無事,原本是想問下母親打算何時啟程?既然母親剛散食回來,那麽便等母親休息過後再啟程。”


    沈唯見他這般安排也隻是點了點頭,算是應承了他的安排,而後她便仍舊由墨棋扶著往禪房走去。


    等到沈唯轉過小道——


    陸起淮原先溫和的麵容便又沉了下去,他一瞬不瞬看著沈唯離去的身影,眼中暗流晃蕩卻是一副沉吟的模樣,待又過了會,他才朝半空說道一句:“去查查,今日寺中可有什麽人受傷?”


    這話一落——


    他眼見沈唯身影已步入禪房,便又繼續朝自己的禪房走去。


    …


    沈唯被墨棋扶著走進禪房,待解下身上的鬥篷便聽人驚呼一聲。


    墨棋素來行事沉穩還鮮少有這樣一驚一乍的時候,還不等沈唯說話便又聽得她說到:“夫人,裙擺上頭有血。”


    血?


    沈唯皺了皺眉,她垂眼往那處瞧去果然瞧見那白色的裙擺上頭有幾道血跡,應該是先前那個男人握住她裙擺時留下的痕跡,先前有鬥篷罩著倒也不曾發現,可此時沒了外頭的遮掩自是一覽無遺。


    她看著墨棋臉上的驚慌便輕聲安慰道:“好了,我們一路過來也沒瞧見什麽人,再說先前有鬥篷蓋著也不會有人注意。”


    等這話一落——


    她便又說道一句:“你去拿一身衣裳過來,我重新換一身便是。”士族大家的婦人出行皆會多備幾身衣裳,就是為了以防不備之需…墨棋聽她這般說道倒也定了心神,她也未再多言隻輕輕應了一聲便去裏頭尋起衣裳來了。


    沈唯見她走後,心下卻是一動,旁人也就罷了,可是陸起淮…那個男人素來心思敏捷,隻怕這裙擺上的血跡是瞞不住他的。


    不過——


    就算他知曉倒也沒什麽大礙。


    她根本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今日之舉也不過是隨手罷了,沈唯想到這心神微定。


    等到重新換好了衣裳,入藥也就回來了,沈唯坐在臨窗的榻上,她的手裏握著一盞茶,耳聽著入藥的回稟也未曾多言,隻是與人點了點頭淡淡說道一句:“你是跟著我的舊人了,應該知曉什麽可說,什麽不可說。”


    入藥聞言自是忙答了:“夫人放心,奴省得的。”


    沈唯見此也就不再多說什麽,隻是與墨棋說道:“你帶她下去重新拾掇一番,等再過兩刻鍾,我們就回去。”


    她能做的都已經做了,至於那個男人日後會如何,與她也沒什麽關係了。


    …


    而此時的另一間禪房之中,暗衛單膝跪在陸起淮的身後,口中是恭聲說道:“的確有人受傷,屬下趕到那處的時候看到有人已經把那個黑衣人帶走了…”等這話一落,他是又跟著一句:“不過屬下看那些人的裝扮倒像是棲雲山莊的人。”


    陸起淮此時正站在窗外,聞言他的麵色也無異樣,隻是原先磨著玉佩的手卻停了下來。


    他掀了眼簾朝窗外看去,遠處山巒疊翠、仙霧繚繞,遠遠看去就如世外仙境一般,陸起淮背手立於此處任由外間的寒風拂過臉麵,而他半眯著眼,聲音依舊無波無瀾:“棲雲山莊,原來是他。”


    屋中因著這個緣故,氣氛便又沉了下去,幾個伺候人的丫鬟、婆子各個低著頭不敢說話…到後頭還是沈唯走過去替謝老夫人重新續了一盞茶,柔了聲調寬慰起人:“您也先別氣,保不準這裏頭有什麽誤會也是說不準的。”


    謝老夫人看著她這張稚嫩的麵容卻是又歎了口氣。


    她什麽也未曾說,隻是握著她的手拍了一拍,而後是軟聲說道:“好了,你也先坐,到底是不是誤會,過會人來了也就知曉了。”


    沈唯見此也就不再多言,隻陪人一道坐著。


    …


    以南處事雷厲風行,沒一會功夫便攜著賬本領著那回事處的管事過來了。


    那管事大抵心中也知曉了幾分,甫一進屋子瞧見沈唯和謝老夫人都端坐在那羅漢床上,臉色便又慘白了幾分。他低著頭顫顫巍巍得走上前,待走到那地上鋪著得花團錦簇毛氈的時候還差點摔倒了。


    謝老夫人眼瞧著人這般,原先就不算好的臉色更是沉了下去,她也未曾理會李管事的請安,隻是朝以南伸出手。


    以南會意忙把手上的賬冊奉了過去,連帶著的還有一本小冊子,她見謝老夫人看來便恭聲解釋道:“這是回事處的一個小廝遞給奴的,他說是要給您看的,奴便一並帶了回來。”


    謝老夫人聞言也不曾說話,隻輕輕“嗯”了一聲,她半低著頭先翻看起手上的賬冊…賬冊記得很是清楚,哪位主子何時取了什麽東西都在上頭一覽無遺,可偏偏到最後一欄的時候,那上頭寫著正月初七,二夫人取玉如意一柄,字跡卻是全新的,墨水還泛開了邊瞧著很是糊塗,可見是先前匆忙之間加上去的。


    她在內宅浸淫這麽多年又豈會不知底下這些人的心思?


    她也未曾說話,隻是依舊沉著臉翻看起另一本冊子,那冊子與原先的賬冊一樣都是記著何時何人取了什麽東西,隻是那上頭記著的東西卻要比先前那本賬冊多出不少,打從正月初四開始,西院便接二連三差人來取了各式樣的花卉、花瓶、古畫,另有珠釵首飾更是不可計數。


    謝老夫人越往下看,臉色便越漸黑沉。


    沈唯就坐在謝老夫人的身側自是也窺見了她的麵色,她半側了身子朝人看去,口中是疑聲問道:“母親,怎麽了?可是賬冊有什麽問題?”


    謝老夫人聞言也不曾言語隻是把手上的兩本冊子一並交予了人。


    沈唯見此自是忙接了過來翻閱起來,每比照一頁,她的臉色就慘白了幾分,等翻到最後一頁,她便開了口,聲音滿是不敢置信:“這,這怎麽可能?”她這話一落便放下手中的賬冊朝人跪了下去,口中是又跟著一句:“此事是兒媳之錯,是兒媳未曾管好家,由得底下人這般欺上,兒媳有罪,請母親責罰。”


    “此事與你有什麽幹係?你縱然有心也抵不住底下的人欺上瞞下。好了,地上涼,快些起來。”謝老夫人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托扶了人一把,等把人重新扶著坐好,她是又握著人的手輕輕拍了一拍,緊跟著是又一句:“此事我自會處置,你不必擔心。”


    那庫房裏的東西囤積不少,倘若不是特意打開庫房一件件去比照,誰又會知曉到底少了什麽東西?今次若不是因為這柄玉如意還有這本冊子,隻怕就算是她也絕對不會知道王氏近來竟張狂至此。


    她想到這,心下是又一沉。


    謝老夫人斂了心神朝底下那個顫顫巍巍的男人看去,口中是平平一句:“李管事,你也是家中的老人了,家中每房份例怎麽安排你可知曉?”


    那李管事耳聽著這話,身子更是一顫,他忙伏在地上接了話:“小的,小的知道。”


    “那你——”


    謝老夫人容色黑沉,聲線也跟著泛出冷色,她的手重重拍在那紅木茶幾上,跟著是冷聲喝道:“這是在欺誰!”


    她近些年鮮少有發怒的時候,如今這樣一番模樣卻是讓屋中的人都駭了一跳。一眾奴仆皆跪了下去,那李管事更是被嚇得身子抖成了篩糠:“小的,小的知錯。”他一麵說著話,一麵是又朝謝老夫人磕起頭來:“老夫人,是小的熏了心才幹出這樣的糊塗事,您看在小的在陸家這麽多年的份上就原諒小的這一回吧。”


    謝老夫人聞言,麵色也未有絲毫改變。


    她仍舊端坐著,冷聲訓斥起人:“我們陸家可沒有你這樣不忠的奴才。”等這話一落,她是又說道一句:“來人,把這個欺下瞞上的狗奴才帶下去打五十板子再扔出府去,讓底下的人都看著,若是日後還有人敢欺下瞞上就一並打了出去。”


    她既發了話,自然立刻就有人進來了,幾個孔武有力的婆子直接把還在求饒的李管事拖了下去。


    等過了許久,那李管事的求饒聲大抵是隔著遠了終於是聽不見了。謝老夫人打發了屋中的下人,而後才對沈唯說道:“歲歲,你要記得你是家中大婦,這家中誰也欺不得你…”她這話說完便把桌上的兩本冊子交給了人,待又握了一回她的手才又一句:“日後倘若再有這樣的事,你也不必知會於我隻一並罰了。”


    沈唯聞言便道:“謝母親教誨,兒媳知道了…”


    等這話一落,她是又看了眼謝老夫人的麵色說道:“今次之事兒媳也有錯,倘若兒媳多顧著些也不會生出這樣的事,隻是如今事已發生處置幾個下人也就罷了,二弟妹到底年歲長了,先前又剛罰了起宣和起言,若是今次又因為這事責於她隻怕難免傷了情分。”


    “那玉如意——”


    她說到這是又稍稍停頓了一瞬:“兒媳日後再托人給您去尋一柄。”


    謝老夫人聽著這話,臉上的笑意總算是恢複了幾分,她握著人的手輕輕拍了一拍,而後是說道:“傻丫頭,你也不必特地去尋,我如今這個年紀什麽好東西沒見過?隻要你們都好,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至於王氏…”她說起這個名字的時候,聲音還是沉了幾分,連帶著麵色也有些冷色:“她若是個心眼清明的自該知曉今日事出何因。”


    兩人待又說了一遭話,因著沈唯後頭還要見管事便先辭了人往外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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