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雨辰請假的第二天, 桌子上還是隻有小黃人替她坐著。


    早上到校後,李珍檬幫偶像小姐姐擦了桌子,收拾了昨天發的試卷和作業。她還悄悄掀開桌板看了一眼——全是零食,各種糖果點心, 還有一些保質期很短的手工甜點。


    看樣子, 偶像小姐姐應該是臨時請假的,李珍檬想。


    那多半也馬上就回來了。


    然而一上午的課上完, 座位還是空的;微博還是沒有更新,扣扣消息當然也沒有回複。


    李珍檬去問了班長,蔣雨辰要請假到什麽時候;對方搖搖頭, 皺了一張小圓臉。


    “不知道啊, ”班長說,“她上星期還講呢, 晚會的時候會幫蕭雲在後台加油——結果說請假就請假了。”


    李珍檬皺了眉頭:晚會今晚就要開始——也許到時候, 蔣雨辰就回來了?


    她又轉頭朝蕭雲一望:現在是課間休息, 8分美少年戴著耳機,嘴裏念念有詞地一動一動, 視線聚焦在虛空中的某一點上, 眉眼間有些入戲的情緒。


    蕭雲的節目在第9個。為了這三分鍾的演唱, 他已經緊張了一星期。李珍檬聽其他同學說了, 她不在的這幾天, 蕭雲幾乎天天都找人聽他唱歌, 有時候自習課沒有老師來, 他就上講台唱, 拉著全班一起聽。


    “反正到現在,那首歌連周亮都快會唱了。”班長是這麽說的。


    像他這麽……害羞的人,都做到這一步了?李珍檬有些難以置信。


    上課鈴響了,教室那一邊的8分美少年和著鈴聲,不為所動地把一整句歌詞唱完,然後才匆匆忙忙地收起耳機。


    距離晚會開始還有不到7個小時。


    ——距離晚會開始還有不到2個小時。


    7點半就要去體育館觀看文藝匯演,於是大多數同學都選擇在食堂就餐,省得來回路上的折騰。現在6點剛過,理論上應該是晚自習時間,然而教室裏鬧得像舌尖上的跳跳糖——晚會結束就要開始元旦假期,誰還有心思做作業?


    李珍檬正在順應大勢地看漫畫,旁邊的窗玻璃突然“喀喀”地被人敲了兩下。李珍檬二話不說,一手掀開桌板一手握著漫畫書“嘩啦”往裏一丟同時拉過課本拿起水筆擺出扶額思考的認真姿勢,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從開始到結束大概隻有1秒。


    體育生優秀的反射速度和運動神經,全體現在這裏了。


    “……李珍檬,”窗外的人叫她,聲音磕磕巴巴的,大概是被她的表演嚇到了,“是我。”


    李珍檬保持著思考的姿勢,視線朝旁邊一轉——是蕭雲。


    他穿了一套優雅修身的小西裝,還煞有其事地打了個領結,頭發也認真做了造型,一眼看去——簡直就像趕著結婚。


    “什麽事呀,”李珍檬開了窗,探出腦袋跟他說話,“你嚇死我了……還以為是巡視的老師。”


    蕭雲臉上一紅,有些為難地抓了抓鼻子:“你……出來一下。”


    “……啊?”


    李珍檬不明所以地走出教室,然後跟著蕭雲上了頂樓的樓梯間。


    開關被“啪”地按下之後,樓道裏的頂燈亮了,牆壁上投下兩個影子。


    “等會兒晚會就要開始了,你這麽亂跑沒問題嗎?”李珍檬隨口說了一句。


    蕭雲又是臉上一紅:“就是因為快開始了……所以……”


    他轉身望著李珍檬,眼神亮得誠懇:“我想來想去,隻有你了。”


    李珍檬也跟著臉紅了一下:“什、什麽意思……?”雖然她知道蕭雲肯定不是那個意思,但現在的情況看起來實在有點那個意思。


    “蔣雨辰請假了,班上其他人也聽我唱歌聽煩了……我想來想去,就你一直不在,”蕭雲說,“你還沒聽過我唱那首歌,所以……你能不能幫我聽聽看,有沒有哪裏不對勁的地方?”


    “……哦。”李珍檬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個意思。


    然後蕭雲有些靦腆地清清嗓子,用手機外放了伴奏,開口。


    這是一首十分經典的浪漫敘事歌曲,悠揚婉轉,情意綿綿。他身上的西裝稍微老成了一些,但稚氣未脫的清秀麵容配上認真梳理的造型,再結合口中飽含深情的演唱,呈現出一種介於青澀與成熟之間的,少年人的別樣魅力。


    李珍檬有種置身老電影劇情的感覺——少年第一次穿起西裝,在月下向小情人傾訴衷腸;聲音裏有緊張,也有柔情脈脈的熱切的愛意,吟唱間透出一點不安的局促,但很快便被年輕人熾烈又純淨的表白淹沒了。


    第一段歌詞結束,最後一個尾音仿佛夏日傍晚的最後一道陽光,安靜地滲入地平線之下。


    “挺好的呀。”李珍檬趁著間奏說道。作為一個隻懂“好聽”和“不好聽”的外行人,她挑不出任何毛病。


    非要說的話,大概隻有不是用偽聲唱的遺憾了。


    蕭雲紅著臉朝她笑了笑,微張了嘴,準備開始第二段演唱。


    ——他的視線突然“唰”地投向李珍檬身後,像一段被抽緊的風箏線。


    聲音停了,手機裏的間奏也被關了。


    李珍檬一愣,順著他的視線轉過身去,看到有兩個人影站在樓梯口。


    那一處的頂燈壞了一個,燈光昏暗,看不清來人的長相。憑著自己2.0的視力,李珍檬勉強確認了其中一個是林落焰。


    “唱得不錯,”一個優雅的女聲響起來了,“繼續,我也聽聽看。”


    就算是李珍檬這樣的外行人也聽得出來,這位女士的發聲技巧十分專業,每個字都從胸腔發出,帶著鏗鏘又悅耳的混響。


    大概就是所說的“共鳴音”?


    然後兩人順著樓梯走了上來。和林落焰一起過來的中年女性,穿了一身精致考究的套裙,頭發挽成一個髻,一絲不亂,襟上的寶石胸針在昏暗的燈光下閃閃發光。


    “你們倆在這兒練習?”林落焰朝蕭雲和李珍檬說了一聲,然後又轉向旁邊的女士,“蕭雲媽媽,其實你可以先去我辦公室坐會兒,馬上就要開始演出了,也讓蕭雲有點時間自己準備。”


    “我在家都沒聽過他唱歌,就讓我多聽一會兒吧,”蕭雲媽媽說,“這孩子小時候還挺喜歡唱的,長大了反而不出聲了。”


    李珍檬轉頭看看蕭雲,他也撇了頭望向另一邊;看不到表情,但他的耳朵紅紅的。


    “繼續唱,”蕭雲的媽媽說,“等會兒要在全校麵前唱,連唱給我聽的膽子都沒有,到時候可怎麽辦?”


    蕭雲吸了一口氣,又吸了一口氣,連做幾個深呼吸之後,他朝兩人轉過身,視線卻沉沉地落了地。


    這一次連伴奏都沒有了,他直接開口清唱了下去。


    這一段的韻味大不如前。每段歌詞都字正腔圓,但曲子裏的柔情蜜意不見了,每個字從他唇間機械而有技巧地吐出,硬邦邦地落下。


    就像抓了一把石頭灑在地上,聲音清脆,但冰冷無情。


    李珍檬看看他,又悄悄看看旁邊的兩人——感覺像是老師在檢查背誦作業。


    不過實際情況……也確實差不多。


    一曲唱罷,蕭雲憋紅了臉,視線緩慢抬起,試探地朝自己的媽媽望去。


    “不錯不錯,”林落焰“劈劈啪啪”地鼓掌,“蕭雲你先去體育館吧,後台要開始點名了。”


    蕭雲又看了看自己的媽媽,遲疑了一會兒,慢慢下樓去。


    ——“不好意思,林老師,”蕭雲媽媽突然開口說,“我看這孩子還是不行,到時候如果沒能獲獎,你可不要怪他。”


    這話是直截了當地說出來的。李珍檬不知道蕭雲聽見了沒有,但她看到他的背影頓了一下。


    “確實……平平無奇。”林落焰說。


    李珍檬完全沒想到林落焰會這麽說。她剛剛反應過來,麵前的蕭雲已經邁開大步,拚了命地跑開了。


    “我之前無意中聽到他唱的另一首歌,就要驚豔得多,”林落焰繼續說下去,“但總體而言,我覺得他已經唱得不錯了……在高中生裏。”


    ……他就不能一次性把話說完?李珍檬忍不住就要瞪他。


    像這樣話說一半大喘氣,聽見的人會怎麽想?何況麵前還有蕭雲的媽媽——


    蕭雲媽媽笑了一聲。


    “林老師,我們家的情況你可能不太清楚,”她說,“我的哥哥姐姐都是專業的歌唱家,蕭雲和他的表哥表姐們一起,從小就接受聲樂訓練——結果長到這麽大,其他人都學有所成了,就他不行。”


    “完全不行,他的水平隻能糊弄外行人,”蕭雲媽媽說著朝林落焰睨了一眼,“當然就像你說的,高中生水平的演出……倒是也夠用了——但他總不能一輩子都是個高中生吧?”


    “他也許隻是不適應你們的那種唱法,”林落焰說,“一種不行,不代表其他也不行啊。”


    “別人都會的事,就他不會——難道我的孩子就比別人笨?”


    “為什麽硬要強求他必須什麽都會呢?”林落焰說,“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事和不擅長的事,我覺得有一點小缺點,沒什麽大不了的——但你非要用他的短處去苛求他,未免就……”他停了,換了個說法,“就像怪罪海豚學不會飛——浪費時間,傷害感情。”


    “……照你這麽講,學習遇到不會不懂的習題,也沒有鑽研的必要了?”蕭雲媽媽看了他一眼,“花時間去搞懂自己不擅長的東西,就是浪費?”


    “作為老師,這話我不能這麽說,”林落焰說,“但作為我自己……如果這件事既不擅長,也不喜歡——那麽確實不必浪費這個時間。有這工夫,不如去做點自己更喜歡的事。”


    蕭雲的媽媽沒有接話,隻是輕輕哼笑一聲。


    “李珍檬,”林落焰轉過頭來,“時間差不多了,你去教室集合吧。”


    李珍檬“哦”了一聲,轉身走了。樓梯上的兩個大人又說了些什麽,她聽不見了。


    然而走到半路,李珍檬又停下來,想了想,換了個方向,快步跑下樓去。


    剛想那些話不知道蕭雲有沒有聽見……她希望他不要聽,或者……不要隻聽見一半。


    不遠處的體育館燈火通明。李珍檬一路遇到許多趕去後台的學生——有些人的服裝十分簡陋,有些人的裙子又過於誇張;大家都畫著濃重的舞台妝,好像是從萬聖節討糖的隊伍裏偷跑出來的。


    ……對,李珍檬想,她至少要告訴蕭雲,他穿著小西裝非常好看,比這裏的這群人都好看!


    但她看了一圈,沒有發現自己要找的人。


    體育館的大門還關著,後台她也進不去。


    李珍檬微微皺了眉頭。她的手機震了一下,班長打她電話,問她人在哪裏,要集合了。


    “我已經在體育館這兒了,”李珍檬說,“你們不用管我,到時候我去找——”


    她突然看見有兩個人站在體育館旁的小花園裏。


    周圍已經全暗下來了,小花園裏隻亮著兩三盞路燈。但李珍檬還是看清了,其中一個穿著合體的小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亂。


    他旁邊站著的是個女孩子,穿著連帽衛衣,帽兜嚴嚴實實地拉起,隻能看出身材高挑又纖細。


    李珍檬把電話掛了,朝那裏走了一步。


    但那邊的兩人似乎已經說完了話,穿衛衣的女孩子還作勢搡了蕭雲一拳,蕭雲使勁點點頭,然後兩人道了別,各自朝不同的方向離開了。


    蕭雲轉身去了體育館,那個女孩子直接折向校門口,一路走遠。


    李珍檬想追上去,或者出聲叫她……但萬一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人呢?


    七點過半,學校最大的體育館裏坐滿了人。舞台上的燈光是暖粉暖黃的顏色,映得主持人臉上的腮紅像摻了泥。


    慣例一段冗長又沉悶的開場之後,表演正式開始了,歌舞話劇小品魔術……場內交錯響起掌聲和笑聲,還有閃光燈明明暗暗。


    “剛才看見蕭雲了嗎?”李珍檬聽到旁邊的同學議論起來。


    “放學後就沒見著了,可能一直在準備吧。”


    “他也是太認真……本來就是趕鴨子上架,隨便交差不就得了。”


    “好像說是……阿林信任他,那他也不能給阿林丟臉。”


    李珍檬皺了眉頭。


    她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剛才晚會開始前,她給“圓圓朵朵”發了一條“加油”,到現在也沒有等來回複。


    第八個節目結束了,舞台暗下,帷幕拉攏,女主持上來致謝,串場,報幕。


    然後她朝旁伸手一揚:“接下來,有請高一(18)班的蕭雲同學為我們帶來的獨唱——”


    音樂聲響起,幕布拉開了。


    舞台被燈光映成淡淡的藍紫色,前奏像溪水從岩石縫裏流淌而來。


    蕭雲握著話筒從台後步出。他的狀態不算太好,背脊微微佝僂,步子又小又衝。李珍檬“唉”了一聲,旁邊的同學也小聲議論起來。


    別怕……別慫呀,李珍檬急得隻能擰自己的大腿。


    然後蕭雲唱出了第一個音節。


    場內安靜了。


    還是清澈幹淨的少年音,每個音節裏都浸潤著年輕又執著的愛慕,如月如水。仿佛羅密歐趁著夜色和月光,來到心愛的姑娘的窗下,對她傾訴衷腸。


    歌者的演唱專注而深情,剛才的緊張完全消失了,他投入在自己的歌聲所營造的世界裏,聽不見也看不見旋律之外的世界。


    第一段演唱結束,間奏填上了聲音的空白,月下的少年像是隱沒在了樹影下。


    然後,一道溫柔婉轉的女聲響了起來。


    這已經不是少年在月下的獨唱,他所傾慕的那位姑娘回應了他的表白。她為他點亮一盞小燈,仿佛一道熱切的視線,穿過人群和隔阻,軟軟地纏著他,依著他。


    兩道聲音交錯響起,來往纏綿——但台上還是隻有一個人。


    “……怎麽回事?假唱?”“伴奏帶沒擦幹淨?”周圍響起一陣陣低低的議論。


    台上的曲子從高潮進行到了尾聲,年輕的戀人們彼此吐露心意,訂下青澀而忠貞的誓約。然而世事變遷,少年從軍離開家鄉,少女等著他,等到月光下的樹林漸漸荒蕪,等到自己的歌聲再無法嘹亮。


    她心裏的火熄滅了,她眼中的光黯淡了。


    故事到此停止,伴奏的音樂也停止了,但台上的歌者還沒有從自己創造的故事中蘇醒過來。


    他微合了眼,在編曲之外,重複了一段副歌。


    清唱,如泣如訴的女聲,悠揚熱烈的男聲。像是少女在一生的等待之後,終於再次在月下見到自己的愛人,兩人像當年一般互訴衷腸,然後牽著手消失在樹林中。


    演唱結束。


    掌聲在3秒的靜默之後才響起,然後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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