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悶不樂的周二。


    全班的氣氛前所未有的低迷, 連教室後排的男生們都一邊看漫畫一邊歎氣了。


    連早自習吃嘛嘛香的人都對著課本食不下咽了。


    連呼朋引伴的廁所旅遊團都沒人組織了。


    “真沒勁。”有人說。


    “不高興。”有人附和道。


    跟著又有一片歎氣聲抱怨聲響起, 一腳踩進泥塘裏濺起的水花。


    大家都很不高興。


    並不全是因為距離期末考還有兩天,另一部分原因也許是因為——


    李珍檬又看了一眼手機,班級群。


    昨天晚上她剛回到家, 就看到林落焰在群裏發的信息。


    半個多小時前發的,她當時正在路上推著沒電的電驢。


    林落焰:孫老師已經正式回歸工作了,後續教學事務由她接受,最後幾天不能陪大家考試, 大家加油, 好好發揮[握拳]


    林落焰:[微笑]祝大家都能考個好成績


    這兩句話在群裏停留了很久,不知是大家都早早休息了, 還是當時正忙著複習……總之李珍檬看到的回複, 是在這條信息發出的幾十分鍾後。


    唐卿卿27:林老師你不管我們啦?


    林落焰:你們孫老師已經回來了, 有什麽問題, 可以找她


    林落焰:我的意思是,她比較專業, 處理起來也更有經驗,更效率


    蔣雨辰44:不喜歡她


    【[蔣雨辰44]撤回了一條消息】


    然後群裏又安靜下來,沒人說話了。


    然後早自習下課鈴響了, 預備鈴響了,上課鈴響了……穿著羽絨服的圓滾滾胖墩墩的粗麵饅頭出現在教室門口;然後是起立敬禮, 集體坐下。


    語文課開始了。教室裏隻有孫老師和顏悅色地講題的聲音。


    李珍檬轉頭看看, 這屋子裏幾乎一半的人都眯了眼睛, 神情恍惚, 顯然內心真我不在此處。


    剩下的那一半,一半低著頭玩手機,一半低著頭做試卷——做別的課的試卷。


    大家仿佛都是被契約婚姻捆住手腳的童養媳,坐在這裏隻是一種形式,不情不願,並沒有感情基礎。


    ……這比喻不太恰當,李珍檬想,一屋子的童養媳……未免太便宜——


    “李珍檬,”孫老師突然點名,“下一題,你的答案。”


    李珍檬“唰”地跳了起來——再明顯不過的走神的反應。


    “我講到哪兒了?”孫老師說。


    李珍檬“嗯嗯啊啊”地支吾了一句,於此同時飛快轉頭——蔣雨辰已經把畫了線的試卷遞過來,還用筆輕輕敲了敲:“這裏這裏。”


    “噢……藍色的……窗簾……暗示了作者內心的憂慮情緒,死魚眼中詭異的光——”


    孫老師“唉”地歎了聲氣。


    “最後兩節課了,還這麽心不在焉?”她皺著眉頭看著李珍檬說,“怎麽,覺得自己是體育生,文化課就不重要了?體育生也要好好學習,不能放鬆對文化成績的要求,知不知道?”


    皺著眉,像個鄰家阿姨一般親切和氣,好像是真心實意地為李珍檬擔心——但話裏沒一個字是中聽的。


    李珍檬閉了嘴,不想繼續往下報答案了。


    教室裏也有別的學生輕聲議論起來,“窸窸窣窣”,像一窩小老鼠湊在一起啃木頭。


    “課堂上保持安靜,不要隨便說話,”孫老師又看了看台下其他人,“別的班老師都說那個小夥子帶班以後,我們班學生變好了——好在哪兒了?我看還是走神的走神,聊天的聊天,打瞌睡的打瞌睡,小動作的小動作——反正沒一個聽課,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教的。”


    小老鼠們停住了。


    “這學期就算了,都怪我沒有時間好好管你們……下學期馬上就要分科分班,非常關鍵,”孫老師說著,笑眯了一張胖臉,“我可得給你們好好定個規矩,不能這麽胡來了——也是為你們好。”


    教室裏非常安靜,低頭玩手機的人拔起腦袋,打瞌睡的人揉揉眼睛,都托著下巴看書了。


    畢竟,他們要是表現得不行,都是“那個小夥子沒教好”。


    萎靡的氣氛持續了一節課,一個上午,一個中午……仿佛一鍋放了一夜的冷肉湯,上麵結了厚厚的白油,看見就讓人不想伸筷子。


    “我明天想請假,在家複習。”午自習的時候,有人做著題突然開口。


    “我也想請假……”


    “直接後天過來考個試不行嗎?”


    “那下學期呢?你還能轉學了?”


    “……可以啊,轉學很難嗎?長痛不如短痛!”


    “我有問題,”蔣子迪靠在椅背上舉了手,“之前不讓我們揍7班那小子,說是會給阿林帶來不好的影響——那現在班主任不是阿林了,我們能揍他嗎?能揍他給班主任製造不好的影響嗎?”


    “去揍去揍,揍死他!”唐卿卿說,“一舉兩得!”


    “但是你揍了他,林老師也不會回來啊,”班長說,“更大的可能是,孫老師確實被問責,被說沒管教好學生——然後她就對我們更嚴格了。”


    更要“好好定個規矩”了。


    教室裏響起一陣“哼哼唧唧”的聲音,很不服氣。


    “聽說她還和7班老師吹牛,說是期末考也不會給麵子什麽的……”有人嘀咕了一聲。


    “……這麽惡心的嗎?她這學期給我們上了幾節課?”


    “那我們豈不是也要好好發揮,不能給她留麵子?”


    “別說期末考了,”突然有人插嘴道,“後天的期末考……搞不好有情況。”


    班上的人都朝說話的人望去——是陳俊文。


    “剛剛聽到的消息,”陳俊文看了一眼手機說,“期末考試卷昨天下午從印廠到了學校,我們年段的都放到年段長辦公室裏鎖起來了。”


    “這不是常規操作嗎?”


    “但昨天晚上辦公室裏好像進了賊,”陳俊文說,“年段長早上來上班,發現放試卷的櫃子……上麵鐵鎖的方向不對。”


    “……還有人要偷試卷?”


    陳俊文瞟了那人一眼,嫌棄的眼神:“沒人要偷,但有人要看啊——兩天後,禮拜四,期末考了。”


    班上的人都是一呆,片刻的安靜後,互相小聲議論起來。


    試卷到校當晚就被拆封,試題泄露……這事暫時不知真假,如果是真的——恐怕……


    恐怕最大的影響,也不過是期末考推遲,或者換一套備用卷。


    對於大部分學生,沒有任何影響。


    “這不是他們老師管理上的問題嗎?”有人說,“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期末考推遲的話——寒假要少放幾天了啊!”立刻有人指出了盲點。


    ——問題頓時嚴重起來,班裏的議論聲也逐漸熱烈。


    “等等,”有個女生若有所思地開口了,“這麽一說……莫非陳俊文你就是小福蝶?”


    陳俊文一愣,馬上皺了眉:“滾滾滾,你才——”


    教室門突然被推開,話題終止。


    孫老師大步走了進來,神情緊張,臉色極差。


    她沉著一張臉在門口站了站,視線往班裏一掃,然後開口叫了幾個名字。


    “蔣子迪,徐凱,周亮……那邊那個,那個——張勇澤。”


    李珍檬看看站起來的那幾個,差不多都是後排高個的男孩子——這是要幹嘛?去考場排桌子?她想了想,剛要和蔣雨辰說話,一不小心對上了門口班主任的視線。


    “還有你,李珍檬,你也來,”孫老師說,“你們幾個,過來我辦公室一下。”


    被點了名的五六個人互相望望,都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小小一間辦公室一下子擠進這麽多人,連光線都變暗了。李珍檬側頭一看,楊老師不在,電腦跳了屏保畫麵——某部剛上線的超級英雄電影的海報。


    她又看看林……孫老師的桌子——和以前基本一樣,沒有差別;非要說的話,就是林落焰用過的一些辦公用品都被收進紙箱,放到邊上了。


    不知道林落焰的新辦公室在哪兒,但看樣子,還得他自己來拿走。


    “午自習把大家找過來,是有個情況急著需要了解一下,”孫老師說,“我也是剛剛得知這個事,學校裏暫時還沒有完全公開,你們知道了也不要說出去……”


    “什麽事啊?”蔣子迪直截了當地問。


    孫老師瞟了他一眼,剛要張嘴,想了想,還是轉向在場唯一的女生。


    “李珍檬,你昨天放學後做什麽去了?”眯著眼睛,似笑非笑地問的。


    李珍檬沒料到她會問這個,頓時一愣。


    昨天放學後她做什麽去了?昨天放學後,她被丟進莫名其妙不可思議的神奇空間,又目睹了一對穿越師兄弟的切磋比試……如果寫成小說,沒有一兩萬字怕是說不清楚——那麽,應該怎麽言簡意賅,避重就輕,若無其事地對老師解釋明白?


    “孫老師,你這是什麽意思?”蔣子迪突然搶先開口,“你是不是懷疑我們班的人去年段長那裏偷看試卷了?”


    這話一出口,剩下的幾人也立刻想到陳俊文剛剛說過的事。李珍檬頓時熱血上湧,一張臉“唰”地全紅了。


    ……原來自己身上還有這樣的嫌疑?為什麽?憑什麽


    她瞪大了眼睛看孫老師,然而對方眯著眼,似乎並不能接收到她帶著怒意的視線。


    “……噢,你們已經知道了啊,”孫老師臉上一僵,又尷尬地笑了笑,“我也不是懷疑你們,隻是現在……現在年段裏建議我們自查,所以我先找你們幾個了解一下情況,看看到底是不是那麽回事——萬一不是,也能洗脫嫌疑啊。”


    “自查?全年段自查,還是隻有我們班自查?”蔣子迪說,“為什麽光找我們幾個?因為我們看上去就像是會幹這種事的人?”


    “洗脫嫌疑是怎麽回事啊?”也有人跟著說道,“我們怎麽就有嫌疑了?”


    “你們不要急嘛,”孫老師慢慢悠悠地說,“畢竟我們班這個情況……大家也不是不知道,平時好事輪不到我們,一有點什麽壞事……對吧?也不是說誰懷疑我們,隻是我們總得有個自證——”


    “誰主張誰舉證,”蔣子迪說,“我沒幹的事,怎麽證明?”


    “走廊裏的監控呢?”李珍檬說。


    “監控不巧壞了。”孫老師立刻回答道。


    “那還說個毛!”蔣子迪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要走,“哥不陪了,誰懷疑是我,拿證據來懟!”


    “你等等,”孫老師喊住他,“我都還沒說是什麽事,你怎麽就馬上想到是試卷的事?這事還沒公開吧?”


    ——李珍檬上一次看到這種“我都還沒……你怎麽知道……”的反駁套路,是在小學時候,一本推理向的連環畫冊上。


    很老套,但有用,尤其是可以簡單粗暴地激怒對方。


    蔣子迪的臉立刻就紅了。


    “……我聽說的啊,”他扯著嗓子說,“你以為沒人知道?現在可差不多全班都知道——”


    “聽誰說的,消息來源?”孫老師打斷他的話,“這個事可還沒聲張呢——你從哪兒聽來的?”


    幾分鍾前剛剛知道的——但這麽說除了再拉一個人下水,沒有其他任何作用。


    蔣子迪整張臉漲得通紅,隻是瞪她,抿緊了嘴不說話。


    孫老師歎了口氣:“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們的心情……畢竟期中考走了這麽個大運,一下子出名了,得意了,翻身了——萬一期末考考砸,豈不是加倍丟人?但成績是得靠自己實打實地學來的,不能走旁門左道啊!”


    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李珍檬皺了眉:“孫老師,你是真的懷疑我們?”


    “……我沒這個意思,”孫老師看了看她,勉強地笑笑,“隻是找你們了解一下情況……”


    “因為我是體育生,所以看起來會幹這種事;因為他們幾個平時就東遊西蕩的,所以看起來會幹這種事?”李珍檬說,“你剛才說得對,年段裏一直看不起我們,有點什麽壞事就懷疑我們——可是你不也一樣?”


    孫老師“嘖”地一撇嘴唇。


    這聲音李珍檬聽過,當初她聽到她背後跟人打電話,一個個數叨自己班上的人的時候,也是這種語氣。


    攤上他們,是她倒黴。


    他們是晦氣,是麻煩,是瘟神,是一無是處的垃圾。


    “期中考我們準備了很久,大家都很努力地去學了……中間也許確實有走運的成分,但你要說全靠走運,我隻能說……”李珍檬想了想,“呸。”


    孫老師一愣,緊接著就橫眉豎眼地擺了臉色:“你怎麽說話的?”


    辦公室裏幾個男生各自笑了起來,故意笑得很大聲。


    “走了,李珍檬,”蔣子迪說,“她不信我們,那還浪費這時間幹嘛?”


    他說著就帶頭朝門口走去——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林落焰從外麵探出半個身子來:“孫老師,我的辦公室分配好了,來拿一下留在這兒的東西——”


    說著,他臉上客氣的笑容一滯:“怎麽這麽多人?開會?”


    “林老師,來得好,”孫老師更客氣地笑了笑,“這兒正在說事呢。”


    蔣子迪剛剛緩下的臉色立刻一繃,李珍檬也急了,轉頭去看林落焰。


    “還不就是後天考試試卷的事,”孫老師說,“年段裏不是讓我們自查嗎,我就先找他們幾個問問情況,沒想到他們反應這麽大……你說把事情說清楚了,不是反而能撇清嫌疑?遮遮掩掩的,人家還真以為我們有鬼呢!”


    “哦,這個事啊,”林落焰笑了笑,撓撓腦袋,“我覺得沒必要問啊,肯定不會是他們。”


    孫老師皺了眉:“這怎麽說?”


    林落焰看了看蔣子迪,稍微收起笑意,認真地開口道——


    “就算看了試卷——他們也不會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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