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往往是這樣的:你原本並不在意, 並不害怕的東西,無意間被人提醒之後,突然就會從小老鼠變成大白鯊, 瞬間令人在意,令人害怕起來。


    當前時間是晚上8點30分, 因為林落焰說大家封閉集訓已經很辛苦了, 晚自習可以早點走,所以化學教室裏隻剩下值日生的時間段。


    李珍檬望了望牆上的門捷列夫畫像, 以及周圍一圈大小胡子們, 感覺他們油墨印刷成的雙眼中仿佛流露出幾許莫名詭異的生氣。


    就是那種幾百年前的學科之神對幾百年後的學渣施以居高臨下的蔑視的感覺。


    唐卿卿說, 她也是晚上留下來掃地的時候,聽見走廊上……


    不行,打住, 不能想了。


    自己五分鍾前才嘲笑過唐卿卿的!


    (何況自己也並不是學渣!)


    李珍檬立刻握緊掃帚, “唰唰唰”響亮地掃了幾下, 以為壯膽。


    ……不, 根本就不怕,不需要壯膽!


    根本不怕的人五分鍾就迅速掃完了地收拾完了垃圾桶,然後背上書包提著垃圾袋走出教室, 關燈,關門。


    整棟實驗樓裏唯一一間亮著燈的教室暗了。


    接下來,隻要把這袋30%由自己製造的垃圾丟進走廊那一頭的垃圾桶……


    李珍檬轉頭朝走廊那一頭望望。


    全長大約30米的走廊, 有一半沉沒在黑暗中。


    垃圾桶就在黑暗的盡頭。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 往前邁出一步。


    “噠”——整條走廊上隻有自己的腳步聲。


    可能整棟樓裏也隻有自己的腳步聲。


    走廊窗戶沒有關緊, 被風吹得“嘩啦嘩啦”響;頭頂天花板上傳來“骨碌碌”的小動靜,好像有個孩子在樓上打彈珠——


    不行,打住,不能自己嚇自己!


    李珍檬又吸一口氣,在滿走廊的牛頓愛迪生愛因斯坦居裏夫人們的注視中用50米衝刺的速度揪著垃圾袋朝著垃圾桶狂奔而去,垃圾桶大敞開的口子出現在視線中的第一時間她猛地一揚手——“噗”,令人安心的塑料袋落地的聲音。


    李珍檬這一口氣終於呼出,然後一個90°轉身——


    走廊那一頭,自己剛剛離開的教室,燈亮了。


    沒有記錯的話,半分鍾前,自己親手按下了電燈開關。


    李珍檬感覺有個氣泡從自己胸口升起,順著氣管穿過咽喉,即將破口而出。


    ……不,不能喊。


    根本一點都不害怕!


    李珍檬忍住那一聲“啊——!”,仿佛蓋上沸騰的開水壺的蓋子;然後她一步一步走到教室後門,躲在窗側,屏住呼吸探出腦袋,朝裏看。


    沒看見有人,但聽見裏麵有一些細微的響動。


    開水壺的蓋子被水蒸汽頂著“叮叮當當”地亂跳。


    李珍檬又試著往前邁了一步,朝窗裏望去。


    ——玻璃的那一邊突然“呼”地閃出一個人影,光線立刻被擋去一塊。李珍檬眼前落下一片人形的影子,她還沒來得及看清,身體已經擅做主張地呼吸一滯,心跳驟停。


    “吱——!”


    水開了,水壺蓋子終於蓋不住了。


    “……不要吵。”皺著眉頭的抱怨。


    然後是“嘩啦”一響,李珍檬麵前的窗戶被拉開。李珍檬截停這個“啊”,睜開不知道什麽時候閉上的眼睛,鬆開不知道什麽時候捂住眼睛的手指縫,朝外看。


    “……大哥你在這兒幹嘛?”


    “我走到校門口,想起有東西忘帶了。”段響劍說著,舉起手裏的文件夾示意。


    “……那你也不先告訴我你在這兒。”


    “我都沒看見你,怎麽告訴你。”


    ……好吧。


    於是在一走廊的牛頓愛迪生愛因斯坦居裏夫人們的注視下,李珍檬和段響劍一前一後地下樓去了。


    雖然樓道裏的燈壞了,但李珍檬並不是出於害怕,或者讓人開道這種原因,才堅持讓段響劍走前麵的。


    嗯,不是的。


    “你剛才不是說不相信不害怕的嗎,”前麵的人說,“那一聲叫得,跟見了鬼似的。”


    “……我不是被鬼嚇,我是被你嚇,”李珍檬說,“人嚇人嚇死人!”


    “人有什麽好怕的。”


    “對嘛,人有什麽好怕的——那大哥你當初是在怕什麽?”


    人群恐懼症患者不說話了。


    這一局吵贏,李珍檬得意洋洋,剛要趁勝追擊,窗外不知道什麽東西“嘩啦”一響,她下意識地就“啊”了一聲。


    “別怕,那個不是人。”段響劍說。


    這句話不管從哪個角度理解……不是嚇人,就是氣人;李珍檬想了想,乖乖閉嘴,繼續縮在段響劍後麵,安靜低調地往前走,畢竟好漢不吃眼前虧。


    轉眼間,短短兩截樓梯就走完了,兩人到了實驗樓一樓的大廳;不遠處高二高三的教學樓還燈火通明,照得半個學校都是亮的。


    李珍檬抬頭望望樓上黑咕隆咚的走廊,剛才的驚嚇過去之後,她開始感覺一驚一乍的自己十分丟人。


    都怪唐卿卿,跟她說什麽莫名其妙的話,害得她……大失水準。


    她以前可是能一天連刷三部恐怖片的人!


    “好奇怪啊,”旁邊的段響劍突然開口,“你有沒有聽見什麽動靜?”


    “……大哥你也來這一套?”李珍檬瞪了他一眼,“別嚇我,我已經對這個免疫了。”


    段響劍皺了下眉頭:“你真沒聽見?”


    “沒有,”李珍檬說,“如果這裏有其他的聲音,那一定是我家中的母親因思念而在呼喚我的名字。”


    段響劍又看她一眼,沒說什麽,直接朝實驗樓大門走去,走了兩步又停下來,伸手從書包裏抽出他的笛子,緊握在手裏,然後才上前推開大樓正門。


    “快點,回家去見思念你的母親。”倚在門邊回頭說的。


    李珍檬本來還想再耍個嘴皮子,但看他這副煞有介事的樣子,突然又覺得背後發涼,樓上黑漆漆的走廊裏仿佛又有什麽奇怪的聲音了。於是李珍檬扁扁嘴,趕了兩步跑出大門去了。


    “剛才到底是什麽聲音?”


    “沒聽見就算了。”


    好吧。


    兩人沿著小路走了一段,又聊了幾句關於題庫,關於練習,關於下周的初賽的事;隻是其中一個顯然心不在焉,沒說兩句就不停地四下張望,搞得李珍檬也十分緊張,沒說幾句就又閉嘴了。


    今晚多雲,無星無月,四五十米長的校園小路,隻有路燈斷斷續續地亮著,照得地上的兩個影子也一會兒長一會兒短,一會兒深一會兒淺。


    “我去車棚了,大哥再見。”李珍檬說著,朝車棚的方向拐了個彎。


    “再見。”段響劍說,然後跟著她朝車棚過去。


    “……大哥今天騎車來了?”李珍檬問。


    “沒有,”段響劍說,“不過你自己敢去車棚嗎?”


    “……這有什麽不敢的!”李珍檬頓時一仰脖子,“小看我?!”


    “哦,”段響劍看她一眼,點點頭,“那我走了。”


    “大哥再見!”


    “再見。”


    ——“啪嗒,嗒,嗒……”


    好像是小石頭扔在地上的聲音。


    不對,確切來說,是像打水漂似的,把小石頭扔在地上的聲音——甚至還有打水漂似的回音。


    不知道剛才段響劍聽見的是不是這個聲音,但李珍檬現在聽來……有些發毛。


    又是一聲,“啪嗒,嗒,嗒……”


    就在不遠處。


    但路燈的光線所能照亮的範圍之內,沒有其他人。


    剛朝另一個方向走開兩步的人也停下了。


    “……大哥,”李珍檬猶猶豫豫地叫他,“你……”


    “這次你也聽見了?”段響劍說,“扔石頭?”


    李珍檬頓時倒抽一口涼氣,說不出話來。


    “別怕,”段響劍朝她走近兩步,又轉頭四下看看,“你戴了那串鏈子吧?”


    李珍檬連連點頭,緊緊抓住左手腕,但還是說不出話來。


    “應該不是太凶險的東西,”段響劍說,“你快去取車,早點離開這裏回去——”


    話音剛落,又是一串打水漂的聲音,好像有人往黑暗處看不見的水麵裏丟了一塊石頭,最後一聲“嗒”一直傳到很遠。


    如果真是打水漂,這一位可能是冠軍。


    “……斬滄……師叔祖?”李珍檬努力擠出幾個字來,“你……你別嚇人……”


    沒有人應她,也沒有人回答。她轉頭去看旁邊的段響劍,但對方眉頭緊皺,全神貫注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仿佛根本沒有聽見她說的話。


    李珍檬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手上的玉珠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動靜。她試著朝車棚走去,照著段響劍說的盡快回家,但這一步剛剛邁出,小路前方的路燈閃了幾閃,“啪嚓”一聲,燒壞了,滅了。


    視野頓時暗了一半。


    “啪嗒,嗒,嗒,嗒,嗒,嗒,嗒……”


    一串比剛才更長的水漂聲。


    李珍檬馬上收回剛剛踏出的那一步,顧不上什麽麵子不麵子,立刻慫回段響劍身後——


    “蹲下!”突如其來的一聲喊。


    沒有思考的餘地,聽到兩個字的第一時間,身體自動就做出了反應。然後是一記裂破空氣的出鞘聲,有劍刃在夜空中震響,落下錚錚回音。


    “啪嗒,嗒——”


    下一秒,李珍檬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腦袋上方飛掠而過,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去了;她趕緊抱住自己的頭,蹲在地上縮成一團。


    無光的黑暗中,遠遠傳來“啪”一聲輕響,好像有什麽東西被刺破——那聲音和質感,似乎是布。


    打水漂的聲音戛然而止了。


    “快走,”段響劍一把拉起地上的李珍檬,拖著她往車棚小跑過去,“快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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