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呼嘯, 黃沙漫天,戈壁荒涼, 太陽卻依舊熾烈如火。


    隨著毒酒滑下喉嚨,秦蘭芝覺得喉嚨火燒一般, 連吞咽都困難, 接下來五髒六腑刀攪一般劇痛, 然後她就疼得失去了知覺。


    怎麽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十七歲的趙鬱?


    是夢吧?


    趙鬱在上麵忙了半日,見秦蘭芝毫無反應,頓時有些慪,動作就有些粗魯。


    秦蘭芝終於清醒了——怎麽可能有這麽真實的夢!


    她凝神看向趙鬱。


    趙鬱見秦蘭芝終於看自己了,一雙杏眼明媚清亮,正看著自己, 心裏實在是喜歡, 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微喘道:“蘭芝,這次舒服吧?我是不是很厲害?!”


    他就知道自己長得俊俏, 體力好,功夫又厲害,秦蘭芝一向迷戀他得很!


    秦蘭芝看著近在咫尺的俊臉,想起自己被灌下毒酒活活疼死的時候,趙鬱這廝正意氣風發登基為帝, 心中恨極, 抬手閃電般扇了過去。


    趙鬱猝不及防, 小白臉被扇得偏到了一邊。


    秦蘭芝不待他反應過來, 抬腿把趙鬱給踹到了床下。


    上輩子她溫柔賢淑癡情癡意,陪著趙鬱流放千裏吃盡苦頭,結果趙鬱這廝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他在大慶殿意氣風發登上皇位,她在後宮苦哈哈死於非命,那她幹嘛還巴結趙鬱!


    秦蘭芝的動作實在太快,饒是地下鋪著厚厚的地氈,趙鬱依舊摔得夠嗆。


    他摸了摸自己熱辣辣的左臉,一陣麻疼,意識到自己的臉被秦蘭芝給扇腫了。


    趙鬱從來不是能吃虧的人,他“嗷”一聲躥了起來,撲到床上,與秦蘭芝開始撕打。


    丫鬟們在外麵聽到臥室裏麵的動靜,都呆住了——這......這是在行房,還是在打架?


    兩個小丫鬟看向翡翠,等著她拿主意。


    翡翠是秦蘭芝從家裏帶來的大丫鬟,一向冷靜自持,這會兒也有些慌了神。


    她聽著裏麵的撕打聲,定了定神,道:“郡王和秦姨娘鬧著玩呢,慌什麽!”


    王爺進京朝覲,如今不在福王府,王妃這個嫡母不管庶子的是非,端懿郡王的生母韓側妃不是省油的燈,還是別去招惹的好,且等等看吧!


    秦蘭芝滿腔悲憤,自是用盡全力;趙鬱又不能真打自己的女人,招架而已,打得十分鬱悶,兩人倒也旗鼓相當。


    撕打了半日,秦蘭芝驀地發現她和趙鬱都衣衫不整,一下子愣住了。


    趙鬱乘機跳到床尾,拉了亂糟糟的錦被遮住自己:“秦蘭芝,你這女人發什麽瘋?幹嘛打我!”


    秦蘭芝氣喘籲籲跪在那裏看著趙鬱,趙鬱身上隻穿著白綾中衣,衣襟敞著,左臉上凸起了五指印,頸部、鎖骨、腰間都被她擰得一塊塊紅,趙鬱臉上身上原本就白,就顯得越發的淒慘。


    她看了一會兒,覺得實在是無趣,伸手搶過趙鬱身上的錦被,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縮成了一團。


    趙鬱看著裹成了一條大紅蠶蛹的秦蘭芝,想要報仇,卻老虎吃天無處下口,最後隻是悻悻地爬過去,隔著錦被在秦蘭芝屁股上虛張聲勢地拍了一下,權作報仇。


    他坐在那裏,有些茫然,又有些奇怪:秦蘭芝一向多溫柔啊,今日是怎麽了?


    她那麽愛我,今天怎麽會突然動手?


    難道是我太厲害了,她受不了了?


    這樣一想,趙鬱不禁有些驕傲,便下了床,拿了衣物自顧自穿上。


    穿衣服的時候不小心碰到腫起來的左臉,他不由自主“噝”了一聲。


    穿好衣服靴子,趙鬱湊到秦蘭芝的妝鏡前看了看,見自己一向俊俏的臉凸起了五指印,方才那點飄飄然頓時一掃而空,心道:老子這麽俊俏的臉,被秦蘭芝這小娘們弄成這個熊樣,今天沒法子見人了!


    他簡直快要被秦蘭芝活活氣死了。


    趙鬱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秦蘭芝一眼,見她依舊用錦被把自己裹成一個球,就隔著被子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又找了個帷帽戴上,這才出去了。


    他的臉現在這麽精彩,讓那些丫鬟小廝看到,萬一誰去他娘那裏亂嚼舌頭,秦蘭芝就慘了!


    聽到明間門“咣當”了一聲,秦蘭芝知道趙鬱離開了,這才裹著錦被坐了起來。


    想到八年後的趙鬱,秦蘭芝背脊上瞬間冒出了一層冷汗,粘膩潮濕,很是難受。


    她以良妾的身份初進福王府時,趙鬱還是十六歲的端懿郡王,福王的次子,一個愛笑愛笑性格佻脫的少年。


    秦蘭芝知道趙鬱接下來的路。


    一年後,趙鬱因為母舅京兆尹韓載卷入宮廷巫蠱案,最終被流放邊疆,在邊疆苦捱了三年,那時候隻有她陪在他身邊。


    從流放地歸來,所有阻擋趙鬱的人都開始一個個被他踩在腳底下。


    福王妃、福王世子、梁淑妃、武丞相、大周朝的文官集團......


    他一直往上走,堅定地往上走,變得深沉內斂心思詭譎,她再也看不透。


    而他也沒打算讓她看透。


    對他來說,秦蘭芝的存在價值就是陪他睡覺。


    想到八年後那個冷漠的新帝,秦蘭芝終於感到了後怕。


    她機械地拉起錦被,再次包裹住自己,謀劃著自己接下來該怎麽做。


    秦蘭芝一向有自知之明,她不是懂得權謀的聰明人,得好好想一想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不再重蹈前世覆轍。


    做出決定之後,秦蘭芝這才鬆了一口氣,一個問題忽然浮上腦海——她不過是趙鬱的侍妾,雖然一直跟著趙鬱,卻也未曾做過出格的事,再加上出身低微又無子,即使趙鬱冊封後宮,她也不過是一個低位妃嬪。


    趙鬱若是厭惡她,關入冷宮就是,為何要韓太後親自動手毒死她?


    翡翠低下頭,拭去順著眼尾流下來的眼淚。


    蘭芝難過,她也難過,可是翡翠知道,蘭芝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對的。


    翡翠跟著蘭芝多年,知道她的性子。


    蘭芝從小愛說愛笑性子活潑,與其在福王府內夾著尾巴戰戰兢兢享福,不如回到自己家裏自由自在度日。


    反正蘭芝總有法子把日子過得舒舒服服開開心心。


    過了一會兒,聽到裏麵哭聲漸漸聽不見了,翡翠便下去打了一盆井水送上來,推開門送到了屋子裏,服侍著蘭芝洗了臉,又安排她在床上睡下了。


    一直到了天擦黑時候,秦二嫂才從外麵回來了。


    秦二嫂一邊洗手,一邊問道:“姑娘呢?”


    萬兒正要說話,翡翠卻搶先道:“娘子,姑娘累了,先睡下了!”


    又道:“姑娘說晚上吃飯不要叫她!”


    秦二嫂原本要上前看看女兒的,聞言隻得作罷。


    一直到了深夜秦仲安才回來。


    秦二嫂知道他是去秦老大家看婆婆秦老太去了,便隻是問了一句:“婆婆身子還好吧?”


    秦仲安欲言又止。


    秦二嫂見狀,便道:“怎麽?難道婆婆那邊又起什麽幺蛾子了?”


    秦仲安歎了口氣:“母親不太高興,說蘭芝都回來這麽久了,為何還不去看她老人家......”


    “讓蘭芝去看她老人家?”秦二嫂冷笑一聲,“讓她再坑陷蘭芝一次?去年元宵節晚上走百病,那晚上她是怎麽坑陷咱們蘭芝的?若不是蘭芝反應快跑了回來,說不定早被她老人家賣進梁皇親府裏做六十多歲老頭子的小老婆了!”


    秦仲安也想起了往事,頓時啞口無言。


    他這個母親,別的都好,就是自私又偏心,把老大一家看得如珠似寶,把他一家踩在腳底下,尤其是不喜歡陳氏和蘭芝母女倆,卻忘了他那點俸祿隻是夠孝順她老人家,這麽多年來,他家一直是陳氏在賺錢養家。


    秦二嫂瞅了丈夫一眼,見他不出聲反駁,便也不說話了。


    秦仲安什麽都好,就是太孝順了。


    說來也奇怪,他是家裏的老二,秦老太疼愛長子秦伯健,疼愛三女秦香兒,對秦仲安這個老二從來都不好,偏偏三個兒女中最孝順的就是老二秦仲安!


    臨睡前,秦仲安還是嘟囔了一句:“中秋節那日咱們兩口帶著蘭芝去老大家一趟吧,也算是堵了老太太的嘴!”


    秦二嫂沒理他,翻身計算著明日要做的丸藥數量,不知不覺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秦蘭芝就起來了。


    她挽了一窩絲杭州纘,插戴了一支翡翠簪,穿了件白藕絲對衿裳,係了條翠紋裙,脂粉不施,卻眉目濃秀嘴唇嫣紅,分外清新明媚。


    翡翠幫秦蘭芝戴上淚珠型翡翠耳墜,然後去收拾屋子。


    見窗前長榻上放著一個玄緞包袱,她認出是昨日郡王帶來的,想了想,這才問道:“姑娘,這個玄緞包袱......”


    秦蘭芝雙目盈盈凝視著鏡子裏的自己,過了一會兒方道:“拿來我看看吧!”


    翡翠拿了包袱放在妝台上,解開讓秦蘭芝看。


    玄緞包袱上麵是一個精致的紫檀雕花匣子,匣子下麵是一個大大的紅緞包袱。


    蘭芝左手扶著匣子,右手摁開了匣子的消息。


    匣子的蓋彈開了。


    蘭芝隻覺一片金燦流光,原來黑絲絨襯裏上嵌著一套赤金鑲嵌紅寶石頭麵,金子黃澄澄的,紅寶石有些小,成色卻好,釵子、簪子、步搖、耳墜、項鏈、手鐲等樣樣俱全,怕是要值幾百兩銀子。


    她呆看著這套頭麵,沒有說話。


    蘭芝是知道如今的趙鬱手裏有多少銀子的,很擔心接下來的四個月趙鬱手頭緊張日子難熬。


    趙鬱的收入隻有兩項,一項是郡王的歲支祿米兩千石,另一項是王府每月發放的月銀。


    郡王的這兩千石歲支祿米一向由韓側妃代領,韓側妃慳吝成性,拿到手裏就絕對不會再拿出來,因此這一項算是沒了。


    王府每月給趙鬱發放的月銀是一百兩銀子,一年就是一千二百兩,每年的年初發放。


    這項銀子先前也被韓側妃拿走了,後來因為世子趙翎出麵幹涉,賬房才開始直接發給趙鬱。


    秦蘭芝算過賬,趙鬱一年能從正常渠道拿到的銀子也就這一千二百兩銀子月銀了,隻是他似乎總有法子弄到銀子,雖然不算多,卻也能對付著過下去,反正趙鬱從來沒缺過她的花銷。


    真正的苦日子是在趙鬱被流放到西北涼州後,他們沒了收入,還要養活跟著他們去西北的人。


    初到西北那段時間可真苦啊......


    也就是在西北,秦蘭芝學會了種棉花、給棉花打頂、摘棉花,以及紡花織布......


    一直到如今,秦蘭芝還記得西北的冬夜,北風呼嘯,飛沙走石,糊著窗紙的窗戶被沙石打得“啪啪”直響。


    屋子裏一燈如豆,趙鬱在燈前讀書,而她和翡翠在一邊搖著紡花機紡花。


    偶爾翡翠出去一趟,趙鬱就悄悄伸手握住她的手,在昏黃燈光中看著她笑,雪白的小虎牙閃閃發光,真是可愛......


    秦蘭芝收回思緒,低頭眨了眨眼睛,合上匣子,啞聲道:“收到上鎖的那個衣櫃裏吧!”


    翡翠看到秦蘭芝白藕絲對衿裳的衣擺被落下的淚珠子洇濕了一小片,卻裝作沒看到,拿過那匣子放到了衣櫃裏。


    秦蘭芝又解開下麵的大紅緞子包袱,發現裏麵有好幾套衣物,都被壓得平平整整放在裏麵。


    她一件件慢慢翻看著。


    上麵是一件修身白綾襖、一條嬌綠緞裙、一件寶藍通袖妝花袍、一件大紅通袖妝花袍和一條玄錦百花裙,最下麵是一件大紅遍地金雪貂皮襖。


    翡翠走了過來,也立在一邊看。


    秦蘭芝看著這些衣服,不由笑了起來,道:“這些衣服......可真莊重啊!”


    翡翠也笑了:“這些衣服估計是郡王親自挑選的!”


    秦蘭芝挑選出那件寶藍通袖妝花袍和那條玄錦百花裙,道:“這兩件給我娘穿正好!”


    翡翠抿嘴隻是笑。


    秦蘭芝拿起最下麵擺著的那件大紅遍地金雪貂皮襖,卻發現沉甸甸的,伸手進去一摸,卻從皮襖裏摸出一個寶藍荷包——這荷包是她給趙鬱繡的!


    她打開荷包,發現裏麵有一疊銀票,抽出來數了數,足有五百兩。


    翡翠納悶:“難道是郡王給您的遣散費?”


    秦蘭芝心裏也納悶,隻得先收起這荷包,打算等明年趙鬱被流放去西北,她再尋個機會給趙鬱送過去,也算是雪中送炭。


    秦二嫂正在看著萬兒擺飯,見閨女遞過來兩件新衣服,衣料很好,刺繡精致,便笑了起來:“哎呦呦,這衣服可真好,我要放起來過年穿!”


    又問蘭芝:“蘭芝,你怎麽會有顏色款式這麽老道的衣服?”


    秦蘭芝笑眯眯道:“母親,你隻管穿就是了!”


    母女兩個吃著早飯,秦二嫂這才告訴女兒:“蘭芝,昨日李知州夫人讓婆子叫了我過去,說要一百粒保宮凝血丸,二百粒人參養榮丸,還有十盒藥香!”


    秦蘭芝聞言笑了:“娘,這可是樁大生意啊!”


    秦二嫂也是歡喜,道:“這樁生意做成,今年過年銀子都有了!”


    又忙提醒秦蘭芝:“蘭芝,這件事你可別跟你爹說,你祖母老是問你爹要錢,你爹若是知道咱娘倆手裏有錢,說不定得想方設法要了去給你祖母呢,到時候都偏給了你大伯家和你姑姑家!”


    秦蘭芝想起自己爹爹攢的私房錢,不由微笑。


    她爹和娘都愛攢私房錢,可是攢到最後,這些錢都偏給了她!


    用罷早飯,翡翠洗衣,萬兒刷鍋,秦蘭芝則跟著秦二嫂做人參養榮丸去了。


    保宮凝血丸幹係太大,秦二嫂還不敢讓蘭芝獨自去做,不過人參養榮丸秦蘭芝已經做得很好了,和秦二嫂自己做的也差不離了。


    下午秦二嫂又被請去給產婦看病了。


    秦蘭芝也不出門,又忙了整整一下午,配藥、磨粉、細火烘焙、煉蜜、調藥、和藥、搓條、和丸,終於做成了二百粒人參養榮丸,然後再擺在竹製簸籮裏發汗。


    等藥丸變硬,就可以用油紙包了,裝進密封的藥瓶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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