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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那顆藥毒死了康妃夏英露的貓,人人都在瞪大了眼睛等著看好戲。


    誰不知道康妃是宮內頭一號受寵的人, 那隻禦貓更是禽獸中的第一號主子, 簡直比尋常妃嬪還要尊貴些, 如今給毒死了, 以康妃那驕橫跋扈的性子, 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所以在薛翃從鎮撫司回宮的那一刻,宮內幾乎每隻眼睛都盯著梧台宮呢, 可萬萬沒想到, 從梧台宮裏落荒而逃的, 居然是康妃夏英露。


    因此上, 怎不叫這些奴才們心中凜然、對薛翃更加十萬分尊重呢。


    薛翃抬手,示意伺候的眾人都退下, 這些人也毫無二話,忙乖乖地退避了。


    這寧康宮裏雖然換了不少新的奴婢,但裏頭當然也少不了各色眼線。薛翃看殿內無人, 才走到寶鸞公主榻前, 在她的床邊上坐了。


    小孩子動也不動,寶鸞年紀雖然不大,卻十分懂事,之前那些奴才們竊竊私語,說康妃去皇後麵前告了狀, 寶鸞知道惹了禍, 嚇得縮在被子裏裝睡, 卻裝的不像, 察覺薛翃靠前,更是渾身微微發抖。


    薛翃望著那瘦弱的小孩子,探手過去,想在她肩頭上輕輕地撫落,但隻是咫尺之間,卻有些不敢碰觸。


    僥幸這殿內無人,寶鸞又看不見,薛翃眼中的淚再也忍不住了,她曾發誓不再流淚,但是麵對自己親生的受了萬般委屈的女孩兒,又怎能控製自如。


    從袖子裏掏出素帕,極快地拭幹了淚。薛翃暗中調息,才道:“殿下不必擔心,那隻貓的事情已經解決了。”


    寶鸞動了動,卻仍沒有“醒”,薛翃道:“我隻有一件事想問公主,希望公主能夠如實回答。”


    她也不管寶鸞聽沒有聽,便道:“那藥是給公主救命的,一切要按照我的吩咐服用,公主的病才能好,可公主為什麽要把藥喂給那隻禦貓?是信不過我嗎?”


    寶鸞不答。薛翃抬手將被子往上拉了拉,道:“公主不必害怕,這件事我不會告訴別人,也不會有其他人知曉。我既然答應了要醫治公主,就一定會將您治好,而且……”薛翃頓了頓,道:“我絕不會容許什麽人欺負公主的。”


    薛翃說完,寶鸞的肩膀抖得更厲害了,薛翃硬生生將目光移開,避免自己再度潸然淚下:“我隻想公主別再做這些事,一切要聽我的,好嗎?”


    薛翃說完,手淩空在寶鸞的肩頭虛虛地按了按,便站起身來。


    突然寶鸞掀開被子起身,她轉頭看著薛翃,竟道:“你憑什麽這麽說?你又不是宮內的人,你隻是個女冠子……就算你說能治好我,倘若治不好,反而治死了,父皇也絕不會怪罪你。而且你為我得罪了那麽多人,他們當然奈何不了你,可等陶真人走的時候你也跟著走了,剩下那些人豈不是更要針對我欺負我了?你哪裏是在醫治我,你隻是在害我罷了,更憑什麽說不容許別人欺負我?”


    薛翃萬萬想不到,自己會聽見這樣的一番話,措手不及,她立在原地,雙眸微睜地看著寶鸞。


    寶鸞滿臉淚痕,又說道:“沒有人想你醫治我,我也不想好起來,就算是病死了,又有什麽不好?”


    “你得好起來,”薛翃本能地,來不及多想,“你為什麽要病死。”


    “難道讓我活著,像是我母妃那樣……”寶鸞的聲音哽咽,說到最後一句,整個人瑟縮起來。


    薛翃渾身也隨著抖了抖,兩隻手不禁握緊:“你不會!”


    “你沒資格說這話!”


    “我有。”薛翃斬釘截鐵地回答。


    寶鸞滿臉不服,甚至帶一絲敵視地看著薛翃。薛翃走近:“我不會容許你出事。你也、絕不會像……你母妃那樣。”


    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那個“我”硬生生咽下去。


    但雙眼已經脹痛的難受,連嗓子裏好像都漲滿了酸酸楚楚的東西,嗆漲得她幾乎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


    薛翃微微昂首,屏息,而後說道:“綠雲,伺候公主服藥。”


    外殿綠雲走了進來,手中捧著備好的藥碗,又悄悄說道:“小師姑,外間來了個小公公,說是郝宜郝公公身邊的人,問他什麽事,也不說。”


    薛翃定神,看向寶鸞:“公主隻需要安心把身體養好,此外的事,我會給公主擔著。”重生以來,她甚少情緒波動,這會兒不由分說地說了這句話,綠雲眼中不禁流露詫異之色。


    寶鸞眼中的慍色退卻,目光中也透出幾許疑惑。薛翃不敢再盯著她看,轉身往外走去。


    身後,綠雲笑著對寶鸞道:“公主殿下放心,我們小師姑既然這麽說了,就一定是會說到做到的。”


    薛翃三兩步走出了寧康宮正殿,立在階陛前,忍不住抬手在胸口揪了揪。


    將近黃昏,風中透著肅殺的冷意,薛翃覺著自己站的是一個偌大的冰窟,渾身上下,從裏到外都冷的一絲暖和氣兒都沒有,好像動一動,四肢百骸就會發出冰棱抖動一樣的聲響。


    門口處站著的一名小太監見她出來,忙小碎步跑了過來,跪地請安,又含笑道:“仙長,您可算得閑了呢?”


    薛翃動彈不得,隻垂眸看他。


    小太監是郝宜的心腹,郝太監百般叮囑他對“和玉道長”要恭敬些,因此小太監隻越發恭謹地說道:“我們公公說,皇上最近老犯頭疼症,已經傳了好幾個太醫,都沒有法子,皇上很不高興,發了好幾次脾氣了。所以公公派我來問問,仙長有沒有好法子呢?”


    薛翃聽見“皇上”,才慢慢地緩過一口氣。


    正嘉皇帝的頭疼症已有兩三年了,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趨勢。但是宮內太醫眾多,按理說輪不到薛翃插手。


    可是郝宜特意差遣這小公公過來說,自然就有一番深意。


    薛翃心裏明白。


    畢竟曾經是正嘉皇帝身邊不可或缺的人,又是正嘉曾讚過“解語花”的人,薛翃怎會不明白正嘉的脾氣?


    不是太醫院毫無辦法,而是用的人不得心。


    畢竟,他曾經命人來“請”自己卻不得,後又親自往寧康宮見,偏她暈厥了。求而不得,皇帝如何能夠甘心?


    可是他畢竟是九五至尊,又是那種自傲矜貴的心性,先前“一而再”,已經是破格逾矩了,絕不會自降身份地“再而三”。


    正嘉不肯自降身份,又見不到想見之人,偏以他陰沉難測的性格,這種心思他絕不會對任何人提起。


    那股惱火無處可宣泄,太醫院跟那些近侍的人自然首當其衝地遭了秧。


    幸而郝宜也是正嘉的心腹,隱約窺知了幾分他的心意,這才悄悄地派了小太監來知會薛翃。知道以薛翃的冰雪聰明,必會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


    甘泉宮。


    司禮監的幾位:齊本忠,田豐,郝宜,張相,陪著幾位內閣的輔臣,正議事完畢。


    輔臣們跪別皇帝,起身退出內殿,在肅殺的天色裏,輔臣們大紅錦繡的官袍顯得格外醒目,猶如一朵朵莊重的紅雲般,搖搖擺擺,威儀赫赫地下台階往外而去。


    突然,為首的顏首輔抬眸掃了一眼遠處,旁邊緊隨其後的許閣老也發現了,一怔之下,掃向身側的戶部侍郎高彥秋。


    顏首輔沒有說話,許閣老笑了笑:“那位……女冠子打扮的,是否就是高侍郎先前隨著張天師出家的那個小孫女兒?”


    高彥秋原先在禦前內閣會議裏吃了癟,當然沒有心情四處打量,聞言抬頭,果然看見遠處,有一道纖弱的身影,由一個小太監陪著,往這邊走來。


    高彥秋皺皺眉,心情雖然不佳,但許閣老資曆跟官職都比自己高,便道:“大概是她吧,多年沒見,我也認不得了。”


    此刻,旁邊的夏太師道:“嗬嗬,高侍郎該認一認才好,畢竟是自己的親孫女兒啊。而且聽說這位和玉道長可甚是了不得,這才進宮幾天,聽說就已經是宮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厲害人物了。”


    高彥秋自然也聽說過,聽夏太師語中帶了幾分譏諷之意,奈何自己輩分官職等等都不如人家,便低頭道:“當初舍了她出家,就沒指望再回來,所以如今竟形同陌路,不管她怎樣厲害,橫豎跟高家是沒有任何幹係了。”


    為首的顏首輔聽他們三人說到這裏,才一笑道:“其實太師說的也不乏道理,如今皇上推崇陶真人,不顧群臣反對要在宮內設羅天大醮,將來……這位和玉道長,不知又有什麽了不得的造化呢。”


    高彥秋位份最低,隻得任由他們三個說著,無法還嘴。


    幸而在場的還有一個人。


    高彥秋便轉頭看向身後一直沒有出聲的那位閣臣道:“太舒,咱們還得趕緊回去,把賬目再對一對,這很快就要年下報賬了,要再給皇上斥責,別說戶部跟你們兵部,連內閣也跟著臉上無光。”


    原來四人身後還有一位,卻是內閣的候補閣員,原先內閣還有一位是兵部尚書石溪,隻是最近石尚書病重,所以由兵部侍郎虞太舒補任。


    算資曆,虞太舒曾是高彥秋的門生,也是內閣裏唯一能任由高彥秋呼喝的人了。


    聽了高彥秋如此說,虞太舒道:“是。”他的聲音平和清正,相貌儒雅端莊。頭戴壓金線的忠靖冠、身著大紅官袍,越發襯的五官鮮明,眉目清俊,身材挺拔,風度翩翩,乃是當朝有名的美男子。


    高彥秋見他眉眼低垂地答應了,心裏才有些滿意,便對其他三人道:“三位閣老,下官先行一步。”


    說著大袖一甩,昂首挺胸地去了,身後虞太舒也向著顏首輔,許閣老跟夏太師一一行禮,這才隨著而去。


    剩下三人麵麵相覷,許閣老笑道:“高大人好像不大高興啊。”


    顏首輔道:“多少年了他還是這個脾氣,怪不得一直在侍郎的位子上爬不上去,他的弟子都跟他平級了,他還是這幅牛脾氣。”


    夏太師哼了聲,卻隻看著那道越走越近的身影:“兩位大人,這位和玉道長好像是來麵聖的。你們對此有何看法?”


    顏首輔深邃的目光掃向前方:“皇上喜歡,做下臣的能有什麽看法。”


    許閣老也笑了笑:“是啊,而且聽說這位道長的醫術是最好的,也許是為了皇上的頭疼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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