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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會兒麗嬪已經在五六個宮女嬤嬤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她生得人如其名, 豔麗嬌美, 且又盛裝華服,看來氣勢非凡, 比先前當美人的時候出息多了。


    麗嬪看了一眼在場眾人,太醫們跟伺候公主的宮人們紛紛行禮。


    隻有薛翃伶仃立在原地,鶴立雞群。


    麗嬪皺眉:“你是何人?”她其實早就聽說了太醫們領著和玉道長來給寶鸞公主看病,此刻卻故作不知。


    薛翃僅僅單掌當胸微抬, 道:“貧道和玉,稽首了。”


    麗嬪見她竟不行禮,不過又想她身份特殊, 畢竟不便發作, 便耐著性子問道:“你就是跟隨陶天師進宮的和玉道長, 果然生的不俗,你不在放鹿宮, 如何到這裏來了?”


    旁邊陳太醫因自忖是自己攛掇的,怕給薛翃落了不是,便道:“回娘娘, 和玉仙長的醫術高明,微臣便請她來為公主殿下請脈, 或可有助於公主的病情。”


    不料麗嬪正要尋他們的錯處呢, 聽了這話, 即刻冷笑起來:“你是宮內的太醫, 能治就治, 不能治就直說換人,可不許自作主張的叫什麽別的古古怪怪的人來給公主看病,如果有什麽三長兩短,你擔待得起嗎?”


    陳太醫忙跪地。


    薛翃聽到這裏,看向麗嬪,正麗嬪也瞥向自己,這擺明是在殺雞給猴看,指桑罵槐。


    薛翃便道:“娘娘所說古古怪怪的人,可是指的我嗎?”


    麗嬪笑道:“這當然不是,道長是跟隨陶真人法駕的,宮裏誰不給三分顏麵。”


    薛翃不動聲色道:“既然不是說我,那陳太醫就不必跪了,我也仍舊能給公主治病,娘娘可是這個意思?”


    麗嬪一頓,勉強笑道:“雖然不是說道長,但也要給他們一個教訓,免得他們以後再自作主張,胡作非為。畢竟他們是宮內的太醫,自己不思量著精研醫術,為皇上分憂,卻總想著依仗別人,這如何了得,難道他們的俸祿也要給別人嗎?”


    薛翃說道:“太醫這樣做,也是為了公主的病,不管找誰,隻要能治好公主,就是為皇上分憂了。倒是麗嬪娘娘,聽說公主是皇上交付娘娘照料的,按理說,娘娘當擔起做母親的職責好生照料公主,可是自打娘娘接手以來,公主的病連著兩年多不見好,反而越發重了,娘娘可盡到自己的職責了?”


    “你、你在質問本宮?”麗嬪無法相信。


    “質問不敢當,隻是因為娘娘方才的話,貧道不由就想多了,”薛翃道:“照娘娘的意思,陳太醫治不了公主,就該直言換人,那麽娘娘把公主看的病情危殆,衣食不周,娘娘為什麽不主動跟皇上開口,讓能善待公主的妃嬪照看公主呢?”


    麗嬪語塞,變了臉色道:“你是在說本宮虐待了公主?她的病,本宮不知多上心,需要你這才進宮的方外之人來挑本宮的不是?”


    太醫們聽著兩人針鋒相對,臉色發白。


    薛翃眼神冷冽,聲音卻如玉石琳琅:“如今天色已冷,可看公主的衣著臥寢之具都十分的單薄,對一個病人來說如何能夠禦寒!而且公主雖然病中,但從脈息上看來,也有飲食不調之症,這不叫虐待,難道還是善待了?——醫者父母心,貧道看不過去,自然要說。”


    麗嬪胸口起伏,再也無法維持先前高貴的儀態,放聲嗬斥道:“你、你好大的膽子,仗著陶真人給你撐腰,敢對本宮如此不敬!”


    薛翃冷笑:“我敬天敬地敬三清,不知麗嬪娘娘是哪一位。”


    麗嬪從沒受過這種羞辱,本以為三言兩語就能打發了這才進宮的小道姑,卻沒想到差點把自己打發。


    她惱怒至極,看向旁邊的嬤嬤:“你們都是死人?看本宮給人欺辱?”


    隻可惜眾人也都是些拜高踩低的主兒,見薛翃言辭犀利,鋒芒畢露,哪裏敢靠前,隻有一個心腹嬤嬤眼珠一轉,道:“道姑這話是不是有些太過了,什麽敬天敬地敬三清,難道、您見了皇上,也不知恭敬嗎?”


    薛翃冷哼道:“你們是什麽東西,也配在此攀扯皇帝,你們能跟皇帝相提並論?”


    一句話,幹淨利落地把滿屋子裏的人的嘴都堵住了,鴉雀無聲。


    薛翃眉眼冷冷地,跟幾位太醫道:“這裏的事了了,我也該回放鹿宮。寶鸞公主的病我既然接手,便會直到她好起來。”說這句的時候,便掃向麗嬪眾人。


    “你說什麽?”麗嬪聽到這裏忙道:“你擔保公主的病會治好?如果有差池,你可怎麽說?”


    薛翃道:“不知娘娘指的是什麽差池?”


    麗嬪咬了咬唇,終究沒有說出口。


    薛翃冷笑道:“你若是指的公主會不幸殞命,那我就賠一條命給她。”


    陳太醫嚇得要勸阻:“道長……”


    薛翃一抬手,示意他停口。


    麗嬪又氣又恨,卻毫無辦法,隻得咽一口唾沫問道:“你此話當真?”


    薛翃道:“各位太醫都在跟前,天地三清作證,貧道從不打誑語。”


    麗嬪咬牙,正要再放兩句狠話,薛翃走近一步,仔仔細細打量麗嬪。


    麗嬪給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的心中發寒:“你盯著本宮幹什麽?”


    薛翃道:“貧道有兩句話奉送娘娘,從你的麵向上看,一來缺乏祖蔭,二來又少福德,能夠位列嬪位,已經是難能可貴,可惜德不配位,必招災禍,若還不知修心修性,積善積德,隻怕你的禍患就在眼前了。”


    薛翃說罷,玄袍大袖一揮,邁步出門。


    身後,眾太醫也忙唯唯諾諾告退,麗嬪給薛翃方才幾句話震懾,整個人呆若木雞,竟沒在意別的。


    地上那伺候嬤嬤見人都走了,忙上前乞求麗嬪道:“娘娘要救救奴婢,那道長說要把這裏的事跟皇上稟明,到時候奴婢就沒命了。”


    麗嬪回過神來驚問:“你說什麽?”


    嬤嬤道:“奴婢隻是話回的怠慢了一句,她就不依不饒,說奴婢小看了真人之類的話,奴婢冤枉啊。”


    麗嬪滿肚子火正無處發泄,聞言怒道:“怪不得這小道姑對本宮這樣不客氣,原來是你得罪了她在先,你難道不知道,陶真人是皇上發了兩道聖旨才請了來的,何等敬重,你敢不把他的人放在眼裏?混賬東西,你也是宮裏的老人了,這麽不知進退。活該!”


    嬤嬤嚇得委頓在地。


    麗嬪喝道:“你還滾出去!”


    那嬤嬤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麗嬪揉揉額頭,喃喃道:“這宮裏是要反天啊,才進宮兩天不到,就打本宮的臉,這口氣難道就這麽咽下了?哼,小小的一個道姑,以為自己是誰!竟然還敢詛咒本宮!”


    心腹嬤嬤道:“娘娘,這兩年娘娘是奉太後命令看管著公主的,如今突然有人插手,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太後?”


    麗嬪焦慮道:“太後近來身子不大安泰,懶怠見人,我也不好貿然就去長春宮打擾,免得弄巧成拙,起駕,去梧台宮。”


    ***


    且說薛翃離開寧康宮,心緒難以寧靜。


    她本不舍得離開寶鸞公主,也很想再進內殿探視,但是麗嬪等人在側虎視眈眈。


    且她今日已經破例,幸而仗著這個身份,應該不會引人疑心。


    如今隻快些思忖如何盡快將寶鸞的身體調養妥當就是了。


    但是想到那孩子瘦的一把骨頭,且又養成了畏懼膽怯的性子,幾乎讓薛翃忍不住潸然淚下。


    她埋頭而行,正將拐彎之時,冷不防對麵有個人悄無聲息地出現。


    薛翃收勢不住,額頭在他胸口的飛魚服上撞了一下,精密的刺繡金線蹭過,微微地有些火辣辣地。


    薛翃最忌諱跟人肢體接觸,忙後退一步,抬頭看時,才發現對麵站著之人身形高挑,臉容清俊,氣質偏冷鬱,竟是錦衣衛指揮使江恒。


    為寵妃的時候薛翃之前見過幾次江恒,他是正嘉皇帝的心腹,為人陰沉縝密,性情狠厲,簡直就像是更陰柔些的正嘉皇帝,他掌管著鎮撫司,統領錦衣衛,手底不知沾了多少人命跟血腥。


    之前薛翃陪侍正嘉的時候,曾跟江恒打過幾次照麵,每次見到他,心都會涼颼颼地,不敢稍微怠慢。


    如今“再世為人”,但麵對這位煞星,卻也是不願跟他多打交道。


    當即打了個稽首,低頭欲去,江恒卻道:“仙長急匆匆的,是往哪裏去?”


    薛翃垂著眼皮:“正要回放鹿宮。”


    江恒嘖了聲,道:“咦,仙長的額上紅了一片,是給我撞得嗎?”


    薛翃因一刻心神不屬,並沒有留意,卻見江恒邁步上前,抬手在她額前按落。


    “江指揮使!”薛翃脫口而出,抬手一擋。


    江恒站住,兩隻眼睛瞟向薛翃的臉上,若有所思地問道:“仙長、知道我是誰?”


    給他那冷血動物般的眼神無情地瞥過,薛翃的心都冷悸了,瞬間的窒息,然後她回答:“指揮使大人,不是身著官服嗎。您的大名,我也曾聽說一二。”


    江恒一笑:“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仙長真的有未卜先知之能呢。”


    薛翃因寶鸞之事心緒紊亂,一時忘了自持,差點露出馬腳。且江恒又非尋常之人,於是低頭道:“貧道先行一步。”


    她正要走,江恒突然說道:“仙長可跟那逆賊俞蓮臣認識?”


    ——他怎麽會突然這麽問?


    心頭猶如冰水蔓過,薛翃僵住。


    她明明知道自己該頭也不回地走開,可聽他這樣一句,如有無形繩索捆住了她的雙腳。


    江恒目不轉睛地盯著薛翃的臉,仿佛不會錯過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薛翃強令自己鎮定,心緒飛轉,直到突然想起來:當日她才進京,當街攔阻俞蓮臣的囚車,那囚車是鎮撫司負責押送,要麽是鎮撫司的人稟告了江恒,要麽……是他當時也在場,在某個自己看不見的地方。


    薛翃淡淡問道:“指揮使為何這樣問?”


    江恒笑道:“天師法駕攔住了俞蓮臣囚車,此事誰人不知。”


    薛翃道:“既然如此,指揮使當然也該明白師兄所說地煞之災,何必問我。”


    江恒道:“畢竟是仙長先攔的囚車啊。”


    薛翃淡瞥他道:“指揮使還有別的事嗎?”


    江恒挑了挑眉:“對了,仙長既然能預測地煞之災,那不知會不會算到我今日入宮的意圖呢?”


    薛翃皺眉,江恒笑道:“好吧,不瞞您說,皇上不肯殺俞蓮臣,可也沒有放他,還要我們好好地看管著,隻是昨兒開始,這逆賊突然病倒了,奄奄一息的……”


    薛翃不禁屏住呼吸。


    江恒道:“你說他死了吧,豈不是違背了天師的好意?所以今兒我進宮來,特給他請太醫。”


    竭力克製著,薛翃平靜問道:“可知道是什麽病嗎?”


    江恒道:“身子一陣兒冷,一陣熱,倒像是瘧疾。如果真是這個病,可就麻煩了,他不死,也得讓他死啊。”


    瘧疾極為凶險,且是能傳染的,一旦有人患病,必須立刻隔離,無人照料的話,很快就會脫水而死。


    薛翃目光湧動,幾乎忍不住就要脫口而出,江恒盯著她,好像也在等待著什麽。


    誰不知道康妃是宮內頭一號受寵的人,那隻禦貓更是禽獸中的第一號主子,簡直比尋常妃嬪還要尊貴些,如今給毒死了,以康妃那驕橫跋扈的性子,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所以在薛翃從鎮撫司回宮的那一刻,宮內幾乎每隻眼睛都盯著梧台宮呢,可萬萬沒想到,從梧台宮裏落荒而逃的,居然是康妃夏英露。


    因此上,怎不叫這些奴才們心中凜然、對薛翃更加十萬分尊重呢。


    薛翃抬手,示意伺候的眾人都退下,這些人也毫無二話,忙乖乖地退避了。


    這寧康宮裏雖然換了不少新的奴婢,但裏頭當然也少不了各色眼線。薛翃看殿內無人,才走到寶鸞公主榻前,在她的床邊上坐了。


    小孩子動也不動,寶鸞年紀雖然不大,卻十分懂事,之前那些奴才們竊竊私語,說康妃去皇後麵前告了狀,寶鸞知道惹了禍,嚇得縮在被子裏裝睡,卻裝的不像,察覺薛翃靠前,更是渾身微微發抖。


    薛翃望著那瘦弱的小孩子,探手過去,想在她肩頭上輕輕地撫落,但隻是咫尺之間,卻有些不敢碰觸。


    僥幸這殿內無人,寶鸞又看不見,薛翃眼中的淚再也忍不住了,她曾發誓不再流淚,但是麵對自己親生的受了萬般委屈的女孩兒,又怎能控製自如。


    從袖子裏掏出素帕,極快地拭幹了淚。薛翃暗中調息,才道:“殿下不必擔心,那隻貓的事情已經解決了。”


    寶鸞動了動,卻仍沒有“醒”,薛翃道:“我隻有一件事想問公主,希望公主能夠如實回答。”


    她也不管寶鸞聽沒有聽,便道:“那藥是給公主救命的,一切要按照我的吩咐服用,公主的病才能好,可公主為什麽要把藥喂給那隻禦貓?是信不過我嗎?”


    寶鸞不答。薛翃抬手將被子往上拉了拉,道:“公主不必害怕,這件事我不會告訴別人,也不會有其他人知曉。我既然答應了要醫治公主,就一定會將您治好,而且……”薛翃頓了頓,道:“我絕不會容許什麽人欺負公主的。”


    薛翃說完,寶鸞的肩膀抖得更厲害了,薛翃硬生生將目光移開,避免自己再度潸然淚下:“我隻想公主別再做這些事,一切要聽我的,好嗎?”


    薛翃說完,手淩空在寶鸞的肩頭虛虛地按了按,便站起身來。


    突然寶鸞掀開被子起身,她轉頭看著薛翃,竟道:“你憑什麽這麽說?你又不是宮內的人,你隻是個女冠子……就算你說能治好我,倘若治不好,反而治死了,父皇也絕不會怪罪你。而且你為我得罪了那麽多人,他們當然奈何不了你,可等陶真人走的時候你也跟著走了,剩下那些人豈不是更要針對我欺負我了?你哪裏是在醫治我,你隻是在害我罷了,更憑什麽說不容許別人欺負我?”


    薛翃萬萬想不到,自己會聽見這樣的一番話,措手不及,她立在原地,雙眸微睜地看著寶鸞。


    寶鸞滿臉淚痕,又說道:“沒有人想你醫治我,我也不想好起來,就算是病死了,又有什麽不好?”


    “你得好起來,”薛翃本能地,來不及多想,“你為什麽要病死。”


    “難道讓我活著,像是我母妃那樣……”寶鸞的聲音哽咽,說到最後一句,整個人瑟縮起來。


    薛翃渾身也隨著抖了抖,兩隻手不禁握緊:“你不會!”


    “你沒資格說這話!”


    “我有。”薛翃斬釘截鐵地回答。


    寶鸞滿臉不服,甚至帶一絲敵視地看著薛翃。薛翃走近:“我不會容許你出事。你也、絕不會像……你母妃那樣。”


    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那個“我”硬生生咽下去。


    但雙眼已經脹痛的難受,連嗓子裏好像都漲滿了酸酸楚楚的東西,嗆漲得她幾乎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


    薛翃微微昂首,屏息,而後說道:“綠雲,伺候公主服藥。”


    外殿綠雲走了進來,手中捧著備好的藥碗,又悄悄說道:“小師姑,外間來了個小公公,說是郝宜郝公公身邊的人,問他什麽事,也不說。”


    薛翃定神,看向寶鸞:“公主隻需要安心把身體養好,此外的事,我會給公主擔著。”重生以來,她甚少情緒波動,這會兒不由分說地說了這句話,綠雲眼中不禁流露詫異之色。


    寶鸞眼中的慍色退卻,目光中也透出幾許疑惑。薛翃不敢再盯著她看,轉身往外走去。


    身後,綠雲笑著對寶鸞道:“公主殿下放心,我們小師姑既然這麽說了,就一定是會說到做到的。”


    薛翃三兩步走出了寧康宮正殿,立在階陛前,忍不住抬手在胸口揪了揪。


    將近黃昏,風中透著肅殺的冷意,薛翃覺著自己站的是一個偌大的冰窟,渾身上下,從裏到外都冷的一絲暖和氣兒都沒有,好像動一動,四肢百骸就會發出冰棱抖動一樣的聲響。


    門口處站著的一名小太監見她出來,忙小碎步跑了過來,跪地請安,又含笑道:“仙長,您可算得閑了呢?”


    薛翃動彈不得,隻垂眸看他。


    小太監是郝宜的心腹,郝太監百般叮囑他對“和玉道長”要恭敬些,因此小太監隻越發恭謹地說道:“我們公公說,皇上最近老犯頭疼症,已經傳了好幾個太醫,都沒有法子,皇上很不高興,發了好幾次脾氣了。所以公公派我來問問,仙長有沒有好法子呢?”


    薛翃聽見“皇上”,才慢慢地緩過一口氣。


    正嘉皇帝的頭疼症已有兩三年了,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趨勢。但是宮內太醫眾多,按理說輪不到薛翃插手。


    可是郝宜特意差遣這小公公過來說,自然就有一番深意。


    薛翃心裏明白。


    畢竟曾經是正嘉皇帝身邊不可或缺的人,又是正嘉曾讚過“解語花”的人,薛翃怎會不明白正嘉的脾氣?


    不是太醫院毫無辦法,而是用的人不得心。


    畢竟,他曾經命人來“請”自己卻不得,後又親自往寧康宮見,偏她暈厥了。求而不得,皇帝如何能夠甘心?


    可是他畢竟是九五至尊,又是那種自傲矜貴的心性,先前“一而再”,已經是破格逾矩了,絕不會自降身份地“再而三”。


    正嘉不肯自降身份,又見不到想見之人,偏以他陰沉難測的性格,這種心思他絕不會對任何人提起。


    那股惱火無處可宣泄,太醫院跟那些近侍的人自然首當其衝地遭了秧。


    幸而郝宜也是正嘉的心腹,隱約窺知了幾分他的心意,這才悄悄地派了小太監來知會薛翃。知道以薛翃的冰雪聰明,必會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


    甘泉宮。


    司禮監的幾位:齊本忠,田豐,郝宜,張相,陪著幾位內閣的輔臣,正議事完畢。


    輔臣們跪別皇帝,起身退出內殿,在肅殺的天色裏,輔臣們大紅錦繡的官袍顯得格外醒目,猶如一朵朵莊重的紅雲般,搖搖擺擺,威儀赫赫地下台階往外而去。


    突然,為首的顏首輔抬眸掃了一眼遠處,旁邊緊隨其後的許閣老也發現了,一怔之下,掃向身側的戶部侍郎高彥秋。


    顏首輔沒有說話,許閣老笑了笑:“那位……女冠子打扮的,是否就是高侍郎先前隨著張天師出家的那個小孫女兒?”


    高彥秋原先在禦前內閣會議裏吃了癟,當然沒有心情四處打量,聞言抬頭,果然看見遠處,有一道纖弱的身影,由一個小太監陪著,往這邊走來。


    高彥秋皺皺眉,心情雖然不佳,但許閣老資曆跟官職都比自己高,便道:“大概是她吧,多年沒見,我也認不得了。”


    此刻,旁邊的夏太師道:“嗬嗬,高侍郎該認一認才好,畢竟是自己的親孫女兒啊。而且聽說這位和玉道長可甚是了不得,這才進宮幾天,聽說就已經是宮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厲害人物了。”


    高彥秋自然也聽說過,聽夏太師語中帶了幾分譏諷之意,奈何自己輩分官職等等都不如人家,便低頭道:“當初舍了她出家,就沒指望再回來,所以如今竟形同陌路,不管她怎樣厲害,橫豎跟高家是沒有任何幹係了。”


    為首的顏首輔聽他們三人說到這裏,才一笑道:“其實太師說的也不乏道理,如今皇上推崇陶真人,不顧群臣反對要在宮內設羅天大醮,將來……這位和玉道長,不知又有什麽了不得的造化呢。”


    高彥秋位份最低,隻得任由他們三個說著,無法還嘴。


    幸而在場的還有一個人。


    高彥秋便轉頭看向身後一直沒有出聲的那位閣臣道:“太舒,咱們還得趕緊回去,把賬目再對一對,這很快就要年下報賬了,要再給皇上斥責,別說戶部跟你們兵部,連內閣也跟著臉上無光。”


    原來四人身後還有一位,卻是內閣的候補閣員,原先內閣還有一位是兵部尚書石溪,隻是最近石尚書病重,所以由兵部侍郎虞太舒補任。


    算資曆,虞太舒曾是高彥秋的門生,也是內閣裏唯一能任由高彥秋呼喝的人了。


    聽了高彥秋如此說,虞太舒道:“是。”他的聲音平和清正,相貌儒雅端莊。頭戴壓金線的忠靖冠、身著大紅官袍,越發襯的五官鮮明,眉目清俊,身材挺拔,風度翩翩,乃是當朝有名的美男子。


    高彥秋見他眉眼低垂地答應了,心裏才有些滿意,便對其他三人道:“三位閣老,下官先行一步。”


    說著大袖一甩,昂首挺胸地去了,身後虞太舒也向著顏首輔,許閣老跟夏太師一一行禮,這才隨著而去。


    剩下三人麵麵相覷,許閣老笑道:“高大人好像不大高興啊。”


    顏首輔道:“多少年了他還是這個脾氣,怪不得一直在侍郎的位子上爬不上去,他的弟子都跟他平級了,他還是這幅牛脾氣。”


    夏太師哼了聲,卻隻看著那道越走越近的身影:“兩位大人,這位和玉道長好像是來麵聖的。你們對此有何看法?”


    顏首輔深邃的目光掃向前方:“皇上喜歡,做下臣的能有什麽看法。”


    許閣老也笑了笑:“是啊,而且聽說這位道長的醫術是最好的,也許是為了皇上的頭疼之症?”


    夏太師道:“太醫院的人都死絕了嗎,需要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


    顏首輔眯起雙眼,意味深長地說道:“醫道講究‘對症下藥’,這主治大夫若是中意,也算是另一種‘對症下藥’吧。”


    顏首輔跟許閣老對視一眼,眼中都帶幾分笑意。


    方才進宮的時候,他們已經聽說了康妃的禦貓給毒死、康妃告狀未果的事。想必夏太師脾氣暴躁跟此有關。


    夏太師哼了聲,率先下台階往前走去,身後許閣老便攙扶著顏首輔:“您小心慢行。”


    正薛翃從另一側拾級而上,她自然也看見了這幾位當朝最位高權重的大人。而那小太監也多嘴地說:“道長,您看,您的祖父高大人也在。”


    薛翃回頭,順著他的指點看去,卻意外地跟另一個人的目光對上。


    陶玄玉哼道:“一條魚肥成那個樣子,也是奇葩了……還要再胖下去的話,你小心撐死它。”


    薛翃道:“師兄放心,我會有分寸。”


    陶玄玉長歎了聲:“你但凡把喂它的心思多放在自個兒身上,也不會這樣一陣風就能吹走的樣子了。好了,明兒我要著手宮內的祈福禳解道場,未必會有時間見你,你自個兒留意,要走動就叫人陪著,對了,你要不要回高家看看?”


    薛翃一頓:“暫時不必了。”


    陶玄玉點頭:“高府老爺子的脾氣不好,少見他也罷,那就隨緣。隻是別把自己困在這宮裏無聊。”


    “我知道,得閑會把師兄需要的丹藥調出來的。”


    陶玄玉臉上露出滿意的笑,道:“這個可是要緊的,別忘了。”說到這兒,又道:“皇帝賜了個玉枕,你想不想要啊?想要就給你。”


    薛翃淡淡回答:“皇帝賜給師兄的,我不敢奪愛,而且我自個兒有枕頭,不習慣用別人的。”


    陶玄玉嗤道:“看你這迂腐呆板的模樣,別人想要還不能夠呢,行了你去吧。”


    薛翃這才起身出外,此時入夜,龍虎山的弟子訓練有素,放鹿宮中悄然無聲,隨風卻有一股淡淡地藥香飄逸。


    如果不看著院子外的光景,還以為仍是在山上呢。隻是缺乏了那此起彼伏的蟲兒鳴叫跟山鳥夜啼。


    薛翃回到自己屋內,桌子上放著一個不算很大的水晶盞,裏頭養著一隻肥頭肥腦的小金魚,這種品種喚作“蘭壽”,雖並不算珍貴,但憨態可掬,薛翃十分喜愛。


    而且……這是“和玉”留下來的唯一的活物愛寵,叫做“太一”。


    世間之事講究一個眼緣,薛翃一看這蘭壽小金魚,就立刻喜歡上了,在那段生不如死的幻痛折磨中,每每看著這魚兒在水中快活自在地遊來遊去,常常使她不由自主地眼含熱淚,心緒卻逐漸隨之寧靜。


    薛翃拿了點魚食,又撒給太一,太一浮上水麵,張口呷食,扇子般的尾巴擺來擺去,姿態優美。


    太一邊吃邊瞪著兩顆小小地黑眼睛隔著水晶罩打量薛翃,雖然太一從不會說話,每次看著它,薛翃卻總覺著這小小地眼睛,會看懂她所有心事。


    ***


    次日一早,照例起身打坐調息,等薛翃出門的時候,陶玄玉已經離開放鹿宮,去主持皇宮內的禳解大典了。


    薛翃去見管藥弟子木心,詢問他所采藥物之事,又挑了幾樣,命弟子們料理調和。


    日上三竿,外頭有兩名太醫來到,正是尋薛翃的,原來他們惦記著那“天仙子”的事,今日特來探討。


    薛翃說了這藥方的出處,兩人驚歎。其中劉太醫道:“原來這方子是自《史記》上得來,也是異事了,我等隻遍尋醫書,怪不得一無所獲。”


    另一個張太醫道:“以史記上的典故來治病救人,的確是有些冒險,但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也是顧不得了,如今既然得以驗證,回頭便可以把這方子告訴太醫院的筆錄,讓他將這方記載妥當,以後必也可以造福萬世了。”


    之前幾位太醫因為薛翃是女子,又是道士,所以不敢輕信,如今見了真人,聽她的談吐平和,看其形貌出眾,實在是可敬可愛至極。


    劉太醫道:“昨日木心道長說,和玉仙長最擅治病救人,先前在貴溪亦救治病人無數,仙長的心思又跟我們大為不同,如今住在放鹿宮,有些疑難雜症,不知可否跟仙長切磋請教?”


    薛翃道:“醫無止境,都是為了濟世救人罷了,假如能夠彼此切磋疑難,又何樂而不為?”


    幾位太醫彼此相看,都很是讚賞這話。突然其中一人說道:“其實下官正有一宗疑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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