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琰, 我聚焦不太清楚,要不你來拍吧?”將脖子上的單反相機拿下來,男生顫巍巍地遞到了他手裏。


    圍聚在餐館裏, 他們正對著餐館大廚顛勺的本領歡呼不已。熊熊火焰似乎穿過了鐵鍋直接和食材接觸, 這是一場視覺和味覺的雙重震撼。


    他們都是市報邀請的小記者, 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掛著一條紅色的牌子,統一的紅帽子讓他們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旅遊團。


    來自於各個省重點高中, 小記者們大多都是高一和高二,唯獨賀琰是高三的學生。


    接過相機,賀琰看著相機的屏幕慢慢轉動著鏡頭。從模糊到清晰,在屏幕正中的廚師和他手中橘紅色的火焰,共同完成了這一副最具有市井風味的畫麵。


    “哢!哢哢!”


    快速地按下相機快門,賀琰一口氣拍出了好幾張照片。


    將屏幕從麵前移動下來,那幾張照片剛好捕捉了廚師最精彩的幾個瞬間。


    稍稍轉動著鏡頭, 賀琰放慢了語速解釋道:“轉動鏡頭的時候要對準拍攝的物體, 哪怕是動態的, 也要固定下來,手如果動的話, 物體就會發虛。”


    說話時,賀琰盡量保持普通話的標準,就怕速度一快,就會讓發音變得扭曲, 帶有一股米國味。


    這是拍攝的基本常識, 其他的小記者經常需要拍照, 這些他們自然了然於心。隻是……


    賀琰的相機實在是太貴了,那個鏡頭還是他從國外帶回來的,不算他帶來的其他設備,光是他手裏的相機和鏡頭都至少要八萬塊。


    大家都是學生,要是弄壞了可賠不起。


    從幾張照片中挑選出最好的一張,看著在鏡頭前廚師幹練的模樣,賀琰的兩邊臉頰都忍不住漾起兩個酒窩。


    收拾好東西,幾名小記者對著廚師和老板娘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謝謝叔叔阿姨。”


    從這家飯店出來,熙熙攘攘的城中村街道讓他們再一次陷入了選擇恐懼症。


    路邊支起的路邊攤散發著濃濃的香味;色香味俱全的串串又吸引著小記者團女生的目光;但十字口處的商店,喇叭裏不斷重複著低價甩賣的廣告語,卻更加符合主題……


    “賀琰,咱們下一場景拍哪?”


    “你出個主意吧,我們都聽你的。”


    “我?”賀琰反問道。


    從小就在國外長大,賀琰曾經也在國內住過兩三年,卻和城中村從沒有接觸過。要不是今天親自來了,還不知道看似簡陋的四方土地裏竟然是別有洞天。


    因為東楚裏是s市最後一個要拆遷的城中村,所以市報希望小記者團能夠對“東楚裏”進行一項專欄報道:通過照片、文字敘述的形式對東楚裏進行一個全麵的展示。


    賀琰在學校不僅是學生會的“榮譽主席”,在市報的小記者團,也是其他學弟學妹的“大哥大”。


    在學習方麵的事情或許還不在行,但是這種“不入流”的事,賀琰做起來可是得心應手。


    “嗯……”看著手裏的小冊子,上麵記錄著他們今晚訪問過的店麵。


    從飯店到超市,衣食住行各個有關的店麵都有涉及。再要繼續搜集素材的話,應該就要找一些東楚裏居民的日常生活照了。


    指著人最多的地方,直覺告訴賀琰那裏有最合適的素材,“去前麵看看吧,多拍一點居民的生活照。”


    領著一群學弟學妹,賀琰簡直就像是舊時候大雜院裏的孩子王,帶著一群小的們玩遊戲。賀琰似乎有天生的領導力,不管到哪裏,身後都能有一群追隨者。


    ——


    舉著手裏的圓形紙盒子,裏麵八小塊黑色的臭豆腐上麵澆了一層深黃色的鹵汁。


    這是原主小時候最喜歡吃的小吃,粘稠的鹵汁配上炸得外酥裏嫩的豆腐,再來一點朝天椒的辣油……


    一口咬下去,哪裏還有聞起來的臭味?口腔裏分明都是一股濃香,細細咀嚼,豆製品特有的香味混合著微鹹、特辣,簡直就是在味蕾上演奏的一場交響曲。


    “爸,嚐嚐?”用竹簽夾起一塊臭豆腐,這最好吃的第一塊,遲微微主動讓給了自己的老爸。


    多少年都沒有吃過街邊的“垃圾食品”,遲騁彥都快忘了是什麽味道了。


    聞著豆腐散發出的臭味,遲騁彥肚子裏一陣反胃。習慣了精細的食物,這種“地溝油小吃”那股味道實在是難以入口。


    不過,這可是女兒送到嘴邊的小吃,就算是塊石頭,那也是最美味的石頭!


    “行。”看著距離嘴邊隻有五厘米的臭豆腐,遲騁彥屏住氣“嗷嗚”就是一口。


    太恐怖了!這味道……


    等等,好像還挺好吃的?


    準備咽下去的一瞬間,遲騁彥突然停止了咀嚼的動作。


    這股奇怪的味道,是一種和山珍海味完全不同的香。裏麵不知道放了什麽東西,似乎吃了就會讓人不自覺地想要笑出聲,心裏也油然生出一股滿足感。


    細細咀嚼,剛才的香味在嘴中發酵,味道更加濃鬱,讓他舍不得就這樣咽下去。


    遲微微挑了下眉毛,勾起嘴角問道:“怎麽樣?是不是很好吃?”


    遲騁彥用力地點點頭,拿起小盒子裏的一根竹簽再紮一塊塞進嘴裏,這味道簡直讓人上|癮。


    “你是不是經常放學來吃?或者,是小琛告訴你的?”遲騁彥一邊吃著嘴裏的臭豆腐,一邊問道。


    紮起一小塊塞進嘴裏,這味道還是和小時候吃的一樣。就算換了一家,也是相同的滋味。


    “小時候我總想吃零食,姥姥賺的錢不多,偶爾碰上有賣臭豆腐的就會買一份給我。”提到這,遲微微又勾起了在記憶深處,屬於原主的那一份回憶,“後來姥姥也學著做,但怎麽都做不出別人賣的味道。”


    臭豆腐不貴,五塊錢就能買一小份。


    不少商業街、小吃街都會有不少臭豆腐的攤位,卻遠不如鄉裏和城中村的味道正宗。


    遲騁彥放慢了咀嚼的動作,回想起過去的十幾年,在不知道自己有女兒的日子裏,他從來沒有吃過這樣廉價的小吃。


    女兒眼中堪稱人間美味的小吃,當年的自己,隻覺得是浪費錢的“垃圾”。


    抿了下竹簽上沾有的鹵汁,遲騁彥心疼地將女兒摟在懷裏,“今天爸帶你好好吃一頓!想吃什麽小吃,咱就吃什麽!”


    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再過十分鍾夜自習就要開始了。


    不等遲微微開口,遲騁彥就已經掏出手機撥通了班主任王冬梅的電話。


    轉向那一處比較安靜的巷口,剛才還語氣豪爽的老爸,秒變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樣。


    背對著外麵街道的繁華,遲騁彥刻意壓低了語氣道:“王老師?我是遲微微的父親,我們家今天出了點事,能請一節夜自習的假嗎……哎哎,好嘞好嘞……恩恩,那多謝您了。”


    薑還是老的辣,撒謊的時候遲騁彥麵不紅、心不跳,甚至連說話的語調都裝得煞有其事。


    將手機重新放進口袋裏,遲騁彥解開了西裝上最後一顆扣子。東楚裏的街道都沒濃濃的小吃香味充盈,絲毫沒有入秋後的寒意。把西服脫下來,遲騁彥做好了大特吃特的準備。


    想要享受美食狂歡夜,這身衣服可真是太耽誤工夫了,早知道,還不如穿一身寬鬆點的衣服來,“走吧!下一個想吃點什麽?”


    遲微微對這種街頭小吃門兒清。


    臭豆腐、裏脊肉餅、串串香、烤冷麵……光是聞著味道,她就能知道誰家的最好吃。來上一小份,父女兩人幾分鍾就能吃個幹幹淨淨。


    遲騁彥那一身上萬塊的西服,在喧鬧的人群裏格外顯眼,嶄新的襯衫仿佛就印著“閑人勿碰”四個大字,他身上的古龍淡香更是和東楚裏的煙火氣格格不入。


    不過,半個小時之後,當他的襯衫上沾了油漬、西服也有幾處擦不掉的辣油,之前鋥光瓦亮的皮鞋多了好幾隻腳印,遲騁彥才離開了平日裏那個高高在上的身份,和普通人的父親有了幾分相似。


    靠在破舊的兒童滑梯上,遲騁彥心滿意足地揉了揉肚子。仰起身子,似乎再多吃一口就要吐出來了。


    “嗝~”


    好久都沒有像這樣打嗝了,不知不覺中,遲騁彥的嘴角漾起了一個笑容。


    “等會,”遲微微要坐的時候,遲騁彥趕緊將掛在手臂上的衣服鋪在滑梯的台階上,“好了,坐吧。”


    隻顧著保護女兒幹淨的衣服,剛才坐下的時候,遲騁彥都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下那一片被細沙。


    衣服髒就髒了,女兒高興就好。幾萬塊的西服而已,大不了就丟掉嘛。


    大口地吸吮著塑料杯裏的椰奶,遲微微將吸管遞到了遲騁彥的嘴邊,“嗯?喝口?”


    剛要湊近,遲騁彥一張開嘴,就又打了一個冗長的飽嗝:“嗝~~”


    眼神對視的一刻,兩人同時哈哈大笑。


    沒有酒店的高級料理,也不需要那些西餐禮儀的限製,就這樣走一路、吃一路,甚至不需要在乎衣服是不是髒了,這樣才更像是父女該有的狀態。


    這處東楚裏的“兒童樂園”很是簡陋。


    陪伴了一代人的成長,蹺蹺板、滑滑梯都已經褪去了原有的顏色,塑料板也有好幾處裂口。所有的漏洞、裂口都填滿了塑料垃圾,一點都不像是讓孩子們玩鬧的“樂園”。


    倒是堆在旁邊的那一堆沙子,正有四五個小孩正玩得歡,加了水的沙子可以隨意地堆出他們喜歡的城堡。


    他們都是那些商販的孩子,父母在攤位製作各種小吃,他們就乖巧地在這裏玩耍,等熱鬧散去才能陪父母回家。


    “準備回家吧?回家洗個澡,好好放鬆一下。”遲騁彥提議道。


    喝完杯裏最後一口椰奶,遲微微搖了搖頭,“爸,再休息會。”


    掃視著眼前橘黃色的白熾燈光,七彩斑斕的小吃招牌和來的時候一樣,攤位前麵換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每個人離開時臉上都掛著笑容。


    這是東楚裏獨有的魅力,是那些坑騙遊客的小吃街所不具有的魅力。


    這種獨屬於打工一族、小商戶才能製造出的美味,不是誰都能夠學習到的。


    “爸,你猜我今天為什麽要帶你來著?”遲微微問道。


    被她這樣一提,遲騁彥這才回過神來:女兒來這的目的,好像並不是自己猜想的為了慶祝公司上市。


    扭過頭注視著遲微微的眼睛,自己這個才剛成年女兒的目光裏,仿佛裝了許多大人的心思。


    遲微微:“爸,東楚裏一共有多少居住麵積?”


    遲騁彥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大概一百多萬平方吧。”


    “那又有多少常駐人口?”遲微微繼續問道。


    “三四十萬。”


    “所以人均也就是三四平左右的麵積了?”


    遲騁彥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身子坐直了些,遲騁彥將手伸出來掰扯道:“咱不能這麽算賬。你看,這些道路也在拆遷麵積內,還有一些公共設施,我都會按照一定的錢賠給他們這個村的村長。”


    他每說一句話,遲微微就點一次頭。


    聽到最後,遲微微隻問了一句話:“那所有人的家裏都能分到兩套房以上的麵積嗎?”


    “這個……”遲騁彥語噎,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按照下麵人送來的補償文件,幾乎有幾十戶人家得到的賠償款,按照麵積來算一個月都在幾十萬往上,而這些人家裏隻不過才五六口人。


    這些數字太過紮眼,以至於後麵十幾頁每一戶八千的補償款都沒被他放在眼裏。


    金字塔形的構成在東楚裏這樣的城中村同樣適用,提到拆二代,不少人都會覺得家裏都至少有幾套房,靠收房租就能夠過活一輩子。


    但那隻是少數,在鄉裏生活了十八年的遲微微最了解。數量最多的,還是這些靠支一個小攤或者開一個小店過活的村民。


    他們比不上那些家裏麵積多的大戶,城中村改造是可以讓他們得到一筆收入,可這筆收入卻是他們的一切,是他們用房子和家換來的。


    “爸,您把公司經營的風生水起,當女兒的自豪啊。說出去,我爸也是個企業家,是促進城市改造的先鋒者。但是,”遲微微突然話鋒一轉,語氣也變得沉重起來,“我不想您當‘吸血鬼’,靠壓榨這些普通村民的補償款賺錢。為了賺錢,咱們真的不要良心了嗎?”


    遲微微的每一句話都戳在他的心口,經商這麽多年,手底下的員工隻會提成本,合作的對象隻會提利益、差價。


    良心?這個字眼好像已經好久都沒有人跟他提到過了。


    看向那一處油鍋裏炸製的雞心,遲騁彥的胸口也隱隱作痛。


    是啊,自己當了這麽多年的董事長,好像已經很久都沒有計較過良心這件事了。


    回想起前一段公司新開樓盤的標語;致力為您打造一個溫暖、舒適的家。


    現在想來,還真是十分諷刺。連良心都沒了,怎麽可能打造出什麽溫暖、舒適……


    看向旁邊玩沙子的兩個小孩子,這才不大一會的功夫,就已經堆出了一個長方體的小房子。再在上麵放一顆大石子,就像是占領之後的標致。


    “我們家以後就這麽大,還是在高層。”小男孩指著堆好的沙堆,得意洋洋地說道。


    旁邊那個比較壯的孩子好像沒有他這樣仔細,沙子裏和了不少的水,軟趴趴地塑不出形狀,好不容易堆起一麵牆,還沒動就有坍塌了。


    那一看就是村裏有錢人家的孩子,一身名牌的童裝,就連手腕上還帶著兒童電話手表。


    兩個小男孩身上的衣服沾了不少髒東西,黏在嘴唇上麵的鼻涕已經變成了黃綠色。用沾了沙的袖子隨意抿了一把,小男孩主動過去幫他們“造房子”。


    “我們家比你們家大,幫我做好了,我可以考慮分你一點。”


    吸了吸鼻涕,小男孩紅撲撲的臉上掛著甜滋滋的笑:“那我就讓我媽給你們做煎餅,我媽說了搬家後就不做煎餅了,但我能讓她做給你們吃。”


    “就是,我爸還能教你做涼皮。”另一個小男孩故作神秘地說道:“我家這手藝可值錢了,上次有個老板花了一百八十個億我爸都沒賣。”


    有來有往是孩子們的天性,雖然都隻是嘴上說的話,可都覺得未來一定能實現。所以光是這麽說著,都像是發生過了一樣,圍在一起越說越起勁。


    看著那些孩子,遲騁彥仿佛想象出了他們未來的生活。


    那個家裏房子多的孩子,生活應該不會有什麽影響,而那個幾個家裏隻有一套房的孩子……他們的父母或許還要上街擺攤,沒有了城中村的庇護,必須要逃避每天巡邏的城管,隻是為了讓孩子過得更好一點。


    想到這,遲騁彥的目光又轉移到了自己的女兒身上。


    靠姥姥在門口支起攤位賺錢,兩個人過著緊巴巴的苦日子,沒有拆遷補助,她們過去的十八年一定過得比這些孩子更苦。


    往遲騁彥的方向湊了湊,遲微微靠在了遲騁彥的肩膀上,“爸,賺錢很重要,但我真不希望你為了賺錢什麽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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