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江的夜,盛滿了月景旖旎。


    戚樂小時候倒也是同母親見過秦淮的夜,隻是那時她年紀小,隻記得秦淮河邊人造的宮燈幾乎要將秦淮映成了一條銀色匹練,對河上用以裝點的簡陋畫舫反倒模糊了記憶。


    除了那些宮燈,戚樂記憶裏最清楚的,竟然是她幼時的玩伴、如今的主治醫生李朝舟。那時候李朝舟也沒有多大,但因為身在個醫生家庭裏,總喜歡扳著臉裝他們這一群小孩裏的大人。戚樂天生反骨,誰要裝穩重,她便和誰過不去。那次去看秦淮宮燈,是戚樂的母親與李朝舟的母親約了一起去的。兩家大人坐在湖邊喝茶,放任兩個孩子在湖邊玩。


    那時候戚樂的身體還沒有現在那麽差。她見大人不注意,便彎下要去夠湖水。


    李朝舟瞧見嚇了一跳,想要攔她,卻又怕驚了她反而害她跌下去,隻能站在一旁皺著眉問:“你幹嘛?”


    戚樂那時候也小,她其實隻是想攪亂了宮燈的倒影玩。但見李朝舟問了,便故意編了個漂亮的理由出來。


    戚樂說:“我想抓一把月亮的碎屑回去煮湯,我媽媽說月亮包治百病的。”


    戚樂那點胎裏帶出的不足李朝舟也清楚,戚樂自己也清楚。月亮治百病這話戚母可從來沒哄過她,戚母說的從來都是隻要她堅持到醫學的革新,就肯能有徹底康複的一天。


    但李朝舟不知道。


    戚樂太清楚這個喜歡裝作大人的小哥哥了,哪怕他心裏再嘲諷戚樂這般故作幼稚的行為,麵上卻不會說出任何會觸傷病人的話。


    他這個人,還沒當醫生的時候,就天生一顆仁心。


    戚樂看著漢江水裏波光蕩漾的月影,漫不經心地想著後來。


    後來。


    李朝舟聽完了她的話,沉默了一會兒後,拿了自己的旅行杯,從秦淮河裏夠著、從印著月亮的水紋裏舀了一壺水上來,狼狽得還弄髒了半個袖子。


    他把水送給戚樂,說:“不能燉湯。”他抿著嘴角,冷淡極了:“將就著看看就行。”


    戚樂想啊,後來拿水杯丟哪兒去了來著?


    她有從秦淮河帶回來嗎?


    記不清了。


    戚樂瞧著漢江的水,順口問了車夫一句:“車上有杯子嗎?”


    車夫一怔,而後道:“車上倒是沒有準備……先生要是需要,我去買一個來吧。”


    戚樂正在興頭上,自然點了頭。


    係統邊看著她一個人慢悠悠地走到了碼頭邊,也未按照秦破虜說的在那兒等著她,不免提醒:“你小心些,這兒人多。”


    戚樂一邊隔著護欄瞧著江水,一邊道:“哪有什麽危險,秦破虜去找開陽了,她肯定留下了人手看護我。”


    說著戚樂竟然來撩起袖子,想要去碰那冷冰冰的江水。


    隻是她還未能蹲下去,將手從護欄裏穿過,便先被人攔住了。


    攔她的人是開陽君。


    抓住了戚樂的手,開陽君即刻鬆開,退了兩步,斂眉淡聲道:“湖水冰冷,姑娘就是想玩別的,也別再舍妹的宴請上玩鬧。”


    戚樂看了看自己先前被拉住的手,後又瞧了眼開陽君,慢慢笑道:“開陽君這是可以來截我?可憐秦將軍了。”


    “她以為你不肯來,剛急匆匆地要去尋你。”


    開陽君淡聲答:“先生猜到,卻不告知我師妹,這軍師做得也是妥帖。”


    戚樂扇扇子的手頓了一瞬,而後才笑道:“比不得太傅大人為我精挑細選的右扶風。”


    開陽君聞言,“哈”了一聲。


    江邊的夜風涼爽,乘著畫舫的動聽歌喉一路飄遠。


    戚樂趴在扶手邊,哪怕周朝民風開放,也沒有女子似她這般的隨性。不少有路過的客人向她投來視線,卻先見到她身旁的開陽君。這些個客人剛見到開陽君那張臉,便好似見到了什麽可怕的怪物,慌忙低頭走開。


    戚樂見著直覺有趣,忍不住以扇骨壓著唇,從喉嚨裏發出低低的笑。


    她也不說自己笑什麽,開陽君卻也不問。


    他隻是安安靜靜地立著,雙手端於身前。開陽相貌精致,更是氣質疏朗,本該周朝最為追捧的那類公子哥,卻偏偏生了一張三兩句間便能將人置於死地的口舌,又在手裏攥著足占了周朝五分的權利。也隻有不熟悉他的人,與他無利無仇的人,大約才能以著平常心走上了,道上一句:“開陽君好巧呀,你也來逛花舫?”


    但今日這艘畫舫,注定來不了這樣的人。


    戚樂想了想那畫麵,覺得怕是比現在這種朝臣們避著他走的場景要好看的多。想著今日怕是見不到了,她還頗覺得遺憾。


    開陽君掃了她一眼,終於開了口:“剛才走過去的,分別是中書令、度支尚書以及虎賁校尉。”


    “都是太宰羅相的人。”


    戚樂唔了一聲,說:“多謝太傅大人為我解惑。”


    開陽君微微牽動了嘴角:“戚先生是真不知道這些人是誰嗎?他們見了我就走,戚先生卻在發笑,我以為戚先生一早便猜到了。”


    戚樂懶懶道:“我是個吳人,我為什麽會知道周國的朝臣是什麽模樣。”


    開陽君瞧著江中最大的一艘畫舫,不甚在意道:“太宰的請貼上難道未列明赴宴人員麽?那可真是疏漏了。”


    戚樂握在手中的扇子終於停了,她抬眼瞅了開陽君一眼,說:“太宰的請帖是親派人送入我手裏的,甚至貼心的避開了秦將軍。大人是怎麽知道的?”


    開陽:“猜的。就像你猜我不會給你中書侍郎一樣。”


    戚樂道:“大人這是誤會我,中書侍郎雖為五品,卻是職掌詔命之人,幾乎可以說是最近周國中樞、最清楚周國機要的人。這樣重要的職位,我從一開始,也就沒真正的想過。隻是秦將軍情熾,我不便退卻。”


    係統聽見這句,真是如果不能,它都想替戚樂跳江。前兩天說中書侍郎涼了她要報複的人是誰?戚樂這個名字也要被戚樂自己吞了嗎?!


    係統憤憤不平,正不知如何批評戚樂這種吃了吐的行為,開陽君卻替它將所有都做了。


    開陽含笑道:“是嗎?看來先生對右扶風的位置很滿意。”


    “這樣甚好,我與師妹便能真正放心了。”


    戚樂:“……”


    戚樂將扇子往左手心一敲,似笑非笑道:“右扶風?”


    開陽淡聲道:“先生自己選了,現下又要反悔不成?”


    戚樂咬字嚼句:“我自己選了?”


    開陽看向她,他在看她的這一眼裏是沒有溫度的,在漢江夜風中越發顯得如同琉璃般冰冷。


    戚樂見了他的那雙眼睛,卻笑意更濃。她拍著手中的扇子,點了點那座最大的畫舫,慢條斯理道:“太傅大人,我想你還沒弄清楚一件事。”


    “你的敵人,包下了一艘畫舫請我吃酒。拿出了尚書台右仆射的位置邀我。”


    戚樂頓了一瞬,“你卻還這般對我說話,真不怕我此刻就登上那艘畫舫去嗎?”


    開陽聽見這句,倒是笑了一聲。


    他頷首道:“先生盡管去。我甚至可以親自送你去。”


    “隻是不知……我送去的,是一位來自吳國的鋒刃,還是一輪來自吳國的月?”


    戚樂眸中微動,她笑著反問:“太傅想要什麽?”


    開陽微微眯眼,他正欲開口——


    “——要什麽,要風滿袖的飛花姑娘的曲嗎?”


    秦破虜爽朗的聲音打破了江邊湧動的暗流,她顯然是匆匆趕來,見了開陽先罵了一聲:“師兄,你也太不是人了。先前你的侍從說你不肯來,害我隻能拋下戚先生去親自請你。結果我好不容易去了,你的書童卻說你後來改主意又走了?”


    “你既然改了主意,為什麽不派人通知我,一來一回有多費事你清楚嗎?”


    開陽道:“不清楚,我下次注意。”


    秦破虜:“你下次會注意才見鬼!”


    她嘟囔完了,又想起什麽似得,從錢袋裏掏出了一枚玉質的酒杯遞給戚樂:“馬夫說你想要杯子,這附近沒什麽茶莊,我給你去討了個酒杯,你看能用嗎?”


    戚樂見了秦破虜手中的酒杯,抿唇笑了,她伸手接過:“夠用了。”


    秦破虜好奇:“先生要酒杯是做什麽?”


    戚樂看了開陽一眼,便又重新蹲下身去,伸出手,夠了一丁點的江水出來。


    戚樂端著杯子,笑著說:“我隻是想撈一次月亮。”


    秦破虜失效:“先生怎麽還有這般童心,這月亮怎麽能撈得到呢?”


    戚樂卻將酒杯遞給了秦破虜,道:“撈的道呀,將軍看,月亮是不是在我的酒杯裏呢。”


    玉杯清透,月光灑進那一小杯的水裏,映出一彎小小的牙。


    秦破虜見著怔住了,而後笑道:“是,月亮可不是在先生的杯裏。”


    戚樂笑了笑,將月中江水隨意的拋了,將酒杯交予秦破虜的親隨,也未注意開陽君眼中一時的神色。


    秦破虜問完了先前的,便接著問剛才的。她問:“師兄,你先前同戚先生聊什麽呢?你知道羅萬忠也在這裏設宴了麽?包了整艘雲想容——”秦破虜有些酸:“也不知道他哪來那麽多錢。”


    戚樂與開陽互看了一眼,而後開陽開口道:“羅家乃大族,這點錢還是有的。你說他設宴,你不也設宴請了人麽?”


    秦破虜道:“我本來還想請雲想容的雲姑娘跳支舞來呢,現在看來也不能了。唉,我好不容易請先生遊玩一次,結果卻連支舞也沒搶過。”


    戚樂見秦破虜有些不快,想了想,開口道:“能見到的。”


    秦破虜一時沒理解戚樂的意思,笑著說:“也對,先生在呢,何必和老頭爭一時長短。日後我再帶先生來就是。”


    “對了師兄,你還沒回答我呢,你們剛才聊什麽?我聽見月什麽的。”


    開陽君看了戚樂一眼,慢聲道:“是在聊月亮,我們在聊怎麽撈月亮。”


    秦破虜噗哧笑了,她道:“你們倆今天這是怎麽回事啊,這麽有雅興?我真是不懂你們這些腦子轉的快的人都在想什麽。”


    “有個詞叫什麽來著?對,絕聖棄智,是不是就是形容今天的你們?”


    戚樂笑而不答。


    秦破虜興致頗高,她道:“你們先聊,我去叫畫舫靠邊來接咱們!”


    說著,秦破虜先行了。


    戚樂與開陽在原地看著她的背景,等著她。


    戚樂瞧著開陽,懶懶散散道:“秦將軍的詞其實用錯了,若要形容剛才的你我,不該用這個。”


    “哦,那該用什麽?”開陽君不動聲色,“簪盍良朋?”


    戚樂笑了那麽一秒,她神色閑適:“錯了,是各懷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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