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應三年的建鄴並不太平。君主沉迷方士, 皇後不理諸事,朝堂風雲詭譎,帝師趙頡與皇親高衍相爭不下, 詰鬥不休。政局的混亂與動蕩似乎也傳染了時節,慶應三年的冬天雪下的過早又過長, 白雪成災, 民間各地凍死的餓骨不計其數,連活在建鄴城內的居民們, 都從城外痛死的白骨中嗅到了一股大廈將傾的味道。


    安明珠的十四歲,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冬天。


    與嶽雲清的康健不同,安明珠的身體弱得宛如一朵春日的花。戚樂已經裹上了厚厚的白狐裘,抱著手爐, 整個人都恨不得待在火爐旁了, 還是覺得從骨子裏發顫。


    戚樂小時候活在江南,是經曆過江南地區冬天的濕冷的。但她那時候總是在生病,家裏常年用空調維持著基本溫度,再大一點,就去了北方了。這種冷到骨頭裏的感覺, 她好久都沒遇到過了。


    戚樂在打哆嗦。


    係統有些心疼,它正要說“我給你加個暖吧”, 忽然就有人氣勢洶洶的掀了門簾走了進來。門簾一開,屋外的冷氣即刻灌了進來, 戚樂在後邊也嗆了口空氣。


    係統見狀也不問了, 默默給戚樂加溫。戚樂漸漸感到身體又從新暖了起來, 雖然身上還是有點兒不爽快,但好歹不至於整個人團起來了。她稍微輸了口氣,剛想誇係統一句,先被來客提著說教了一通。


    來人是個瘦高的貴門女子,她在冬日穿著一件鵝黃色的襖子,豎起的頭發上插著一根追著紅玉的步搖。眉眼細細的,顯得淩厲,嘴角倒是帶著點彎鉤,又衝了那點淩厲,讓你瞧不出她到底是笑還是怒。


    這人進來,先是撲頭蓋臉打量了戚樂一臉,才笑了一聲,說:“表姑娘這是怎麽了?外祖母難得擺出的宴,眼巴巴等你去呢,你怎麽這會功夫還在屋裏?”


    戚樂抬頭看了一眼這女人,又看了看屋外。


    屋外鋪天蓋地的在下雪。就安明珠這身子骨,怕是出去一趟回來就能燒上三天。戚樂是要來做任務的,哪怕係統能夠替她屏蔽了發燒時的不適感,但燒著的身體讓她也沒辦法好好思考。


    這種天氣還要逼著安明珠出門赴宴八成也沒安好心,或許就和安明珠莫名其妙的死有關。戚樂抬眸瞧了來人一眼,默默將她和所謂的“外祖母”都寫進了名單裏。


    係統提醒了一句:“那是你二舅母金氏。”


    戚樂淡聲:“我記得。我還記得她閨名單字盈。”


    係統:我差點忘了你看電視劇的水平有多高。


    戚樂看向安明珠的二舅母,也就是趙頡的二兒媳婦,老二趙璵的正妻。這位的家世雖然不如長子趙瑾的妻子王氏來的顯赫,卻也是和趙家能稱一句門當戶對的人家。金家也是數代入仕,金氏的父親是當朝工部尚書,一母同胞的兄弟前兩年也剛剛登殿,有幸受蔭蔽於趙頡,直入翰林院。


    可以說,這兩年正是金氏最得意的時候。王氏雖是本朝百年簪纓望族,出過數不盡的大儒高官,但也是過去了。如今的王氏當家人王舒做了快二十年的翰林院學士也未能入閣。王氏的嫡親兄長,雖飽有學名,卻至今也隻是個從三品的國子監祭酒。在本朝中毫無實權可言——可以說,趙瑜與王氏的婚姻能成,全賴於趙頡對於他有教導之恩的王舒存報答之心,方才以長子與其長女締結了姻親,又一路提拔無心政治的王家兄弟做了國子監的頭。


    王氏作為長媳隨趙母掌家,金氏沒什麽好說的。但她的家族眼見著日益繁盛,她對王氏自然也不如最早剛嫁入時那般亦步亦趨地湊好。就好比今日,趙母擺宴,表小姐安明珠告假不去,聽到了王氏耳裏,自然也就是一句罷了。但金氏也在,她從不放過任何一處能與王氏爭鋒的機會,自然要笑著誇趙母兩句再旁交側擊兩句“安明珠不孝”,認為這是“小事”的王氏——自然也是“不孝”。


    王氏是以才名出眾的,詩書禮義皆是上品。你說她“不孝”,無外是當麵說她書讀進了狗肚子裏。金氏邊鋒打得這麽緊俏,王氏自然也不能再開口領了她的刺,當真順了金氏的意,顯得自己對趙母不夠敬重。


    左右安明珠隻是個無依無靠的表小姐,王氏自然淡聲道:“既如此,不如請二弟妹去瞧一眼,二弟妹向來關愛小輩,若是明珠病了,也好寬慰她兩句。”


    金氏又被王氏一堵,隻好來這麽一趟。


    她這麽來,自然對安明珠也就沒報什麽好意,她是打定了注意要讓安明珠去,才好顯得王氏先前的應答敷衍。


    而安明珠呢?


    按著身份說,她隻是趙頡的外孫女。還是嫁出去又合離的女兒帶回家的拖油瓶。女兒早早就去世了,趙母心疼小孩子那麽小就沒有母親,做主將人留在了家裏,不允安家將人帶回。趙家勢大,左右不過一個女兒,安家也不能多說什麽。那按著寵愛呢?趙母雖然留下了安明珠,但也隻是因為處於一時悲憫。她對早逝的、有些叛逆的女兒都不見得有太多的牽腸掛肚,又何談女兒留下的這個女孩兒?趙家不缺孩子,安明珠一個表小姐,自然而然也就被邊緣化了。


    處於情理,王氏接受撫養了安明珠。但她自己還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忙得頭大,也沒有太多的精力分給安明珠。安明珠就像是趙家養的一朵小花,對外可以展現趙家愛女疼孫,對內也可以隨時寬慰趙母對女兒偶爾升起的那麽點愧疚情。


    半個透明人,家裏簡單多的那雙筷子。


    戚樂在心裏這麽形容安明珠,算不上可憐,也算不上幸福。甚至可以說,在這種爭鬥的內宅中,安明珠這樣有著保命的身份、又不妨礙任何人利益的存在,應該是最安全的。頂天了也就是像金氏那樣拿她當一回對付王氏的槍,倒不會真有人想要安明珠的命。說難聽一點,要她的命還嫌棄損的陰德不值呢——正是這樣,安明珠活不過十五歲才顯得更為詭異奇怪了起來。


    係統問:“也就說安明珠的死或許和她無關?”


    戚樂道:“不一定。”


    戚樂在心裏默默盤算著利得與王氏可能的動機,王氏卻不耐煩。


    她笑聲收了些,半威脅半哄道:“表姑娘可不是小孩子了,明年及笄就可議親了,更何況你外祖母還等著呢,這時候可不能任性呀。”


    係統還來不及反應,戚樂已經弱聲弱氣的模仿著安明珠的模樣對金氏怯怯開了口。


    戚樂軟聲道:“可是二舅母,我身子覺得不爽利。”


    金氏眉梢一皺,她勸道:“表姑娘,唉,不是二舅母舍得你,你這身體有哪天真正爽利呢?二舅母也與你說句貼心話,你今年也十四了,安家眼瞧著是恨透了你母親,不會替你張羅婚事的。而你大舅母——”


    金氏做出哀歎的神色:“她還有個將嫁的女兒呢,忙完思喬丫頭前哪有功夫顧你。你呀,你的命道都在你外祖母身上呢,你還要為這點小事惹她不快?”


    金氏說著,伸出染著蔻丹的手指抵了戚樂額頭一瞬,戚樂被她指尖的涼氣刺得皺眉,在心底裏發笑。


    這話大概也就隻能騙騙沒出過的小丫頭了,安明珠的婚事做妥帖就是乖乖等著王氏把她嫁了,王氏是賢妻,絕不會做出不合理的事情來。趙母?如果是趙母放心心坎疼愛的外孫女也就罷了,一個她權作自我安慰的擺設,指望她費心不如指望王氏循禮而定。但王氏也不是個傻瓜,如果安明珠不僅不聽話,還要成了金氏的刀來刺她——循禮而定,也有上下之分,也有表麵和實在區別。


    這場宴會,安明珠要是去了,才真是要毀了前程。


    ……不過,知人知麵不知心,誰知道王氏是怎麽想的呢。她有個女兒,隻比安明珠大了一歲,正是要議親的年紀。王氏昔年以才名聞天下,安明珠的母親可是以美貌動天下的。


    這其中有沒有點深藏於心的齟齬也難說的很,畢竟安明珠是王氏照顧的,要讓安明珠成病秧子無聲無息的死——論下手,也是王氏最方便。


    戚樂在心裏琢磨了一大圈,還是沒能在這短短的功夫裏找到安明珠的致死原因。


    係統問了句:“那你打算怎麽辦呢?咱們就一年的功夫。”


    戚樂笑了聲:“這點破事哪裏用的了一年?”


    係統不服,但戚樂已抬頭看了金氏一眼,她仿佛是被嚇著了,有仿佛是被說動了,總是——都是金氏想要的結果。


    戚樂道:“那,那好,我同二舅母去就是。現在就去嗎?”


    金氏滿意極了,她也沒打算再給戚樂換衣裳的功夫,她瞧著戚樂裹著皮裘,便也覺得她大抵也不會被風雪侵了,點頭道:“對。”她對戚樂的配合顯然十分滿意:“表姑娘果然識大禮!”


    戚樂笑了笑,她意味深長地說:“哪裏,不及二舅母。”


    話必,她微微垂下頭,像是有些害羞。係統卻瞧見了她眼底裏的那點兒不以未然以及——


    最後瞥過金氏的那一眼。


    她回答完了係統先前的問話:“你問該怎麽辦?內宅這方寸點大的地方,鬧來鬧去也就這麽幾個人。”


    戚樂慢條斯理對係統道:“一個個都拔了,不就沒了威脅對象了嗎?”


    金氏笑著拉起了戚樂的手,戚樂已經起身,她對係統微笑著說:“走吧,先解決這一個。”


    係統:“???”


    係統:“!!!”


    係統:“……”


    係統:我真傻真的,我光曉得內宅陰私多的很,暗處的箭可能傷人。我卻忘了戚樂原是叫戚樂的。


    ……她自己,就是最毒的那根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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