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之上, 男女兩隔, 戚樂並不能知曉趙琅那邊進行的如何。隻是宮宴之上沒了趙氏旁的人, 她被李妃全然當做了一個尚未及笄需要照顧的小女孩,一頓飯居然還吃的挺安穩。


    貴妃更好了, 戚樂那麽配合她唱戲, 她歸宴後更是一連賜了戚樂好些菜品, 以顯示她對“安明珠”的喜愛。更是借此恨不得讓全京的誥命女眷都知道皇帝要賜婚了, 賜的是安明珠與皇長孫。


    眾人見宮中除了皇後外,地位最高的兩個女人都對安明珠照顧有加,心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於是各個對戚樂也熱絡的很。這大冷天裏又這麽多人來回的,戚樂愣是連一口半涼的茶也沒喝到。


    係統問戚樂:“快樂嗎?”


    戚樂非常誠實地回答:“快樂。哪怕這快樂是建立在要嫁親哥的基礎上,那也快樂。”


    係統委婉提醒:“先不提安明珠能不能嫁哈, 安林竹和趙琅都是知道真相的, 他們如果知道你今天的行為,怕是要發瘋。”


    戚樂毫不在意,她也微微笑了說了一句:“發什麽瘋啊,一句喜歡有什麽大不了的。就算是皇帝賜婚——”她話鋒一轉, 越發溫柔了起來,“那也那玉璽蓋著的紙還能算數不是?”


    係統:“???!!!”


    係統一時被戚樂這話驚地運算過度, 差點宕機,另一邊宮宴卻還在繼續。


    戚樂推脫身體不好, 酒也沒飲幾杯, 清醒的很。更何況她有意在關照殿中, 第一時就發現了有個小太監匆匆趕來對貴妃耳語了幾句,他話一說完,貴妃臉上的笑意便更深了幾分,連捏著帕子的手指都舒緩了幾分。


    戚樂問了宕機中的係統一句:“醒醒,幫我聽聽貴妃聽了什麽消息。”


    係統連忙探查了一番,而後告訴戚樂:“安林竹他們動手了,太子禦前失儀引得皇帝不滿,宮宴要提前結束了。”


    戚樂聞言皺眉,她說:“僅僅隻是禦前失儀?”


    係統又去查了一遍,肯定道:“隻是禦前失儀,被趙琅激得丟了一杯酒。”


    精心策劃的一場宮宴,斷不能隻以禦前失儀為目的。戚樂就是擔心趙琅他們小瞧了太子妃的能耐,才在暖閣中借著貴妃的話,特意困住了太子妃。卻不想太子妃不至,太子竟然也沒慌。


    戚樂兀自想著,眼角瞥見貴妃衣角的金紋,心中又恍然。對了,她攔了太子妃,卻沒攔皇長孫。趙熙之死過了這麽些年都沒能翻起浪來,太子妃固然好手段,太子也不見得簡單容易了。若是太子妃借著皇長孫同太子傳了訊,反讓太子早有準備,那太子還真有可能從趙琅他們的計劃中安然脫出。


    ——就如同那夜的梅園一樣。


    戚樂歎了口氣:“哎,失策。”


    她嘴裏說著失策,眼中的光倒還是亮著的。係統琢磨著問了一句:“大佬,如果趙琅真的失敗,你打算怎麽辦?”


    戚樂答:“趙琅失敗了嗎?宮宴還沒結束呢。”


    係統不明白。太子既然失儀,便說明趙琅已經對太子發過難了,既然他的意圖已顯,知曉他意圖的趙頡不會立刻按住他麽?趙頡是他的父親又是當朝權臣,他會允趙琅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當年舊事就怪了。


    在係統看來,趙琅獲勝的關鍵就是敵人不知他們的來意,若是敵人知道了,趙琅他們再想勝可就太難了。可戚樂卻又說,趙琅他們還沒有失敗,係統一向是信任戚樂的,所以它越發困惑。


    戚樂心想,趙琅這人其實還是非常容易心軟與和善的。所以他想出的第一個法子,自然是互傷傷害程度最低的法子。他心中期盼的景象,搞不好不是太子家破人亡,而是太子痛哭流涕去跪趙熙的靈位向趙熙道歉,並且立誓絕不傷害安明珠。


    如果太子真這麽做,或許安林竹也會看在女兒的份上,接著忍一口便就罷了。但戚樂暖閣插了一手,誤讓太子妃率先意識到事態嚴峻,給了太子示警,讓太子直接將趙琅與安林竹當成敵人對抗——這樣的態度,無疑是在進一步踐踏趙琅心中僅剩的那點微薄希冀,更是對安林竹最大的挑釁。


    太子妃那句勸,也不知道是在救太子,還是在害太子呢。


    暖閣一聲應答,讓戚樂摻和進了今夜的熱鬧裏。戚樂雖然是個南方人,但後來在北邊住了那麽久,慢慢也受了些感染。最鮮明的一點,就是當她真正要去湊一場熱鬧的時候,會用趙明這個純粹b市人的湊熱鬧法去湊。簡單來說,就是完全將別人的熱鬧當成自己的,打架打不起來的勸起來打,吵架吵不厲害的幫著吵成打架,熱心的幫忙打,熱心的幫忙吵,更是熱心的幫忙報警以及一起去蹲號子。


    所以她湊了一腳熱鬧,自然也要讓今夜沒打起來的打起來,沒鬧起來的鬧起來,難得的宮宴,自然要熱熱鬧鬧一場才能令人印象深刻,更讓人覺得有趣。


    絲竹聲漸歇,戚樂擱下了酒杯,做出一副不勝酒力的模樣。她的動作實在是大了些,連著酒杯都險險墜下,讓貴妃瞧見了。貴妃瞧著戚樂自然要前婢女來問上一聲。


    戚樂支支吾吾不知如何答,婢女心有了然,輕聲問:“安姑娘這是有些醉了?”


    戚樂聞言,極快又不安的點了一下頭。她似乎也不知道點頭對不對,還有些害怕。


    婢女覺著這位趙家表小姐真是養得太小氣了,趙思喬也曾入宮見過貴妃,她卻全然不似安明珠這般膽小怕事的模樣,到底是從小沒娘的。婢女瞧著戚樂眼中不免帶了些同情,她說:“娘娘是寬容的主子,姑娘要是醉了,我替姑娘要杯醒酒湯來。”


    戚樂聞言連低聲道:“這豈不是麻煩。”


    婢女溫聲道:“算不得麻煩,姑娘且稍等。”


    婢女匆匆去了,係統好奇:“你沒醉啊,好端端的要醒酒湯做什麽?”


    戚樂道:“你看這宮宴,每一樣都是由貴妃安排布置的,若是出了事,貴妃難辭其咎。”


    係統:“……所以?”


    戚樂道:“所以太子妃在這宮宴上,是插不上手的。隻有宮宴之外的事情才會有機會。”


    “皇家年宴,這樣的場合,誰敢當真喝醉?怕是微醺就要克製,就要出去吹風醒醒了。若說這宴上有什麽是貴妃無法把控的,也就隻剩下醒酒湯。”


    係統被點醒:“你是覺得太子妃會從醒酒湯害你嗎?”


    戚樂搖了搖頭,她說:“應當不至於那麽直接,不過這醒酒湯,確實是唯一她能插手的地方。所以……湊熱鬧,自然也是從這裏湊最方便。”


    戚樂麵上神情依然柔和,她卻從荷包裏取了樣小小的東西。


    係統一見那東西,心裏簡直一片“……”


    係統忍不住道:“戚樂,你這樣會讓我覺得你很沒手段。”


    戚樂毫不在意:“手段有沒有不重要,目的達成就行了。”


    戚樂手中的東西正是她先前毒趙琅用過的飛燕草種子,係統瞧著她將這種子磨碎後的一撮捏在了指尖,對戚樂要幹什麽心裏差不多也有數了。這是一株植物來回用嗎?對付完王氏再對付太子妃?


    隻是安明珠這樣的身體……哪怕毒性再弱,她若是真喝下去了,受得住嗎?


    戚樂:“哪裏要真的喝了,隻要這杯子裏有毒就行。”


    係統:……不喝怎麽體現你中毒?


    不一會兒,婢女便端著醒酒湯來了,戚樂端著醒酒湯,借著袖口的遮掩,將磨碎了飛燕草種子融進了湯裏去,對婢女笑了笑,又輕聲問:“我是不是該向貴妃娘娘謝恩?”


    宮婢聽見這話含笑頷首:“是這個禮。”


    戚樂便真起了身,端著那碗醒酒湯在座位上向貴妃行了一禮。她行的太恭敬了,又故意嚴肅著臉,讓貴妃瞧著都不免覺得逗樂。她說:“安姑娘那是坐在殿邊了吧,那處地龍可不夠暖和。總歸本宮這處也空著許些地方,讓安姑娘坐過來,替本宮添酒吧。”


    替貴妃添酒也算是榮耀,侍從應了,笑著便下去宣了貴妃旨意。戚樂做出一副茫然表情,端著醒酒湯還未喝,看上去更有意思了。貴妃善心大發直說:“端上來喝,那東西也苦,本宮這有蜜餞。”


    她這話就是全然將安明珠當成個孩子了。安明珠病弱,又未及笄,被當成個孩子倒也沒什麽不妥。


    戚樂行了禮,由宮婢替她端著那碗貴妃賞的醒酒湯,走去了貴妃身邊。


    太子失儀,惹得皇帝不悅這事,顯然讓貴妃愉快,連帶著她看著戚樂這張對付太子的王牌也越發順眼。她招了招手:“身體弱就別傻站著,賜座。”


    戚樂連聲謝恩,貴妃瞧著她笑著同李妃道:“這孩子性子倒是一點也不像她父母,怪招人疼的。”


    李妃含笑答道:“可不是麽,瞧著第一眼,就惹人心疼,也難怪重光會喜歡。”


    兩人說笑了兩句,貴妃也如言案上的蜜餞零嘴賞了戚樂。她瞧著戚樂要飲醒酒湯,說道:“這東西著實難喝,若你未醉的厲害,不喝也罷。總歸咱們這處不是乾元殿,也沒那麽大的規矩。”


    戚樂聞言連聲道:“娘娘好意,民女著實感激。隻是家中祖母叮囑此來不可多飲,若是醉了,便及時解酒莫要失禮。”


    貴妃最不喜歡聽人約束,她聽見戚樂這樣一板一眼的話,心裏不覺認為戚樂雖是趙熙的女兒卻也已是個被教的無趣的木頭人,除了漂亮點能讓她用來對付東宮,也和那些模板一樣的名門貴女沒什麽區別,心裏漸也息了些與她親近的心思。


    而戚樂也有些坐立不安,她低聲道:“娘娘,臨行前太子妃娘娘也遣宮婢叮囑了民女同樣的話,明珠實在是不敢……”


    貴妃聽到太子妃三個字便有些敏感,她說:“太子妃人在暖閣,還特意來叮囑你?”


    戚樂慢慢說:“是……太子妃娘娘也是擔心我初次赴宴,惹出些事端。”


    貴妃麵上卻浮出古怪神情,她說:“太子妃擔心你麽?”


    戚樂睜著眼說瞎話:“太子妃娘娘與貴妃娘娘體恤民女體弱,民女都是知道的,自然也不敢放縱了,與娘娘麻煩。”


    貴妃聞言笑了聲,她意有所指道:“本宮確實是擔心你。你是安林竹的女兒,陛下看中你的父親,本宮自然也是要照顧你的。至於你那親姨嘛……”貴妃嗤笑了一聲,瞧著那碗醒酒湯道:“提醒了你,倒也沒讓人來為你先備上一份。”


    替戚樂取醒酒湯的婢女神色略動了一瞬,戚樂注意到了這點。她本來還有話說,見了這一幕,話臨到喉頭去拐了彎,轉而說起些小女兒家無知的趣話了。


    戚樂這話聽著是沒有任何毛病的,怕是每個初次入宮便受榮寵、又無大人在身側幫持的小姑娘都會說的話。李妃聽那話已經忍不住彎了眼,貴妃身邊的婢女見狀連忙在貴妃的耳邊說了幾句。


    貴妃臉色瞬變。


    戚樂見情況差不多了,她端起玉碗欲飲,那變了臉色的貴妃卻忽厲聲道:“等會兒!”


    戚樂被一嚇,手抖的差點摔了碗,還是那婢女穩穩當當接住了碗,雖然其中液體灑了些,卻大部分還在。貴妃瞧著戚樂神色變換,忽又笑著道:“這湯苦,你且還是別喝了。”


    李妃順口就說:“醒酒湯哪有不苦的。”


    貴妃笑道:“唉,這碗特別苦。我瞧著不適合安姑娘飲。還是命人重新多加些紅棗等甜物重做。”


    說了貴妃撇了一眼自己的婢女,婢女即刻從戚樂手中取走了湯藥,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婢女又回來了,她對貴妃耳語了幾句。


    貴妃臉色瞬變,戚樂瞧見她都快要攪碎帕子了。


    麵上,貴妃還要對眾人示意無事安撫,末了,她卻對李妃說:“我忽想起來還有一事未做,怕是要先離席了。這宴,還請姐姐多看顧一二。”


    李妃不明所以,但貴妃所請,她自然不敢不應。貴妃又對戚樂笑了笑,戚樂能瞧見她眼底有後怕的神情。


    貴妃道:“醒酒湯喝著總歸不爽利。今日也無大事,你不如便去本宮殿裏小憩一二,總好過你喝苦湯。”


    這樣大的榮寵,戚樂哪敢說不,就這麽茫茫然地,被貴妃一個眼神示意後的貼身婢女,帶進她那銅牆鐵壁一般的宮殿裏去休息了。


    戚樂忍不住笑了聲,她瞧著匆匆而離的貴妃道:“唔,熱鬧湊完了,這下大約能打起來了。”


    係統:“……?”


    剩下的事情戚樂便真沒參與了。


    在貴妃的宮裏,所有人都是她的人,那領著她來的婢女到後期更是緊張到連戚樂要喝口水都要用人來試一試毒。


    戚樂本來是精神奕奕地,但不知為什麽,卻感到身體有些困倦。


    她直覺感到不對勁,連問了係統一句:“事情怎麽樣了?”


    係統不像戚樂心大,一直關注著趙琅那邊。戚樂問了,它便轉播道:“嗨,你別說,真打起來了。趙琅也不知道哪兒得來的那麽多消息,居然讓一個被太子欺辱過的宮女來鳴冤了。這事本來還在僵持著呢,貴妃忽然衝進來朝著皇帝就是一頓哭,說有人要害她——男女混合轟炸啊,我看皇帝離被鬧到崩潰也不遠。”


    戚樂卻說:“我不是問殿裏,我是問太子妃。”


    係統道:“太子妃?太子妃也被招過去了啊?你這拱火拱的挺到位的,貴妃是真覺得太子妃要一石二鳥呢,現在比趙琅還恨不得接出當年的事情。”


    戚樂“唔”了一聲,她說:“那麽安明珠的危險解除了嗎?任務算完成了嗎?”


    係統本來看宮廷大戲看的還挺興奮,被戚樂貿然一問,猶如澆了盆冷水。它查閱了數據,忍不住低喃:“怪了,怎麽還沒算完成。東宮都倒了,安林竹也來了,為什麽安明珠還是活不了?”


    還有什麽事情是依然沒預料到的嗎?


    有貴妃相幫,又在同一時刻全部鬧出來,東宮要想翻身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東宮除了,安林竹也來了,還有什麽是能威脅到安明珠性命的呢?戚樂實在是想不出。


    宮宴這一鬧,直鬧了通宵。


    第二日清晨,貴妃方才回來,來接安明珠歸府的仆人也才至。貴妃回來時眉梢眼角都帶著喜意,那看來東宮的處境就不能算是好了。戚樂又問了一句係統,係統的回答還是沒成。


    係統道:“……難怪這任務這麽多人都沒做成。安明珠這是惹了哪路神仙啊!天要她死嗎?”


    戚樂答:“天要她死,我也要她活。”


    她的眼中浮出厲色,隨著侍從出了宮門。宮門外,安林竹在等著她。


    戚樂乖巧叫了一聲,安林竹原本透著肅殺之意的麵上也浮了些暖意。


    他絕口不提昨日的事,隻問戚樂:“昨夜睡的可還好?沒被鬧著吧。”


    戚樂答:“昨夜發生了什麽事嗎?朝雲殿太安靜了。”


    安林竹說:“沒什麽事,不過是點小事。大事是你能和我回家去了。”安林竹微微笑著,“走吧,爹帶你回家。”


    戚樂怔住,但安林竹瞧著是真將這事當成了大事。他還問戚樂喜歡什麽,回去第一件事得是替她好好裝飾下屋子。


    戚樂用安明珠喜好的東西一樣樣答著,她說了兩三句,嗆了一口風。安林竹便不叫她再開口了,隻恨不能用鬥篷將她裹得更嚴實。宮道那麽長,但安林竹帶著戚樂走,到讓戚樂覺得比昨日走的要短上好多。


    她一上馬車,便見趙琅也躲在裏麵。


    趙琅看見了她,麵喪道:“別趕,我爹知道我和李聞道關係好,他是敢去李聞道府上要人的。不想回家被打死,我隻能去你爹那住。”


    安林竹道:“我是看在李聞道的麵子。如果不是他準備了後手,又有貴妃相助——就你那點子,想扳倒東宮簡直是在說夢呢。”


    趙琅嘀咕了兩句,安林竹冷哼了一聲擱下了簾子,倒也沒趕他走。


    安林竹在車廂裏的時候,戚樂有許多話不能說。等到了安林竹的家裏,戚樂尋了個由頭支開了他,方才得了同趙琅交流的機會。


    戚樂開門見山:“太子如何?”


    趙琅道:“被軟禁了,陛下盛怒,又有貴妃在,應該得不到好。”


    戚樂道:“那就是說太子應該是無力再對付安明珠。”


    趙琅點頭,他剛想說戚樂是不是快能往生了,卻不想戚樂沉下了麵孔道:“安明珠的生死之憂還是沒解。”


    趙琅一驚,他連道:“這怎麽可能,事情都做到這一步了!”


    戚樂道:“我說了我是為安明珠生來的,若她無事,我第一時刻便能走了。可我如今還在,這就意味著安明珠仍處於危險中。”


    趙琅:“可是……可是這天下沒有人會再恨明珠了呀。”


    戚樂思忖一瞬,問道:“貴妃……我是說解酒湯裏□□一事,太子妃是如何申辯的?”


    趙琅道:“我一聽毒是飛燕草,就知道你在幫著忙了,太子妃自然要申辯,但最後查出來,醒酒湯確實是她準備的,她也難辨白。”


    戚樂道:“那……那碗湯裏,是真的隻有飛燕草麽?”


    趙琅不明白戚樂為何問這個,他點了點頭。


    戚樂便說:“關於那碗醒酒湯,你把所有事情仔仔細細地和我說。”


    趙琅便一一答了,連招來皇長孫,皇長孫親口回答了皇帝這湯是太子妃讓他備著送給戚樂的話也答了。聽到這裏,戚樂古怪的問了句:“她親自吩咐皇長孫,要靈風備下?”


    趙琅點了點頭:“對,這又哪裏奇怪了。”


    戚樂答:“當然奇怪,因為我先前在暖閣裏已經激過她了。她若是要替我備湯,裏麵不放東西才奇怪吧。”


    趙琅忽而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的確,如果太子妃已恨上安明珠,那為什麽還要叮囑皇長孫這句話,這不是放著把柄給人嗎?


    戚樂慢聲道:“除非是有什麽是她必須要說的。”她問趙琅:“靈風,這人是趙府陪嫁的侍女麽?”


    趙琅搖頭:“不是,趙府的婢女多用花草命名,再來便是四季,少有用這樣的名字,若是有,我必然記得。”


    戚樂笑了聲:“那便更怪了。你們查了這人嗎?”


    趙琅古怪:“這人有什麽好查的,一個婢女。”


    戚樂道:“我知道你路子多,你就把這事捅給貴妃,她肯定會去查清楚的。東宮幽禁卻未下廢太子的旨意,她等不及再來個消息呢。”


    趙琅雖然並不認同戚樂的話,但他還是去幫了這個忙。將靈風這個名字,以及她身上可能有太子妃秘密這樣的事傳給了貴妃知道。


    貴妃雷厲風行,就這個名字,很快就抓住了人。


    等貴妃把人抓住了,眾人方才知道,靈風根本不是什麽婢女,她是個女方士!


    皇帝沉迷方士煉丹,而這皇宮裏最不缺的就是方士。隻是皇帝追求的是登仙,那麽求仙道及會煉丹的方士自然會被倚重,似靈風這般長於巫道的,便得不到什麽重視。甚至她還得遮掩著,因為連皇帝都憎怕能以咒奪人命的巫道。


    靈風道人因此一直不得誌,在她琢磨著不如離開,重歸江湖的時候,太子妃找上了她。


    也不知道太子妃從何處得知了她懂巫道一事,借著此事又脅迫又重利,逼著靈風替她咒了一人。那人便是趙熙。


    趙琅幼年瞧著趙熙自縊身亡,他以為是旁人迫害,但從眾人瞧見的視角來說,趙熙的確是自縊。


    所以連安林竹都尋不出半點證據來,因為她的確是被巫道蠱住,自己將白綾繞上的。


    “太可笑了,巫蠱之術,我才不信!”趙琅憤憤,摔壞了戚樂屋中的擺件。


    這事別說趙琅不信,連貴妃都不太信。巫蠱之事乃是大忌,太子妃又警惕的很,一應罪證都銷毀的一幹二淨。單靠一個方士的證詞也未必能讓皇帝當真質疑起太子,一個弄不好,皇帝還會懷疑去貴妃自己的身上。


    不過趙熙的死與安明珠的身份,貴妃倒是在審出後尋了個私下的功夫全告訴皇帝了。皇帝自然是震怒萬分,他當場便擬旨廢了太子,並且全當自己那夜的指婚沒發生過。


    似乎一切都在向好,除了安明珠繞不過去的死期。


    巫蠱之事趙琅不信,戚樂卻不那麽想。她都被係統綁定了,這世上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戚樂問趙琅:“你問過她有無咒殺安明珠了嗎?”


    自然也是有的。太子妃讓皇長孫傳那句話,其實就是在對靈風下達指示,讓她去咒殺安明珠。太子妃知道這婚事難避,正巧安明珠的存在已經有些礙眼,倒不如便讓她也消失來的幹脆。


    隻是趙琅他們發難的太快,靈風還沒準備好一應用具,東宮便先出事了。她是個見風使舵的人,東宮都出事了,她自然也不會再去做,而是要跑。沒跑的掉,隻能說是命運使然。


    但趙琅不信這些,所以具體也未問的更細。


    戚樂卻說:“你還記不得記得,咱們去國寺那天,有個和尚說我有‘奪魂射魄’之相?當時你我都以為是指我附身安明珠一事,現在想來,會不會指的是安明珠本身?”


    趙琅怔住,他煩躁說:“那也不對,她不是最終也沒對你下手嗎,你感到危險應該也不是因為這事。”


    戚樂持不同意見,隻是那女方士已死了,貴妃恐懼巫蠱之術,哪裏容得她活,就算是戚樂想要追查,也再沒了線索。


    戚樂左右思量,反正也沒別的線索了,倒不如去問問國寺的和尚。


    但趙琅肯定是不願意去的,他壓根不信這些。更不信是這種東西殺了趙熙。戚樂無法,隻能拜托了李聞道。李聞道倒是和趙琅態度相反,他以為戚樂是在查趙熙死因,對戚樂說:“總得試一試,一樣一樣去排查,總能有最後的答案。”


    李聞道陪著戚樂去見了國寺的和尚。那和尚聽聞來意後,瞧著戚樂好半晌說:“施主還能活著,也是不容易。”


    戚樂忍著脾性同他表明了來意,這和尚倒也幹脆,對她道:“不瞞姑娘,我也隻會看個相,更深的卻也不知道了。不過姑娘有‘奪魂射魄’一相,卻是事實。如果從咒術來解釋,有可能是受母體影響,沾染了些許。”


    他見戚樂皺眉,或許是出於出家人的慈悲為懷,他對戚樂道:“咒殺是需要媒介的,若姑娘覺得自己被咒殺,不妨去尋這媒介。”


    戚樂道了謝,起身告辭。


    李聞道見她皺眉深思,遲疑著問了句:“你還要查嗎?北地巫師不少,若是你執意……我可以替你尋一個來。”


    戚樂轉而問:“你信這些嗎?”


    李聞道遲疑了一瞬,搖了頭:“不信。”


    戚樂笑道:“或許你是對的。”


    李聞道看了她一會兒,又道:“但沒別的法子的時候,也不是不能試試。”


    戚樂微訝,李聞道竟然還真找了個北地的巫師來。趙琅知道的時候直罵李聞道陪著戚樂胡鬧,卻被李聞道半哄著給拉走了。


    那巫師檢查了戚樂,最後也說了“奪魂射魄”,國寺和尚還帶還多說了“媒介”。


    戚樂瞅著那巫師,順著他的話多說了兩句,便發現這巫師說話有自相矛盾的地方,極大可能是個騙子。


    趙琅憤憤道:“我就說是個騙子了!”


    戚樂沒了法子,她心想,不好,這個任務可能要失敗了。解咒法子找不到,媒介也找不到。就在她覺得失敗估計是板上釘釘的時候,天命似乎在眷顧她,又幫了她一把。


    皇帝不知被什麽說動,最後竟然又覺得自己罰的太狠。他廢了太子,但保住了皇長孫,封為皇太孫,為此又賜了太子王位。太子雖做不得王了,但他兒子依然可以,賜婚趙思喬。但這麽做顯然會得罪安林竹,他總要個背鍋的,所以最後皇帝賜死了趙煦——而按趙琅得來的消息,這些還都趙頡促成的。


    就像當日犧牲趙熙一樣。趙頡為了保住趙家的權勢,毫不猶豫又舍了趙煦。以趙煦的命換了太子一個緩刑,更是撈出了皇長孫,持續著與高氏的對抗。


    這可捅了馬蜂窩。


    人性之無情在這一刻體現的可謂淋漓盡致。趙煦昔日為趙家殺了趙熙,如今也因趙家而死。她心中的仇恨在最後的這一刻盡數爆發,趙琅聽來的消息,說是王妃的死狀相當可怖,血浴全身。


    而她死的時候,大約是恨極了,最後竟是狂笑著自撞柱歿的。她死了,但留給了趙琅一封信。


    信中寫的是趙煦當年做過的所有事。她詳細寫了當她發現太子做下的醜事後,是如何立刻聯絡了趙頡,處理了情緒不穩的趙熙。他們原本處理的很好,唯一的例外是眾人忘了趙熙可能懷孕,未給她添一碗避子湯。趙熙有孕,態度便緩和了一些,為了穩住趙熙,她便允了趙熙保住胎兒——更何況,太子對趙熙一直懷有不切實際的妄想,他還期望著有著個孩子,能讓趙熙安安分分去做他的外室。


    趙煦覺得可恨又可笑。她一方麵恨太子,另一方麵卻又不得不為了自己與趙家的地位幫著太子。這樣扭曲的情感,到了最後便全投射在妹妹的身上。她連趙熙也恨上了。


    尤其是趙熙在遇上了那些事情後,居然還能反抗,精神奕奕地反抗,就好像在她身上永遠沒有“認命”二字一樣。


    趙煦恨上了所有人,她的行為開始偏軌。但往日裏嚴格教導她的父親,卻對她於趙煦事上的偏軌持默認與支持的態度。趙煦在信中說,趙熙的死,不是太子逼迫的,而是為了保住太子以護榮華的趙家、她的母家逼死的。


    趙頡準備的白綾,金氏提醒的方士,王氏袖手旁觀,趙母驅散的眾人。


    所有人都是幫凶,沒一個是手上沒有染血的。但到了最後,他們竟然想要趙煦一個人去擔了所有的血汙,就像他們當初要斃死趙熙去擔了太子的糟汙一樣。趙煦自然是不甘的,她要所有人都陪著她萬劫不複。


    在這天下裏,所有人都是會為了表麵的榮華藏起腳下的髒汙的。隻有一個人不會,那人就是趙琅。所以趙煦在預感到自己將死時,寫了這封信交予趙琅,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


    告訴他這天下比他想的還要肮髒,他根本連救都救不了。


    他恨趙煦謀害趙熙都是恨錯了人,他也該痛苦。


    趙琅瞧著那信說不出話來,戚樂接過看了,還給挑了重點:“太子妃當年是真的恨趙熙,她連詛咒趙煦的媒介用的都是太子金印。這下好了,太子金印不廢,這咒根本沒法解。”


    趙琅恍恍惚惚,他低聲問戚樂:“明珠的生死,當真係在咒術上嗎?”


    戚樂道:“不清楚隻是有這個可能,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可能。太子雖廢,趙家沒倒,皇家沒倒。皇帝不是也知道安明珠的身份了嗎,或許他們也會想要殺了這個皇室的汙點。”


    “總之,”戚樂笑了笑,“安明珠的命,懸著。”


    趙琅看了戚樂好一會兒,他忽然道:“對不起。”


    戚樂莫名:“你對不起什麽?”


    趙琅澀聲道:“我也姓趙,我更是答應過要保護明珠,但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要怎麽救了。”


    戚樂瞅著趙琅似乎就要這麽一蹶不振下去,不免要勸兩句。戚樂問:“小舅舅,你覺得恨嗎?迷信方士的皇室,隻認權貴的家人。”


    趙琅低聲道:“我當然恨。他們殺了熙姐還不夠,最後連大姐也逃不過。”


    戚樂又問:“那你想要救安明珠嗎?”


    趙琅覺得這是廢話,他當然想,這不是沒了法子麽!


    戚樂見他意誌堅定不改,便點了點頭,說:“我有個辦法。”


    趙琅:“……你有辦法還不快說!”


    戚樂說:“造反。”


    趙琅:“?!”


    戚樂解釋:“安明珠是受了巫蠱也好,沒受也罷。這天下唯一還能傷害到她的就隻剩下趙家與皇室了。你若是造反成功,當了皇帝——那麽皇家也傷不了她,趙家也不能。”


    “造反,這辦法雖然粗暴了點,但卻是目前最能根治問題的辦法。”


    趙琅一個哆嗦,差點摔了自己。


    戚樂伸手扶了他一把,對著驚恐的趙琅溫柔道:“你也不用自己沒有經驗,這事大家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實在不行,我還能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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