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是座冰雪之城。


    它的冬季對比其他四季而言, 常顯得酷烈而漫長。而每到了冬季, 伊卡宮的紅瓦便會被接連不斷的白雪由春夏鮮豔奪目的紅色覆蓋為寂靜聖潔的白。伊卡城一年約有五個月的時間完全沉浸在白色的世界裏, 所以它方才又被稱作冰雪之城。


    戚樂怕冷, 她坐在火堆旁的軟沙發裏, 腿上披著厚重的皮裘,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麽又挑到了冬天,而這裏的冬天似乎更為難熬。


    材質類似玻璃的窗戶,雪花正在接連不斷飄落, 狂風呼嘯,攪著原本脆弱的雪花成了一場冰刀。戚樂光是在屋呢瞧著那幾乎要遮蔽視線的暴風雪, 就能想象屋外大概是個什麽樣的溫度。在這樣的溫度和風雪裏,還想要以正常的速度行進軍列顯然是件尤為困難的事, 戚樂等了一會兒, 果然聽見門廳的侍女低聲交耳傳接了消息。


    王後蕾莉安娜的貼身女官從低一等的女官口中探聽到了消息,幾步回首走向戚樂,對戚樂微微行了一禮,在得到了她的注意後,方緩緩開口:“殿下,前殿來信, 說是風雪太急,巴德親王無法按時趕來伊卡宮。陛下呼喚了您的名字。”


    戚樂聞言, 睫毛微微動了一下。


    伊卡城是索萊國的首都, 索萊國的先祖將都城定在索萊國的北部, 承受一年五月的冬季, 就是為了提醒自己的後人索萊是靠著什麽擊退了最初的蠻族立國,也是為了讓自己的後代能夠在伊卡不變的冰雪中淬煉同先祖一般強韌不屈的意誌,能長久的守護住索萊的繁榮,永為東方大陸上最剔透珍貴的明珠。


    但顯然索萊王族的後人沒能理解先祖的先苦用心,原本灰色的伊卡之城早就成了紅瓦之都,每到了冬日,壁爐裏便會沒日沒夜的燃起火焰溫暖起整座城堡——所以常常也有遊人見了伊卡城的全貌後認為伊卡城的“冰雪之城”稱號名不副實,因為真正會被白雪覆蓋的隻有外城,略過外城,走進由王宮貴族們居住的內保,你會發現落在窗沿的冰雪都會被屋內溫暖的牆壁透出的溫度而融化去些許,這些融化的雪水在窗沿下形成冰晶,又早早的被宮人用錘頭打落以免傷人——如今幾乎瞧不見冰雪影子的內堡似乎也的確不符合“冰雪”的稱呼。


    至少在這寒冬臘月,身體不好的皇後蕾莉安娜的常服依然算不上厚重,她常年累月的呆在伊卡宮殿裏,確實也不需要穿上那麽寫厚重的衣服——王後的冬服是高領的長裙,而她的女官依然穿著露領的裙子,足以見得伊卡城到底是怎樣一個溫暖的地方。


    索萊的王族們礙於祖訓無法移都,於是他們便將伊卡城的內堡打造成了一座春之都。好在索萊的強大使得王族們可以如此享受,索萊的強盛也能使得遊吟詩人依然願意為伊卡的紅瓦高歌。索萊的強盛除了為他的子孫後代們累積出春之伊卡的財富外,也未索萊帶來了西方的公主。


    索萊是東方的霸主,但在更早繁衍出文明的西方諸國看來,活在冰天雪地中、至今還保留著蠻族習性的索萊國顯然仍是個野蠻的國家,他們不願與索萊有更深刻、進一步的交流。前任索萊國王為了改變這一結果,特意花費了重金打點西方諸國,想要求娶一位西方的公主為王儲之妻,並保證這位公主誕下的孩子即是索萊的下一任王儲。


    西方諸國雖瞧不上索萊落後的文明,卻又心儀於它強悍無阻的騎兵與春日解凍後遼闊萬裏的平原。公主是最好的交易品、也是最易拿出的交易品。最後約有四個國家都同意了索萊的請求,而索萊在慎重考慮後,選擇了文化最繁盛的那位國家的公主,以期望這位公主的到來以及她的子嗣能夠改變西方諸國對於索萊“野蠻”的舊俗印象。


    但這位帝王顯然沒有料到一件事——他的王儲未必真的如他的想法一般,會同樣對西方的國家屈膝,會想要得到他們的認可。


    王後蕾莉安娜同現今的索萊國王亞諾之間的婚姻悲劇全來自此。飽受文化熏陶,熱衷於歌劇與詩歌的王後蕾莉安娜無法與熱衷劍術搏擊術的亞諾王溝通,而亞諾也不喜歡來自西方自持身份的妻子。兩人直到老索萊國王去世前都沒能誕下繼承人,這也是讓老索萊國王尤為遺憾的一事。


    這是一場毫無感情、也沒有子嗣的政治聯姻。在老索萊國王死後,亞諾王便更加放縱自己,他幾乎不再去見王後,整日裏同女伴們廝混。遺憾是的索萊信仰的宗教不承認私生子的繼承權,而他的那些女伴們也未能給他生下一子半女,直到他的身體被酒色掏空,如今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也未能擁有一個屬於他的繼承人。


    這些事情本來與早已失寵的王後蕾莉安娜毫無幹係,畢竟亞諾王在察覺到自己身體瀕危的時刻,就急招自己位於劍羽城的弟弟回伊卡城來主持大局——所有人幾乎都默認亞諾王會要將王位傳給自己的弟弟了。一場突忽起來的暴風雪將巴德親王攔在了百裏之外,在雪停之前,至少是在半月內,他要進入伊卡城基本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半個月。伊卡城內有那麽多的貴族,所有人都知道國王無子。在這半個月裏渴求王座的旁係貴族們會做出什麽是亞諾王無法預計的,正如西方諸國對索萊的評價“茹毛飲血的野人才會選擇的野蠻法子”——索萊從來就沒有所謂的、順位繼承的道理,從來是國王的戒指先戴在了哪一位有繼承資格的人的指頭上,那誰就是國王。但索萊最有趣的事,為了防止爭奪戒指而出現的刺殺,甚至謀殺國王——索萊要求所有人必須忠誠於國王,若誰是通過謀殺等手段獲得戒指,則他的王權無效,任何人有權利將他判罪,並連同他的父母子嗣一並問罪。


    這其實就讓索萊的繼承製真的成為了一場能者居之的搏殺,得到戒指的人如果守不住戒指會死亡。而奪得戒指的人若是沒有足夠的能力,不能完美的將“謀殺”一事粉飾遮掩過去,則也會被叛死。索萊這樣野蠻、毫無道理的繼承法,從一定程度來說也保證了索萊不會有著真正昏聵無用的王。


    但這樣的繼承製度,顯然也就是亞諾王如今最大的痛苦。他有預感自己熬不過今天,可他想要的繼承人來不了,而他不想要的繼承人則在虎視眈眈。若他一死,單憑一道王命根本無法確保自己的弟弟能夠繼承王位,他想要在巴德親王來不了伊卡城的前提下,守住這枚國王戒指,就必須想點別的辦法。


    戚樂想,亞諾王大概是臨死前還是走馬燈回味人生的時候,終於是想起來自己這位由他父親以重金方才為他娶回的這位西方公主了。


    女官傑西卡仍在低聲回報:“陛下想要見您一麵。”


    似乎是知道帝後感情不渝,傑西卡的這句話也說的有些為難。她看著壁爐的火光印在蕾莉安娜如月光般的長發上,將鉑金幾乎映成了暖橘,卻半點也不能暖上她冰冷的臉頰於她冰冷的心。


    她看著王後,心中有所感觸,但依然為了亞諾王低聲懇求:“殿下,請您去見一麵陛下吧。”


    戚樂保持著蕾莉安娜王後麵無表情的人設,心裏想著的是後來的劇情。


    亞諾王想要把王位傳給弟弟,卻等不到弟弟來,他想了個折中的辦法,便是將國王戒指交給自己這位道德高尚的妻子保管。前任索萊國王允諾過西方,下一任的索萊國王將會是西方公主的子嗣。如今她與亞諾王沒有子嗣,顯然無法做到她的孩子是索萊國王,但因著這句許諾,賦予她選擇下一任王的權利顯然是件理所當然且沒人能反駁的事情。


    蕾莉安娜與亞諾之間雖互相生怨,但在最初,兩人初見時也不是曾沒有過美好的回憶。亞諾王在臨死前回憶了過去,認為自己仍是愛過蕾莉安娜的,他向蕾莉安娜說了抱歉,而蕾莉安娜也因此動容,收下了那枚戒指答應為他選王,傳給巴德。


    ——而這,就是蕾莉安娜被暗殺的□□了。


    係統道:“咱們別去吧,這戒指不拿什麽事就沒了。”


    戚樂卻說:“蕾莉安娜身份尷尬,哪裏是不拿戒指就能安全這麽簡單的事?”


    她看向懇求她的女管,以著蕾莉安娜的冷漠口吻道:“陛下想起見我了?七年了,他終於想起見我。”


    傑西卡對她話中的譏誚全然回不上來,她沉默了會兒,隻能說:“殿下,這裏畢竟還是伊卡宮。”——如果亞諾王打定了注意要見你,你就算不想去也得去。


    戚樂當然也清楚這一點,所以狀似抱怨了一句,她還是站起了身,向女官點頭,示意她同意去見臨終的亞諾王。


    在去見亞諾王的路上,戚樂再一次感到了蕾莉安娜與亞諾王感情有多麽差。蕾莉安娜住在西邊,而亞諾王住在東邊。幾乎橫穿了伊卡宮,戚樂在進了亞諾王的屋子,見到了躺在床上形如銷骨的亞諾王。


    平心而論,亞諾王是位英俊的青年。他有亞麻色的毛發,英挺的五官,眉毛下是索萊國王族才擁有的碧綠色的眼睛,那顏色比春日裏最翠的綠色還要純粹,尤其是他現在病弱的很,那氣若由虛的模樣,瞧得戚樂都有些同情了。


    亞諾王躺在床上,瞧見了姍姍來遲的王後。他眼中一時劃過許多情緒,最終那些情緒停在了悵惘上,他向已成了戚樂的蕾莉安娜伸出了手。


    亞諾王輕聲說:“安娜,我是個不合格的丈夫,但我仍然想要奢求你的原諒。”


    戚樂做了下來,她看著四周的侍從,低聲道:“陛下要在人前說這樣的話嗎?”


    她這話說的板正又毫無情趣,讓亞諾王好不容易醞釀起的感情都散了出去。大約也知道接下來的話越少人知道越好,他遣散了仆人,隻留下了他與戚樂。


    戚樂心想原本的蕾莉安娜大概就是在這時候被感動的,長久不見夫妻間的獨處,尤其是亞諾王還是這個樣子,他再多說些好話,這位道德高尚的公主當然會忍不住同意。


    果然接下來亞諾開始回憶兩人之間的美好,回憶完之後,大概是覺得感情醞釀的差不多了,他才拋出了最重要的話:“安娜,我希望你踐行當初的承諾,為我索萊帶來新的王。我很遺憾我與你之間沒有繼承人,但當年索萊許諾給蕾莉安娜公主的禮物卻不會變。”


    “索萊的王儲必須從你的手中誕生,所以我將戒指交給你,將選王的權利交給你。”


    亞諾王狀似深情地道:“安娜,希望你能原諒我。”


    戚樂瞧著他帶著戒指的那隻手,那隻手如今握住了她的手。戚樂想,亞諾王不愧是女伴成群的高手,連怎麽說話最能讓女人往自己想得方向去做都知道。全伊卡都知道亞諾想要的繼承人是巴德,如果蕾莉安娜真的原諒了亞諾,她手裏的國王戒指還會往別處去送嗎?自然是要守著等巴德了。可如果亞諾直接這麽要求,卻會讓蕾莉安娜覺得兩人之間毫無感情隻剩命令,一個臨死國王的命令還有沒有效用——或者值不值得蕾莉安娜拚命去做就很微妙了。戚樂琢磨了一下,覺得如果是自己,可能都沒有亞諾王這麽會對女人說話。


    亞諾王見戚樂沉默不語,低聲加了句:“安娜,我快死了,你也不願意原諒我嗎?”


    戚樂低眉看向亞諾王,回握住他的手,輕聲道:“陛下還未將戒指給我。”


    亞諾王見她眸中已有淚光,便知道她已經原諒。蕾莉安娜王後一直是這樣嘴硬心軟的性格,他溫和地笑了笑,從手上褪下了那枚綠寶石戒指,交到了戚樂手心,對她用著最後的力氣,虛弱強調:“安娜,這是索萊國的國王信物,你一定要交到最合適的人手上。臨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最信任的人依然是你。我將索萊國……都交給你了。”


    戚樂低頭看向手心的戒指,是上好的祖母綠,綠的比亞諾王的眼睛還要漂亮。


    戚樂“嗯”了一聲。


    大概是蕾莉安娜的信譽在亞諾王心中的確很高,亞諾王聞言,最後支撐他的那口氣也鬆了下來。這口氣一鬆他立刻激烈的咳嗽起來,咳嗽一半又沒了力氣,極其痛苦。


    戚樂這時候問係統:“是要死了嗎?”


    係統點頭:“不超過一分鍾。”


    戚樂:“那要抓緊了。”


    戚樂溫柔地對亞諾王笑了,她說:“陛下放心,我一定會達成您的願望。”


    她低頭就給自己帶上了國王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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