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吟表情微動,勾住她下巴的力道減輕不少, 最後鬆開手, 重新拿回餐具。


    薑皚不動, 直勾勾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如果眼神有溫度, 她覺得麵前的男人早就被燒灼了。偏偏這人是江吟, 擱在油鍋上煎熬, 他怕是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她歎口氣, 眼神離開片刻,嘴裏被塞進一隻蝦餃。


    江吟麵無表情, “吃完去休息一會兒, 下午日方會發來新的策劃案, 需要盡快熟悉。”


    薑皚嘴裏含著蝦餃, 腮幫鼓起來像隻小倉鼠,聽完他的話沒忍住癟了癟嘴,撿起一塊菜葉子一並塞進嘴裏, 委屈巴巴地瞅他。


    江吟一時不忍,按住額角揉了揉,“如果有不懂的隨時來問我。”


    薑皚福至心靈, 不緊不慢解決完麵前的食物,“你慢慢吃。”


    兩份青菜,一碟米飯,她統共吃掉三分之一。


    薑皚正要起身離桌, 不料被他按住手腕重新坐回去。


    她抬眼看他一眼, 又垂頭, 沒懂他的意思。


    “吃完。”


    “……”


    中途李倩來敲門送文件,日方合作公司發來的技術評估報表。


    彼時薑皚已經收拾好餐具,坐在離江吟很遠的沙發上瀏覽文件。


    江吟抽出紙巾擦了下手,接過文件粗略看了幾眼,手指輕輕撚起頁腳若有所思。


    李倩以為哪裏出錯了,連忙問:“是哪裏不對嗎?”


    文件是密封的,江吟作為第一接手人,如果有錯也是合作公司的紕漏。


    他搖搖頭,沒仔細看直接放到桌上,琉璃桌麵質地滑,手指稍用力便將文件送到薑皚麵前。


    李倩抿了下嘴角,悄聲觀察薑皚的動作。


    這份文件不是隨便誰都可以看的,關係到t.k新上市的醫療器械技術核心,稍有不慎泄露給競爭對手,公司損失將無法估量。


    平常謹慎如斯的江吟,卻如此信任她。


    薑皚手指搭上文件一角,覺察到李倩的視線,眉頭皺了下,這東西不能隨便動?


    江吟下巴抬起,聲音低沉而清冽,“這份文件明天下午翻譯出來。”


    薑皚這時才拿起來,打開後放到膝蓋上仔細閱讀扉頁上的引言。


    科技類的資料她接觸不多,在日本工作翻譯的大多是經濟類文件,第一段上來有三個詞把她思緒卡住,怎麽翻譯都不順暢。


    李倩琢磨了半晌江吟的話語,沒有半點偏向薑皚的意思,完全是上下級正常下達指令的口吻。


    於是試探地問:“江總,我最近手上的活兒挺少的,不如我幫薑助翻譯?”


    薑皚挑起眉,沒說話。


    江吟從她眼神裏看出了不想背鍋的抗拒,開口問:“你需要幫助嗎?”


    “……翻譯文件是我的職責所在。”她斟酌著語言,選了個折中誰也不得罪的說辭。


    江吟抬眉,正過身子直視麵前的女人,“你聽到了?”


    他的目光薄涼,眼風像是夾雜著寒冬的冰碴,劃過來落到耳中也不見有半分融化的趨勢。


    李倩在職場打拚多年,又了解江吟一貫的行事作風。


    他這句話隱隱含著警告之意,希望她不要越職去做不該做的事情。


    下午江吟要開會,薑皚沒多留,收好文件跟李倩一道離開總裁辦。


    兩人的辦公地點不在一塊,出門後薑皚往辦公室走,邁出幾步發現身後好像多了條尾巴。


    她往前走一步,尾巴就跟著她往前一步。


    停到辦公室門前,薑皚握住門扶手,眼簾抬起問她:“你有話要說?”


    李倩嘴唇動了動,但沒說話。


    薑皚比她高,又穿著細高跟,這會兒借著身高優勢居高臨下,把她上門興師問罪的氣勢碾磨的一絲不剩。


    李倩表情很悲切,“薑皚,你的到來讓我很不安。”


    薑皚垂下頭,聲音淡淡,“不安?”


    “我沒有顯赫的家世,從t.k最底層一路打拚到人人豔羨的頂樓,我比任何人都需要這份工作。如果你是因為我覬覦江總,那你大可放心。”她頓了頓,複又說,“我輸不起。”


    輸不起。


    多沉重的三個字。


    薑皚眼睫毛微微顫了顫,斂起攻擊性的目光,笑了。


    “我沒有想要排擠你的意思,你比我資曆老,自然知道有個詞叫能者居之。再說,江吟不是什麽人都可以覬覦的。”


    江吟那樣好的人,每次想起他,她都會感覺自己狼狽又不堪,以至於最後有種難以割舍的負罪感。


    李倩還想說些什麽,但薑皚已經旋開門走進去了。


    她被擋在門外,最後一點兒底氣頃刻消失。


    ***


    臨進下班的點兒,謝權還沒回公司,薑皚第五次從總裁辦走出來,掏出手機給他打電話。


    忙音頓了兩聲,那端接起。


    先是劈裏啪啦一通響,繼而是罵罵咧咧的嘈雜聲。


    她皺眉,拿下手機看了眼屏幕,沒有撥錯。


    再貼到耳畔,恰時一道熟悉的男聲嘶吼落下:


    “你們再提我爸一句試試!”


    “……”


    小少爺去幹架了?


    薑皚回到辦公室,目光在林深臉上轉了一圈,快步走過去,將手機擱到他桌上。


    “林助,小謝總的手機定位可以查嗎?”


    林深從電腦屏幕中拔出視線,愣了愣,“小謝總?”


    他的表情不是很正常,帶著少許慌亂。


    薑皚隨口問:“你知道他去哪了?”


    林深猶豫了一會兒,“知道。”


    “——小少爺去幹架這事兒也知道?”她拉長尾音,漫不經心晃著手機機身。


    林深緊張到騰地站起身,“不可能啊,今天是老董事長的忌日,小謝總現在應該剛祭拜完回來。”


    薑皚手中的動作瞬間頓住,大概猜測到事情始末,她麵無表情看了他三秒,“快查定位。”


    “……”林深立刻打開電腦頁麵,不出五分鍾調出一個地址,“是在湖色禮。”


    薑皚點點頭,轉身就往門口走。走出幾步,想起什麽轉過身,差點和後腳跟上來的林深撞倒一塊。


    “你通知江吟,我先去。”她垂眸掃過他手裏的鑰匙,伸出手示意他。


    林深終於想起被拋擲腦後的老大,匆匆扔給薑皚車鑰匙,轉頭去給江吟打電話。


    湖色禮距離t.k十分鍾的車程,卻趕上下班高峰期,市中心塞車嚴重,薑皚到現場正巧和匆匆趕來的警.察撞上。


    酒吧內部清場,薑皚從側門進去,正對舞台的卡座區一片狼藉。


    從她的角度僅能看到謝權寬闊的脊背,他單膝跪在沙發上,手裏緊緊揪著一個人的衣領,用了狠勁,就是不放手。


    薑皚往前走了幾步,繞過滿地狼藉,終於到了小少爺跟前。


    一瞧,臉上掛了彩,眼眶猩紅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


    “我讓你和我爸道歉。”他發瘋似的鉗住對方的脖頸,渾身的戾氣全部顯露出來。


    薑皚怕鬧出人命,上手握住他的手腕,“謝權,冷靜點兒。”


    幹淨熟悉的聲音扯回謝權的最後一絲理智,他微怔,側過頭,“小薑老師?”


    他的態度轉變讓對方抓住機會,拎起地麵散亂的酒瓶往謝權身上掄去。


    “你爹就是個病羔羊,還想讓我給他道歉,我這就送你去看——”


    薑皚眼尖,下意識用手去擋,玻璃急劇碰撞破碎,玻璃碴霎時劃過她的手臂。


    謝權回神,用手肘抵住他的喉嚨,偏過頭,語氣急促:“小薑老師。”


    薑皚看了眼滲出血跡的小臂,聲音淡,有點冷,“沒事。”


    警.察已經圍起警戒線。


    有個大塊頭來詢問情況,得知是謝權先出手要把他們一並帶回去。薑皚用布條紮住手臂,勉強控製住出血量。不過此刻因為疼痛麵色泛白,她皺著眉,內心深處拚命壓住的暴力因子幾乎要衝破束縛。


    想摔東西,想打人。


    明明是對方挑起來的事端,因為前些年的一樁合作案,導致他公司破產,如今辱罵謝權的父親。偏偏在謝權情緒最低落的時候。


    如果是她的父親,絕對不會這樣處理。


    思及此,薑皚皺了皺鼻子,望向大塊頭,“你是哪個地方的?”


    大塊頭揮舞著警棍,嫌麻煩懶得多說話,“你想幹什麽?”


    薑皚站起身,發現腿麻了,於是拽了一把高腳椅過來坐下。


    翹著腿,神色冷而傲,“我想幹什麽?——當然是投訴你啊。”


    大塊頭愣了愣,指著在一邊垂著頭正懊惱的謝權,“是這小子先挑事的。”


    薑皚低低“哦”了一聲,學他的模樣指向對方,“是他先出言侮辱人的。”


    “……”


    其他警察處理好現場催促大塊頭回局裏,他用警棍指著薑皚和謝權,“這倆帶回去。”


    薑皚晃了晃掛在腳尖上的高跟鞋,十分看不爽他用手中的東西指向他們時趾高氣昂的姿態。


    她記得爸爸說啊,警棍雖然是你職業的象征,就像那套製服一樣,穿上去,是要保衛人民的。


    可這世道,好人占多數,但也有這種螻蟻蛆蟲啃噬道德缺口。


    灰暗無光的走廊,頂燈長年失修忽閃忽滅。


    江吟趕來是在十五分鍾後,穿著去開會的那套衣服,及膝的毛呢大衣裹著風塵仆仆的氣息。他視線落到臉部掛彩的謝權身上,頓了頓,移到一側。


    薑皚下意識藏住受傷的手臂。


    他轉身對助理交代:“去辦手續。”


    繼而邁開步子往他們這走,謝權以為他會上來一拳,捂住頭朝牆根縮了縮。


    誰料江吟直接越過他,站到薑皚身側,“別藏了。”


    “……”她抬頭看了眼麵前的男人,下頜繃得很緊,眸子裏陰沉沉的,像浸了墨。


    薑皚被迫抬起手臂,挨近手肘處的地方仍舊可見血色。白襯衫染了鮮血,看起來觸目驚心。


    江吟看到她的傷口,唇線抿成一道緊繃的線,麵色陰沉更嚇人了。


    薑皚咬了咬下唇,“其實不是很疼。”


    他蹲下,手指握在她手腕處,半晌用壓得很低的聲音叫她,“薑皚。”


    空氣中寂靜三秒,薑皚垂眸,等他繼續說下去。


    但誰都沒想到,在一旁努力縮小存在感的謝權突然打了個噴嚏。


    “……”江吟抿著唇,脫下大衣披到她身上,隻說是,“下次別讓自己受傷了。”


    林深辦完保釋手續出來,身後跟著那個大塊頭,這會兒他臉上倒沒有剛開始那股子盛氣淩人。


    唯唯諾諾站在江吟身邊給兩位道歉。


    薑皚平生最瞧不起這種人,但他卻是這個職業。


    她閉了閉眼,又睜開,扭頭離開前淡淡道:“請對得起你身上的這身衣服。”


    江吟開車來的,停在馬路旁的泊車位,拉開車門讓薑皚先坐進去。


    回頭瞥了眼依舊懊惱的謝權。


    想起今天的日子,輕輕歎口氣,“這事不怪你,讓林深送你回去。”


    謝權怔了怔,有點為難,“哥,我讓小薑老師受傷了……”


    車窗是半落的,薑皚清楚地聽清他的話語,沉一口氣開口:“沒關係,快回去吧。”


    江吟彎了彎唇,“聽到了?”


    謝權點點頭,三步一回頭的跟林深離開。


    江吟繞過車前坐進駕駛座,沒立刻啟動,而是側目凝視薑皚一眼。


    目光下落,又看了眼她的胳膊。


    “去我那。”


    薑皚眼簾耷了耷,沒反駁。


    她不會處理傷口。


    行駛到中途,薑皚受不了寂靜的氣氛,像是把她按在鍋爐裏小火慢燉,這感覺太難受了。


    歪頭看了看江吟的表情,試探地問:“你不想問問我原因嗎?”


    停到紅綠燈前。


    他沒回頭,直直看著前方,“謝伯父身體不好,前年去世,謝權那時候放肆恣意,沒能見伯父最後一麵,之後這就是謝權心中的一道坎。”


    他人的家事,不便評說。


    薑皚略微頷首,輕輕笑了笑,“我父親是警.察,他是個很好的人,我也不容許別人說他一句不好,所以我幫謝權,因為他讓我有種同命人的相惜。”


    大學時她跟他提過,第一天踢垃圾桶暴力解決問題也是因為那群人出言不遜。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


    她低下頭,唇畔的笑意擴大,“我在乎的另一個人,非常在意謝權,我不能坐視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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