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吟環住她的手臂收緊,安撫住她顫抖不安的情緒, “皚皚, 你很好很好。”


    薑皚略怔,手指緊緊扣住他的腰, 男人身上炙熱的溫度透過一層薄薄的棉質襯衫傳遞到她的指腹, 稍一觸碰似乎都能探知到皮膚下層蓬勃跳躍的脈管, 其中洶湧流淌的血液, 是那樣鮮活的存在。


    “江吟,我怕我好不了。”


    她第一次這樣恐懼事情的結果。


    薑皚抬起頭,眼角蘊著一層水光,“而你可以有很好的未來, 會遇到比我更愛你的人, 會有美滿的家庭……”


    江吟俯下身, 薄唇落到她的嘴角, 吻住她接下來的所有話語。


    趁薑皚沒有反應過來時,他撤回到平常的距離,眼簾垂下, 聲音低而緩, “不會了。”


    她睜大眼睛,努力去明白他話中的含義。


    “再也不會有人, 比你更要愛我。”江吟伸手蹭去她眼角滲出來的淚,“和我共老的人, 也隻能是你。”


    薑皚抿下唇角, 突然難過地捂住心口蹲下身子, 突來的心悸讓她有種被按在水裏不能自由呼吸的不暢快,所有的呼吸通道都被堵住,每一口喘息都艱難無比。


    若放到四年前,這種感覺簡直太熟悉了。


    每次情緒升到極點,過度欣悅帶來的窒息難耐。


    而現在,隻要他一觸碰自己,情緒就像翻湧的浪潮一般襲來。


    薑皚不相信似的,仰起頭,去碰他的手指。柔軟的指腹貼到他的手背上,不服輸地往上移動,直到握住他整個手。


    怦,怦,怦。


    心跳聲仿佛煙花升空後猛然綻開,強烈而有力,餘燼落下的焰尾燙傷她的手指,不安抵觸的情緒浸透在血液裏流淌至四肢百骸。


    薑皚猛地收回手。


    好燙啊。


    她把手放到嘴邊嗬出一口氣,臉上細細密密都是汗。


    江吟側臉線條繃得很緊,他不能做到感同身受,他甚至不了解雙相障礙發作時病人的心理狀況。


    這種無措感實在太糟糕了。


    玄關傳來敲門聲。


    他垂下眼簾,走到門口開門,看到尹夏知站在門外,長舒一口氣。


    尹夏知捕捉到他眉眼間緊藏的倦色,挑眉問:“不打算回去休息嗎?”


    江吟凝視她幾秒,言簡意賅道,“我不放心。”


    尹夏知沒再多言,繞開他往客廳走,看到窩在沙發旁邊的女人,眸色漸深。


    按照薑皚的過往病史,波動期已經過了,她卻在最安全的時間重新患病。


    這是種挺不好的征兆。


    打亂紊亂周期,根本沒辦法推測下一步該要預防什麽。


    薑皚從臂彎中抬起頭,黑漆漆的眸子浸潤在暖黃色的燈光中,貓一樣的神情,警惕又小心。


    她舔了舔幹澀的唇,聲音沙啞,“夏知,讓他走。”


    房間裏一共三個人,刨去她話中的人,和她自己。


    很輕易能得知說的是誰。


    江吟垂至身側的手臂動了下,僵持片刻,在尹夏知不讚同的眼神裏慢慢點頭,“好,我明天再來。”


    薑皚望著他的背影,想起什麽,“等等。”


    她伸手拿起掛在沙發扶手上的大衣,慢吞吞走過去,抓住衣服的力道緊了幾分,“外麵冷。”


    江吟心底一軟,緩緩勾起嘴角,伸手去接時,無意間碰到她的手指。


    薑皚收回手,人往後退了兩步,兩隻手藏在身後,眉眼溫柔的耷下,表情很乖順。


    “不和我說再見嗎?”江吟穿上衣服問。


    薑皚看他穿好,搖搖頭,“不說。”


    江吟微彎下腰,和她對視,漆黑的眼睛緊緊凝視她,“你不久前在課上講,日語裏,さよなら是不能常說的。”


    “……”薑皚嘴角抿了下,不自覺撇開視線。


    “它多用於長久不見的告別。”他笑了笑,沒在意她的小動作,“那你能告訴我暫時分別該怎麽說嗎?”


    寂靜的房間內隻餘下鍾表指針“哢噠,哢噠”的轉動聲。


    薑皚低頭,輕輕咬了下舌尖,在江吟就要轉身離開前,淡淡吐出一句話。


    “じゃ、また。”


    江吟的步子頓住,表情故作疑惑。


    薑皚長吸一口氣,不自覺拔高聲調,“就是明天見的意思。”


    此時夜幕已經完全降下來,淡薄皎潔的月光織成一張細密輕薄的網,將男人沉靜淡然的側臉籠上一層光暈。


    江吟眉梢上揚,稍微頓了頓叫她的名字,“皚皚,明天見。”


    “……”薑皚愣了下,終於反應過來。


    被他坑了。


    尹夏知正在品嚐江吟的手藝,三道菜有兩道很合她的口味,突然聽到“彭”的一聲響,震得她筷子沒拿穩,夾起來的一塊肉“啪唧”一聲掉到茶杯裏。


    隨即看到一道身影快速跑進臥室裏,比她大學時候體測八百米的速度都要快。


    尹夏知急忙丟下手裏的餐具,後腳跟進臥室。


    房間裏沒開燈,黑漆漆的,她摸索著燈擎,沒等薑皚出聲警告就抬手按開。


    乍來的光線讓兩人都不由自主眯起眼。


    薑皚可憐兮兮望向她,“好刺眼啊。”


    尹夏知默念三遍“她是病人”,和顏悅色靠近她幾步,“皚皚,不想吃飯嗎?”


    薑皚打量她不懷好意的表情,“你嘴上有菜汁。”


    “……”尹夏知笑容一僵,伸手去抹,發現嘴邊幹幹淨淨,“薑皚,你耍我?”


    薑皚爬起來,腳趾踩在柔軟的地毯上,腳尖輕輕蹭了蹭,聲音低軟,“小傻子,說你傻還真傻。”


    尹夏知:“???”


    她屏息,眯起眼,“信不信我削你?”


    對方毫不畏懼,轉身看她一眼,聲音慘戚戚的,“尹醫生,我是病人啊。”


    尹夏知冷笑幾聲,“我看也就在江吟麵前。”


    江吟。


    聽到這個名字,女人明豔的臉立刻布滿陰雲,她嗚咽一聲,緩慢地將碰到門把的手縮回來。


    尹夏知磨了磨後槽牙,總是管不住嘴說錯話怎麽辦!


    **


    第二天,江吟到時正碰上要出門上班的尹夏知,昨晚上她不放心薑皚自己,索性和她睡在一起。


    當然,她睡地上,薑皚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和具木乃伊似的睡在床上。


    江吟停好車,走上前詢問她關於薑皚的病情,問及治療方法時,尹夏知上下打量他幾眼,苦惱地皺起眉。


    “你啊,”她稍作停頓,看了眼今天的天氣,“和她多出來曬曬太陽。”


    怕他覺得敷衍,尹夏知又添上一句,“有利於抑製抑鬱症發作。”


    江吟不疑有他。


    彼時薑皚還在睡覺,整個人縮在白色的棉絨被裏,露出一隻腳。


    江吟推門進去,輕微的聲響驚擾到淺眠的人兒,她小心翼翼掀開被角,看到是誰後,開始一點兒一點兒往床最裏側挪,連帶著那一團被子,縮到最角落。


    一米八寬度的大床霎時空了半邊。


    江吟站在窗邊,動作輕柔拉動被子,誰知被一股極大的反向力阻止。


    他稍一用力,對方力道不及他,敗下陣來。


    薑皚雙手捂住臉,聲音很不高興,“你出去。”


    江吟手中捏著被子一角,觸感柔軟。


    房間內為了透氣開著小半扇窗,淺綠色的窗紗隨著微風輕輕拂動,十二月初,難得有零上的溫度和晴朗的天。


    薑皚趁他不說話這段時間,嚐試從他手中搶回被子。


    但無果。


    不情不願坐起身,輕飄飄的身子差點從床沿上跌下來。


    江吟眼疾手快扶住她,肌膚相觸之際,他清晰的感知到眼前的人頓時僵住。


    薑皚收回手臂,定在那,垂著頭情緒不明。


    “皚皚,你舅舅今天要來。”


    剛才尹夏知臨走時告訴他的,薑皚每周一通電話延遲了三天,長輩不放心了,打到了她那裏。


    尹夏知認為接觸親人有利於她的病情好轉,告知蘇嶽寧她在之前住過的家裏。


    依舊隱瞞了病情。


    她覺得薑皚應該不想讓他們擔心。


    江吟順了順她額前的頭發,捋到耳後,“我們都很關心你。”


    所以要快點好起來。


    薑皚當然猜到他話中隱含的深意,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覆蓋在下眼瞼上,落下一片似有若無的影兒。


    半晌,她從床上下來,幾步走到行李箱前,掏出化妝袋,拿了三四樣基礎物件,一溜煙跑進內置衛生間。


    不能讓舅舅擔心。


    她打開水龍頭掬起一捧水灑在臉上,揉了揉發脹酸澀的眼眶,對著鏡子做了個奇醜無比的鬼臉。


    江吟站在門外等她。


    十分鍾後,薑皚從房間裏走出來,經過化妝品的遮蓋,氣色好了很多,她乖順的站在他麵前,手裏握著幾根口紅。


    “我不知道選哪個好。”


    江吟垂下視線,表情犯難,“這兩支不是一個顏色嗎?”


    薑皚皺起眉頭,作勢要擰開唇釉蓋子給他塗,江吟微微一愣,伸出手背,“塗在這裏吧。”


    她抬眸看他一眼,又擰上了蓋子。


    自我掙紮了許久,江吟歎口氣,“都依你。”


    薑皚終於彎起眉眼笑了,仔細給他塗上一層後,滿意的拉過他的手朝衛生間走。


    裏麵有鏡子,她沒想那麽多。


    但江吟卻思緒一滯,望向她主動牽過來的手,習慣性抿下唇角,一股薄荷味襲來。


    和她吻他的時候,是一種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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