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皚行動不便, 下車後就被江吟一路抱進旅社。


    老板看見他倆,連忙迎出來, 語氣焦急,“這是怎麽了?”


    “腳傷到了。”江吟想起什麽, 對上老板關切的眼, “請問您有藥酒嗎?”


    老板:“有的, 我去給你們拿。”


    空蕩的大廳隻剩下他們兩人,薑皚掙紮著要下來,她不習慣被人一直抱著。


    “我能自己走的。”


    江吟麵無表情, 一板一眼道:“自己走,然後明天腳踝腫成饅頭?”


    薑皚:“……”


    好像有這個可能。


    江吟推開房間門, 把懷裏的人放下,複又轉身走回大廳, 接過老板遞來的藥酒。


    “這酒最好是泡會兒溫泉, 等舒筋活絡後塗上, 藥效才好。”


    老板一連串說了很多江吟聽不懂的詞語。


    通過肢體語言表達, 最終弄清楚他的意思。


    “謝謝, 我知道了。”


    回到內間。


    薑皚脫下鞋襪, 輕輕活動了一下受傷的關節, 酸痛感傳來,沒動兩下就放棄了。


    江吟蹲下身, 手指撫上她的腳踝, 薑皚體寒, 一到冬天手腳冰涼, 小巧的腳跟握在手心裏,像攥住一塊冰似的。


    他動作輕柔地揉了幾下,“疼麽?”


    薑皚忍得眼淚汪汪,覺得矯情沒表露太明顯,也不敢抽回腳,半晌哼出聲,“挺疼的。”


    江吟低斂起下頜,聲音沉靜,“老板說,泡會兒溫泉活血,再塗藥,效果會好一點。”


    薑皚點點頭,“好,那我去泡。”


    他抬頭看她一眼,緊抿的唇線鬆開,“不需要我幫忙嗎?”


    幫忙……幫什麽忙?


    薑皚神情有些茫然,他的意思是要幫忙洗澡嗎。


    她下意識縮了縮腳趾,表情複雜,“這不太好吧?”


    “我的意思是,裏屋到後院有一段距離,你確定你能單腳跳過去?”江吟歎口氣,隨即起身,“你換衣服吧。”


    對比他這過分冷靜的模樣,薑皚覺得自己剛才那種心理簡直褻瀆了他。


    她低頭,開始懺悔。


    措不及防聽到走到門口的男人說:“你以為是什麽?”


    薑皚慢吞吞抬起頭,對上雙過分清亮的眸子。


    牙齒咬合輕輕磨擦了一下,臉頰不經意間泛紅。


    “沒以為是什麽。”


    江吟靜靜站在那,手搭在腰間,斜斜垂下視線,嘴角彎出淡淡的笑,表情中是明顯的玩味。


    “是嗎。”


    “……”


    你這種不相信的語氣鬧那般?!


    薑皚麵無表情,眼底的愧疚感淡去,轉過身開始解襯衣扣子。


    江吟饒有興趣挑起眉,關上推拉門,朝室外吸煙區走去。


    給她留一支煙的時間換衣服。


    時間過得有些漫長。


    薑皚換好浴衣,蹲在落地窗前,透過一扇玻璃能看到不遠處的吸煙區。那邊有不少年輕男人聚焦,三三兩兩叼著香煙,談笑間吞吐煙霧,唯獨江吟安靜地站在一旁。


    期間有人去和他搭訕。


    但都被他一臉冷漠的避之千裏。


    江吟最後讓那些人吵得心情煩躁,索性走進竹門,將隔柵關上。


    薑皚沒來得及收回視線,與他淡然的目光從空中撞上。


    她懷裏抱著擋風的衣服和毛巾,仰頭看他,隔著一扇玻璃,仍能感受到對方炙熱的眼神。


    片刻,江吟掐滅手中的煙,快步向她走來。


    薑皚站起身,搖搖晃晃的,“我感覺這傷好多了。”


    言下之意,她可以自己去洗浴間,哪怕是蹦躂著。


    江吟垂眸,仔細端詳著她的腳踝,骨節處比上午剛扭傷時腫了不少,隱隱泛起青紫色,與周圍白皙的肌膚一對比,顯得格外駭人。


    “你確定它好多了?”


    他明顯感覺到自己太陽穴突突的疼。


    隨後,沒等她回答,自顧自彎腰抱起她,“和大學時一樣不讓人省心。”


    薑皚垂著眼,沒作聲,牢牢勾住他的脖頸。


    一直安靜到淋浴室門口,江吟把她放下,“我在外麵等你,有事叫我。”


    他的聲線依舊壓得很低,整句話沒有什麽波瀾起伏,落到她耳朵裏,奇異的添了幾絲暖意。


    薑皚推開淋浴室的門,進去後又慢慢關上。


    水聲嘩嘩響起,像是帶著生命力,不停砸到他心尖上。


    江吟站在門外,拚命壓住心底蔓延出來的燥意。


    熟練地從口袋裏掏出煙盒,抽出一支含到嘴裏,他習慣用打火機,但來的匆忙,給忘在家裏的茶幾上了。


    現在隻能將就用旅社提供的火柴。


    “嚓”的一聲,火光瞬時亮起,煙頭被點燃。


    他深吸一口,緩緩吐出。


    尼古丁的氣息霎時平複住他狂跳的心緒——之前抽煙的頻率沒有那麽勤,自從重遇到薑皚,總是有不同的理由逼他借此“消火”。


    最初,是想知道她四年前不辭而別的原因。


    知道原因後,隱忍的心情逼他不停懺悔。


    為什麽不能早一點知曉她的苦衷。


    就在江吟吞吐煙霧之際,淋浴室內傳來一聲尖叫。


    他立刻掐滅手中的煙,幾步走上前敲門,“皚皚?”


    隔了不久,裏麵傳來細微的聲音,“沒事,摔了一下。”


    江吟緊擰眉頭,按捺住馬上推門而入的心情,耐下性子問:”我能進去嗎?”


    薑皚顫著聲音說:“……可以。”


    她是穿衣服的時候不小心踩到泡沫滑倒的,浴衣下擺濕噠噠的貼在身上。


    江吟聽她這麽說,才推門進去。


    狹小的淋浴室裏霧氣朦朧,有涼氣順著打開的門灌進來。


    薑皚瑟縮起肩膀,扶住地板,試圖站起身,纖細的手臂從寬大的袖子裏露出來。


    江吟站得高,視線下落,甚至能看清她胸前若隱若現的白嫩肌膚。


    他沉吸一口氣,沒說話,蹲下先看了眼她的腳。


    “還是摔得左腳?”


    薑皚搖搖頭,聲音細微:“不是。”


    頓了頓,她抬眼,眸底氤氳著水光,“摔屁股了。”


    “……”


    江吟默默收回想要攔腰抱起她的動作,一時不知該如何下手。


    最後試探性地扶住她的肩下,另一隻手勾住她的腿彎,將她整個人抗到肩膀上。


    薑皚頓時懵了。


    視野顛倒,她眼前隻有他筆直的長腿,西裝褲板正毫無褶皺。


    回過神來,意識到現在是以怎樣的方式被他扛起來,薑皚睜大眼,“江吟你放我下來啊。”


    江吟深吸一口氣,麵無表情,“別亂動。”


    聞言,她不停亂動的兩根纖細白皙的腿終於停下,委屈又可憐的叫了他一聲,“江吟,我浴衣翻上去了。”


    “……”


    折磨人。


    他伸出手給她整理好衣服下擺,不自覺加快腳步。


    到溫泉旁邊的台沿上,江吟把她放下,身上悶出一層薄汗。他雙手搭在腰間,牙關不著痕跡磨擦幾下,表情有些無奈。


    薑皚反手揉了幾下摔疼的地方,秀氣的眉皺在一起。


    江吟挑起眉,“還知道疼?”


    她咬了下嘴唇,慢吞吞停下手中的動作。


    轉了個身,將腳探進溫熱的池裏。


    腳踝處的酸疼感瞬間得到緩解,她用手撩起一捧水,灑到腿上,再任由其順著膝蓋流下去。


    隨著她的動作,本就寬鬆的浴衣衣襟滑下,露出她白皙的肩頭,從江吟所站的側後方,女人胸前那團柔軟若隱若現。


    他不自然地轉過身,語氣生硬,“我去拿藥酒。”


    薑皚低低“嗯”了一聲,安靜坐在那,垂眸看鼓起來一塊的腳踝,明天該不會真的會腫成饅頭吧?


    江吟取藥酒回來,就看到她正拿毛巾擦幹腿上的水。


    他坐到比她矮一階的台沿上,抬起她的腳搭上自己腿。


    手指輕輕按了一下骨節,薑皚沒忍住條件反射,下意識抬起小腿。


    江吟伸手按住她,“想踢我?”


    “不是。”她舔了下嘴角,拽住他的衣袖語氣討好,“你輕一點可以嗎?”


    他表情瞧著冷,心裏麵還是不自覺柔軟下去。


    從瓶裏倒出紅色液體,雙手合住磨擦生熱後敷到她腳踝處。


    薑皚仔細觀察他的動作,抬起眼認真的對他說,“好像不是那麽疼了。”


    江吟動作輕柔地轉動手腕,沒忍住拆穿她,“心理作用。”


    “……哦。”


    她癟嘴,往後一靠,整個人攤下去,頭朝天。


    “今天沒月亮哎。”


    江吟:“要下雪。”


    他鬆開手,側臉線條繃得有點緊。


    “起來,地上涼。”


    薑皚沒動作,拉住他的手,指尖動了動,蹭到他手心裏殘留的液體。


    她問:“我們回去之後,也會繼續在一起嗎?”


    她話裏有擔憂,也有期待。


    她怕這幾天美好的隻是夢一場,回到中國,她又要回到空蕩的房間,沒有溫度,沒有人情味。


    江吟將她從地上拉起來,黑眸中情緒深濃。


    薑皚被迫凝視他的眼睛,她眼底的所有擔憂一時無處遁形。


    江吟伸手,溫熱的掌心貼上她的側臉。


    “會的。”


    簡單的兩個字,卻瞬間撩動她的心弦。


    薑皚輕輕咬了下舌尖,慢吞吞湊上去,“親一口,可以嗎?”


    江吟登時被她逗笑了,“應該是問你自己,可以嗎。”


    “我覺得,應該可以。”


    薑皚神情嚴肅,手臂勾住他的脖頸,不緊不慢蹭過去,嘴唇落到他的嘴角。


    她伸出舌尖舔了下上顎,不經意碰到他的嘴唇。


    軟肉蹭過去,江吟瞬間僵住,所有的舉動全都發乎情,他反手扣住她的後腦,唇舌壓下去,吞吐間全是兩個人交纏的氣息。


    最後,薑皚喘不過氣來,江吟才放開她。


    伸手把她攬入懷中,下巴抵住她的發頂,聲音中略帶笑意,“我覺得等回國,尹醫生會很驚訝。”


    薑皚一愣,過了幾秒明白他的意思。


    來日本前,她還像個刺蝟似的,對外界豎起防備的倒刺。


    這才不過幾天……就……


    抱也抱了,親也親了。


    江吟嘴角的笑意更濃,“好皚皚,別讓我等太久。”


    -


    回國的機票定的是經濟艙,尹夏知的通知太緊急,頭等艙已經售罄。


    一排三個人,薑皚靠窗,她將遮光板落下,靠著窗迷迷糊糊打瞌睡。昨晚上旅社老板請他們喝酒,她趁江吟留在房間辦公的空隙多喝了幾杯,最後酒勁上來,熱的她睡不著,現在困意纏上來,難受極了。


    江吟向乘務員要了毯子,展開鋪到她身上。


    薑皚揪住毛毯一角,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下午三點鍾落地,江吟牽著她的手隨人流往外走,停到通道口,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


    恰時,林深開車過來,半降下車窗,“江總。”


    江吟打開車門,讓薑皚先上車。


    林深幫忙把行李箱放進去,期間不忘說:“周氏的發布會提前到今天下午五點,我們要直接過去嗎?”


    江吟抬眉,思忖片刻,“既然他們等不及,我們就去看看。”


    林深:“不問問薑助的意思?“


    江吟淡睨他一眼,眼風凜冽迫人,“問。”


    林深嘖聲,果然,戀愛中的男人就是不一樣。


    行至半途,江吟放置膝上不停輕敲的指尖突然停下,他斟酌了半路,不知道如何開口。


    林深接受到老板的眼神示意,輕咳一聲,“薑助,周氏搶在我們前麵入市了一部抑鬱症治療儀,今天下午開發布會,我們去湊湊熱鬧?”


    薑皚蹙眉,周逸尋什麽時候來得那麽大的野心。


    看樣子勢必要在醫療器械業爭一分席地。


    “好啊。”她輕飄飄的回答,側目看了眼身旁的男人,怪不得從上車開始就欲言又止。


    江吟不自然地撇過頭,假裝看窗外的風景。


    會場選在國貿大廈一層,平時下班時人流較多。


    周氏是s市知名企業,進軍醫療器械業受到不少媒體關注。


    這一消息放出來,不少精明的媒體工作者立刻把t.k拉出來對比,與日企合作,技術領先又有很好的口碑,兩家的競爭勢必會格外激烈。


    江吟不以為然。


    坐在車裏有一搭沒一搭聽著新聞,最後淡淡開口:“關上吧。”


    薑皚自然知道,周氏研發的這款”眷夢”是融合了伊藤提供的技術核心方案。


    當然,如果她翻譯準確,一字不差,t.k現在才是真的有危機感。


    薑皚:“周逸尋應該不會直接用那套偷來的方案。”


    林深轉過頭,“這個案子後來由周亭東操刀,好像不允許周逸尋參與進來。”


    她輕嗤一聲,兒子當賊防,除了周家沒別人。


    下午五點鍾,江吟他們一行人進入國貿,一樓大廳被圍得水泄不通。


    升降台上擺放著周氏的產品,外形仿照睡眠治療儀,采用低頻電子脈衝,舒緩病人緊繃的情緒。


    主機是半個手掌大小的橢圓形,和t.k製作的相似。


    江吟掀了掀眼皮,毫不留情諷刺,“模仿的不像。”


    林深哼聲,“像跳/蛋,周氏以為誰都和他們似的那麽有情趣。”


    薑皚:“……”


    周亭東親自到場,年近五十,儒雅的身段依舊引來不少女生側目。他站到台上,請來的主持人立刻出聲介紹,“歡迎我們的周氏董事長,周亭東先生。”


    薑皚象征性拍了兩下手,眉眼間的諷刺簡直要溢出來。


    江吟無奈,拉下她鼓掌的爪子,“別勉強自己給這種人捧場。”


    周亭東簡單介紹了幾句“眷夢”的用處,輪到記者提問時間。


    “請問周董,您研製這項器械的初衷是什麽?”


    周亭東溫和一笑,“我的女兒,也就是我的繼女,是心理疾病患者,我很了解這類人群的痛苦與無奈,所以想為他們做些事。”


    話音剛落,薑皚牙關緊合,手指攥緊,指甲蓋幾乎要嵌進肉裏。


    “虛偽。”


    兩個字眼是哼出來的,她不屑用過多的詞語去形容他。


    江吟拉開她緊攥地手,下巴抵在她發頂上,輕聲道:“我們繼續看。”


    薑皚若有所思盯著他,“我怎麽覺得你留有後招?”


    江吟揚眉,但笑不語,笑容陰測測的,她從未見過他這樣陰沉的表情。


    為配合宣傳,周氏錄製了臨時調研時的短片,指不定是否存在造假行為。


    薑皚興致寥寥,林深卻眼睛一亮,語氣中是壓製不住的欣喜,“來了。”


    薑皚眯了眯眼,看著開始播放的短片,起初四個患者配合戴上治療儀,一切進展都很正常。


    到最後,黑幕降下,其中三個人開始發狂,嘶吼聲響徹整個大廳。


    許多小孩都被這聲音嚇哭。


    記者們抓緊時間捕捉第一線新聞,周亭東臉色驟變,眼神狠厲。


    薑皚往後退了一步,終於明白江吟的後招是什麽。


    要讓周氏,在最受矚目的時候,毀掉自己。


    無異於將這款偷來的“眷夢”當成最厲的匕首,狠狠紮入周氏的心髒。


    “這還不算完。”江吟語氣淡淡,“後期會有政/府部門介入,調查這項技術來源。”


    薑皚沉下心思,“他們還是用了錯誤的科技方案?”


    江吟點點頭,“因為太急功近利,得到方案就以為萬無一失。仿照原產品製出仿品後,沒有認真調研,急忙趕在t.k前投入市場。”


    場內秩序混亂,有些慕名而來的患者家屬紛紛表示拒絕購買這款產品。


    短片最後停在寫著四位調研者產品用後的治療測試上。


    抑鬱情況不但沒有好轉,反而進一步惡化。


    公眾混亂引來警方關注,周亭東被迫離開舞台,背影暗淡到無人關注。


    林深不停歎氣,“商業大佬如今淪落到這樣的境地,還有坐牢的可能。”


    薑皚緊抿的唇角鬆開,心中熱的發脹,像是積怨已久的那股惡氣,突然衝破緊壓住的桎梏。


    江吟摸了摸她的發頂,“爽快嗎?”


    薑皚睜大眼睛,神情無辜又純真,“當然。”


    誠然,她不是個完美的人。


    沒法做到看見心中所恨之人遭到報複後,還有同情憐憫的心情。


    周亭東被警方帶走調查,發布會直播到此結束。


    往後幾天,甚至一周,新聞報道都會提及他一生以來的第一次敗筆。


    薑皚眼眶突然酸澀起來。


    四年前,就算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信她,好在,不久後的將來。


    有人願意一直護著她。


    多幸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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