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皚所有的動作霎時被按下靜止鍵, 整個人的感官瞬間放大到最敏感的程度, 有殘留的水珠順著發梢滴落到背上,透過一層薄質家居服滲透入裏,所有的聲音都頃刻消湮, 靜到呼吸可聞。


    她眨眨眼,仰起頭看他,“江吟, 你知不知道這句話的含義。”


    江吟視線垂了垂, 聲音毫無波瀾, 像是陳述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事實。


    “我記得, 在去日本的飛機上就說的很明白了。”


    去日本的飛機上。


    薑皚習慣性輕咬舌尖, 他是指遇到宋浩文, 敷衍的那句馬上就結婚?


    可那……不是替她解圍才說的嗎。


    江吟慢條斯理纏好吹風機的電線, 聲音壓得很低,“我是認真的。”


    他將手搭到她肩膀上,表情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 “和你說過的每一句話, 都是認真的。”


    語速緩慢, 尾音稍揚,撩撥得人心一顫一顫的。


    薑皚耷下眼簾, 伸手拉住他的浴袍衣擺,往他懷裏湊了湊, “明天我可以回去上班嗎?”


    江吟沉默了會兒, “不多休息兩天?”


    “不了。”她將頭埋在他懷裏, 僵直的肩線鬆懈下來,抱住他的手指不自覺一點點收緊力道,壓住起伏的情緒,輕聲說,“我想快點好起來。”


    然後,嫁給你。


    -


    翌日,江吟到公司順帶捎上薑皚,他不來t.k有一陣子,剛踏入公司大門,保安先是怔愣住,片刻喊了句“江總好”。


    這一聲引來公司大廳裏所有人的視線,隨即響起此起彼伏的問候聲。


    江吟下顎微繃,輕輕頷首表示打過招呼。


    又是一副冷淡的模樣。


    薑皚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光明正大打量他頎長的背影。


    中國有十幾億人口,偏偏選她與之相配,從大學時候跟在身後的小師妹,到四年後能繼續站到他身邊的女人。


    何其有幸。


    走到電梯口,她不緊不慢收回視線,微彎起嘴角。


    幾秒,直通頂層的電梯到達。


    江吟側身讓薑皚先進去,隨後按下關門的按鍵,電梯快速上升。


    每到一層,她的心就沉下一寸,側臉線條繃得太緊,很難想像此刻臉部表情有多難看。伸出手活動了幾下腮幫,透過身側的玻璃窗依稀看到自己的倒影。


    五官差點皺成一團,原本清秀的小臉布上一層鬱色。


    江吟注意到她對著玻璃齜牙咧嘴,沒忍住笑出聲。


    薑皚停住所有的動作,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瞅他,“你是不是也覺得,太難看了。”


    她微抬起下巴,眉頭緊蹙,很像即將要踏入考場緊張不已的學生。


    “不難看。”他微微歪了下頭,一本正經打量她,清涼的視線從頭頂下滑,到小巧的鼻尖,最後落到緊抿的紅唇上,平淡補充,“隻不過你的表情告訴我,你很緊張。”


    薑皚:“……”


    “甚至比麵試時還要緊張。”江吟若有所思,想起她幾個月前麵試時的模樣,“之前像是職場老油條。”


    “……”


    薑皚不理他,扭過頭繼續調整表情。


    語氣幹巴巴地,“你說他們會不會以為,我那麽長時間沒來是犯病了。”


    江吟抿下唇角,沒說話。


    他當然知道她緊張什麽,越是驕傲的人,越怕別人憐憫同情的目光。


    電梯到達,薑皚瞬間收斂起所有外漏的神情,眉梢眼角都掛著一股冷冰冰的勁兒,和之前來上班時的模樣沒有差別。


    有種山雨欲來的平靜。


    反正,都知道了。


    她也沒別的辦法,消除他們的記憶。


    江吟從薑皚身邊走過,不著痕跡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裏,指腹揉了下她的手腕。


    “不會有人議論什麽。”他笑了笑,遞過去一個安心的眼神,“隨意討論老板女朋友的私事,是不想混了啊。”


    薑皚睜大眼,“啊”了一聲,沒等調整好表情,就被他牽著往前走。


    經過大廳,格子間依舊忙碌如往昔,新聘請的秘書長懷裏抱了五六分文件,見到他們,平淡問好。


    “江總,薑助。”


    偌大的空間僅存留敲打鍵盤的聲音,沒有人抬起頭移來疑惑的目光。


    很反常,很不符合頂層這群秘書的做事風格。


    思來想去,沒有找到合適的理由解釋,最後薑皚用腳尖摩擦了下地板,小聲問身邊的人:“你是不是囑咐過了?”


    江吟揚眉,視若未聞,“我去工作了,如果你實在呆不下去,就讓謝權送你回去。”


    言罷,抬腳進入辦公室。


    薑皚沒多留,回到辦公室簡單收拾好堆積成山的文件,放到最上麵的是周氏曾經投遞來的合作意向書。她目光稍作停留,片刻移開。


    整理完廢棄文件,一並投進碎紙機裏。


    周氏搶在t.k前投市的“眷夢”無疑是周亭東最大的敗筆,商人最忌疏漏,他卻為了野心忽視掉最主要的問題。


    精明一世,糊塗一時。


    薑皚重又坐回椅子裏。


    放在桌上的手機亮了亮,屏幕顯示蘇妤的來電,她任憑鈴聲響起,不接也不掛。


    蘇妤現在打電話來,無非是求她,放過周亭東。


    最後屏幕熄滅,五分鍾後一條短信收入。


    薑皚興致缺缺翻開看,字裏行間都能感受到蘇妤發消息時的緊張與窘迫。


    蘇妤:【皚皚,放過你周叔叔吧,如果你們再施壓,他會坐牢的!】


    ……


    蘇妤:【可不可以和我談談?我們好好談談,都是一家人。】


    多難堪啊,到最後淪落到求自己放棄的女兒。


    她是不是覺得,薑皚是沒有心的,不會痛也不會受傷,所以不管是四年前還是如今,誰都可以朝她心上猛紮一刀。


    將手機扔到桌上,機身與桌麵磨擦發出清脆的響聲。


    餘音回蕩在心尖,每一聲都不停提醒她,不能心軟,不能動容。


    這群人,他們曾經怎樣對你。


    薑皚用手背蹭掉眼眶酸澀,打開電腦輸入“周氏新品發布會”幾個大字。


    引擎中的相關搜索全是有關周亭東的□□,現在隻要有證據,證明周氏涉嫌竊取t.k的商業資料,他就徹底敗了。


    “……”


    薑皚閉上眼,腦海中又浮現出周亭東猙獰的臉,粗糙的指腹覆上她的肩膀,和那樣令人作嘔的氣息。


    她勉強控製住生理性的反胃,拿起水杯仰頭吞了口涼水。


    澎湃的情緒被壓住,緩慢地,靠回椅背,拾起手機回複:


    【好。】


    -


    蘇妤比約定時間來早十分鍾。


    薑皚坐在辦公室,而她則是被請進了一牆之隔的會客廳。


    高三畢業的時候,薑皚成績優異,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上台發言,那天是高考動援大會,級部裏所有人的家長都被要求到場。


    蘇妤前一天晚上答應會來,薑皚聽出她話中勉為其難的語氣,其實不來也可以。


    沒關係的,她可以自己上台,發言完畢後回到教室做題。


    一個人也沒關係的。


    然而學校突發奇想,準備了一個感恩環節,感謝父母的陪讀與支持,學生要與到場家長牽手,在舒緩的鋼琴中向家長道謝。


    薑皚作為代表,是要站在台上,完成這一環節。


    發言完畢,蘇妤還未到場。


    她自己站在備受矚目的台上,垂著頭,臉上表情淡淡的,毫不在意台下各懷心思的打量。


    最後蘇妤姍姍來遲,環節被迫延遲十分鍾開始。


    那是薑皚平生做過最虛偽的事情,她牽著蘇妤的手,在其他人淚眼朦朧的道謝中,冷眼打量眼前的女人。


    發尾打著卷,發色光澤柔亮,的確比在座的每一位女性家長光彩亮人。


    就是這樣美麗的女人,在丈夫離世後不久,再嫁他人,在親生女兒差點被繼父侵犯時,口口聲聲說,皚皚,你病了。


    你周叔叔,他怎麽會是這樣的人。


    薑皚睜開緊閉的雙眼,起身離開辦公室。


    到會客廳前,去茶水間親手給蘇妤泡了杯綠茶。


    手指碰到門把,她長睫微顫,沉吸一口氣後推門而入。


    蘇妤恰時抬起頭,兩人的目光從空中撞上,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在碰撞間燃起火花。


    薑皚撇開視線,把杯子推到她麵前,“你習慣喝的。”


    蘇妤點點頭,神情很不自然,她不知道怎麽開口,甚至不知道要如何稱呼薑皚,怕說錯了話,惹得她不開心。


    薑皚看出她的顧忌,唇角向下抿著,露出一個很淡的表情。


    “周夫人,你想和我談什麽?”


    她咬字清晰,用格外陌生冷淡的語氣的叫她“周夫人”。


    蘇妤猛地抬起眼,嘴唇翕動數下,聲音澀然難聽,“皚皚……”


    薑皚不動聲色,側眼瞥她,“還是要勸我放過周亭東?”


    蘇妤:“……皚皚,他畢竟是我的丈夫。”


    她話中蹦出來的字眼,刺痛了薑皚的耳朵,她說,那個人是丈夫。


    那她父親,何嚐不是。


    薑皚被她氣笑了,話語生硬,“不久前,在這間屋子裏,周亭東威脅我,如果t.k繼續和周氏作對,他就要將我試圖誣陷繼父侵犯的消息散播出去。”


    蘇妤一怔,不知道如何開口。


    薑皚頓了頓,繼續說,“這樣的人,你讓我怎麽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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