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上班,早會之前, 周經理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坐在書桌前手撐著額頭, 攢起眉,一臉陰鬱。


    門敲了兩下, 秘書小姐陳玲玲抱著半人高的資料進來, 資料再重, 她依然走得搖曳生風, 逶迤動人。將今天的工作安排匯報給老板後,陳玲玲麵含微笑等老板的指示,等了半天,周明才抬頭。


    抬頭便是一聲沉重的歎息, 配以麵無表情:“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優秀的秘書就要為老板排憂解難, 何況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在老板手裏捏著。陳玲玲微彎身,笑容更真誠了:“嗯?”


    周三少:“我又懷疑我老婆出軌了,怎麽辦?”


    陳玲玲:“……”


    陳秘書臉上完美的笑容僵了一下, 立馬切換到私人頻道,八卦無比:“您問的是您老婆出軌的事怎麽辦,還是您的疑心病更嚴重了怎麽辦?”


    周明瞥她:“你覺得呢?”


    陳玲玲:“雖然我覺得聶小姐貌美如花, 人品極佳, 不會做這種事。但是如果是真的……前者的話準備離婚, 後者的話, 我建議您去看心理醫生。真的老板, 你的疑心病太重了, 我個人認為是你多年的暗戀經曆讓你已經心理變態,扭曲,正常人都理解不了了。去看心理醫生吧,我有一個相熟的醫生,我偷偷介紹給老板你。他嘴很嚴,保證不會到處跟人胡說的。”


    周明怒了,拍桌子:“她整天偷偷摸摸背著我和我多年的好友不知道聯係什麽,你還覺得我有病?這是我的問題麽?”


    陳玲玲看他兩秒,周三少英俊不凡,氣勢逼人。陳玲玲憐憫地說:“你怎麽知道人家背著你和你多年老友聯係?難道不是你時時刻刻在監視人家麽?老板,我說實話,哪個漂亮女人背後沒一堆追求者啊,你這種時刻怕人家出軌的心態,就是不信任對方。聶小姐要知道了,還是得跟你離婚。”


    周明靜一瞬,黑沉沉的眸子盯著陳玲玲,眼神極暗,無底深淵一般無風無雨,平靜得分外駭然。


    陳秘書往後防備地退了一步。


    周明卻沒有暴怒,而是手揉了揉太陽穴,疲憊道:“我知道……我心理有毛病……我不是懷疑她出軌,我是自己的問題。其實薑躍是我發小,應該做不出對不起我的事。清嬰人又簡單,要是喜歡別人會直接選擇離婚而不是先出軌。可是她一分鍾不在我視線內,我就不安……”


    “你不懂這種感受的。因為太想了,長年累月得不到,還得控製著道德。我天天跟自己催眠,說我是人不是禽.獸;我在國外的幾年,總是在想怎麽搞死徐白楊,把聶清嬰搶過來。我回國後從沒去首都看過她,就是怕我控製不住犯了法,觸碰法律邊緣道德底線……就是現在結婚了,”周明自嘲一笑,“我每晚做夢,還是夢到這一切都是假的。好像恍惚一下,我還在國外,窮困潦倒,身後欠一屁股債,被黑手黨追擊,回頭看哪裏都是外國妞兒,見不到我的心上人……”


    陳玲玲認真地提建議:“老板,真的,去看心理醫生,相信醫學,接受治療吧。”


    周明:“……”


    周三少對陳玲玲的建議嗤之以鼻,但陳秘書給了他一個名片,他思慮很久後,還是半信半疑地去看醫生了。醫生是個混血大帥哥,藍眼睛,白皮膚,周明盯著他半天,懷疑這個人得到陳玲玲的推薦,該不是走腎關係吧?


    帥氣的醫生:“好的先生,請問您怎麽稱呼?”


    周明:“愛怎麽稱呼怎麽稱呼吧,我無所謂。”


    醫生僵了一下,看出這個病人態度不好了。他從善如流:“好吧,陳小姐已經把你的情況大概告訴了我一下。父母離異,讓你對婚姻缺乏信賴,充滿懷疑;正好你的暗戀對象在那時候也離你而去;之後你又多年國外生活,人生地不熟,孤獨寂寞。多症並發,讓你形成強烈的排外性格,對世界的敵意極強……先生!”


    醫生還沒有分析完,周明刷地站起來,寒著臉:“抱歉,我覺得你一點都不專業。我真是來錯地方了,希望我們再也不見。”


    轉身就走。


    出了門周明都後悔無比,什麽狗屁醫生。他就想知道老婆有沒有出軌,聽這個人神神叨叨地分析半天,有病。


    出了診所,周明將名片扔掉,頓時神清氣爽。追老婆這件事,還是得靠自己。


    ……


    聶清嬰也蠻不自在的。


    因為周明好像並沒有興趣回憶他高中時的事,但聶清嬰認為她有必要知道。她難得瞞著她老公和薑躍聯係,周明完全掌握她的工作行蹤,想撒謊瞞住老公,也蠻辛苦的。


    薑躍回他老家了一趟,終於找出了珍藏多年的視頻。聶清嬰和他約好見麵後,就去跟舞團請了假。她真是忙碌,打算上班時間去和薑躍見麵,下班後再匆匆趕回舞團,和來接她回家的老公回家。聶清嬰卻不知道,她前腳離開舞團,她千裏之外的老公,就知道她走了。


    坐辦公室的周明心煩氣躁,悶坐十五分鍾還是靜不下心,他忽然抓起風衣就往外走去。路過辦公室外的一排辦公桌,玻璃牆後的秘書、助理們紛紛站起,錯愕:“經理……”


    周明邊走邊穿上風衣,長衣一甩,青年挺拔修長,幹脆利落。他對陳秘書說:“我出去一趟,你們正常辦公。”


    周明開車到了一家私人會所,這家會所他之前沒怎麽來過,要進去時被問:“先生怎麽稱呼?”


    周三少頓一下:“行走江湖,別號:尼古拉斯·趙四。”


    問話的漂亮服務員愣住了,周明邁步往裏走,她連忙追上:“這、這位趙四先生,我們這裏是預約製,不接待現客。趙四先生您需要提前預約……”


    周明不理。


    女服務員快哭了:“趙四先生!趙四先生,您別再往裏走了,您真的不能進去啊……”


    ……


    推門而入,聶清嬰愣住了。


    這裏布置的非常悠閑,沙發茶幾電視全是家居風,聶清嬰意外的,是她本來以為自己約見的隻有薑躍,然而她推開門,沙發上回過頭來的一片腦袋,讓她看得眼一下子花了。


    聶清嬰眨了下眼睛。


    她的動作逗笑了屋裏一群男人,男人們開心地和她打招呼:“弟妹(女神)來了啊,快進來快進來,別客氣。”


    聶清嬰看著他們,輕聲:“我倒是不客氣,畢竟這裏是我挑的見麵場所。你們……也太不客氣了。”


    沙發上的男人們:“……”


    沙發中間的薑躍站起來,無奈道:“不好意思啊,我和我家裏吵了架,住在韓達那裏。所以我和你約見麵的時候,消息不小心被韓少他們看到了。他們非要跟著我過來。”


    韓少笑道:“我們也想看三少的料嘛。薑躍太重色輕友了。就告訴你他有什麽小視頻,我們這麽多年的交情,他都沒和我們說過。”


    另一個朋友:“對,太不公平了!我們也要圍觀,我們也要看周明是怎麽丟人的。”


    薑躍問聶清嬰:“你介意嗎?”


    聶清嬰想了想,搖了搖頭。她想視頻大約就是展現周明怎麽追她的,周明這些朋友們都知道。看就看了,沒什麽。何況,她也不想給周明的朋友們留下“清高”“高傲”“難相處”的印象。


    得到聶清嬰首肯,一眾人興奮無比,催著薑躍開視頻。薑躍被好友們調侃著,打開了投影儀。他解釋視頻是他找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轉到現在的手機上,因為時間太久再加上格式轉換等各種原因,視頻畫麵已經不是很清晰了。


    眾人表示無所謂,能看周明笑話就好。


    投影儀的光投到了雪白牆麵上,薑躍手機裏的視頻,畫麵也投到了牆上。熟悉的校園,操場上學生打籃球的身影,讀書聲,都一閃而過。一扇門打開,眾人嘻嘻哈哈的,笑著看視頻上的,十年前的記憶之門向他們打開。


    視頻是用dv機拍的,薑躍當年剛得到一款最新的,就天天拿著炫耀拍攝,他的老同學們都知道。視頻一開始有些晃,畫麵清晰後,眾人聽到旋律優美的鋼琴聲如水般汩汩流動。


    定睛一看,這是音樂教室,舉著dv機的少年應該是站在教室門口,拍著那雙手放在鋼琴上舞動的少年。坐在鋼琴前彈奏的少年,就是高中時的周明。那時他應該十六七歲,坐在金色陽光下,音樂教室的窗簾飛揚,時而拂到他麵上。碎光落在他側臉上,少年清秀輪廓,沉靜模樣,和現在差距太大。


    周明原來會彈鋼琴啊。


    他的一眾朋友們這才想起他媽是著名鋼琴家,隻是他爸媽離婚後,周明就沒彈過了。


    旋律太美,太柔,太流暢。


    聶清嬰坐在沙發前,肩膀繃直,身子漸漸前傾,目中光輕輕波動。這旋律,這音樂,是——《教我如何不想她》。那、那不是徐白楊寫給她的情歌麽?音樂傳遞人的心聲,那首歌中旋律深情,正是太過深情,她才被徐白楊打動。可是為什麽,她看到的坐在鋼琴前彈奏這個熟悉旋律的人,是周明?


    聶清嬰怔怔看著視頻中的少年——


    音樂在他手下流動,他構造了一個森林迷霧中的傳奇王國,魔法城堡。城堡晝夜不眠,藏在幽林中,靜等神秘來客。準備好水晶鞋,玻璃樓梯,鑽石扶手。準備流光溢彩的舞裙,派出美麗的麋鹿,去迎接公主駕到。


    等待一場華麗盛宴,完美舞會。


    鋼琴聲漸漸停了,眾人才反應過來自己聽了一場絢麗的音樂,忍不住就要鼓掌。然視頻中的畫外音是薑躍少年時的聲音,讓他們想起他們在看視頻:“彈的這麽好聽,是你媽媽的新曲子麽?你這麽彈沒問題麽?”


    周明哼一聲,看向錄視頻的人,眉目間頗有些自傲:“不是我媽的,是我自己寫的曲。給聶清嬰的。我打算在生日會上邀請她,給她彈這個。配上那首《教我如何不想她》的詞。到時候,哇!那麽浪漫!你說她會不會答應做我女朋友?”


    視頻中的周明在笑,目中閃著星光,看上去真是一派少年意氣。


    視頻裏的薑躍在畫外音說:“啊,那很棒啊。女孩子都喜歡浪漫,她會答應你的。”


    周明:“她肯定答應我啊。我寫情書她可能覺得我字寫得醜,我彈鋼琴給她,她總不會還要覺得我曲子寫的爛吧?哎我也想跳舞啊,這我爸會打斷我的腿,實在沒辦法啊。”


    視頻外,韓達低罵了一句:“艸。”


    聶清嬰不解地看去,韓達冷著臉沒說話,另一個朋友給聶小姐解釋:“可是那年,周明沒有辦生日會啊。”


    生日會根本沒有辦成。因為周明爸爸拋棄多年的發妻帶著兩個女兒終於從鄉下找了過來,周少從此成了周三少,理所當然的一切都成為了一場笑話。沒有生日宴,也沒有女神駕到。


    一句話落,所有朋友的神色都凝重了,再沒有了嬉皮笑臉。他們悄悄看聶清嬰,見聶清嬰盯著視頻,專注、安靜,眼中流著濕潤的光。眾人輕輕一歎,都想到了“物是人非”這個詞。


    沉靜中,鋼琴聲重新響起,視頻中的少年又在練習。伴隨著音樂,坐在鋼琴前的少年周明低聲,溫柔地說了一句外語。


    場外的十年後的聶清嬰和一眾朋友們都沒聽懂,薑躍在旁邊翻譯:“他說的是瑞典語。意思是:她在夜裏穿過我夢中的湖,在它的岸邊,我看見過諸神漫步,而從湖心深處,我的魔法城堡升起。”


    這是薑躍拍的第一段視頻,第二段,薑躍說不是他拍的,是以前在網上下載的,瀏覽量極高。第二段視頻,是徐白楊在大一時向聶清嬰告白,在樓下彈吉他給她唱《教我如何不想她》那段。當年這個場麵有首舞學生錄製視頻傳到網上,引起轟動,原因不僅是男生的浪漫,還因為男生求愛的那個女生,太漂亮了,剛入學就成了首舞校花。網上當年還有傳聞這是炒作,那麽漂亮的女生肯定是打算出道去娛樂圈,然而這麽多年過去,始終沒有那個女生進娛樂圈的消息。


    這段視頻單獨放在網上沒什麽。


    但薑躍特意把它找了出來,接在了周明那段視頻之後。眾人一派嘩然:“怎麽回事?這首歌,不是周明的麽?”


    “不不不,仔細聽,旋律還是有點不同的……艸!徐白楊有病啊!這是抄襲還是盜竊啊!”


    看視頻的朋友們一下子怒了,隻有聶清嬰還在安靜地看著。


    這段視頻結束後,居然還有薑躍準備的第三段。這是路人拍的。薑躍送周明去機場,兩個人在機場惜別。曾經意氣風發的周少,這時候出國,隻背了一個包,送他的,隻有一個薑躍。安檢口前,周明無所謂的:“別告訴大家了。哥們兒混得這麽糟,不想讓大家看我落魄的樣子。”


    薑躍沉默一下:“聽說聶清嬰做徐白楊的女朋友了。”


    周明短促地笑了一下,瞥過目光,像是對著拍視頻的路人:“小姐,別拍了。兩個男的說話,有什麽好看的?”


    薑躍沒理會周明的打岔,問他:“你還喜歡聶清嬰麽?”


    周明默了一下,說:“喜歡啊。”


    “那怎麽辦?”


    “就暗戀唄,能怎麽辦啊。暗戀總不犯法吧?我暗戀她一年,也能暗戀她十年。沒什麽……就是可惜,我現在什麽都給不了她。暗戀挺好的,不能叫女神跟著我吃苦啊。她跟徐白楊……也挺配的。”


    ……


    聶清嬰看著視頻,良久無聲。


    一屋子的男人們陪著她看,從一開始的嬉笑怒罵,到最後,全都靜了下去。漫長的歲月,從十五歲,十六歲,十七歲,到二十五歲,二十六歲,二十七歲。周明孤零零地在機場和薑躍告別揮手,他單薄清瘦,背著一個行李包就走入安檢口,離薑躍越來越遠,離他的過去越來越遠。


    他最後回頭,沒什麽表情地,看向這邊方向。


    跨越十年距離,他最後的眼神,落寞的,靜謐的。


    屋子裏沒有一個人說話。


    忽然,包廂外傳來服務員急促的:“趙四先生,趙四先生您等等!”


    他們的包廂門被踹開,氣勢凜然的“趙四先生”站在門口。


    周明本來沉著臉,但目光往屋中一掃,自然看到了投影在半壁牆上的視頻。那個他離開國家過海關的過去故事……聶清嬰站了起來,回頭看向他。


    周明一時尷尬:“呃……你們在屋子裏放電影呢……”


    聶清嬰看他,眼眶發紅,眼中噙淚。周明有些局促,有些為難,他皺著眉,看那視頻還沒播放完。所有朋友都回頭來看門口的他,眼眶都紅紅的。周三少立在門口,看聶清嬰忽然向他走了過來。


    她伸出手臂摟抱住他的脖頸,眼角帶著淚光,與他深情擁吻。


    後方人齊齊站起!朋友們紅著眼,全都站起來望著他們。那格外安靜的、動情的目光祝福,訴說著曾經的愛戀——


    她在夜裏穿過我夢中的湖,在它的岸邊,我看見過諸神漫步,而從湖心深處,我的魔法城堡升起。


    她踩著夢幻階梯,闖入我的不夜城。自此,我的世界,徹夜不眠,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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