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沒有給人任何反應的機會。


    艾琦反應過來的時候,半個身子都要跌進雲霧裏,海市蜃樓散發著濃鬱的水汽,水汽帶毒,腐蝕空氣,聞起來潮濕,碰起來要命,毛發剛挨著邊,立刻被侵蝕掉大半。


    在她飛出去的瞬間,她抓住了黑豹的腦袋。


    葉子信大吼一聲,彈跳起來纏住飛出去的艾琦腳脖子,同時尾巴卷住袁淵的長脖子,堪堪在艾琦跌進海市蜃樓前拉住了她,袁淵趁機往回一拽,將倆人拉回安全距離。


    艾琦接著慣力,揪著黑豹的腦袋嗖~,將他扔進了雲霧裏,瞬間被雲霧纏住,慘叫都沒喊完,就被海市蜃樓腐蝕吸幹了血,死翹翹了。


    周圍動物看到這一幕,齊齊向後推開,遠離中間三人組。


    他們這時候才注意到,熊貓身邊跟著的倆人。


    一個近半年來圈子裏小有殺名的金蟒,另一個……


    看清袁淵,眾人猛吸一口涼氣,剛才隻顧著逃命,雖然注意三人組別致的出場方式,但都沒仔細看具體是誰,如今看清了,人人心裏不由得震驚。


    巨龜是誰?那是傳說級的人物。


    第一批與地球意識簽訂契約,經曆千場死亡搏殺唯二活下來的人物,另一隻是一頭西伯利亞虎。


    他們凶命遠播,無人敢招惹,尤其是這隻巨龜,血厚防高攻擊力爆表,就算是那隻讓人聞風喪膽,以殘暴讓人懼怕的西伯利亞虎,在他麵前,也是被宰殺的份兒。


    這麽一個人間凶器,活生生在自己麵前,怎能不讓他們膽寒。


    他們羨慕嫉妒恨的看著艾琦和金蟒,搞不明白獨來獨往的大佬怎麽就跟金蟒和新手熊貓走一起去了,早知道大腿這麽好抱,他們一定洗幹淨了躺大佬麵前求撫摸,求關愛。


    後悔喲,後悔的腸子都青了。


    艾琦半張臉的毛沒了,露出被腐蝕的鮮血淋淋的皮肉,皮肉周圍幹癟,因血液沒有全部吸幹,幹癟的皮肉下,鮮血一點點滲出來。


    “艾琦姐怎麽樣?”葉子信看著艾琦的臉都感覺疼,表皮幹裂,露出裏麵的紅肉,還有血水不停留出來,留了半個肩膀。


    “隻是皮肉傷,但情況不太好。”


    袁淵對艾琦的傷口也束手無策,雖然隻是皮肉傷,但在嚴酷的沙漠中,高溫會讓傷口加快潰爛,耽誤太久時間,艾琦恐怕堅持不到遊戲結束。


    看到艾琦瞪大眼睛愣愣的盯著海市蜃樓,袁淵用腦袋盯著艾琦的肚皮,說道:“不要有心理負擔,你要習慣這種事。”在這個世界裏,不是人殺你,就是你殺人。


    艾琦回過神,低頭看著巨龜,她抬起爪子,摸著巨龜光禿禿的腦袋,聲音幹澀,沉重:“我知道。”


    艾琦的傷口不樂觀,傷成這樣,對於袁淵的擔憂,她和葉子信心裏也有底,對這個結果都有心理準備,能不能活著離開任務世界,要看艾琦的運氣。


    周圍陷入混亂,每個人都想將身邊的人推進海市蜃樓保證自己活下來,隨著雲霧的逼近,廝殺進入白熱化,鮮血多的金沙都吞噬不完,流到艾琦的腳邊,艾琦白著臉往袁淵身邊靠去,被袁淵拽到了身後。


    袁淵隱隱將艾琦保護起來,艾琦現在受傷,是最好下手的目標,吸血蜃樓沒消失前,他最好和艾琦在一起。


    葉子信一個十八歲的男孩,麵對滿地的鮮血和殘肢沒有什麽表情,反倒在數著被推進海市蜃樓裏的人數。


    當被推進和不小心碰到海市蜃樓的數目達到三十六個的時候,雲霧停止了推進,雲霧中一幕幕播放著剛才廝殺的血腥場麵,用大自然鬼魅的能力將這些記錄下來,重複著播放在眾人眼前。


    結合著空氣中的血腥,地上觸目驚心的屍體,雲霧上上播放的一切,更加觸動人心。


    世界仿佛故意放給他們看人性醜陋的一麵,哪怕畫麵都是動物,但沒人將自己置身事外,他們手上的熱血還沒有幹,沒有涼,殺虐的施暴感還在身體裏徘徊不去,他們殺紅了眼,可現在看著自己就在雲霧上,看到自己瘋狂嗜殺的樣子,都白了臉。


    海市蜃樓一遍一遍的播放,就靜靜的停在原地,放電影一般,將每一個細節都播放的清清楚楚,當太陽穿透雲霧,畫麵才慢慢的、扭曲著被陽光驅散,漸漸淡去。


    若隱若現間,艾琦突然繃直了身子,雙眼直勾勾的看著還沒散盡的雲霧裏,在雲霧之後,存在著某種似曾相識的東西,讓艾琦毛骨悚然。


    周圍的人都因為雲霧散去,絕境逢生而欣喜若狂。


    艾琦反常的行為引起袁淵的注意,他一把拉住想衝出去的葉子信,警惕的看著越來越稀薄的雲霧。


    葉子信沒明白怎麽回事,但兩個小夥伴都一臉戒備,他不是新人,更不是蠢蛋,就算不知道會出現什麽,也不由得小心起來。


    大地突然震動起來,滾滾黃沙翻滾著衝破將散未散的海市蜃樓,欣喜若狂的眾人錯愕的看著翻滾的黃沙,反應快的已經迅速後退,反應慢的被黃沙劈頭蓋臉的掩埋,緊接著,黃沙中響起恐怖的哭喊,伴隨著不知是誰的慘叫。


    眾人驚慌的後退逃跑,艾琦更是眼尖手快的將葉子信拎過來,如法炮製將他與袁淵綁在一起,推翻烏龜,嘴叼蛇身,拉起來就跑。


    黃沙中的怪物比他們反映更快,速度也變態的可怕,它們衝出黃沙,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兒和哢嚓哢嚓讓人膽寒的磨牙聲包圍了眾人。


    當眾人看清怪物真身時,有人絕望的大哭,有人卻一臉茫然。


    “不,怎麽會是它們,我明明做過選擇了。”


    “駱駝?”


    親眼目睹駱駝們吃人,或者在駱駝群口下逃生的人無不對選錯就絕無生還的駱駝們感到恐懼,就算之前有不明白的人,看到這些人的反應也意識到大事不好。


    但想跑是不可能了,時速70公裏的駱駝,在場任何一隻動物都跑不過,聚集在一起行動的駱駝成千有餘,將人一個個圍困起來,甩著韁繩逼迫他們做選擇,這些駱駝裏又得渾身是血,身上的毛已經變成黑紅色,明顯是血水幹了又染,染了又幹的結果,有的駱駝身上幹淨。


    葉子信被駱駝群圍住,他親眼見過駱駝群的攻擊,現在深陷其中,整條蛇都繃直了身子。


    艾琦又一次被駱駝嫌棄,袁淵被圍上來的駱駝群亂踢了一頓也放過了。


    現場還有一些如臨大敵的人被駱駝群繞過。


    艾琦觀察著周圍,隱隱有了猜測。


    駱駝群不會找同一人做遊戲,從駱駝群口下死裏逃生的人將擁有麵對它們絕對免死牌,她和袁淵都通過了遊戲,所以駱駝不會再找他們。


    葉子信趴在駱駝群裏,對艾琦和袁淵笑道:“我最不會做選擇題,尤其是這種沒有邏輯性的,排除法都用不了。”


    葉子信眼前的駱駝群都幹幹淨淨,顯然是初次遇見遊戲對象,他臉太黑,一刷就刷出四死一生的開局。


    他看著袁淵,慘笑道:“大佬,雖然我跟我家黃皮處的不錯,但要是再死一次,我恐怕也難以跟黃皮維持平衡了,我聽老人說,你懂得多,能不能,給我個提示?”


    袁淵搖搖頭:“我對猜選也不在行,麵對這種全憑運氣的遊戲,要麽你直覺神準,要麽你血厚防高,硬抗傷害。”


    葉子信顯然哪個都不是,一臉死灰。


    地球意識設計的規則哪兒有那麽容易鑽漏洞的,他和黃皮互相信任,也隻能在兩個意識共存的時候比其他人輕鬆自由,甚至可以互相輔助度過難關,但死亡副作用並不會減少。


    每死亡一次,動物意識就會強大一分,人類意識就會虛弱一分,如果死亡次數增多,打破兩個意識的能力平衡,就算黃皮不想吞噬他,也沒有用。


    葉子信顫抖著抬起尾巴,他猶豫的不知道該選哪一個好,眼前的韁繩就是催命符,周圍已經有好幾個人選錯駱駝被駱駝群活吃,慘叫聲連綿不斷,葉子信金黃色的蛇身變得淡了一個色號,整條蛇控製不住的抖。


    身邊一隻水獺趴在地上,久久不做選擇,時間過長,被駱駝直接咬死。


    葉子信知道如果自己不盡快下決定,連唯一生還的機會也沒有了。


    他閉上眼,胡亂抓向一個韁繩。


    “等等。”


    艾琦突然阻止葉子信,葉子信呼吸不穩的看向她,蛇尾堪堪停在一個韁繩前,艾琦喊晚一秒鍾,他就碰到了。


    “姐。”葉子信叫人的聲音都發抖了。


    艾琦緊張的深呼吸,她看著駱駝群,半張血肉模糊的臉讓她此時的神情猙獰可怕,她直視葉子信道:“右數第二個,我覺得是它,你要不要賭我一次?”


    葉子信都要哭了,姐我還以為你有大招呢。


    袁淵凝視艾琦片刻,突然說道:“聽她的。”


    葉子信看看大佬,又看看一臉凝重,比他還緊張的艾琦。


    反正選哪個都可能死,自己也是瞎蒙胡亂猜,聽艾琦姐的也沒差,老媽總說,女人的直覺有時候神準,搞不好艾琦姐就是神準的那類女人呢。


    葉子信眼一閉,心一橫,抓住了右數第二個駱駝韁繩。


    三人緊張的心都停了,直勾勾的看著五匹駱駝的反應。


    駱駝們靜靜的看著葉子信,空氣突然安靜,安靜的讓人窒息。


    在葉子信即將崩潰的時候,駱駝群終於有了反應,它們失望的看著葉子信,不忿的對他吐口水,噠噠噠的跑開了。


    葉子信一下子癱軟在沙地上。


    袁淵看著艾琦的眼神不由得深邃起來。


    艾琦也緊張出了一聲虛汗,跟葉子信癱倒在一起,剛才她真的好怕自己猜錯,害了葉子信。


    吸血蜃樓散了,黃沙落地,滿目血屍殘骸,狂風突然席卷而來,卷起金沙衝天而起,狂風中影影綽綽看得見黑壓壓,成群的小東西,遮天蔽日的金沙遮掩下看不清那些怪物的真身。


    剛躲過一波又一波死局的眾人一驚精疲力盡,看到狂風再次膽戰心驚,他們躲過一次,又一次的死局,真的沒有信心躲過第三次了。


    好在狂風並沒有接近他們,隻是徘徊在死屍周圍,隨著飛天的金沙越來越多,沙漠表麵漸漸漏出被掩蓋在金沙下的累累白骨。


    死掉的屍體被伴隨狂沙而來的怪物們啃食幹淨,一群小怪物撕扯皮肉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它們吃掉屍體,留下一地白骨。


    當屍體被啃食幹淨,狂風漸漸消散,金沙再次覆蓋白骨,沙漠恢複了原有的模樣。


    金色的黃沙,藍的滴水的天空,一人多高的仙人掌旁,駱駝群猶在的閑逛著,遠處的綠洲朦朦朧朧,一片生機。


    天空裂開一條黑色的縫,活下來的人抬頭看著從黑色縫隙中透出來的金光,歡呼著抱頭痛哭。


    世界結束了,他們又一次活了下來。


    袁淵看著艾琦血肉模糊的半張臉,鬆了口氣,世界結束的觸發條件竟然是存活人數,這隻傻熊貓不必擔心傷口惡化,也不必再遭罪了。


    瓦藍的天轟然崩塌,一切陷入黑暗,艾琦發現巨龜和金蟒不見了,自己獨身在黑暗中,遠處有一縷光,她向那道光走去。


    離得近了,才發現那道光竟然是一個打開的木門,木門後有年輕女性談話的聲音。


    艾琦本想進去,但是她發現這道打開的門仿佛有一堵看不見的牆,她隻能看到柔和的光,聽到聲音,想要進去是完全不可能的。


    裏麵的談話聲越來越清晰,其中一個聲音艾琦有些耳熟,仔細想了一會兒後才發現,那就是當初自稱地球女人的聲音。


    “百骨沙漠的世界結束了,結果你滿意嗎?二姐。”說話的是一個更年輕的女孩聲音。


    地球女人幽幽道:“第一批投放進去的人,居然還有一個活著,你說我能開心嗎?本來以為這次能一起弄死他們倆,沒想到居然讓他逃了。老四,我很不開心。”


    老四歎了口氣,說:“我隻給你一萬個人類,隻要有一半人活下來,賭約就是我贏,二姐你就不能滅絕你星球上的人類。”


    地球女人冷笑,沉默了很長時間,才說道:“我第一次投放兩千五百人,現在活下來一個,第二次投放兩千五百人,活下來一半,第三次投放的人,你才能活下來多少?我從人類那裏學到一句有意思的話,人性本惡,你覺得你贏的勝算有多少?你忘記是誰把大姐害死的嗎?”


    老四小聲道:“大姐還活著。”


    “那算活著嗎?在我的地心裏溫養,沒有任何意識,也算活著?你回去吧,在賭約結束前,我不想見到你。”


    地球女人說完,木門突然關上,艾琦被一道力道推了出去,腳下的路突然不見,她一步跌下深淵。


    …… ……


    ……


    艾琦尖叫著醒來,胖達抱著她的腳丫子啃。


    福滿在腦子裏哭兮兮抱怨艾琦不知道去哪兒了,害它找不到她。


    她抬頭看向天花板,她回到了動物園。


    外麵天亮了,飼養員送來了食物和水,將他們放到生態園,開始打掃籠舍。


    外麵已經有遊客進來了,胖達爬上高坡抱著腦袋咕溜溜滾下來,玩的不亦樂乎。


    艾琦恍若隔世,想到在那個詭異的地方聽到的話,她立刻爬上大樹,努力往外望,越過古風回廊,外麵最近的是老虎園,園裏的老虎煩躁的走來走去,眼神時而茫然,時而銳利。


    它咆哮著,抓著地麵,陷入狂躁中,周圍的遊客驚恐的看著它,園區的飼養員敢來安撫,但沒有用,西伯利亞虎抱著腦袋痛苦的在地上打滾,嘶吼著,掙紮著,發出一聲聲絕望的虎嘯。


    然後,突然陷入安靜。


    當它再起來的時候,艾琦通過它的雙眼發現,它成了一隻真正的虎。


    她認識的那個人類意識,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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