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的冷刀破開她的外衫, 刀尖剛剛抵及胸口,易棠棠心頭一沉,卡片驟然融合入體——時間靜止。


    刹那之間, 世界浸入了無聲的寂靜。


    易棠棠呼吸一重,躲避開死神攻擊的喜悅沒能上升到觀感,越級使用卡片的後遺症瞬間席卷她的意識。


    腦海中猶如有巨鍾撞響,身體裏似乎有什麽東西無聲地爆破, 迸裂出的血花衝上了她喉頭,易棠棠捂著腦袋,猝然朝後猛退了兩步。


    身體撞開到僵直站立在身邊的隊友,易棠棠跌跌撞撞地將最後一絲力量壓到了牆壁上。


    接著,她喉頭一嗆,噴出一大口鮮血來。


    石灰地麵上攤開了一朵暗紅色的花朵,中心濺開的血沫保持著凝潤的姿態,定格下來。


    短促的呼吸一聲挨著一聲,在靜默一片的時空裏尤為清晰。


    不知道過了多久,易棠棠用力睜開了眼。


    目之所及的事物都被蒙上了一層霧氣,她皺眉, 指尖用力摳進牆壁, 指甲斷裂的痛楚讓她心思一明, 複又睜眼, 模花的事物總算恢複了清明。


    剛剛被她撞開的隊友猶如木樁一般直愣愣地摔倒在她的腿邊, 手腳還保持著準備進門時的動作, 兩隻腳前後不規律地抬起壓下, 動作頗有些滑稽。


    易棠棠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視線觸及隊友的姿態,她被牽引地心頭一鬆,自娛自樂地勾出一個笑容。


    感官上的痛楚一點點地轉為麻木,她抬頭,去找尋隊最後的易梟。


    像是看到了足以讓他驚懼但心顫的事,易梟眼底一貫的冷漠被擊毀,唇麵因為緊抿而掩去了血色,泛著空洞的白,他眉心緊攢,緊壓的紅眸仿佛其中能滴出血來。


    易棠棠咬緊下唇,即使知道他所害怕的事情不會發生了,但她還是會心疼。


    情緒的起伏將疼痛勾起,她胸前劇烈震動,間歇性地再次咳出幾口血來。


    連番的吐血後,便是易棠棠不是醫者,也知道自己如今的狀況不佳。


    她疲憊地睜開眼,將後腦勺抵在冰冷的牆壁上,遙遙地看向易梟,眼神內情緒紛雜。


    她和他之間,明明隻是幾步路的距離,可在這一瞬間,他們的麵前好似裂開了一道天塹,他過不來,她也邁不過去。


    空曠的時間裏,她的歎息聲被無限倍地放大。易棠棠用力哽喉,讓口裏的血腥味淡化很多後,她重新將意識歸於空間,從某個角落翻出一張卡片來。


    “所以說,陸臻,這次可不是我故意使用的。”她喃喃地自語著。腦海中滑過陸臻總讓人琢磨透的狐狸笑,易棠棠嘴角漾出一抹笑,沉眉將卡片融入識海。


    “睡眠”卡片——借用無限製的睡眠時間,維係病人的生命。


    這張卡片,是易梟從一個罪惡值為黑色的女人手中奪來的。而這張在別人眼中幾乎一無是處的卡片,卻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睡眠”卡片的效果產生地很快,熟悉的力量將她重傷過的五髒重新聚合,血液順著血管加速流動著,身體內的每一個細胞瞬時間被激活,蘇醒後的躍動讓她繃緊的神經微微顫動。


    易棠棠的指尖用力掐到大腿的肉上,驟然的疼痛讓她的五官緊皺成一團,五髒的機能被顛覆,強製工作起來。


    大概過了十分鍾,全身的顫抖才慢慢平息。


    她重新抬起頭,身體裏猶如被注入了魔鬼的力量,將此前的孱弱一掃而空,隻是腦海的睡眠欲卻在蠢蠢欲動,不滿地想要快速占據她的思維。


    易棠棠撐著牆壁站了起來,眼見著周圍的一切已經因為她的異能不支而微微搖晃起來,她快速起身,略過腳邊的一灘血跡,朝臥室門口走去。


    在那裏,一個黑影的輪廓若隱若現,模糊的五官、深黑色的袍角,若最明顯地,卻是緊握在他手中的鋒利刺刀。


    雙刃的刀鋒閃著冷光,易棠棠順著依稀可辨的刀刃方向,輕易從對方的手上將刀具轉了手。


    刀柄上還有殘留的血跡,因為握在她的手中,鮮豔的紅開始慢慢凝固。


    不難想象,如果方才不是她使用卡片自救,如今這把刀口將淋上她滾燙的血液。


    易棠棠將刀柄提起,揮動之間,毫不留情地劃開了他的脖頸。


    血管被割斷,血液卻凝固著,易棠棠麵無表情地看著黑衣人,腦中思緒翻飛。


    若說之前的殺戮是他的戲弄,那麽他此時的行為……是不是她能猜測,從一開始,他的目標就是她?


    ***


    時間恢複。


    滾燙的鮮血從截斷的脖頸間噴射出來,隱身的異能者臉上還維持著目標達成的猙獰和令人身心發顫的冷笑,可下一刻,他目中的情緒遽然變化。


    驚恐、彷徨、難以置信,迅速支配了他的理智。


    他用盡全力去捂住喉嚨處的傷口,瞪大了眼看著不知何時拿著屬於他的尖刀,冷漠和他對視的易棠棠。


    他張嘴,惶然間似乎想要說什麽,可嘴巴一張,從喉頭湧上的血沫擠壓著他的聲音,令他隻能發出失措的“嗚嗚啊啊……”。


    不到一分鍾的時間,血液迅速的流失讓黑衣人還未掙紮,倒地身亡。


    他的雙目大睜,死不瞑目的驚恐深深刻在了那張暴露在月光下的臉上。


    “鐺!”易棠棠身形一晃,緊握的長鞘刀刃應聲落地,所有景物天旋地轉起來。


    站在她旁邊的人驚叫了一聲,下意識地伸手去扶住她。


    指節剛剛碰到她的衣袖,還未用到力,一股陰冷的力道卻猛然襲來,將他掀翻在地。


    那人心頭一驚,正欲使出異能對抗,不料抬眼間,卻被那隻血色的瞳孔駭到失聲。


    “棠棠,棠棠……”易梟努力緩和著聲音,將癱倒在懷裏的易棠棠扶穩,他本來想要壓製出情緒,但視線觸及到她毫無血色的小臉,他心口一抽。


    隻覺得心髒被撕裂開,血液順著傷口一滴滴濺落,煎熬著腐蝕著他的五髒六腑。


    大概喚了七八聲,易棠棠總算睜開了眼。


    “哥,我失約了。”易棠棠的聲音虛弱地找不到半點依托。


    她去扯他的袖子,懊惱地用上排牙齒壓在唇麵上,清澈的眸子倦怠地快要閉上,卻又被她硬撐著再次將眼皮掀開。


    易梟緊張地握住她摸索而來的指尖,見她居然還在顧忌地念及兩人曾經的約定,他搖搖頭,強自讓自己扯出一絲笑容來:“不,棠棠,這一次我們就當是例外,哥哥不怪棠棠。”


    易棠棠聽到他的回答,安穩地鬆了一口氣。困倦感一波一波地摧毀著她的意識,她知道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哥,我又要睡覺了。”她的聲音虛弱又帶著少女氣的撒嬌,勉強在他懷裏動了動,蹭著他的胳膊將側臉輕輕挨上了他的胸膛,隨後露出一個滿足的淺笑,“我覺得自己這次會睡好幾天,哥哥不要擔心……幫我看好毛豆,還有,等我醒過來。”


    她黝黑的雙眼在說完最後尾音,慢慢闔上。


    看著懷中的小人壓下眸子,易梟血色的右眼裏慢慢地,滴落下一滴淚來。


    “好。棠棠乖乖睡覺,哥哥等你醒過來。”


    ***


    房屋外,天色還是壓迫人心墨色,燃燒著的橘紅色火光被乍起的風帶起,火束跳躍著,躥到幾丈高。


    一堆人圍坐在上風口,失神地望著火堆,寂靜無聲。


    “你們知道剛才是發生了什麽事嗎,棠棠她……”打破冷寂的是林清衡,他的話剛說到一半,卻觸及到鄧林超透露出怨恨和不滿的眼神,他隻能訕訕地將話咽了回去。


    他埋下腦袋,有種做了大逆不道事情的錯覺。


    鄧林超將話語打斷,和朱曉四人相視一眼,五人默契決定繼續保持沉默。


    剛才的變故,他們知道是易棠棠再次超負荷使用“時間靜止”,後啟用“睡眠”卡片,所致。


    關於實情,是否對隊友攤牌一事,他們同時持否定態度。


    沒有易棠棠和易梟的準許,作為旁觀的知情者,他們自認沒有權利多吐露一個字。


    等到天角慢慢翻出白肚皮,天光將漆黑一點點吞噬幹淨,前往查看易棠棠病情的陸臻終於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乍現的天光模糊了他側臉的輪廓,卻無法掩飾從身體散發出來的疲憊感。


    鄧林超幾人一見狀,視線立刻緊盯在陸臻身上,像是要在他身上戳五個洞出來。


    陸臻卻沒有提及易棠棠的病情:“接下來的幾天時間,我會和易梟暫時留在這裏,瑞風,你帶上一部分人,按照昨日的安排,繼續前往閔呈市執行任務。”他沉沉出口。


    李瑞風:“是,隊長!”


    緊接著,陸臻的視線在隊伍裏掃了一圈:“朱曉、趙嶢、林清衡你們留下。”他話音一頓,視線轉到蘇綰身上,又補了一句,“蘇綰也留下來……”


    當灰暗完全被日光覆蓋,陽光照遍小村莊的每一個角落,前往任務的十來人收拾完畢,趕赴戰場。


    大部隊一走,院落瞬間空了下來。


    木柴燃燒進入尾聲,燒得漆黑的木柴上火光隱隱躍動,散發著最後的餘溫。


    “陸臻,棠棠的狀況怎麽樣了?”林清衡將平日立誌和陸臻懟上天的的情緒收斂下去,難得正經地問向陸臻。


    他可以不問半夜事情的緣由,但基本的關護之事,他也是有權利知道吧?


    陸臻遙遙看著汽車駛出村口,回頭散散掃他一眼,唇麵輕啟,字詞簡短:“不太好。”


    說完,便掠過他朝屋內走去。


    易棠棠的病情,確實不太好,甚至於比他初見時更差了。


    這一個月的治療時間裏,他為她身體搭建起的那層壁壘已被昨晚的意外衝破。她此前的身體猶如一個膨脹著的氣球,陸臻的異能正是氣球的外殼,而她身體最核心五髒被外殼保護著。


    可是現在,這個外殼被戳破了。


    破裂的外殼不但沒對外來的攻擊產生抵禦,甚至尖銳的碎片更進一步地劃傷了她的肺腑。


    事態會這樣發展,連陸臻自己都未想過。


    呆滯站在原地的林清衡再一場感受著陸臻溢出言表的“冷嘲”,他硬生生地憋下了這一口氣。


    忍,他忍!


    到了中午,朱曉昨完午飯斟酌後,敲響了易棠棠和易梟所在的房間。


    “進來。”


    朱曉聞聲推門,耷拉著耳朵的毛豆抬起了大腦袋,見到是她,尾巴沮喪無力地甩了兩下,勉強地算是打了招呼。


    平放在床麵上的易棠棠已陷入深眠,她的胸膛有規律的起伏著,今早蒼白的臉頰上也重新恢複了血色。


    朱曉心中一定,對靜坐在一旁的易梟說:“易哥,你和毛豆先去吃飯,我來看著棠棠吧。”


    從昨晚到現在,易梟一直留在房間裏,雖然知道易梟比他們所有人內心都強大,但朱曉仍舊感到心酸。


    易梟低眸多看了一眼易棠棠,伸手依戀地她臉頰邊貼了貼,開口:“謝謝你。”


    直到當晚,易棠棠依舊沒有醒過來的跡象,顯然地,她這一次受到的傷害比啟陽市時還要重。


    ***


    鄉村裏溫度涼,到了晚上,趙嶢撿了些幹柴,沒使用屋內的廚房,在房門口的平地上搭了堆火當作晚飯的烹飪地。


    沒了昨晚異能者的折騰,小鄉村反倒成了個辟離危險、平和安寧的處所,一整天時間,連隻變異動物都沒出現。


    趙嶢幾人享受著難得的悠閑時間,雖說易棠棠的昏睡仍是壓在眾人心頭還未搬開的巨石,但因為她的病情從表麵上看不出多少問題,幾人的心境在一天下來,仍是放鬆了不少。


    李瑞風等人離開時留了不少食材,生活幾天不成問題,林清衡也是個空間異能者,空間裏裝了不少東西,但僅有的食物都是些基地裏新生產的高檔食物飲料。


    陸臻和他之間的態度經過半天的緩和期,再次恢複到了相看兩不對眼。


    陸臻對他拿出來的一堆隻能當零食的東西嗤之以鼻,沒出口諷刺,但那嫌棄的表情充分證明了一切。


    林清衡咬著牙蹬他,一副要將陸臻燉了吃掉的凶狠表情。


    陸臻掃他一眼,接著嗤笑了一聲。


    林清衡心口一堵,咬著牙準備衝鋒上陣,可理智襲來,想到現在的局麵,他又將這股念頭壓了回去,隻橫橫蹬他一眼。


    算是大人不記小人過了!


    陸臻無所謂地撇撇嘴。


    和陸臻的新仇很快被林清衡擱置到一邊,他轉頭看到蘇綰映在火光下的側臉,笑容立時一燦。


    他歡快的像隻森林裏跳躍的大公鹿,眼神清澈單純地看著她:“綰綰,你吃東西嗎?我空間裏還有不少吃的呢?”


    林清衡說著,從空間裏抓出一大把包裝袋,一股腦地捧到了蘇綰的麵前。見她詫異看他,他立馬回了一個更燦爛的笑容。


    蘇綰有一瞬間被他的笑臉閃到了眼,她微微牽動嘴角,隻客氣地從眾多包裝挑了一塊方形小塊肉幹:“謝謝,這個就夠了。”


    再次見到蘇綰對他笑,林清衡眼神一亮。


    他也不顧忌她究竟拿了多少,抱緊一大攤包裝袋高興地像個收到新年禮物的孩子。


    朱曉將食材按照次序一一倒進熱鍋,間斷時看到林清衡,她眸心一閃。


    竟然有一瞬間覺得,林清衡和蘇綰成為一對,似乎也蠻合適的。


    ***


    晚飯快要做好,朱曉讓趙嶢去替換易梟,話剛到嘴邊,視線卻觸到了正走到門口易梟的高大聲影,她將話轉為了呼氣,繼續搗鼓熱鍋裏的食物。


    “易哥,你出來了!”趙嶢朝他揮手打招呼。


    易梟點頭,臉色是一貫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不過大家都適應了,倒是不覺得膈應。


    和易梟的冷漠相反,早早聞到肉香的毛豆躁動不已。


    它翹著尾巴跑到幾人身邊,先在火堆旁繞了一圈,察覺到還欠點火候後,它眼睛一亮,甩著尾巴朝著蘇綰的方向跑了過來。


    蘇綰提眸,目中露出驚訝。


    毛豆向來對陌生人不親近,即使是同一隊伍的人,它也隻能做到不不主動咬你,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倒是第一回。


    蘇綰眉目一展,本準備可它個好臉色,不料對方的目標根本不是她。


    毛豆跑到蘇綰旁邊,大腦袋一埋,果然瞅見一塊肉!


    “汪!”它激動地將大尾巴搖地獵獵起風,饑渴的眼神直直望著蘇綰。


    蘇綰身邊的肉,當然是林清衡才獻上的。


    蘇綰摸摸它的頭,用行動表示了自己的想法。


    毛豆感悟力強,激動地甩出舌頭在蘇綰掌心舔了一下,抬起一隻前爪按住肉塊的外包裝,尖銳牙齒幾番撕扯,包裝外殼被它撕得零零碎碎,終於露出一大塊熏香肉的原型來。


    “哎哎哎,你,你怎麽能吃!”林清衡猛一回頭,正瞧見毛豆咬下第一口,他站起身,乍得喊了出來。


    他剛剛偏頭和趙嶢說了幾句話,一回神,給心上人送的食物就被狗吃了!


    毛豆絲毫不懼外人的挑釁,察覺有人和它奪食,它耳朵一立,含著肉塊一溜煙地跑回了易梟身邊。


    “汪汪!”重新停下後,它高甩著尾巴,以麵對落敗敵人的眼神,威武地朝林清衡狂吠兩聲。


    想搶毛豆豆的食物,你還太嫩了!


    遭狗欺的林清衡:“……”


    這一個小插曲過去,空氣中的溫度好像都提了幾度。


    趙嶢安坐著等飯吃,掃到易梟冷冰冰的臉,他動了動唇,忍不住就勢安慰了一句:“易哥,你已經做得夠好了,你放心,我們都相信棠棠會好起來的。”


    趙嶢所指的“好起來”,當然是易棠棠的身體恢複正常。


    易梟卻沒能從他的話中得到安慰。


    他臉色一僵,被火光柔化的輪廓在一點點變得僵硬,他的視線放在火焰中心,眸子裏卻沒有一點熱度。


    趙嶢見狀,立馬想在自己的臉上抽一巴掌,隻能倉促地補了一句:“對不起易哥,我隨口說說,你別把我的話在心上。”


    易梟對易棠棠的在乎,早已超出親人、超出戀人,他甚至將她當承了生命的另一部分,共生共存著。


    趙嶢覺得自己是被蒙了心,才說出這麽這麽不帶腦子的話。


    易梟搖搖頭,聲音溺在冷光裏:“不,是我做的一直都不夠好,我不夠強,不能護她安穩。”


    易梟不會怨天尤人,也不會過重地歸咎自身,但從啟陽市的事,再到今天,他一次比一次更加強烈地意識到了力量強大的重要性。


    這個世界上,比他強的還有太多,隻身的時候他可以無所顧忌地去衝撞硬拚,但現在他不能……


    坐在對麵的陸臻拿著根木枝將火焰撥得更大些,目光落在易梟身上,收回之際慢慢開口:“不,易梟,你的能力眾所周知。”


    陸臻並不是在安慰易梟,他隻是在陳述事實。


    “幻影”的出現,即使是陸臻,都沒有能力阻止。


    易梟聞言,輕輕扯開嘴角,笑意卻沒能到達眼底。


    就在眾人以為他不會出口反駁,易梟清冷的聲音卻令在場的五人心思一震。


    他說:“我的‘真實之眼’,從前是棠棠的。”


    丁瑤翻卷著湯鍋的手一停,捏著湯勺柄的指尖霎時掐緊。


    趙嶢和林清衡皆瞪大了雙眼,驚訝地忘記了連呼吸,便是連陸臻都沒想過,會得到這個答案。


    易梟緩慢抬頭,目光裏一片冷凝,卻讓人看不真切:“棠棠最初的異能是‘掠奪’和‘真實之眼’,但她使用了一張‘贈予’將‘真實之眼''給了我。”


    “真實之眼”和“殺戮之眼”的配備,足以讓他在攻擊中占據絕大優勢,可易梟一直沒有忘記,那曾經是她的卡片。


    易棠棠強製地將“真實之眼”給了他,卻用了一張“卡片複製”得來了一張毫無攻擊力的變異版“殺戮之眼”,她說讓他更有實力保護她,可事實卻是他一次次將她置於危險中……


    氣氛寂然,其餘的五人半天沒有找到聲音。


    易梟不動聲色地看過眾人的神情,緩緩開口:“棠棠曾經是‘覺醒計劃’實驗的孩子之一。”


    丁瑤和趙嶢措手不及聽到關於易棠棠身份的解釋,他們相視一眼,眸中擁有相同的疑惑。


    易梟的話還在繼續:“實驗損傷了她的身體,卻也讓她的異能有所改變。”


    “棠棠能隨意使用卡片造成有效攻擊,可異能使用後會給她的身體帶來負荷,今天出現的狀況,就是她強製使用卡片後的結果。”


    一席話落地,眾人靜默無言,空氣裏隻剩下熱鍋翻滾的輕響。


    陸臻將手裏的木棍扔到了火堆裏,幹枯的柴梗立馬被騰起的火光席卷。幾秒鍾的時間,柴梗便從灰白的枯色燒成了漆黑。


    陸臻在得知易棠棠的異能有問題時,他隻以為她擁有一張能夠使用其他卡片的異能,卻不料,她居然是實驗的產物?!


    能夠使用多種異能卡片,身體卻不能支持嗎?


    陸臻垂首,視線落在被烤熱的土地上,淺淺抿著唇角,笑容不明。


    雖然藏得細微,他仍能分辨出,易梟的話是刻意為之……同時,也有所保留。


    ***


    足足睡了兩天三夜,易棠棠總算在第三天一早醒了過來。


    睜開眼,身體的疲憊難受感已消失不見,易棠棠感受著胸膛的正常跳躍,總算露出一個鬆緩的笑容。


    她沒起身,隻維持原動作,悄悄睜開眼。


    借著朦朧的晨光,她瞧著眼尾,開始打量起躺在旁邊的易梟來。


    易梟還沒醒,側著身躺著,距離她隻有兩拳的距離。


    視線順著他濃稠的發尾,到堅毅的眉鋒,之後到硬挺的鼻梁,輕抿著的薄唇……


    她微微動了動頭,奸笑地抿住唇,一臉賊光地順著他的喉結往下滑……半灰的被褥陰影裏,他有力強壯的胸膛規律的起伏著。


    “醒了?”


    上方陡然傳來低啞的聲線。


    易棠棠做賊心虛地一抖,被口水嗆地不爭氣地咳了一下。


    她窘地臉瞬間泛成了粉紅,滴溜溜的大眼睛偏向一邊,又悄悄往後挪了點身體,從鼻音哼了一聲:“嗯。”


    可一動,她卻發現自己的腰際上方正壓著一條手臂。


    察覺出易棠棠身體的僵硬,易梟索性抿出一個笑,隻隔了層薄衣料放在她腰肢上的手臂遽然用力。


    易棠棠猛地撞進了他的胸膛,兩張臉幾乎貼到了一起。


    “汪汪汪!”


    在一旁旁觀一小會的毛豆終於忍不住了!


    它朝著易梟大吼大叫起來,騰起四肢就朝這邊奔跑而來,儼然化身為了一心保護公主的騎士的……忠犬。


    易梟卻是眸光一冷,沒挪動身子,隻腦袋偏了點角度直直瞅著它,聲音堅決:“回去,毛豆。”


    毛豆:“汪!”一笑不能再欺負棠棠了!


    易棠棠從易梟懷裏探出個腦袋,望著雄赳赳的毛豆豆,朝它眨眨眼。


    好半天的糾結後,毛豆喪氣地拖著長尾巴,再次回到了牆邊。隻是它那一雙黑亮眼,依舊灼灼地盯著這邊的進展。


    兩人間剛生出的些許旖念顯然被毛豆豆全部攪黃。


    易棠棠感到慶幸,易梟卻忍不住又在腦海中練了一套打狗棒法!


    “哥,我餓了。”易棠棠伸手在易梟的胸口劃拉了一下,他的衣料薄,易梟隻覺得她如同在他的胸膛上意猶未盡地摸了一把,他瞬間有了反應。


    “棠棠別鬧。”易梟抓住她的手,下/身快速朝她退開了一定距離,眉眼裏彌漫著濃重的欲氣,呼吸也漸漸重了起來。


    易棠棠是真沒想到她才剛醒來,易梟也能忍不住。


    她被他抓住的手指快速蜷縮起來,抿緊了唇,緊張又無辜地看著他。


    易梟向來拿她沒辦法,自己首先翻身起來,吸了一口空中的涼氣後,這才回頭朝她伸手:“棠棠也起來吧。”


    易棠棠不敢借他的手,自己秒秒鍾爬起來,快速穿衣洗漱出門!


    廚房,丁瑤已經將早飯入鍋,見易棠棠醒來,喜悅毫不掩飾:“棠棠醒了?”


    易棠棠跳著步子衝到丁瑤麵前,順道朝鍋裏看了一眼,是熱騰騰的青菜肉粥,她見周圍沒其他人,順手從空間裏翻出了一個鍋台邊模樣相似的凳子,坐了下來直勾勾等飯:“是啊,睡這麽久,我都餓扁了!”


    丁瑤輕笑,走到旁邊給她倒了一杯熱水:“早飯還有一會兒,棠棠先喝點水,旁邊有些林清衡送的食物,可以吃一些墊墊肚子。”


    易棠棠視線掃到擺在桌麵上小山包一樣的包裝食物,跳起腳抓了幾袋,視線暼到站在門口一直看著她的易梟,她朝著他做了個鬼臉,再次坐到丁瑤身邊。


    “除了我們,還有誰留下來了?”她撕開一袋牛肉粒,未添加防腐劑的牛肉香氣霎時讓她身心一蕩,迫不及待地剝了一顆塞到自己嘴裏,又將包裝袋挪到丁瑤身前。


    丁瑤也拿了一個剝開,說:“我和趙嶢,還有隊長、林清衡和蘇綰。”


    易棠棠聽完,“嘖”了一聲:“陸臻居然還有主動成林清衡之好的時候,簡直天雷滾滾啊!”


    丁瑤被她的生動的形容逗笑。


    之後兩人竊竊私語地聊了一會兒,其他人陸陸續續地出來。


    幾乎所有人一覺醒來都是精神氣十足,偏偏林清衡像在夜裏和女鬼幽會了一場,眼底一片黑影,還哈欠連天,走個路都眯著個眼。


    迷迷瞪瞪的模樣比起賴床的易棠棠,簡直是更高一籌!


    待看到已經端著個大碗,一勺勺舀飯吃的易棠棠,他以為眼花地擦了擦眼睛。


    “棠棠,你醒了?!”停頓了十來秒,他總算記得打招呼了。


    易棠棠早發現眼前豎了道黑影,她咽下熱烘烘的肉粥,用眼神示意他的飯碗:“嗯,吃早飯吖!”


    林清衡又盯了她幾秒,易棠棠心裏都開始發毛了,他總算走到旁邊去了。


    可拿完早飯,林清衡居然又跑了回來。


    易棠棠看著坐到身側的林清衡,拿著湯勺的手一頓:“你咋了,不去找蘇綰怎麽來找我了?”


    蘇綰可是他的真愛呀,她易棠棠算什麽,同屬於陸臻的炮轟者?


    坐在易棠棠另一側的易梟聞言,也正看著林清衡。


    林清衡注意到易梟冷冰冰的視線,心虛地咽了一口大唾沫,才道:“哦,我就想問問你現在身體怎麽樣了?”


    易棠棠不明所以地將飯碗挪開,反問他:“你看我不挺好的嗎?”


    林清衡被堵地無言,又實在承載不下易梟的冷眼,最終還是麻溜地跑了:“那啥,你們慢慢吃,我先去找綰綰了。”


    易棠棠:“……”


    他這一大早的,是哪根筋搭錯了?


    不過,在看到林清衡再次一副小奶狗般搖動尾巴麵向蘇綰的淒慘狀,易棠棠很快將他猶如抽瘋般的狀況拋到一邊。


    吃完飯後,陸臻再次幫她檢查了一遍身體。


    易棠棠知道情況不好,對於陸臻所說的問題不覺詫異,倒是沒料到他會提議以後繼續使用“睡眠”卡片。


    “換個方案,以後我的異能和卡片一起使用,雖然療效的進度必然會放慢,但即使在發生前幾天的狀況,你的身體也不會造成更大的傷害。”


    發現易棠棠病情惡化以來,陸臻一直存了份愧疚。


    若不是他強製地讓她將“睡眠”卡片取下,強製使用異能不會讓她重傷至此。


    “睡眠”卡片相當於是一張保底單,是限製,卻也是一種維護。


    方案設定後,易棠棠又試著讓陸臻用“緩解”異能幫忙調控了她的作息,將接下來的半日沉睡改到和從前一樣的早上。


    她安然醒過來,就代表著隊伍能夠重回基地。


    恰好在當日下午,副隊李瑞風帶領著隊伍光榮歸來。任務自是圓滿完成,十來人也未再受到損耗,陸臻便決定修整一晚,隔日打道回府。


    晚上易棠棠和易梟還在一個房間,易棠棠心裏說不出的鬱悶,而鬱悶的根源,則是來自林清衡。


    她翻了個身,抱緊身上的被子側身對向睡在另一側單獨一套被子的易梟,叫了他一聲:“哥。”


    易梟瞬間睜開眼,晦暗不明地“嗯”了一聲。


    易棠棠心口驀地一緊。


    她沒敢離他太近,害怕他又餓狼撲食,隻側著身對著他,埋怨起來:“哥,你說林清衡今天是怎麽了,怎麽突然對我噓寒問暖起來了?”


    易棠棠心裏要多鬱悶就有多鬱悶。


    早上林清衡例常地抽次瘋就算了,吃完飯,他再次放棄了追求真愛的大業,明著暗著瞅了她好多回。


    房間裏就那麽幾個人,再加上林清衡動作實在不高明,易棠棠沒忍住,戳著他問了一句。


    哪想到,這一句下去他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問問她身體感覺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喜歡吃什麽?有沒有他可以幫忙的?


    易棠棠因他突如其來的熱情膽寒不已,實在撐不住了,才求救地看向易梟。


    易梟幾記眼刀下去,果然,把林清衡的熱情凍僵了……


    “我前天把你受傷和異能有關的事情告訴他們了?”易梟提了一句。


    易棠棠一愣,轉瞬大悟起來。


    她掌心包著被角,揉了幾把後,說:“所以說,他是把我當成了弱勢群體之中的一員了?還是說,他其實自認為是愛心大使?”


    說到這裏,她還惡寒地抖了抖。


    雖說得了不少零食的心情不錯,但想到他那張太陽花的笑臉盛開的目標是自己,她立馬撐不住地將心收了回來。


    算了,他那光芒還是隻適合去慢慢融化蘇綰……


    易梟看到她臉上豐富多彩的表情,眸色暖了暖,含糊不清地唔了一聲,隻道:“或許是吧。”


    易棠棠看到他眼底的柔光,笑容過後又認真起來:“不過哥,你說我們有仇人嗎?那天那個‘幻影’異能者,目標明顯是我。”


    易梟瞬間抿緊唇瓣,伸手將她的視線擋住,揉了兩把她的頭發,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眼中陰狠的冷光。


    “棠棠不用想這麽多,無論是誰,總會路出馬腳……”隻是他,不會再讓她受到傷害。


    隔日清晨,兩輛汽車同時發動,易棠棠在顛簸搖晃的車體中,陷入無邊的睡眠。


    ***


    宏星基地的政府辦公樓,林正輝正低頭查看著手中的文件。


    突然扣響的敲門聲讓他翻轉紙頁的指尖停住,待看清來人,他眉頭一鎖,將文件合住後,揮手讓助理下去。


    “有什麽事,木陽?”林正輝將將後背靠在座椅上,模樣溫和。


    到來的男人叫程木陽,專門管轄基地的異能者,軍隊任務的分配、無軍隊的閑散異能者的管轄事項,全部由他負責,可以說,他在基地內是除了林正輝外,地位最高的人。


    程木陽恭敬道:“大人,監測小隊傳來消息,林少爺前往的青宇小隊回到了我們防守的境地了。”


    監測小隊是由一群特殊的異能者組成,如今正分布在京都宏星基地所在範圍的外圈。


    聽聞是關於兒子林清衡的消息,林正輝神色倏地一緊,正色地道:“發生了什麽事?”


    “林少爺所在的車隊在前兩天遭到了意外,‘耳語’的人聽聞,是‘幻影’?”


    “幻影”是基地的一位七階異能者,主要異能卡片為“幻影”和“隱身”,雖然是位獨行客,暗中卻屬於程木陽的手下。


    林正輝聞言,驟然從座位上坐了起來,厲色道:“查出來是誰做的了嗎?”


    程木陽低頭,不敢直視首領的權威,道:“幾日前,‘幻影’去找過伊晚小姐……”


    ……


    寬敞的洋房住宅樓裏,梁伊晚端坐在梳妝鏡前,耐心十足地擺弄著妝匣裏精美的首飾。


    這些東西在末世前是價值高昂、供於拍賣的珍寶,到了現在,依然是眾多女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蔥白的指尖在石榴紅的寶石吊墜上滑過,她櫻紅的唇慢慢綻放出笑容。


    隻要那事結束,她就可以繼續高枕無憂了……


    “碰!”重力將房門撞開,梁伊晚蹙眉,剛想出口責備侍女,卻看到了麵前玻璃鏡麵上反射出的人影。


    梁伊晚心頭一慌,倉皇地回身。


    “林大人。”她低著頭,眼神落在木質實地板的紋路上,強大的異能壓製令她的身體畏懼地顫抖著,她的臉色青白一片,額頭起了一層薄汗。


    林正輝根本不需過多詢問,眼睛一眯,異能倏地從掌心生出。


    在身後侍女驚叫聲中,梁伊晚胸口一痛,待在一回神,她已被異能掀翻到了地上。


    八級的風雷組合異能,強悍的摧毀力將她屋內的所有建築片刻湮化碎片,有破碎的玻璃渣帶著灼燒的滾燙滑過她的臉頰,梁伊晚尖叫著,顫抖地捂住臉。


    等攤開手,那裏已經是腥紅一片。


    “我警告過你,不要輕舉妄動,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林正輝望著猶如螻蟻的她,冷若寒穀的聲音讓跪在身後的侍女瑟瑟發抖。


    梁伊晚將血紅的掌心握緊,用力哽喉,一寸寸抬眼,其中卻少了恐懼:“你不幫我,我當然要自己行動!”


    林正輝卻是像聽了個笑話:“梁伊晚,你以為你是什麽人?”


    “你擁有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我施舍給你的,你從始至終就沒有資格違逆我。”


    他看著她因為震驚睜大的眸子,眼睛眯了眯:“你想用預言製衡我,可你不要忘了,你預言過的一切亂事,都得到了改變,我憑什麽這次要相信你?”


    林正輝說完,猶如看待死人一般漠然地看著梁伊晚,隨後麵無表情地朝身後的侍女道:“以後沒有我的準許,她隻能留在這個屋子裏。”


    侍女聲音顫抖:“是……大人。”


    梁伊晚匍匐在地板上,半張臉上布滿鮮血,她怨毒地望著林正輝的身影消失,卻是狂笑起來。


    指尖摳進肉裏的疼痛已經麻木,胸口的傷口卻猶如無盡的火焰在蔓延燒灼,梁伊晚感受著煎熬,間歇的狂笑和怨恨的字句溢出嘴角:“林正輝……你不殺她,你會後悔,你會後悔的……哈哈……”


    淒厲的笑聲,配合著地上的鮮血,她的模樣,猶如瘋魔。


    所有不相信她預言的人,都會得到報應,陸臻、林正輝……所有人,都會死!


    侍女看著梁伊晚的模樣心裏砰砰狂跳著,猶如惡鬼環身,她忙不迭地從地板上爬了起來,根本不敢看梁伊晚的樣子,她跑出門,“砰”地一聲將房門緊鎖。


    “哈哈,就是你,你也會死……哈哈。”


    房間裏回蕩起梁伊晚可怖的笑容,猶如暗夜突現的食人女妖,聲音繚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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