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喝, 震得打鬥中的趙五霍然停手。扭頭一看,見來人是個陌生的臉孔,獰笑道:“哪兒冒出來的小子?不去陪你那婆娘, 倒跑來管你爺爺的閑事!”


    方才他已看見這人飛身而上從人群裏救下那女子的情形, 隻是不認得這二人,還以為是一對相好的。


    今日赴宴碰見了自個兒的死對頭本就晦氣, 忍了半晌, 對方卻屢屢挑釁, 言辭辱及他父親。幾個兄弟也看不過, 索性打了起來。他是不要命的性子,熱血上頭, 什麽都不管不顧的, 周遭的人呼喊著什麽, 也全然沒聽見。


    此刻席麵上兵荒馬亂桌倒倚歪的, 一麵朱紅色的琵琶摔在了地上,賀雲州在旁邊停下腳步。


    趙五見他停住, 還以為他是怕了,嗤笑一聲, 正要再說什麽,對方卻是踏步向前, 足尖一勾將地上的琵琶卷起直直踢了過來。


    一人高喊:“五哥小心!”同時舉劍向賀雲州刺來。


    趙五躲避不及,橫臂一攔, 那琵琶正正砸在他手肘上, 力道大到令他蹬蹬蹬後退數步, 被砸中的手臂像是斷了一般。同時賀雲州抬腳一踢,隻聽當啷一聲,是長劍掉落在地的聲音。


    舉劍的人還未反應過來,就被鎖住了咽喉。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眨眼之間,周圍的人甚至沒有看清賀雲州是怎麽出手的。


    趙五將疼到沒有知覺的手放下,正眼看過來,方才意識到眼前這人是個狠角色。見賀雲州收緊了手指,急忙道:“有事衝我來,別動我兄弟!”


    賀雲州笑笑,眼睛裏有鋒銳的光閃過,語氣自信而睥睨:“還打嗎?”


    趙五噎了一下,不甘地垂下頭,粗聲道:“我認輸,你把我兄弟放了!”


    賀雲州本也沒想把那人怎麽樣,見他不再鬧事,另一撥人也收了兵刃,便鬆開手,掌下一推將那人推向趙五的方向。


    眾人見慌亂的場麵被控製住,就連那一向不要命的趙家五郎也都服了軟,心下一鬆的同時,不禁向那名年輕人看去。許多人不認得他,但從其舉止作風來看,應當是一名軍人。此刻見他從容又俊挺地立在那裏,所有人像是立刻找到了主心骨。


    過了一會兒,院門那裏傳來腳步聲,是府裏的管家得到有人鬧事的消息,特意帶了侍衛過來。此刻見事情已經平息,知道是賀雲州幫忙解決的,連忙抱拳上前致謝。


    靈初從樓梯上下來。


    方才賀雲州出手阻攔趙五等人的時候,她還有些擔心,畢竟對方有十來個人。卻沒有想到事情解決得這樣容易。這會兒放鬆下來,靈初突然想起,前天晚上她還跟玉娘說想要見見賀雲州,結果正巧今天就碰上了。


    靈初在一旁站了一會兒,見李府的管事跟賀雲州寒暄了幾句,隨後自去安撫賓客。


    方才打鬥時人已經散去了一半,等到靜下來,席麵上已是杯盤狼藉,見晚宴無法再繼續,餘下賓客也陸續散去。


    “賀將軍請留步。”靈初跟在賀雲州身後,開口喚道。


    清淩淩的一道聲音傳入耳中,賀雲州轉過身來,見小公主穿著雪青色上襦,流雲一樣的長裙一直垂到足尖,月色下如染霜華。


    他停住了腳步。


    “公主找卑職有事?”


    靈初點點頭,走到他身邊,開門見山地道:“我聽說賀將軍身邊有一位姓江的先生,醫術很是高明,想要請他替我的一個親人醫治舊疾,不知道可不可以?”停了一下,又再繼續,“當然,該有的報酬我會準備好。”


    賀雲州轉身,和靈初一道朝前走,聞言想也未想地道:“區區小事,何必勞煩公主親自垂詢。我明日就將無涯先生送到都督府上。”沒有提報酬的事。


    “話說回來,”賀雲州又道,“公主的親人不也是宗室?應當有太醫所的人負責照料吧。”


    靈初今日蒙他出手相救,本就心存感激,此刻見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自己的請求,可見是個忠直誠摯之人。聽他發問,不免想到今日舉動可能給他帶來的風險,也不願再有所隱瞞,咬了下嘴唇,輕聲道:“其實……我請江先生醫治的人,是陛下。”


    賀雲州沒什麽反應,隻點了點頭:“既是陛下聖體違和,那更要盡早醫治。”


    見他沒有明白,靈初停下腳步,一雙澄透的眼睛看向賀雲州:“如果將軍答應了,那麽這樁事須得瞞住大都督,不能讓他知曉給陛下醫治的人是你送來的。”


    賀雲州身形頓住,轉頭看著她,目光裏有什麽一閃而過。隨即向後退了一步,再一步。靈初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可能是有點失望吧,但是又在意料之中,賀雲州畢竟還要聽命於蕭確。


    現下兩個人隔著數尺的距離,對方的視線居高而臨下,帶著審視的意味。靈初挺直了脊背,回望過去。


    意識到沒有什麽話可說了,靈初撫了撫自己的衣衫,正要離去,卻聽見賀雲州帶著笑意的聲音:“為什麽要瞞著大都督?眼下天子若有事,對大都督而言是弊大於利。”


    靈初再次抬眼,和對方銳利的視線交匯,沒有說話。


    “是和公主有關吧?”他又開口,雖是發問,語氣卻帶了幾分篤定。


    靈初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探究以及戲謔,有別於先前的謙抑和恭謹。與這樣的目光對上,她的心裏陡然生出一股衝動來,嘴角微微上挑,學著他的樣子:“你怕了?”


    “笑話。”賀雲州嘴角輕扯。


    “那將軍的意思……”靈初沒有說完,停下來等著他的回答。


    清冷夜色中,少女的聲音有一絲盈潤甘甜的感覺,尤其是她這樣青澀的挑釁,賀雲州竟然覺得受用得很,心裏當真被挑起了一把細細的火,黑亮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她。


    “明日你讓人到翠微居,江先生會等在那裏。”


    ……


    賀雲州說到做到,靈初第二天派去的人果真在長安的翠微居見到了江神醫。經過安排,江無涯順利地來到薛廷身邊。


    據他初步診斷,薛廷的病不難治,隻是徹底治好需要費些時間。


    靈初聽到這話才放下心來,再三謝過,請他務必用心。江無涯自應下不提。


    ……


    前線傳來探報,洛陽的元欽在立清河王世子為帝之後,暫時又沒了動向。於是今春預備暫停的田獵仍舊如期舉行。


    關中一帶武風濃厚,自中原衣冠南渡,北地的政權走馬燈似的換過,到靈初的祖上東征西討統一北方,百餘年來,此地一直保持著春秋田獵的習慣。


    尤其是如今天下又趨於分裂,豪傑並起,跨州連郡的軍閥們更是重視行獵。以野獸作假想敵,投入實戰般的陣列,除了檢閱軍隊的作戰能力之外,更有示武於天下的意味,並不僅僅是為了娛樂。


    此次行獵的規模頗為宏大,長安城西麵連綿八十裏的首陽山,有一多半圍作了獵場。


    這日清早,一行人在侍衛的護送下浩浩蕩蕩地出了城,向著目的地行去。那些貴族少男少女們尤其興奮,一路上笑語不斷。


    靈初坐在馬車裏,曠野的春風吹卷著車簾,送來外間嘰嘰喳喳的談論聲和原野上莊稼的清新氣息,讓人的心情也隨之愉悅起來。


    到了山下,馬車不宜再行,隊伍停了下來。


    靈初掀開前麵的簾子,彎腰走出馬車,由侍女扶著下來。燦爛的陽光照在身上,讓人感覺暖洋洋的,仿佛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來。眼前是一大片空地,一直延伸到遠處樹木高聳的密林裏,再往上就是連綿無際的首陽山,綠沉沉的,像是碧藍天幕下鑲嵌著的一串寶石。


    視線收回,靈初看見了不遠處的蕭確。他沒有坐車,是騎馬過來的。身上穿的是靈初所熟悉的戎裝,一手攥著韁繩,正在向自己的副將吩咐些什麽。


    見他看過來,靈初很自然地問候:“大都督。”


    “公主。”蕭確仍然沒有下馬,隻輕輕點一下頭,冷淡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簡單地喚了一聲便撥轉馬頭向遠處行去,身影消失在一眾侍衛之中。


    前方已經聚集了隊伍,鮮明的旗幟隨風招展,獵鷹在頭頂上方盤旋飛繞。不一時,出發的哨音響起,馬兒像是離弦的箭一樣衝了出去,獵狗歡快地跟隨著馬上的主人,飛跑間發出狺狺的吼叫聲。


    靈初沒有跟他們一道出發。她不擅騎射,這次出來也隻是為了散散心,畢竟在長安待了快兩個月,她還沒有出過城。


    部分侍衛留下來搭帳篷,這幾天要在這裏露營,過些時候再去首陽山的行宮。


    不一會兒帳篷搭好,玉娘指揮著侍女收拾裏麵的東西。靈初在四周轉了轉,活動了一下身體。


    等到黃昏,橘黃色的霞光染透層林的時候,靈初正站在一處小丘上欣賞晚霞,漸漸聽到後麵傳來陣陣馬蹄聲,接著是男子們渾厚而歡快的笑聲,知道是行獵的人回來了。


    這一整天收獲頗豐,大的如狐狸、梅花鹿等,小的像鬆鼠、野兔、野雞,林林總總的鋪了一地。聽說還有人獵到了一頭母狼,見其有孕,又放走了。


    靈初回營地的時候路過一條小溪,看到幾個侍衛正在溪邊收拾獵物,當中一人的背影有些眼熟。走近一看,卻是賀雲州。


    靈初有些驚訝:“賀將軍怎麽自己在弄這些?”她在賀雲州的身旁蹲下來,問道,“不是有侍衛嗎?”


    “某習慣了自己動手。”賀雲州沒有抬頭,仍是將手中的刀繼續向下,準而快地剝開了一隻野獸的皮毛。


    事實上,當女孩青稚動聽的聲音傳入耳中的時候,他就知道了來人是誰。接著便是少女清甜的氣息拂到鼻端,在周遭濃重的血腥氣裏尤為明顯。


    靈初道:“江神醫的事,還沒來得及向你道謝。”看著夕陽中對方的側臉,靈初的聲音充滿感激,“謝謝你,賀將軍。”


    “公主客氣。”仍是簡短的回答。


    靈初曾問過他需要什麽報酬,可對方什麽要求也沒提,這讓她在感激的同時,心裏更增添了一份敬重。


    她看賀雲州忙碌著,手上正在收拾一頭野獸,腳下還堆了些野雞和兔子,忙道:“我來幫你吧。”說著就拾起了一隻野兔。


    賀雲州轉頭看她一眼,搖搖頭:“這是粗活,公主做不來。”


    “沒關係,不是還有你嘛,我就照著你的樣子。”靈初語氣輕快,不覺得收拾這些東西有什麽難度。


    賀雲州隻好教導她:“刀要拿穩,別傷了手。”指著她手裏的野兔,“從頭頂割開一條縫,慢慢往下,一直劃到後麵……”


    靈初沒有什麽經驗,為了穩當,動作便放得很慢。


    賀雲州說了兩句,停下來等她。卻未料到嬌滴滴的公主並不像他想的那樣怯弱。她的手很小,白生生的,軟玉一樣,看上去沒有什麽力道,刀卻拿得很穩。


    靈初就照著他說的做,手中的刀已經劃到了尾部,抬頭看向他:“然後該怎麽樣呢,將軍?”


    聲音嬌嬌細細的,傳到賀雲州的耳中,攪得他整顆心都像是微風吹皺了的一池夕陽,紅燙燙的帶著熱意。


    見他沒有做聲,靈初微微疑惑,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發現對方正注視著自己的右手。


    “公主的手很穩,”他抬起眼,看進女孩倒映著天邊雲霞的眼眸,“很適合用刀。”


    靈初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


    賀雲州卻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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