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鬼歎了口氣：“人家說要有天賦的，你真的太符合了, 聽說去了背陰山, 還能時常跟著她們，去外麵的城裏走動。”
段小雪對女鬼前半段話沒什麽反應, 但是聽完最後一句, 她猛地抱著被子翻過身：“你說什麽, 神婆們經常去城裏？”
“聽說是這樣的。”女鬼點點頭：“心動了吧？要不, 去試試？”
若說心動, 那肯定是有一點的，翻山過河沒什麽難的，難的是如何在一無所知的外界立足。
她以後是要離開這裏的，提前了解一下外麵的世界, 非常有必要。
“具體什麽時候？我去試試。”
女鬼很開心自己賣了個人情：“來年開春三月初三, 背陰山冥王殿裏, 有名望的神婆們都會在。”
“好, 我記下了。”
上輩子段小雪小的時候，第一次聽到神婆們在山上住的地方叫‘冥王殿’時, 著實很不理解。
好好的活人，住的山名字陰氣森森也就算了，連住的地方也起個這種名字, 也不知道都在想些啥。
後來才明白, 其實神婆們的信仰是冥界、是地府、是‘鬼’。
兩村周圍的三座大山, 分別被‘佛’‘神’‘鬼’這三種信仰占據, 生活在中間的村民們, 仿佛是被三個解不開的咒環籠罩著。
不過段小雪此時想的再多，她也還是要一步步慢慢來，首先就是不能讓媽媽死去。
算著日子，她媽媽現在應該已經有孕了，她要多幫忙做點家務，保證她的身體健康。
畢竟她爸給她定親後，媽媽免不了要心中難受。
——
之後連著五天，大雪就沒有停過，村民們閑來無事，開始支起牌桌，段五龍一是打牌入迷，二是去會蘇涼，經常深更半夜才回來，或者幹脆徹夜不歸。
段母說了好幾次，段五龍此次都當耳旁風。
段小雪總會在段母生悶氣的時候試探著問她，能不能離婚，她們母女倆單過。
結果段母說，讓她千萬不要說這種話。
段小雪隻能無奈歎氣，慢慢來吧。在他們這裏，離婚是一件大醜事，她媽媽還是接受不了。
因為雪太大，村子周圍不是山就是河，以往小孩子在這種天氣出去玩，很容易出現意外。
段母便要段小雪乖乖的待在家裏，跟著她學習怎樣裁布製衣納鞋底。要想去泥河村，就等雪化了再說。
段母沒什麽文化，目前最大的期望是能把女兒教的心靈手巧，將來嫁一個好婆家，衣食無憂的過完這輩子。
段小雪學的也很認真，當然她不是為了好嫁人，而是想著技多不壓身，會裁衣裳也是很厲害的。
雪天結束，積雪開始融化的時候，段母發現自己懷孕了。
段五龍得知後，牌不打了，情人也不會了，著急忙慌從山上道觀請來道士，來看看他媳婦肚子裏這是男娃還是女娃。
巧了，請來的正好是當年說段小雪是克親命的那位，段母一眼就認出來了，從他進門就沒有好臉色，把段小雪摟在懷裏坐著。
段五龍倒是一臉殷勤，一口一個道長，端茶倒水，伺候的無微不至。
段小雪冷眼看著，她爸這模樣跟前世還真是一般無二。
“道長，我前頭還有倆小子呢，不過都被那死妮子給克沒了，那娘們不信您的話，還老寵著她，您看這個......”
“噗！”那道士聽了這話，一口茶全噴了出來，濺段五龍一臉：“你說啥？倆都克死了？”
段五龍用手把臉上的茶水抹掉，臉上的笑容減了些：“道長，說起這個我就心痛，您看有什麽辦法給破了？把這妮子弄死吧，招閑話；扔了吧，都養這麽大了，平時幹點活還是挺好用的。”
“段五龍！”段母怒了：“你說的都是啥狗屁話！小雪可是你親閨女！”
段小雪倒是一臉無所謂，用手給她媽順氣：“媽，放寬心，身體重要。”
上輩子，段小雪也跟著段母開始罵她爸，最後被段五龍好一頓打，還惹段母哭了一通，憂思更甚。
道士拿眼睛在段小雪身上提溜了一圈，摸了摸隻有胡茬的下巴：“這次下山，我就是想告訴你，破解之法的。”
“哦？道長請說。”段五龍手忙腳亂，甚至遞出打牌時贏的一根香煙。
這香煙在村裏可是很珍貴，要六毛錢一包呢，段五龍自己藏了幾天，沒舍得抽。
道士一把拿過去，塞進衣襟裏：“這克親命，算是世間至孤之命，要想壓製，就要找一世間至苦之命，兩人結為連理，便好了。”
“至苦之命？”
道士這話說的文縐縐的，段五龍和段母都還沒明白是什麽意思，正在咂摸著。
段小雪拉了拉段母的手，輕聲道：“媽，我昨天新剪了個鞋底，你幫我看看行不行。”
段母早就不想在這屋待了，直接牽著段小雪的手離開。
段五龍還在原地抓耳撓腮，顯想不出個所以然，也沒注意母女倆，問道：“道長，你說的這是啥意思？”
“意思是，你要找個這世間最苦命的人，做你女婿。”道士眼神裏多了些蔑視：“你就在村子裏多打聽打聽，早點把親事定下來。”
段五龍愣了愣：“俺們這村裏富裕的少，我瞧著都挺苦的，也不知道哪個最苦。”
道士：......“泥河村的也行。”
段五龍眼睛一亮：“多謝道長指明路！不過，道長，我媳婦肚子裏的這個......”
道士擺擺手：“我今日泄露了太多天機，恐遭天譴，這個就幫不了你了，等你媳婦肚子大了，你就去找個生養多的婦人來看，也挺準的。”
段五龍撓頭：“道長說的也是。”
道士伸出手：“貧道這就回去了。”
段五龍會意，從兜裏掏出一卷錢，都是分分角角的，大多是賣柴得的：“道長，最近打牌手氣不好，就這麽點了。”
道士拿過來捏了捏，轉身離開了。
段五龍知道這事，絕對不能讓媳婦知道，否則絕對會攔著。
他準備自己去泥河村打聽打聽。
——
“媽，你好好在家休息，我去泥河村的廟裏燒香。”
她媽媽去不了也好，她一個人還方便些。
“那你早去早回，可不能跟上回那樣。”
“知道了，這回路上雪化的差不多了，走著快。”
段小雪走在通往泥河村的路上，遠遠瞧見前麵一個熟悉的背影，是她爸。
肯定是打聽至苦之命的人去了。
上輩子那傻子在自己跳河之後，也被投進河裏淹死了，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她爸幹的好事。
他一定是害怕自己死後依然會克他，要看著她跟傻子一起做鬼成一雙才行。
她就跟在他後麵，也沒吭聲，到樹林墳地的時候，她拐進去。
走了一會才找到地方，然後她把手按在女鬼的墳塋上。
段小雪想的很簡單，反正她是小孩子，到時候賣賣萌什麽的，也沒什麽難。
“哪有那麽簡單。”女鬼擔憂的聲音傳來：“他家不是那種普通的農戶，唉，去了你就知道了。”
畢竟是個小孩子，女鬼已經做好失敗的準備了，算了，如果這事不成，她就另找他人吧。
隻是她在這裏盤亙兩年，段小雪是第一個能完整聽完她的話、願意幫她的。
也許直到她魂歸地府，也報不了仇了，唉。
“沒事，一次不成就第二次。”
女鬼在喪氣，段小雪則是信心滿滿，她的心理年齡可不止十歲，現在自信的很。
就算是他家的人都是凶狠邪惡的夜叉，她也沒在怕的，大不了腳底抹油溜走唄。
快走出樹林的時候，段小雪看到有個墳墓前，蹲著一個瘦瘦的小孩，拿了一個小棍，也不知道在搗鼓什麽。
小孩身邊，放著一個略微眼熟的搪瓷盆。
這不是畢歸殷嘛。
居然能在這墳墓堆裏碰到他，也是挺意外。反正以後是要救他出去的，那就打個招呼，早點搞好關係是不錯的主意。
“小殷，你在這幹嘛呢？”
她思索了一下要怎麽稱呼他，最後決定還是叫名字吧。
她的語氣盡量平緩溫柔，以她以前接觸過的傻子來看，你語氣不好，他的情緒也會跟著不穩。
她也沒敢離他太近，因為他現在的動作實在詭異，沒人知道傻子下一步會做什麽，她要保證自己的安全。
聽見這話，畢歸殷立馬轉頭，拿起盆站起身，露出一個大約是靦腆的笑容，斷斷續續道：“挖、挖鬼吃。”
......
“切，傻子。”女鬼在她肩膀上吐槽。
段小雪則表示這話她沒法接啊！
她知道傻子的腦回路肯定異於常人，但不知道竟是如此的特異。
“嗯......鬼怎麽能填飽肚子呢，你要是餓了，我這裏有糖角，你吃幾個填填肚子。”
段小雪很大方的把自己帶的糖角拿出來。
畢歸殷嘿嘿一笑，盆往地下一扔，就朝她走過來。
“小雪，他的盆裏真的有鬼啊啊啊啊！”女鬼突然叫道。
啊？聞言，段小雪往他的盆裏看去。
因為她身高不如畢歸殷，剛才又離得有些遠，所以沒注意到盆裏有什麽東西。
現在才發現，那個底部印著紅雙喜的搪瓷盆裏，可憐巴巴的趴著幾隻鬼。
這些鬼的鬼身都縮小了好多，就跟小耗子似的。
它們像是被什麽東西粘在盆底，有一隻掙紮著想爬出去，但是雙腳被粘的牢牢的。滿臉都是驚恐，嘴巴大張著，但是聽不到聲音。
這景象當真聞所未聞，段小雪一下子愣在了那裏。
畢歸殷把她手上的紙包接過去，一臉希冀道：“小、小雪，咱們一起吃、糖吧。”
呸呸呸！這傻子的身體太難用了！也許是以前根本沒有開口說過話的緣故，聲帶發育不完整，他練習了很久，說起話來還是有些結巴。
真是的，他堂堂......咳，居然說話結巴！說出去誰信！
畢歸殷內心在咆哮，但是臉上依然是掛著平穩得體的笑，像是一個約女孩一起吃飯的紳士。
可惜傻子的臉笑起來真的很像傻子。
不過此時段小雪並未嫌棄，她覺得自己發現了寶藏。
“小殷，你居然會捉鬼？誰教你的？”她能看見鬼，畢歸殷能捉鬼，將來去城裏開個店，專門幫人驅鬼，哈哈，完美！
看她滿眼放光，畢歸殷放心下來，本來還擔心會嚇到她呢，看來是多慮了。
“我，自學的。”畢歸殷把自己棉襖外麵的破外套脫了，鋪在地上，然後把糖角紙包放上去：“小雪，來。”
呦，小小年紀，還怪體貼的。
不過......“你怎麽知道我叫小雪？”
這麽看來，這傻子其實也不傻，可能是腦子反應慢，有些憨憨的，不會表達自己，就被大人們誤認成傻子。
哈哈，重生以來，她是第一次覺得自己運氣挺好的。畢歸殷沒有傻到神誌不清，還有異能傍身，她以後會省很多力氣。
“我，聽大人們說的，你是，段小雪。”畢歸殷恨不得把這條要笨死的大舌頭咬掉。
決定了，他以後要苦練說話，練不利索就不吃飯，餓死算了！
“我在你們村居然這麽有名？”段小雪摸了摸自己的臉，難不成自己是未來的兩村村花？
她走過去把糖角紙包打開：“來吃點吧，然後你告訴我，這鬼是怎麽捉的？你捉了以後真的會吃掉？”
她真的好奇死了。
畢歸殷端正的坐下，頗沉穩的點頭：“會挑著，吃一點。”
雖然這傻子的身體現在歸他全權使用，但是他總覺得別扭，少了點陰氣味兒，有時候會吃點鬼魂補補。
他吃的鬼魂都是些因為各種原因沒辦法轉世輪回的，與其在人間禍害別人，還不如直接吃了，不吃浪費。
當然，他在陰間是絕對不會幹這種事的，不然手底下的鬼都要跑光光嘍。
“小雪。”這時候，肩膀上的女鬼弱弱道：“要不，你先把我放回去？他好像在看我，我有點怕......”
女鬼萬萬沒想到，他們村的這個小傻子居然這麽不一般！
她剛嫁去泥河村的時候，就聽左鄰右舍跟她提起過這個小傻子所在的畢家，畢家倆夫妻十幾年接連生了八個孩子，沒有一個是健康完好的。
不是眼歪就是嘴斜，不是缺胳膊就是腿瘸。
唯一一個四肢五官都沒什麽問題的畢歸殷，還是個傻子。
這麽一看，其實是挺可憐的一家人，奈何這畢家夫妻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為人尖酸刻薄，沒個正形，村民們都說這些孩子是他們的報應。
畢家，就是全泥河村的笑柄。
“沒事，有我呢。”
段小雪指了指自己肩膀：“小殷，這位姐姐也是你們村的，她兩年前被自己丈夫給殺了，很可憐的，我準備去幫幫她。”
既然會捉鬼，那必定是能看到鬼的，這個畢歸殷，一定和她一樣，也有一雙陰陽眼。
畢歸殷點點頭：“你，怎麽幫？需要，我嗎？”
“需要需要。”段小雪連忙點頭：“人多力量大，哈哈。”
畢歸殷從懷裏掏出一塊布包著的東西，打開是一盒火柴。
“你要生火？”段小雪問。
“燒給她吃。”這句話比較短，畢歸殷難得沒有卡殼。
“你可真善良。”段小雪幫著找幹樹枝。
她扭頭對女鬼道：“看吧，他雖然吃鬼，但是像你這樣的可憐鬼，他是不會吃的。”
女鬼：......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生了火，直接把糖角扔進去燒，段小雪離得近一點，女鬼伸著脖子過來吸。
正吃的陶醉，隻聽畢歸殷道：“我小的時候，你給我，吃過白饅頭。”
“咳咳。”女鬼嗆了一下：“你，在跟我說話？”
畢歸殷點點頭。
這傻子欠了女鬼一個人情，在快餓暈的時候被施舍了一個饅頭，他既然正好遇見了，就幫著還一還。
女鬼扶了扶低頭太久差點掉出來的眼珠子，感慨道：“我當時也不過是無心之舉，誰知道會有今日呢。”
兩人一鬼美美的吃了一頓，吃光了這剩下的糖角，然後準備一起去泥河村。
看著旁邊走路時腰板挺得直直的畢歸殷，段小雪感覺心中的底氣更足了，還輕鬆很多。
畢歸殷歎了口氣：“行。”
等他走遠，段小雪回房間去，把脖子上的項鏈拿下來握在手裏摩挲著，然後找了一本廢舊的作業本，還有鉛筆，鋪在床上開始寫。
下月初三她去見冥帝，要先想好要說的話題才行，怕沒話說冷場的話，會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冥帝說他被困在山上，那一定是非常孤獨寂寞冷的，那就讓她去溫暖他吧，嘿嘿。
——
冥界背陰山上。
“又來了？我記得昨天好像看到你了，難不成是夢？”
冥帝麵前的桌子上整整齊齊的堆著一摞奏表，他本人也坐的端正，手裏拿著一封，認真的看著。
察覺到畢歸殷過來，隻是嘴上調侃一句，眼睛都沒有轉動一下，看起來非常認真。
“喲，最近事情挺多啊。”畢歸殷繞到他旁邊，“這是誰上的奏表啊，這麽厚。”
剛說完，他就睜大了眼：“西遊記？”
原來，冥帝往打開的奏表裏夾了一本《西遊記》。從前麵看是奏表，從後麵看就能知道裏麵的乾坤，冥帝正看得津津有味。
這是凡間的一本著名的神怪小說，以前他倆沒分開的時候，這書在身後的書架上放了很久，但不知道是哪方麵的矜持作祟，一直沒有打開看。
但是分開之後，冥帝突然對它產生了興趣，一看就入了迷。
他不好在臣子麵前光明正大的看，就想出了這麽個法子，剛才閻羅王來找他，看他這麽忙碌認真，都不敢多打擾。
當時他正看到孫悟空欺負閻王那一段，忍不住對著閻羅王發出迷之微笑，也不知道有沒有嚇到他。
“行啊你，背著我看這個？”畢歸殷伸手要拿，冥帝一把按住他：“你幹嘛，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不要打擾我。”
“嘖。”畢歸殷不禁懷疑，另外一個他居然是表麵矜持內裏奔放的性格？
常言道，人總有一體兩麵，身為冥帝的他也不例外，當初一分為二的時候，他就明白，兩個他的脾氣秉性一定大不相同。
他認為自己更加活潑健談懂得偽裝，便到凡間去捉鬼，留穩重些的冥帝在陰間處理事務。
不過無所謂了，他能在凡間陪著小雪，也是一大幸事。
“你呀你，我就知道。”估計是這個地方過於精彩了，冥帝忍不住拍桌：“當時肯定是你在阻止我看西遊記！”
......“這不重要，跟你說，我抓住寄生鬼了。”
“哦？”
聽到這話，冥帝終於抬起頭：“哪呢？”
畢歸殷把項鏈摘下來，“在靈珠裏，怎麽辦，重新將它打入地獄？還是直接魂飛魄散？”
對於捉到十大惡鬼後的懲罰措施，他倆一直沒談攏。
很遺憾，這個決定並沒有在他倆還是一體的時候做出來，現在他們都有些後悔。
畢歸殷希望讓它們魂飛魄散，一了百了；而冥帝則希望將其再次封入地獄，這回嚴加懲罰，不然就便宜他們了。
作為向來說一不二的冥界統治者，突然多出一位跟自己權利相等、而又意見向左的人，真的很頭疼。
“這樣吧，抽簽。”冥帝頗為不舍的合上西遊記，從一邊拿過一張白紙，在上麵寫上‘滅’‘罰’兩個字，然後撕開疊好，放進筆筒裏。
“你抓鬼比較辛苦，你來抽吧，抽到什麽是什麽。”冥帝晃了晃筆筒，遞到畢歸殷麵前。
畢歸殷翻了個白眼，手伸進去摸了摸，然後抽出一個。
......真是不想要什麽來什麽，打開後，上麵寫著明晃晃的大字：罰。
“怎麽樣？你就認了吧。”冥帝道：“不折磨他們到天荒地老，我這心裏的氣就不會消。”
當初十惡鬼捅破地獄，壞了他們的好事，確實挺氣的。
惡鬼們不知道，他們的命運，其實是由一場兒戲般的抽簽決定的。
“行，你處理吧。”願抽服輸，畢歸殷自認自己是個講理的人，他把項鏈摘下：“小雪下個月還會來找你，開心嗎？”
“意料之中。”冥帝又打開西遊記：“我已經把寢殿布置一新，她想在這裏過夜都成。”
畢歸殷聞言黑了臉：“你可別亂來啊，她現在才十歲。”
“你想到哪去了。”冥帝拿眼角斜他：“沒什麽事趕緊走吧，讓人看見不好。”
他倆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為防有哪個心術不正的給惡鬼通風報信。
冥帝身上靈力大減，他就直接閉門不出了。現在除了山上的赤麵陰差，知道這事的寥寥無幾。
“明天我就要跟小雪在凡間訂親，你有沒有什麽賀禮要送？”畢歸殷問。
“想得美。”
“切，小氣。”
畢歸殷回到家，除去年齡最大的兩個哥哥，其他五個弟妹一下子湧了上來：“三哥要有媳婦了，三哥，你知不知道啥叫媳婦？”
“他腦子不清楚，哪裏知道。”
“為什麽先有媳婦的是三哥，而不是大哥二哥？”
“三哥，你媳婦來咱家後，咱還能吃飽飯不？”
“你想多了，咱現在都吃不飽飯。”
畢歸殷一陣頭疼，在背陰山的時候，他何曾被這樣鬧騰過。
畢家的這幾個孩子，各個都有殘疾，畢歸殷排行三，之前在沈彪家門口出現的少了條腿的少年，是二哥。
畢歸殷不是菩薩，覺得他們可憐是一回事，會不會幫是另一回事。
凡人輪回就是從他的陰間過來的，他當自然不會去破壞他們已定的命數。
他依然裝作聽不懂，到裏屋一個木板下麵，拖出自己的搪瓷盆。
這塊木板就是他的床，畢家窮到沒有足夠的棉花做被子，一般都是拿稻草在下麵墊著，上麵鋪上破布，就那麽將就睡著。
一到冬天，幾個孩子就圍成一團睡覺，會好一點。
畢歸殷自從來到這個傻子的身體，就很少再在家裏睡覺了，反正他隨便亂跑，也沒人管他。
他拿上盆，準備再往小樹林的墳地看看。
剛走到門口，他爸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衝出來，搖搖晃晃的擋在他麵前，渾身帶著酒氣，“老三，過來給我捶捶腿。”
他一副無賴樣，畢歸殷像往常一樣，準備無視他，轉了個方向就走。
但是今天的畢父難纏的很，他畢竟喝醉了，估計已經忘了畢歸殷是個根本聽不懂話的傻子。
以前的他根本沒錢買酒喝，現在剛從段五龍那得來三十塊錢，他便放心大膽的花，反正不是自己掙的。
女鬼歎了口氣：“人家說要有天賦的，你真的太符合了, 聽說去了背陰山, 還能時常跟著她們，去外麵的城裏走動。”
段小雪對女鬼前半段話沒什麽反應, 但是聽完最後一句, 她猛地抱著被子翻過身：“你說什麽, 神婆們經常去城裏？”
“聽說是這樣的。”女鬼點點頭：“心動了吧？要不, 去試試？”
若說心動, 那肯定是有一點的，翻山過河沒什麽難的，難的是如何在一無所知的外界立足。
她以後是要離開這裏的，提前了解一下外麵的世界, 非常有必要。
“具體什麽時候？我去試試。”
女鬼很開心自己賣了個人情：“來年開春三月初三, 背陰山冥王殿裏, 有名望的神婆們都會在。”
“好, 我記下了。”
上輩子段小雪小的時候，第一次聽到神婆們在山上住的地方叫‘冥王殿’時, 著實很不理解。
好好的活人，住的山名字陰氣森森也就算了，連住的地方也起個這種名字, 也不知道都在想些啥。
後來才明白, 其實神婆們的信仰是冥界、是地府、是‘鬼’。
兩村周圍的三座大山, 分別被‘佛’‘神’‘鬼’這三種信仰占據, 生活在中間的村民們, 仿佛是被三個解不開的咒環籠罩著。
不過段小雪此時想的再多，她也還是要一步步慢慢來，首先就是不能讓媽媽死去。
算著日子，她媽媽現在應該已經有孕了，她要多幫忙做點家務，保證她的身體健康。
畢竟她爸給她定親後，媽媽免不了要心中難受。
——
之後連著五天，大雪就沒有停過，村民們閑來無事，開始支起牌桌，段五龍一是打牌入迷，二是去會蘇涼，經常深更半夜才回來，或者幹脆徹夜不歸。
段母說了好幾次，段五龍此次都當耳旁風。
段小雪總會在段母生悶氣的時候試探著問她，能不能離婚，她們母女倆單過。
結果段母說，讓她千萬不要說這種話。
段小雪隻能無奈歎氣，慢慢來吧。在他們這裏，離婚是一件大醜事，她媽媽還是接受不了。
因為雪太大，村子周圍不是山就是河，以往小孩子在這種天氣出去玩，很容易出現意外。
段母便要段小雪乖乖的待在家裏，跟著她學習怎樣裁布製衣納鞋底。要想去泥河村，就等雪化了再說。
段母沒什麽文化，目前最大的期望是能把女兒教的心靈手巧，將來嫁一個好婆家，衣食無憂的過完這輩子。
段小雪學的也很認真，當然她不是為了好嫁人，而是想著技多不壓身，會裁衣裳也是很厲害的。
雪天結束，積雪開始融化的時候，段母發現自己懷孕了。
段五龍得知後，牌不打了，情人也不會了，著急忙慌從山上道觀請來道士，來看看他媳婦肚子裏這是男娃還是女娃。
巧了，請來的正好是當年說段小雪是克親命的那位，段母一眼就認出來了，從他進門就沒有好臉色，把段小雪摟在懷裏坐著。
段五龍倒是一臉殷勤，一口一個道長，端茶倒水，伺候的無微不至。
段小雪冷眼看著，她爸這模樣跟前世還真是一般無二。
“道長，我前頭還有倆小子呢，不過都被那死妮子給克沒了，那娘們不信您的話，還老寵著她，您看這個......”
“噗！”那道士聽了這話，一口茶全噴了出來，濺段五龍一臉：“你說啥？倆都克死了？”
段五龍用手把臉上的茶水抹掉，臉上的笑容減了些：“道長，說起這個我就心痛，您看有什麽辦法給破了？把這妮子弄死吧，招閑話；扔了吧，都養這麽大了，平時幹點活還是挺好用的。”
“段五龍！”段母怒了：“你說的都是啥狗屁話！小雪可是你親閨女！”
段小雪倒是一臉無所謂，用手給她媽順氣：“媽，放寬心，身體重要。”
上輩子，段小雪也跟著段母開始罵她爸，最後被段五龍好一頓打，還惹段母哭了一通，憂思更甚。
道士拿眼睛在段小雪身上提溜了一圈，摸了摸隻有胡茬的下巴：“這次下山，我就是想告訴你，破解之法的。”
“哦？道長請說。”段五龍手忙腳亂，甚至遞出打牌時贏的一根香煙。
這香煙在村裏可是很珍貴，要六毛錢一包呢，段五龍自己藏了幾天，沒舍得抽。
道士一把拿過去，塞進衣襟裏：“這克親命，算是世間至孤之命，要想壓製，就要找一世間至苦之命，兩人結為連理，便好了。”
“至苦之命？”
道士這話說的文縐縐的，段五龍和段母都還沒明白是什麽意思，正在咂摸著。
段小雪拉了拉段母的手，輕聲道：“媽，我昨天新剪了個鞋底，你幫我看看行不行。”
段母早就不想在這屋待了，直接牽著段小雪的手離開。
段五龍還在原地抓耳撓腮，顯想不出個所以然，也沒注意母女倆，問道：“道長，你說的這是啥意思？”
“意思是，你要找個這世間最苦命的人，做你女婿。”道士眼神裏多了些蔑視：“你就在村子裏多打聽打聽，早點把親事定下來。”
段五龍愣了愣：“俺們這村裏富裕的少，我瞧著都挺苦的，也不知道哪個最苦。”
道士：......“泥河村的也行。”
段五龍眼睛一亮：“多謝道長指明路！不過，道長，我媳婦肚子裏的這個......”
道士擺擺手：“我今日泄露了太多天機，恐遭天譴，這個就幫不了你了，等你媳婦肚子大了，你就去找個生養多的婦人來看，也挺準的。”
段五龍撓頭：“道長說的也是。”
道士伸出手：“貧道這就回去了。”
段五龍會意，從兜裏掏出一卷錢，都是分分角角的，大多是賣柴得的：“道長，最近打牌手氣不好，就這麽點了。”
道士拿過來捏了捏，轉身離開了。
段五龍知道這事，絕對不能讓媳婦知道，否則絕對會攔著。
他準備自己去泥河村打聽打聽。
——
“媽，你好好在家休息，我去泥河村的廟裏燒香。”
她媽媽去不了也好，她一個人還方便些。
“那你早去早回，可不能跟上回那樣。”
“知道了，這回路上雪化的差不多了，走著快。”
段小雪走在通往泥河村的路上，遠遠瞧見前麵一個熟悉的背影，是她爸。
肯定是打聽至苦之命的人去了。
上輩子那傻子在自己跳河之後，也被投進河裏淹死了，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她爸幹的好事。
他一定是害怕自己死後依然會克他，要看著她跟傻子一起做鬼成一雙才行。
她就跟在他後麵，也沒吭聲，到樹林墳地的時候，她拐進去。
走了一會才找到地方，然後她把手按在女鬼的墳塋上。
段小雪想的很簡單，反正她是小孩子，到時候賣賣萌什麽的，也沒什麽難。
“哪有那麽簡單。”女鬼擔憂的聲音傳來：“他家不是那種普通的農戶，唉，去了你就知道了。”
畢竟是個小孩子，女鬼已經做好失敗的準備了，算了，如果這事不成，她就另找他人吧。
隻是她在這裏盤亙兩年，段小雪是第一個能完整聽完她的話、願意幫她的。
也許直到她魂歸地府，也報不了仇了，唉。
“沒事，一次不成就第二次。”
女鬼在喪氣，段小雪則是信心滿滿，她的心理年齡可不止十歲，現在自信的很。
就算是他家的人都是凶狠邪惡的夜叉，她也沒在怕的，大不了腳底抹油溜走唄。
快走出樹林的時候，段小雪看到有個墳墓前，蹲著一個瘦瘦的小孩，拿了一個小棍，也不知道在搗鼓什麽。
小孩身邊，放著一個略微眼熟的搪瓷盆。
這不是畢歸殷嘛。
居然能在這墳墓堆裏碰到他，也是挺意外。反正以後是要救他出去的，那就打個招呼，早點搞好關係是不錯的主意。
“小殷，你在這幹嘛呢？”
她思索了一下要怎麽稱呼他，最後決定還是叫名字吧。
她的語氣盡量平緩溫柔，以她以前接觸過的傻子來看，你語氣不好，他的情緒也會跟著不穩。
她也沒敢離他太近，因為他現在的動作實在詭異，沒人知道傻子下一步會做什麽，她要保證自己的安全。
聽見這話，畢歸殷立馬轉頭，拿起盆站起身，露出一個大約是靦腆的笑容，斷斷續續道：“挖、挖鬼吃。”
......
“切，傻子。”女鬼在她肩膀上吐槽。
段小雪則表示這話她沒法接啊！
她知道傻子的腦回路肯定異於常人，但不知道竟是如此的特異。
“嗯......鬼怎麽能填飽肚子呢，你要是餓了，我這裏有糖角，你吃幾個填填肚子。”
段小雪很大方的把自己帶的糖角拿出來。
畢歸殷嘿嘿一笑，盆往地下一扔，就朝她走過來。
“小雪，他的盆裏真的有鬼啊啊啊啊！”女鬼突然叫道。
啊？聞言，段小雪往他的盆裏看去。
因為她身高不如畢歸殷，剛才又離得有些遠，所以沒注意到盆裏有什麽東西。
現在才發現，那個底部印著紅雙喜的搪瓷盆裏，可憐巴巴的趴著幾隻鬼。
這些鬼的鬼身都縮小了好多，就跟小耗子似的。
它們像是被什麽東西粘在盆底，有一隻掙紮著想爬出去，但是雙腳被粘的牢牢的。滿臉都是驚恐，嘴巴大張著，但是聽不到聲音。
這景象當真聞所未聞，段小雪一下子愣在了那裏。
畢歸殷把她手上的紙包接過去，一臉希冀道：“小、小雪，咱們一起吃、糖吧。”
呸呸呸！這傻子的身體太難用了！也許是以前根本沒有開口說過話的緣故，聲帶發育不完整，他練習了很久，說起話來還是有些結巴。
真是的，他堂堂......咳，居然說話結巴！說出去誰信！
畢歸殷內心在咆哮，但是臉上依然是掛著平穩得體的笑，像是一個約女孩一起吃飯的紳士。
可惜傻子的臉笑起來真的很像傻子。
不過此時段小雪並未嫌棄，她覺得自己發現了寶藏。
“小殷，你居然會捉鬼？誰教你的？”她能看見鬼，畢歸殷能捉鬼，將來去城裏開個店，專門幫人驅鬼，哈哈，完美！
看她滿眼放光，畢歸殷放心下來，本來還擔心會嚇到她呢，看來是多慮了。
“我，自學的。”畢歸殷把自己棉襖外麵的破外套脫了，鋪在地上，然後把糖角紙包放上去：“小雪，來。”
呦，小小年紀，還怪體貼的。
不過......“你怎麽知道我叫小雪？”
這麽看來，這傻子其實也不傻，可能是腦子反應慢，有些憨憨的，不會表達自己，就被大人們誤認成傻子。
哈哈，重生以來，她是第一次覺得自己運氣挺好的。畢歸殷沒有傻到神誌不清，還有異能傍身，她以後會省很多力氣。
“我，聽大人們說的，你是，段小雪。”畢歸殷恨不得把這條要笨死的大舌頭咬掉。
決定了，他以後要苦練說話，練不利索就不吃飯，餓死算了！
“我在你們村居然這麽有名？”段小雪摸了摸自己的臉，難不成自己是未來的兩村村花？
她走過去把糖角紙包打開：“來吃點吧，然後你告訴我，這鬼是怎麽捉的？你捉了以後真的會吃掉？”
她真的好奇死了。
畢歸殷端正的坐下，頗沉穩的點頭：“會挑著，吃一點。”
雖然這傻子的身體現在歸他全權使用，但是他總覺得別扭，少了點陰氣味兒，有時候會吃點鬼魂補補。
他吃的鬼魂都是些因為各種原因沒辦法轉世輪回的，與其在人間禍害別人，還不如直接吃了，不吃浪費。
當然，他在陰間是絕對不會幹這種事的，不然手底下的鬼都要跑光光嘍。
“小雪。”這時候，肩膀上的女鬼弱弱道：“要不，你先把我放回去？他好像在看我，我有點怕......”
女鬼萬萬沒想到，他們村的這個小傻子居然這麽不一般！
她剛嫁去泥河村的時候，就聽左鄰右舍跟她提起過這個小傻子所在的畢家，畢家倆夫妻十幾年接連生了八個孩子，沒有一個是健康完好的。
不是眼歪就是嘴斜，不是缺胳膊就是腿瘸。
唯一一個四肢五官都沒什麽問題的畢歸殷，還是個傻子。
這麽一看，其實是挺可憐的一家人，奈何這畢家夫妻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為人尖酸刻薄，沒個正形，村民們都說這些孩子是他們的報應。
畢家，就是全泥河村的笑柄。
“沒事，有我呢。”
段小雪指了指自己肩膀：“小殷，這位姐姐也是你們村的，她兩年前被自己丈夫給殺了，很可憐的，我準備去幫幫她。”
既然會捉鬼，那必定是能看到鬼的，這個畢歸殷，一定和她一樣，也有一雙陰陽眼。
畢歸殷點點頭：“你，怎麽幫？需要，我嗎？”
“需要需要。”段小雪連忙點頭：“人多力量大，哈哈。”
畢歸殷從懷裏掏出一塊布包著的東西，打開是一盒火柴。
“你要生火？”段小雪問。
“燒給她吃。”這句話比較短，畢歸殷難得沒有卡殼。
“你可真善良。”段小雪幫著找幹樹枝。
她扭頭對女鬼道：“看吧，他雖然吃鬼，但是像你這樣的可憐鬼，他是不會吃的。”
女鬼：......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生了火，直接把糖角扔進去燒，段小雪離得近一點，女鬼伸著脖子過來吸。
正吃的陶醉，隻聽畢歸殷道：“我小的時候，你給我，吃過白饅頭。”
“咳咳。”女鬼嗆了一下：“你，在跟我說話？”
畢歸殷點點頭。
這傻子欠了女鬼一個人情，在快餓暈的時候被施舍了一個饅頭，他既然正好遇見了，就幫著還一還。
女鬼扶了扶低頭太久差點掉出來的眼珠子，感慨道：“我當時也不過是無心之舉，誰知道會有今日呢。”
兩人一鬼美美的吃了一頓，吃光了這剩下的糖角，然後準備一起去泥河村。
看著旁邊走路時腰板挺得直直的畢歸殷，段小雪感覺心中的底氣更足了，還輕鬆很多。
畢歸殷歎了口氣：“行。”
等他走遠，段小雪回房間去，把脖子上的項鏈拿下來握在手裏摩挲著，然後找了一本廢舊的作業本，還有鉛筆，鋪在床上開始寫。
下月初三她去見冥帝，要先想好要說的話題才行，怕沒話說冷場的話，會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冥帝說他被困在山上，那一定是非常孤獨寂寞冷的，那就讓她去溫暖他吧，嘿嘿。
——
冥界背陰山上。
“又來了？我記得昨天好像看到你了，難不成是夢？”
冥帝麵前的桌子上整整齊齊的堆著一摞奏表，他本人也坐的端正，手裏拿著一封，認真的看著。
察覺到畢歸殷過來，隻是嘴上調侃一句，眼睛都沒有轉動一下，看起來非常認真。
“喲，最近事情挺多啊。”畢歸殷繞到他旁邊，“這是誰上的奏表啊，這麽厚。”
剛說完，他就睜大了眼：“西遊記？”
原來，冥帝往打開的奏表裏夾了一本《西遊記》。從前麵看是奏表，從後麵看就能知道裏麵的乾坤，冥帝正看得津津有味。
這是凡間的一本著名的神怪小說，以前他倆沒分開的時候，這書在身後的書架上放了很久，但不知道是哪方麵的矜持作祟，一直沒有打開看。
但是分開之後，冥帝突然對它產生了興趣，一看就入了迷。
他不好在臣子麵前光明正大的看，就想出了這麽個法子，剛才閻羅王來找他，看他這麽忙碌認真，都不敢多打擾。
當時他正看到孫悟空欺負閻王那一段，忍不住對著閻羅王發出迷之微笑，也不知道有沒有嚇到他。
“行啊你，背著我看這個？”畢歸殷伸手要拿，冥帝一把按住他：“你幹嘛，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不要打擾我。”
“嘖。”畢歸殷不禁懷疑，另外一個他居然是表麵矜持內裏奔放的性格？
常言道，人總有一體兩麵，身為冥帝的他也不例外，當初一分為二的時候，他就明白，兩個他的脾氣秉性一定大不相同。
他認為自己更加活潑健談懂得偽裝，便到凡間去捉鬼，留穩重些的冥帝在陰間處理事務。
不過無所謂了，他能在凡間陪著小雪，也是一大幸事。
“你呀你，我就知道。”估計是這個地方過於精彩了，冥帝忍不住拍桌：“當時肯定是你在阻止我看西遊記！”
......“這不重要，跟你說，我抓住寄生鬼了。”
“哦？”
聽到這話，冥帝終於抬起頭：“哪呢？”
畢歸殷把項鏈摘下來，“在靈珠裏，怎麽辦，重新將它打入地獄？還是直接魂飛魄散？”
對於捉到十大惡鬼後的懲罰措施，他倆一直沒談攏。
很遺憾，這個決定並沒有在他倆還是一體的時候做出來，現在他們都有些後悔。
畢歸殷希望讓它們魂飛魄散，一了百了；而冥帝則希望將其再次封入地獄，這回嚴加懲罰，不然就便宜他們了。
作為向來說一不二的冥界統治者，突然多出一位跟自己權利相等、而又意見向左的人，真的很頭疼。
“這樣吧，抽簽。”冥帝頗為不舍的合上西遊記，從一邊拿過一張白紙，在上麵寫上‘滅’‘罰’兩個字，然後撕開疊好，放進筆筒裏。
“你抓鬼比較辛苦，你來抽吧，抽到什麽是什麽。”冥帝晃了晃筆筒，遞到畢歸殷麵前。
畢歸殷翻了個白眼，手伸進去摸了摸，然後抽出一個。
......真是不想要什麽來什麽，打開後，上麵寫著明晃晃的大字：罰。
“怎麽樣？你就認了吧。”冥帝道：“不折磨他們到天荒地老，我這心裏的氣就不會消。”
當初十惡鬼捅破地獄，壞了他們的好事，確實挺氣的。
惡鬼們不知道，他們的命運，其實是由一場兒戲般的抽簽決定的。
“行，你處理吧。”願抽服輸，畢歸殷自認自己是個講理的人，他把項鏈摘下：“小雪下個月還會來找你，開心嗎？”
“意料之中。”冥帝又打開西遊記：“我已經把寢殿布置一新，她想在這裏過夜都成。”
畢歸殷聞言黑了臉：“你可別亂來啊，她現在才十歲。”
“你想到哪去了。”冥帝拿眼角斜他：“沒什麽事趕緊走吧，讓人看見不好。”
他倆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為防有哪個心術不正的給惡鬼通風報信。
冥帝身上靈力大減，他就直接閉門不出了。現在除了山上的赤麵陰差，知道這事的寥寥無幾。
“明天我就要跟小雪在凡間訂親，你有沒有什麽賀禮要送？”畢歸殷問。
“想得美。”
“切，小氣。”
畢歸殷回到家，除去年齡最大的兩個哥哥，其他五個弟妹一下子湧了上來：“三哥要有媳婦了，三哥，你知不知道啥叫媳婦？”
“他腦子不清楚，哪裏知道。”
“為什麽先有媳婦的是三哥，而不是大哥二哥？”
“三哥，你媳婦來咱家後，咱還能吃飽飯不？”
“你想多了，咱現在都吃不飽飯。”
畢歸殷一陣頭疼，在背陰山的時候，他何曾被這樣鬧騰過。
畢家的這幾個孩子，各個都有殘疾，畢歸殷排行三，之前在沈彪家門口出現的少了條腿的少年，是二哥。
畢歸殷不是菩薩，覺得他們可憐是一回事，會不會幫是另一回事。
凡人輪回就是從他的陰間過來的，他當自然不會去破壞他們已定的命數。
他依然裝作聽不懂，到裏屋一個木板下麵，拖出自己的搪瓷盆。
這塊木板就是他的床，畢家窮到沒有足夠的棉花做被子，一般都是拿稻草在下麵墊著，上麵鋪上破布，就那麽將就睡著。
一到冬天，幾個孩子就圍成一團睡覺，會好一點。
畢歸殷自從來到這個傻子的身體，就很少再在家裏睡覺了，反正他隨便亂跑，也沒人管他。
他拿上盆，準備再往小樹林的墳地看看。
剛走到門口，他爸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衝出來，搖搖晃晃的擋在他麵前，渾身帶著酒氣，“老三，過來給我捶捶腿。”
他一副無賴樣，畢歸殷像往常一樣，準備無視他，轉了個方向就走。
但是今天的畢父難纏的很，他畢竟喝醉了，估計已經忘了畢歸殷是個根本聽不懂話的傻子。
以前的他根本沒錢買酒喝，現在剛從段五龍那得來三十塊錢，他便放心大膽的花，反正不是自己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