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後, 小學弟也許會忘了在高一的校慶舞台, 歌聲傳進耳中那瞬間初戀般的悸動。也許會忘了告白的時候所有忐忑和緊張。也許連阮糖長什麽樣都記不得了。


    但是他絕對


    絕對不可能忘掉那吼著“老子可警告你”的鍾停是多麽恐怖,即使不抬頭看,也能想象出他此時如羅刹般凶神惡煞的模樣。


    有這人在虎視眈眈著, 小學弟哪兒敢再多待下去, 二話不說撒腿就溜。那奔跑的速度,活像被舉刀屠夫所追趕的待宰五花肉。


    五花肉逃的可是命啊。


    自然,舉刀屠夫就是樓上還拿著大喇叭的鍾停了。


    而鍾停見那無比礙眼的小子居然都不用他下來攆,自己就先一溜煙跑了。


    沒膽量的東西。


    他在心裏暗罵了聲,將手中的大喇叭往教室前的桌子上一放, 蹬蹬蹬幾步跑下了樓。


    還沒跑出大門, 隔著擦得亮堂的玻璃就能看見阮糖依然直直的站在晚櫻樹下,表情比往常還要懵怔,不知道她此時又在發什麽呆。


    他腳步一頓, 突然就有些緊張了,就好像剛才那一腔孤勇全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連掌心都開始微微冒出細汗。


    她在想什麽?


    不會……


    不會是想著該怎麽拒絕自己的說辭吧?


    鍾停一陣心慌,腦裏還在作出各種各樣的猜測, 人就已經快步走到了阮糖麵前。他幾乎脫口而出急急問道:“你想好了嗎!?”


    阮糖抬頭:“啊?”


    鍾停頓時氣不大一處來,敢情她都沒弄懂狀況,啊什麽啊?他鼓著眼睛瞪阮糖, 咬牙切齒好會兒都沒能說出話。


    最後見兩人這大眼瞪小眼實在不是個辦法, 鍾停像個泄了氣的皮球, 語氣中帶了點不易察覺的委屈:“我在向你告白啊……”


    這話一出口, 阮糖猛地回了神,剛才滿腦子的“不愧是自家崽,站樓上這樣一吼就把人屁滾尿流的嚇走了”以及“我家崽果然有氣勢”這些想法瞬間沒了。


    她突然意識到鍾停那句“她是我的”是什麽意思。


    她居然少有的嘴笨起來。


    “可是……”阮糖嘴唇輕顫,又喃喃重複了遍,“可是……你怎麽會和我告白呢?”


    鍾停卻更不高興了:“為什麽我不可以?那些人向你告白的時候,你都會這樣問嗎?為什麽他們可以,我就不行?”


    他一連三個問題塞過來,塞得阮糖手足無措。阮糖怔怔地了看著鍾停,這大半年的相處她都把這個人當個孩子一樣,需要寵著,需要哄著,他似乎永遠都長不大,而她卻偏偏願意去守護他心裏那一方淨地。


    可誰知有朝一日,這人會突然跑在自己麵前,聲音中藏著她能察覺出的委屈,然後這樣道:“我是在向你告白啊……”


    不對……


    不對……


    她強行讓自己稍作平靜。


    鍾停怎麽會喜歡自己呢?他倆熟到不能再熟,一個眼神就能懂對方的想法,就好像已經多年的搭檔一樣,彼此知根知底,這樣的他們,鍾停怎麽會向自己告白呢?


    轉而她又覺得鍾停隻是在意氣用事,帶著點青春期的小衝動,誤以為依賴就是喜歡。


    對……


    他隻是一時衝動而已。


    阮糖終於找到了能讓她殘喘的突破口,這個能讓她狠下心說接下來的話的突破口。


    半晌,她輕聲道:“我之前不是和你說過嗎?我現在不會在戀愛上下功夫,也不會去喜歡誰,如果我多分一些精力出來照顧感情,那在學習上的精力肯定就會少一分,我不願意這樣。”


    “所以你剛才問我想好沒有?我已經可以給你答複了。”


    她沒敢再正視鍾停,想著見他接下來所麵臨的失落,心髒一抽,竟冒出些不忍。


    但最後還是堅定下來。


    “我拒絕。”


    說完她不願再多作停留,生怕自己一留就將前功盡棄,阮糖轉身要走,沒想到將將跨出一步,就被身後的人給扯住了。


    回過頭,鍾停目光如夏日烈火般灼人。


    “你用這些話騙別人,也還要用這些話騙我?”


    阮糖道:“我沒有騙你。”


    鍾停隻盯著她,沒說話。


    阮糖又道:“我說的是實話。”


    鍾停這才開了口,聲音放得有些輕,掩了鋒芒,似乎還夾雜著淺淺的澀。


    他說:“你說得才不是實話,你在關於這事上向來都不坦率的。”


    阮糖突然間能猜到他想說什麽,腦袋裏迷霧霧的,那種挫敗的感覺一下傳遍了全身。


    鍾停拉著她的手腕,沒再鬆開過。


    “你說自己不想在戀愛上下功夫,不想去喜歡誰,也不想將學習上的精力拿出來照顧感情,這些這些,你都是胡說,這些本來就是感性的事情,哪是能不想就不想的。你看我,我……我喜歡你這種事,就不是我能控製的,我就算現在告訴自己,讓我不再繼續喜歡你,哪怕使出全身力氣,我也根本沒辦法做到。”


    “所以你找這些借口騙別人,騙我……”說到這裏,鍾停微微一頓,然後輕聲道,“不過還是因為你想要循規蹈矩,想要做個絕不越界的乖孩子而已。”


    之前一直會選擇略過不提的事被他這樣拋了出來,就好像裹在身上的皮膚被撕開,血肉在陽光下暴曬,那種挫敗感順著血液滲進全身,在暴曬中越滲越深。


    好一會兒,阮糖才道:“我寄人籬下,本來就該循規蹈矩,要是連路家都對我失望了,想要放棄我了,那我還能去哪兒?我求的隻是一個安定,這樣難道有什麽不對嗎?”


    捏在手腕上的力好像重了幾分,阮糖垂下頭看手,那股力又鬆了。


    她聽到鍾停在頭頂緩緩籲出一口氣。


    “不是還有我嗎。”他說道。


    周遭一切刹那間變得無比刺眼,她下意識要往後逃,可鍾停捏在她手腕上的力氣卻讓她無處可遁。


    阮糖的語調瞬間拔高:“鬆手!”


    “我才不鬆手,”鍾停反而將另一隻手也握上來,阮糖氣惱地看他,他的臉也鼓鼓的,不甘示弱,“你總說我任性,我就是任性,我比你想的還要任性得多,所以今天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就絕對不會鬆手。”


    阮糖將眼睛瞪得老大。


    鍾停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手,放低了姿態,語氣也軟了:“你答應我,好不好?”


    有什麽堅硬又頑固的東西在心裏嘩嘩碎掉,一直被理智緊緊壓製住的情緒瞬間衝到了頭頂,那種不計後果、不管不顧的感覺,像是再也浮不上來的深海一般,將她整個吞噬。


    阮糖心想,糟了。


    鍾停一示軟,她就敗了。


    她可以毫無波瀾地拒絕任何人,卻唯獨拒絕不了這樣的鍾停。


    她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四月晚櫻下的少年,眼尾都沾了淺淺的櫻色,他瞳孔裏似乎藏著漫天的花散,徐徐落在她心尖,她那顆鮮活的心髒上堆滿花瓣,心髒一跳,花瓣絮絮揚揚四處飛舞。


    最後,阮糖點了點頭。


    鍾停嘴一咧,笑得像個傻子。


    ……


    回到社團的時候,其他四個人都已經在教室裏待著了。


    見他們倆走進來,蘇栗栗和強大眼裏的好奇都快變成星星飄出來。


    但沒人開口。


    場麵一度十分詭異。


    最後還是路以安虛咳一聲,問:“成了?”


    鍾停到現在都還是雲裏霧裏,整個人都要飄上天了,哪還聽得到別人說什麽。他沒搭話。


    阮糖看著旁邊的傻瓜一副蠢樣,沒辦法,隻能輕輕嗯了聲,算是回答。


    這個“嗯”字一出,剛才還無比安靜的氣氛瞬間就沒了。蘇栗栗捂著腦袋連著大喊了好幾個臥槽臥槽。強大一臉懵逼地在旁邊問“停哥你居然喜歡老大?什麽時候啊?我為什麽一點都沒看出來?停哥你為什麽喜歡老大啊?”


    薑茶說著恭喜,可配合著她那張萬年不變的撲克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有什麽愛恨情仇的糾葛在裏麵。


    然而,在這樣吵鬧的情況下,鍾停依然是一副蠢樣的神遊在外,偶爾伴隨著一陣抿都抿不住的傻笑,令人毛骨悚然。


    蘇栗栗實在看不下去了,過來找阮糖:“糖糖姐你不要想不開啊!你到底看上這個弱智哪點了?趁現在反悔還來得及,你可一定要想清楚!”


    強大好奇地問:“栗子你以前不是還想過要撮合停哥和老大嗎?”


    蘇栗栗道:“以前和現在能比嗎!以前我和糖糖姐是什麽關係,現在是什麽關係,我現在肯定要站在糖糖姐這邊,為糖糖姐著想啊!”


    她又轉過頭,繼續對阮糖說起來:“糖糖姐,你不要是因為一時心軟就稀裏糊塗給答應了,這樣對你,對鍾停那弱智都不好,真的,你千萬要想清楚才行啊。”


    阮糖默默聽著,然後習慣性地看了眼一旁不知道到底在想啥的鍾停,嘴角就不自覺地那麽微微往上揚了。


    她收回目光,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感覺整顆心都甜滋滋的,像是泡在罐子裏浸了蜜。


    半晌,她輕聲道:“可我也隻會對這個人心軟,我想,這一定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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