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三人到了粵菜館子, 謝晚月接過菜單,萬老太太問萬玉山:“你想吃什麽?”


    萬玉山回道:“我隨意。”


    萬老太太覷他一眼, 說:“就這個最難伺候。”


    謝晚月將菜單放在萬玉山麵前,說:“我也不知你愛吃哪樣,你來點好了。”


    萬玉山將菜單拿過去,隨手點了幾樣,然後交給服務生,交代她上菜的速度快一點。


    謝晚月跟萬老太太講學校裏發生的趣事, 一老一小笑得非常開心, 萬玉山像個陪襯,默默地聽她們說話,看她們笑。


    吃罷午飯,老太太有些乏,謝晚月說:“奶奶, 您在這邊午休吧, 晚些回去。”


    萬老太太知道她在這兒有套房子, 於是也不推辭, 跟著去了。


    房子還有謝晚月出嫁時的些許痕跡,自梁曼走後,這裏便隻有周末時雇個家政掃掃塵, 她一次也沒來過。


    將萬老太□□頓睡下,謝晚月退出房間, 見萬玉山站在窗前, 聽見她出來, 他轉身麵向她。


    謝晚月問道:“你不去睡會兒嗎?”


    “我沒有午休的習慣。”


    “我想把奶奶留這兒住兩天,家裏離這邊太遠了,一天來回挺累的,你忙你的事情去吧,我剛剛給秦先生打了電話,叫他把秋曼送來,我們兩個照顧奶奶。”


    萬玉山往前走了兩步,說:“大周末的,我能有什麽事情忙?”


    謝晚月後退兩步,撇開目光,說道:“你的事情,我怎麽知道。”


    萬玉山見她目光閃躲,耳根發紅,覺得有趣兒,又上前幾步,將她迫到桌邊,一點一點往下壓,問:“那你是趕我走咯?”


    謝晚月被他的氣息壓得幾乎要躺在桌子上,又覺得姿勢不雅,想起身,卻使不上力氣,背上突然橫過一條手臂,是萬玉山將她托起來,將她提到桌子上坐下,微微俯身,雙臂撐在她的兩側,氣勢迫人:“為什麽不回家?”


    果然,拿考試來搪塞他是不行的。


    “之前怕你辛苦,就定了兩周回去一趟,這段時間忙,我沒顧得上來看你,結果我不來,你就不回家了,你眼裏還有沒有這個家了,嗯?”萬玉山的語氣越來越嚴厲。


    麵對他的質問,謝晚月不知該怎麽說,隻仰頭看著他,心裏有萬般話頭,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萬玉山被她看得有些心軟,這人,旁的本事沒怎麽顯露,光是這副欲語還休的小姿態,就讓人拿捏她的時候把握不好火候。


    “往後不論有什麽事兒,兩周回一趟家,雷打不動。”


    謝晚月往後挪了挪身子,低頭應聲,她的頭發長了,綁了個丸子頭,露出頸後一片雪白的肌膚,細軟的碎發貼在上麵,被他的呼吸一掃,微微搖曳,萬玉山轉身往沙發上一坐,指使她:“去給我倒杯水。”


    謝晚月從桌子上滑下來,拿了瓶礦泉水給他,說:“我去學校拿點東西。”


    “等等。“萬玉山喝了兩口水,起身道,”我送你去。”


    兩人一道回了學校,謝晚月回寢室拿複習資料。


    烏丹一瞬不瞬盯著她的動作,若不是有韓璐那番話壓著,她早已撲上去死死抱住謝晚月。


    謝晚月看出烏丹的蠢蠢欲動,向她搖了搖頭,烏丹憤而轉身,嘟著嘴不高興,她們三人自開學以來便形影不離,她覺得,她們三個已經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了,但朋友之間竟然還藏了這麽大的秘密,她想與她分享喜悅,她卻不願多言,這令她非常不舒服。


    謝晚月拿了資料,很快就出來了,萬玉山特意等在外頭,又和她一道回了家,她沒有料到萬玉山竟在這裏待了一下午,吃了晚飯後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到了睡覺的時候,他洗漱完,顧自進了臥室。


    這房子是三室一廳,萬老太太住一間,秋曼住一間,剩下的一間,便隻有他和她了。


    萬玉山快睡著時才聽見謝晚月進來,他翻了個身,麵向她,那一抹小小的影子輕手輕腳地關了燈,爬上床,窸窸窣窣躺下,不多時便傳來她均勻的呼吸聲。


    這一夜無夢,次日清晨,謝晚月醒來以後發現自己就睡在床邊上,稍微動一下就會滾下去,大概是睡覺前不停地做心理暗示,導致她在這張大床上隻占了個邊邊睡了一宿,她悄悄地下地,出了臥室,聽到廚房有流水聲,應該是秋曼在做早飯了,她愜意地伸了個懶腰,聽見萬老太太叫她。


    “怎麽起這麽早?”


    “我平時也是這個點兒起來,八點鍾上課,上課之前得跑步,吃早餐。”


    “去洗把臉,陪我出去散散步。”


    謝晚月換了身衣裳,飛快地用涼水抹了把臉,便陪著萬老太太出門了。


    清晨的小區非常安靜,偶有飛鳥三三兩兩掠過,然而空氣清冽幹淨,十分舒服。


    萬老太太走得慢,兩人走走停停,返回來時,秋曼已將早餐端上了桌。


    萬玉山竟還沒有起床,老太太讓晚月去喊他起床:“平日裏忙忙忙,經常睡幾個小時,到了周末就賴床,什麽毛病,他要是不起,你就去冰箱裏拿塊冰塞他懷裏。”


    謝晚月哪敢往萬玉山懷裏塞冰塊哦,這人的起床氣像炮仗一樣,真塞了,還不得炸飛這棟樓?


    窗簾阻隔了外頭的陽光,使得臥室裏仍然是一片蒙蒙亮,這樣的光色很容易欺騙感官,叫人不願醒來。


    謝晚月覺得,叫萬玉山起床這個任務過於艱巨了,她站在床前考慮良久,終是過去將窗簾打開,明亮的陽光撲啦啦灑進來。


    床上的人微微動了下手指,然後是一把低沉喑啞地男聲:“簾子拉上。”


    “奶奶叫你吃早飯。”


    “拉上。”聲音帶了一絲不耐。


    “起床了。”


    “拉上。”不耐中已經夾了火氣。


    “你自己來吧。”謝晚月抬腿準備出去。


    然而眼前突然一暗,那人從床上躍起來跳到她麵前,雙手各自拉住兩邊的窗簾一用力,“唰”地一聲,室內頓時又回到方才的那種蒙蒙亮狀態,而她也被他圈在了懷裏。


    萬玉山摸著她纖細的脖子,說道:“我話說了三遍,當耳旁風?”


    謝晚月感到他的手指滿是殺氣,大概他稍一用力,她的脖子便要折了,於是說道:“是奶奶交給我的任務。”


    “老太太的話要聽,但是我的話,也要聽,記住了,嗯?”


    “知道了,你接著睡吧,我出去了。”謝晚月掙了一下。


    萬玉山撤了手,放她走了,自己在窗前站了一會兒,伸手將簾子拉開,被她這一鬧騰,他還睡什麽。


    謝晚月出來後,默默地在椅子上坐了。


    萬老太太見狀,給她剝了個雞蛋,問:“生氣了?”


    “嗯。”謝晚月接過雞蛋,咬了一口,嚼了半天,咽下去的時候卡在嗓子眼兒,噎得她心口疼,在這當口,萬玉山陰著一張臉出來了,她氣兒沒順過來,打起了嗝。


    秋曼忙倒水給她:“你慢點吃。”


    謝晚月喝了一大口水,結果又噎著了,額頭上冒了汗,臉色更加白。


    萬老太太輕輕地拍打謝晚月的背:“再喝口水,別一下都咽了,深呼吸,一點一點咽,慢慢地,不著急。”


    謝晚月依言照做,打嗝真的好了,但是心口憋得那一陣兒生疼生疼的,這會兒仍有餘悸。


    老太太怨萬玉山:“一大早發什麽邪火,好心好意叫你起來吃飯,你瞧瞧把我的晚月給嚇得。”


    萬玉山啞口無言,但見謝晚月確實難受,心裏也覺得過意不去,於是默默地在一片怪責地眼神中吃完了早飯,然後便出了門,一天沒回來。


    萬老太太在這邊住得高興,和謝晚月打商量,要在這兒住下,陪著她考完試,再一起回家。


    謝晚月不敢擅自做主,嘴裏應了,偷偷地給萬玉山發了信息,將老太太的想法告訴了他。


    萬玉山很快回複:“好。”


    謝晚月這才給秦明義打電話,讓他把老太太的日常用品送過來,秦明義來得快,帶得東西也多。


    徐素芳好久沒有見過謝晚月,心裏想得慌,這會兒見了人,覺得她瘦了不少,神色也透著疲憊,不免心疼,不由得拉著謝晚月細細問詢:“有沒有喝牛奶?飯吃得飽不飽?是不是隻吃青菜了?怎麽瘦了一圈兒呢?”


    謝晚月回她:“瘦了嗎?我前天才稱得體重,一點兒都沒有變。”


    “那肯定是秤壞了。”


    秋曼說道:“長時間沒見了,乍一見麵就會這樣。”


    萬老太太道:“等晚月考完試,我們就都回去了。”


    徐素芳叮囑謝晚月要好好吃飯,她這段時間會會趟老家,不能照顧她,讓她自己多注意。


    秦明義二人前腳走,萬璟芷後腳就來了。


    萬景芷自三十歲時便常年旅居海外,這次回來說要做點事業,忙了將近兩個月,這會兒終於有了半天空閑,就跑過來休息。


    秋曼洗了水果端上來,問她:“你的畫廊怎麽樣了?”


    “下周五開門迎客,到時候你們都去給我捧場。”


    萬老太太拒絕道:“我不去。”


    “為什麽啊。”


    “鬧。”


    “行,那您在家裏待著,晚月去給姑姑捧場好不好?回頭讓我助理把請柬給你送來。”


    “嗯,我一定去。”


    萬景芷笑道:“還是侄媳婦兒最支持我。”


    萬老太太道:“你在我身體康健的時候不在,現在我老得行動不便,你倒是回來讓我支持你了,璟芷,時不待人。”


    萬景芷望著老太太花白的頭發,心裏驀地泛起絲絲難過,她從來都是意氣風發,不受任何人管束,如今停下腳步才發現,生命中的缺失再也無法彌補,但捫心自問,她是否後悔呢?


    她是不後悔的,每個人的一生,都有所需所求,雖然她的追求和旁人不一樣,但不能說她是錯的。


    萬璟芷往老太太身邊蹭了蹭,摟住她的肩頭,說道:“我以後都陪在您身邊,哪兒也不去。”


    “不要你,我隻要重孫子。”萬老太太推她。


    萬璟芷看了一眼謝晚月的肚子,問她:“有動靜了嗎?”


    謝晚月忙搖頭擺手:“沒有沒有!”


    萬璟芷疑惑道:“玉山這麽不頂用呢?”


    謝晚月不願繼續這個話題,回房間去複習功課。


    秋曼遞給萬璟芷一塊蘋果,說:“你好歹矜持點兒呀。”


    萬璟芷笑了笑,轉身去討老太太歡心。


    ***


    難得遇上一個萬玉山不忙的時候,成岩攢了個局,邀上幾個好友去打球。


    除了萬玉山和李書卿,其他人均帶了女伴。


    雙打時,萬玉山和李書卿組隊,在場上大殺四方,幾個回合下來,眾人均被暴虐。


    成岩不願與他倆玩兒,本來就是找樂子的,結果這倆人一個比一個認真,瞧把那幾個小姑娘累的,氣喘籲籲,麵若桃李,透著股子誘人的勁兒。


    “老萬,你是不是一直憋著沒動你老婆啊,把邪火都撒我們身上了。”成岩實在打不動了,往地上一坐,衝萬玉山嚷嚷。


    萬玉山拿毛巾擦汗,說:“是你太虛。”


    成岩把球拍丟過去,說:“那也比你幸福,你雖然娶了老婆,但是摸都摸不著。”


    萬玉山把球拍撿起來,慢悠悠地走到他身邊:“你怎麽知道我摸不著?”


    成岩道:“你老婆不住校麽,難道天天見?”


    萬玉山不置可否,李書卿過來踢踢他:“起來喝東西去。”


    成岩撐著爬起來,牽著女伴往室內去,到了裏麵,另外幾人已經休息得差不多了,正商量著晚上去哪裏吃飯。


    萬玉山收起球拍:“我不去了。”


    成岩忙道:“那不行啊,老萬,我們今天是因為你聚起來的,你不在,我們玩著多沒意思?”


    陸源笑道:“老成,有點眼力見兒行不行,怎麽能跟弟妹搶男人呢?”


    成岩頓悟:“怎麽,還時時刻刻離不開呀,就這麽疼愛她?”


    萬玉山說道:“自己娶得老婆,若是不疼不愛,擱著當擺設?”


    成岩道:“要不帶出來一塊玩兒得了。”


    “開玩笑,弟妹是老萬明媒正娶的妻室,哪能隨便出來陪玩兒,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喲,陸源,你什麽意思,合著我不是正經身份呀?”


    “誰說你不是正經身份了?”陸源蹙眉道。


    “你剛剛話裏就是這意思。”


    “我錯了,姑奶奶。”陸源連忙告饒,“聞雯,你是我的心肝脾肺腎。”


    “滾!”


    “不成,我不能滾,我去哪兒都得帶著你。”


    兩人這麽拌嘴嬉鬧間,萬玉山已經收拾妥當,和眾人告辭。


    成岩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問李書卿:“老萬被那小姑娘迷成這樣了?”


    李書卿懶洋洋地喝了口水:“我怎麽知道。”


    “你不是在追求他表姐嘛,你三嬸又是他的二姑姑,這沾親帶故的,就沒聽到一星半點的?”


    李書卿眯眼,沒吱聲。


    成岩見他這樣,知道是不能再問了,大家都知道李書卿琢磨艾葉不是一天兩天了,奈何這位大小姐就是不肯,連萬玉山出麵撮合都撮合不了這二人。


    李書卿看了下時間,說:“我也走了,改天再聚。”


    他這一走,餘下的人便不再顧忌,陸源對成岩的女伴問道:“小青,你好像和老萬的老婆同校吧。”


    小青一直默默地躲在成岩身後,這會兒突然被叫到名字,滿臉茫然:“啊?”


    聞雯推了陸源一把:“你嚇著她了。”


    “我什麽都沒做啊。”


    “青妹兒膽子小,除了成岩,任何一個男人跟她講話都會被嚇到。”


    成岩還在歎氣:“好久沒有和老萬喝酒了,他這一結婚,隻顧家,兄弟都不要了。”


    “回頭和弟妹求他一晚呀。”


    “老萬藏著掖著,我哪兒有機會去求?”


    “萬玉山是居家的人,不願意跟你們這種人摻和。”


    “我們這種人怎麽了,又沒偷沒搶的。”


    “是沒偷沒搶,但是太多情。”


    “爺樂意。”


    聞雯冷哼,起身道:“陸源,跟我走。”


    陸源忙跟眾人抱拳:“對不住啦各位,我先撤,回頭再喝酒。”


    成岩鬱悶極了,這一個個的,都見色忘義,他一把摟過小青,柔聲道:“你不要學聞雯,一張嘴伶牙俐齒的,太不討人喜歡。”


    小青低著頭不作聲,她腦海裏一直縈繞著陸源的話。


    那個女孩子是不是也同自己一樣,隻是她和萬玉山結了婚,似乎還非常得萬玉山疼愛。


    自己是不是也可以?


    小青的心思翻湧如潮,眼中閃過幾絲不經意的光亮。


    ***


    萬玉山回了趟萬宅,讓徐素芳給他整理了東西,然後提著去了謝晚月那兒,說要陪著老太太一塊兒住下。


    老太太自然高興,謝晚月卻看不透他。


    晚上睡覺時,謝晚月依然磨蹭著拖著不上*床。


    萬玉山道:“你不睡了?”


    “睡呀。”


    “那還不上來,在地上轉什麽圈兒,晚上吃多了?”


    謝晚月覺得這人說話總是不中聽,不想理他的話茬,兀自爬上床躺下:“你為什麽要住這兒,怕我照顧不了奶奶?”


    萬玉山感覺她的態度冷淡,瞅了她一眼,卻隻看到她的背影,說道:“結了婚的夫妻哪有分著睡的,搞異地戀呢?”


    謝晚月用手摳枕頭,說:“之前不是一直分著,也沒怎麽樣。”


    萬玉山道:“之前是我忙,顧不上你,聽你這麽說,你還挺想分著的?”


    “是你當初跟我劃道道的,又許了我很多條件,我可什麽都沒說,也沒提要求。”


    “……”


    謝晚月道:“而且我們又沒合法呢。”


    萬玉山逮住她的話頭:“誰叫你生得晚。”


    謝晚月沒再搭話,閉上眼睛拋除雜念,很快就沉入了夢鄉。


    萬玉山看她不再言語,心想,還鬧上脾氣了,再一瞅,人已經睡著了,他翻了幾頁書,看不進,關了床頭燈躺下睡覺。


    謝晚月夢裏感到身邊有個人,但是看不清臉,她伸手抓了一把,發現是萬玉山,她一愣,又給扔了。


    萬玉山看了看自己那被她抓住又丟棄的胳膊,再看看她那人畜無害的臉,伸手過去掐了一把。


    冰雪聰明,又伶牙俐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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