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玉山周一早上到了辦公室, 見桌上放了兩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他把小玉喊進來:“這是什麽東西。”


    “是平安果和事業橙。”


    “做什麽用的?”


    小玉解釋道:“今天是西方的平安夜嘛, 這個平安果呢,是希望明年能平平安安, 而事業橙呢,是寓意事業有成,行政部給每個人都發了, 我給您挑了最好看的。”


    萬玉山把平安果拿起來轉了幾轉:“加了平安二字而已,與平常的水果有什麽特別,不都是吃的麽。”


    小玉強調:“寓意,寓意。”


    萬玉山把平安果放下, 問她:“一般平安夜都有什麽活動?”


    小玉想了想, 說道:“也沒什麽特別的活動,就是情侶之間會借著這個由頭送送花呀,吃吃飯呀,現在隻要是個節日, 都能當情人節過。”


    萬玉山點了點頭, 表示了然:“我知道了, 你一會兒去行政部再給我領三對這個。”


    小玉領命出去了, 不多時就拿了個小箱子回來, 萬玉山卻不在辦公室,於是想著先擱到他辦公桌旁, 走過來時, 聽見桌上的手機鈴聲響, 瞄了一眼,來電顯示名字隻有一個字:她。


    小玉有些納罕,這個她是誰呀,連個名字也不備注,看來隻有老板自己心裏知道這個人,竟然一個名字都不許別人看。


    鈴聲響了兩遍,萬玉山也沒回來,小玉不敢多待,放下箱子趕緊出去了。


    這個辦公區裏隻有四個工位,金烏和百裏笙的位子空著,他倆是業務助理,一天大部分時間在外頭跑,隻有小玉和另外一個叫做樂樂的行政助理留守。


    樂樂剛來不久,很多事都在學,公司裏的人也沒認全,這會兒見小玉從萬玉山辦公室出來,對她說道:“你回來啦,我剛剛去衛生間了。”


    “嗯,萬總去哪兒了?”


    “你剛走,就來了一個人,我從來沒見過他,他進去不到二分鍾吧,萬總就跟他出去了,說一會兒回來,讓你把要簽字的文件整理好。”


    小玉點頭,待她把文件整理完,萬玉山也回來了,身後跟著一人,是周至。


    樂樂對她使眼色,說:就是這個人。


    小玉跟周至打招呼:“周先生好。”


    周至對她點頭,緊隨萬玉山進了他的辦公室。


    樂樂問道:“要不要送茶?”


    小玉回她:“不用送。”說著,拿了一張照片出來,“這個是萬總的二弟,你記住,以後隻要是周先生或者這位萬先生過來,如果沒有聽到萬總沒叫你,你不要隨便進去。”


    樂樂猛點頭,小聲道:“感覺這個周先生一來,萬總的臉色都不好了。”


    小玉坐下,心想這又是有事要發生了,但嘴上說得輕描淡寫:“沒事兒,倒杯白水備著。”


    周至和萬玉山在裏麵談了約有兩個小時,他出來後,小玉抱著文件去找萬玉山簽字,被周至攔下:“過十分鍾再進去。”


    小玉不勝感激,送他到電梯那,過了十分鍾,她聽見萬玉山喊她,忙起身跑進去,把文件一樣一樣放在萬玉山麵前,言簡意賅地做解釋,她偷偷看了一眼萬玉山的臉色,見他麵色如常,隻是眉頭有點皺著,這意味著他非常不開心。


    簽完字,小玉微微鬆了口氣,走到門口時又被叫住:“幫我訂一束花。”


    小玉略一遲疑,問道:“是送長輩的,還是送給夫人的?”


    萬玉山頭也不抬:“給我老婆的,先送到這兒來。”


    小玉出門把文件交給樂樂:“通知各事業部助理過來領,記得做好登記,別亂了,我出去一趟。”


    樂樂忙拽住她:“你多久回來啊,要是萬總有事找人,我怕我應付不來。”


    “沒事,相信自己,你可以的,這事兒我得親自去辦,交給別人我不放心。”說著,穿上外套,拎著包出去了。


    樂樂定了定心,開始撥打電話,不時地瞅一眼萬玉山的辦公室,生怕他出聲喊人。


    ***


    今天又結束一科考試,下一科定在周五,還有幾天可以快活,烏丹早早地和閔子軒過平安夜去了,寢室沒有了烏丹在,像是少了五百個人,謝晚月將下一科的課本和筆記整理出來,開始翻看自己記錄的重點。


    萬景芷早上過來把老太太接走,說是去她那住一天,謝晚月想著老太太不在,她就不回去住了,於是給萬玉山打了兩個電話,跟他說了,那邊卻道:“晚上找你吃飯,你空出時間來。”


    “幾點呀?”


    “六點吧。”


    謝晚月“哦”了一聲,放下電話繼續複習,自萬玉山搬過來與她同居之後,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也越來越像夫妻,萬玉山對他的角色定位很精準,完全是一個為人夫的狀態,並且在不動聲色地消除著與她之間的陌生感,反而是她,還沒有為人婦的醒覺。


    回想從前他許她條件時說過的話,她驀然覺得她好像沒有理解透。


    他說,會放她走,而不是送她走。


    這男女之間的情,也沒有個標準的定義規則,想要參透還真是挺困難的,她想,與其坐以待,不如主動出擊,有必要花點時間來做一番籌謀了。


    韓璐撩了一把頭發,說:“晚月,剛考完試,休息一下吧,陪我去剪個頭發。”


    謝晚月拋卻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回頭看她:“你頭發已經這麽短了,還要剪?”


    韓璐照著鏡子,在腦袋上比劃著:“我要把這兩邊的頭發都剃掉,弄個特別酷的發型。”


    謝晚月陪她去了理發店,花了將近三個小時才剪完,的確是超級酷,韓璐本來就生得眉清目秀,配上這個發型,帥氣裏透著英氣,就是有點像個男生。


    韓璐往謝晚月身旁一站,攬過她的肩膀,對著鏡子笑道:“看看,帥不帥?”


    一旁的理發師讚道:“一對璧人啊。”


    韓璐橫他一眼:“別胡說,我朋友已經結婚了,我們也沒那個取向。”


    理發師驚詫:“這麽小就結婚了,你們有二十了嗎?”


    韓璐回道:“當然有。”


    兩人出了理發店,謝晚月伸手去摸韓璐的鬢邊,紮手,好佩服韓璐,敢剪這樣的發型,韓璐略低了頭,讓她摸個痛快。


    時間過得非常慢,一天跑這跑那幹了很多事才到下午五點,謝晚月隔十分鍾看一次手機,一直沒有動靜,她把手機擱在桌子上,爬上床躺著看書。


    之前她這樣看書時,梁曼總是說她不想要眼睛了,現在沒人管了,她卻覺得沒什麽意思。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仿佛已經過了半個世紀,手機還沒響,謝晚月把書蓋在臉上,悶聲問道:“璐璐,幾點了?”


    “五點半。”


    “才半點啊。”


    “你是不是有事?”


    “沒有。”


    又過了一會兒,謝晚月猛然起身,蹭蹭蹭下了床,從衣櫃裏挑了幾件衣裳換上:“我今天不在這兒住了。”


    不待韓璐應聲,她已經奔出了門。


    韓璐搖頭,還說沒事,整天魂不守舍的。


    ***


    下午的這場會議開了兩個半場,直到五點半才堪堪結束,萬玉山帶金烏和百裏笙回辦公室,跟他倆繼續做未完的討論。


    百裏笙道:“其實從對方的季度財報上看,他們的盈利模式在於當前在線量,據我調研,他們線下有一支近千人的團隊,專門負責線上保量。”


    “如果沒有排重機製,這樣很容易作假數據。”


    “他們有個評估師隊伍,約五十人,二十四小時人工審核。”


    “這工作量可是夠大的。”


    萬玉山道:“技術能識別,隻是要費點時間,我測試過。”


    幾人就技術識別再次展開討論,約莫過了一個小時,初步輪廓便定了,百裏笙拿著紙筆去樓下找技術探討,出門聞見一陣花香,不由得問道:“小玉,你男朋友送的花?”


    “替萬總買的,我哪有男朋友。”


    百裏笙低頭看了眼時間,轉手推開門:“萬總,您是不是約了人?”


    萬玉山這才想起約了謝晚月,一瞧已經六點半了,於是趕緊打電話給她:“你在學校還是家裏?我一會兒去接你。”


    “不用了,我在玉庭這兒,你忙完了?”


    萬玉山道:“到我這兒來。”


    萬玉庭很快就把謝晚月送上樓,到了門口沒敢進,隻說:“我那邊還忙著,你自己進去吧。”


    謝晚月笑他,顧自敲門進去。


    萬玉庭路過小玉時幽幽地瞅了她一眼,問:“看什麽呢?”


    “那是大萬總的——?”


    “昂,是我大嫂,怎麽了?”


    “長得太好看了吧。”


    萬玉庭“嘿嘿”笑了兩聲,說:“那是自然,我的大嫂嘛。”


    小玉心裏腹誹,人家是大萬總的老婆,你那麽驕傲幹什麽。


    ***


    萬玉山讓謝晚月坐沙發那等他,繼續和金烏討論未完的事。


    謝晚月放眼打量這間辦公室,她見過萬璟芷的辦公室,那裏像家一樣,十分舒服,這裏卻是實實在在辦公的地方,裝飾簡單,又時尚大氣,隻是擺在他辦公桌上的那一對玩偶是個什麽物件?和整體格局不是很搭呀。


    目光轉了一圈,落到萬玉山身上,為畫廊剪彩那次,她見到了站在聚光燈前的他,這會兒又見到了工作中的他。


    也真是讓人奇怪,明明他就是他,但此時看來卻和平時的他不一樣,他拿筆寫字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他與人說話時的神情嚴肅認真,眉眼俊朗。


    謝晚月收回目光,打開隨身帶著的筆記本,默默記誦。


    兩人終於討論結束,金烏問道:“時間挺晚的了,你們還出去吃嗎?”


    萬玉山看著手上的數據報告,說道:“一會兒讓百裏送兩份工作餐。”


    金烏起身出門,不多時,百裏笙就拿了兩個紙袋子進來,說:“萬總,趁熱吃吧,過會兒涼了。”


    萬玉山“唔”了一聲,慢慢地放下報告,一麵往這邊走一麵吩咐百裏笙:“你們都回去吧,明天把完整的結果給我就行。”


    百裏笙應聲,忍不住看了一眼謝晚月,那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看書,身條纖瘦,白色毛衣的領口蓋不住鎖骨,露出一大截,有種謎樣的誘惑。


    萬玉山在沙發上坐下:“別看了,吃飯。”


    謝晚月依言放下筆記本,接過他遞給她的筷子吃了兩口,覺得茶幾太矮了,這麽低著頭吃飯有點窩得慌,於是往下一滑,盤腿坐在地上,嗯,這回舒服了。


    萬玉山吃到一半,忽然起身出門,從小玉的辦公桌上拿了花,往謝晚月身邊一擱,說:“送你的。”


    謝晚月瞅了一眼:“謝謝你,不過我有輕微鼻炎,對花粉敏感。”


    萬玉山聞言,又把花束拿起來,出門扔回原處。


    謝晚月很快就把自己的那份飯菜吃完了,說:“這個工作餐還挺好吃的。”


    萬玉山道:“你那是餓了。”


    “我有八個小時沒有吃過東西了,自然餓呀。”謝晚月將餐盒收拾了,“好在我過來了,要是在寢室等你,你這邊忙完了再去找我,我得餓死。”


    萬玉山微微皺眉,說道:“餓了不知道吃點東西?”


    謝晚月看著他,眨了眨眼:“是你說要請我吃飯的,我幹嘛要自己吃?”


    “……”,萬玉山見她盯著自己的飯盒,問她:“你吃飽了嗎?”


    謝晚月舔了舔嘴唇:“飽了吧。”


    說得這麽勉強,萬玉山把飯菜往她麵前一推,說:“你覺得好吃就都吃了吧。”


    “那你呢?”


    “我覺得不好吃,不想吃了。”


    謝晚月拿起筷子,又將他剩下的一小半飯菜吃了個精光,完事兒拿紙巾擦了把嘴,說:“你工作做完了嗎?”


    “還沒有。”


    “那你做吧,我在這邊看會兒書。”說著,把東西收了放到一旁,想著等下走的時候帶出去扔了。


    兩人各自回到自己的事情上,辦公室瞬間就變得安靜了,隻聽得到電腦鍵盤的“噠噠”聲和翻書聲。


    謝晚月複習到後來有些累了,舒展身體伸了個懶腰,卻見萬玉山正靠在那裏看她。


    她臉一紅,問他:“你看我做什麽?”


    萬玉山卻道:“你是泥捏的?還怕看碎了?”


    謝晚月避開他的目光,起身溜達到落地窗前,這層樓很高,放眼望去,遠處是閃耀變幻的霓虹,下麵是一條條車水馬龍,她趴在玻璃上看得入迷,如果從這裏跳下去,人在空中翱翔,大風穿透身體,那種感覺肯定非常棒。


    萬玉山見她扒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發了半天呆,走過去,俯身與她保持同一視平線:“看什麽呢?”


    謝晚月不用看也知道他又是那個姿勢,他好像特別喜歡這樣圈著她,讓她無處可逃,她低聲說道:“我小的時候,經常想站在高處看看更遠的地方,但是一直沒實現,這會兒看到了,原來竟是這麽好看。”


    萬玉山說道:“高的地方有很多,高樓,高山,還可以上天,這能有多難。”


    謝晚月笑了笑,說:“我生平第一次坐飛機是今年來杭州,從前都沒出過遠門。”


    萬玉山偏頭看她,她的眼中有燈火,有星光,有通透,唯獨沒有女孩兒特有的嬌氣,他問她:“為什麽?”


    謝晚月道:“因為都怕我會出事呀,還怕我跑了。而且我也沒時間,打從記事起,我就要學很多東西,爺爺專門請了老師教我琴棋書畫,後來上學了,又要寫作業,每天從早到晚都排得滿滿的,就這樣過了十幾年,有一年生了一場大病,病了有半年,媽媽心疼我,讓我休了學,可是還是不得空閑。”


    她說得十分輕描淡寫。


    萬玉山道:“原來你也過得這麽苦。”


    “小時候覺得苦,字寫得不好要挨打,畫畫顏色配錯了要挨打,記不住棋譜琴譜要挨打,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都求一求菩薩,求她把我帶走,求了幾年發現沒有用,還得靠自己,後來慢慢習慣了,反而不覺得苦了,就是一直沒有出去旅行過,有些遺憾。”謝晚月忽然想起個事,又道:“啊不對,今年高考結束,我媽媽帶我出去玩了一回,可惜時間太短了,沒玩夠。”


    萬玉山沉默不語,他沒想到謝家竟是這樣教育她的,像是她隻是為他而生,為他而長大。


    謝晚月轉過身來,對萬玉山說道:“其實我應該感謝你把我娶過來,跟你結婚以後,我媽媽解脫了,我也比從前自由了,很多事都可以做,真的很開心啊。”


    萬玉山低聲道:“隻是這樣就開心了?”


    謝晚月點頭。


    “既然這麽容易滿足,那我可以讓你更開心點。”


    謝晚月滿眼期待地看著他。


    “從今往後,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喜歡做的事情。”


    “上天入地都行?”


    “嗯。”


    “那可以談戀愛麽?”


    萬玉山居高臨下地看她,問:“你想和誰談戀愛?”


    謝晚月迎著他的目光與他對視兩秒,忽地一笑,從他胳膊下鑽出去,回到沙發上坐下,拿起筆記繼續記誦。


    萬玉山則在那裏站了許久。


    他二十二歲那年派過人去退婚,如果退成了,她會怎麽樣?


    那個時候的她才九歲,剛剛失去父親,又處在每日學不會東西就要挨打的境地,活得像舊時教坊司裏的姑娘,身後沒有神靈,沒有父親,隻有她自己硬撐著。


    他望著遠處的暗夜,仿佛看到了一個瘦小的身影,正雙手合十跪在神靈前乞求。


    她沒有求來神靈的庇護。


    她求來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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