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撕開了巨大的口子,暴雨像從高壓水槍中衝出來一樣,重重地砸在人身上。


    路燈在暴風雨中瑟瑟發抖,一團團昏黃的燈火根本照不亮黑夜,身上的雨衣手中的傘此刻全都淪為擺設。


    林奇深一腳淺一腳的跟在葉顏身後往前跑。地上的水早淹過了他的皮鞋,這雙花了六千塊錢的名牌鞋徹底報廢了。


    其實他早就失去了搜索的目標。


    雷電交加,這一片的電力係統都在搶救。暗夜黑漆漆的,他什麽都看不到,手上的電筒也照不亮前路。


    然而前麵的120醫生似乎沒有受到丁點兒幹擾。她不僅方向明確地朝前奔,還精準地跨過了路麵上每一個水坑,好像她長著貓兒眼。


    林奇差點兒掉進坑裏後,總算學聰明了。手電筒也不照前路,專門照葉顏的腳,他好亦步亦趨地跟著。


    仁安醫院的後門連著購物街,街對麵就是市民健身廣場,按道理說這裏應該熱鬧紛呈。


    然而此處不知道是風水有問題還是配置不合理,購物街的生意從來沒好起來過。廣告牌盤旋於繁華市中心良久,都沒能讓任何店麵長期生存下來。少數幾間還沒搬空的店也是早早關門打烊。


    大約因為無人在意,所以停電到現在也沒修好。


    葉顏喘著粗氣,拚命地四下張望。


    商業區最大的弊端在於鋼筋水泥林立,植物卻寥寥無幾。


    牆角的小草被風雨打得奄奄一息,氣若遊絲地主動呼喚葉顏:“在裏頭,我看見有人抱著什麽跑到樓裏麵去了。”


    葉顏一捋濕漉漉的額發,“咚咚咚”的跑上台階,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作為喜陽植物,她化成.人形以後也怕冷。今晚這場暴風雨,氣溫足足下降了十度不止。


    林奇趕緊脫下自己雨披下的製服,讓她穿上,嘴裏頭喊:“別躲了,我們知道你在這裏。偷小孩犯法,知不知道?趁著沒有造成嚴重後果之前,趕緊還回來。”


    回應林警官的,隻有回聲。


    夜色深沉,掩蓋了一切。兩人從樓下跑到樓上,將所有的店麵全搜尋了遍,依然毫無所獲。


    一棵半死不活的發財樹有氣無力地給他們指路:“往左邊去了。”


    葉顏的目光落在盡頭的廁所標簽上:“在那裏。”


    廁所裏頭烏漆嘛黑,手電筒胳膊粗細的光掃來掃去。葉顏一間間敲著廁所門,嘴上喊著:“別躲了,我們都看到了。你趕緊把寶寶還回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店鋪生意差,物業管理跟不上,這裏的廁所衛生情況也堪憂。濃鬱的味兒差點沒熏死林警官。


    到了最後一間,無論他們如何威逼利誘,裏頭人也不開門。


    林奇按規定連續警告過後,猛的抬腳,直接一腳踹開薄薄的門板。


    手電筒照亮了頭發亂成雞窩的中老年婦女。


    沒等警察問話,穿著花襯衫的雞窩頭先跟殺豬似的嚎起來:“耍流氓啊,警察耍流氓。”


    葉顏毫不客氣地將她拽起來。


    沒有,小小的廁所隔間裏頭沒有那個孩子的身影。


    “孩子人呢?你把孩子丟哪兒了?”


    雞窩頭立刻停止了幹嚎:“什麽孩子,別誣陷人。我可沒偷孩子。”


    林奇冷笑:“我們還沒提呢,你怎麽知道是偷孩子。”


    這女人的嘴巴卻比蚌殼還緊,死活不承認自己偷了孩子,堅持說自己就是路過上廁所而已。


    房簷上的小草聲嘶力竭地喊:“阿花,青苔說休閑椅上有東西。”


    購物街呈口字型,中間是小小的休閑廣場,零散安裝了幾張椅子。雨下的跟瀑布似的,這種天氣,她居然將孩子丟在外頭。


    她這是謀殺!


    葉顏猛的往下衝,肩膀帶到唾沫橫飛的雞窩頭。後者腳下打滑,發出“啊”的尖叫。


    林警官猝不及防,沒能拽住犯罪嫌疑人的胳膊,隻聽見一陣“骨碌碌”的聲響,然後手電筒照亮了樓梯底下摔得半死不活的雞窩頭的臉。


    女嫌犯不停地哎呦叫喚。


    已經衝向口字型中心的葉顏絲毫不掩飾諷刺:“黑燈瞎火的,你沒做壞事,跑什麽跑?”


    林警官:……好吧,這人也是罪有應得。


    葉顏一張張椅子找過去,在廢棄的垃圾袋跟塑料瓶中尋找孩子的蹤影。


    廢棄的滑梯旁,休閑椅上小寶寶的包被還在,裏頭的孩子卻無影無蹤。


    “孩子人呢?”葉顏一把將雞窩頭從地上拖起來,聲音都急劈了,“你這是殺人,要槍斃的!”


    林奇也厲聲嗬斥:“趕緊把孩子交出來!我告訴你,別想著掩飾小罪釀成大錯!”


    “沒……沒有。”雞窩頭兀自嘴硬,“什麽孩子,我……我不知道。警察打人啊,警察殺人。”


    天幕撕開道口子,雪白的閃電照亮了葉顏的臉。


    氣急敗壞的林警官一時間愣住,他從女醫生的臉上看到了殺氣。他懷疑她下一秒就會殺了麵前這個滿嘴狡辯的雞窩頭。


    屋簷上的小草大聲喊:“阿花,有個人跑出去了。哎,剛才我沒有看到這個人啊。”


    滑梯腳上長著的苔蘚慢騰騰地發出聲:“那個女的走過去之後,好像這個人來過。”


    葉顏吸了口氣,跟顆炮彈似的衝出去,按照屋簷草給的方向拚命追。


    林奇拖著女嫌犯跟在後麵。


    雞窩頭膽戰心驚,死活賴著不肯走,帶挈著林警官也一個踉蹌。等到他再站直身體抬起頭時,葉顏已經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


    風聲“呼呼”地從耳邊刮過,冰雹一樣的豆大雨滴砸在人身上生疼。


    雨披遮不住頭麵,葉顏隻能窩著脖子,連眼睛都睜不開。小腿以下的褲子緊緊裹在皮膚上,好像有雙看不見的黑手在拖拽她的腳。


    葉顏站在水中,已經完全分辨不出方向。周圍的野草太過柔弱,被風雨同樣砸得頭暈眼花,什麽都不知道。


    她狠狠地抹了把臉上的水,拖著腳繼續往前奔。地形圖在她腦海中迅速鋪展開來。


    之前她考慮過拓展業務範圍,幫人看風水,先從這家死氣沉沉的購物街開始,妄圖一炮打響名聲。結果堪輿書看得越多她越糊塗,怎麽每本寶典推出的結論都不一樣?


    到最後,除了對附近地形爛熟於心之外,葉顏啥成果也沒得到。


    雨下的這麽大,抱走孩子的人肯定不會步行太久。他(她)要麽有車,要麽得找車。左前方,對,隻有這條路通向大道。


    葉顏拚命地奔跑。她身上的熱量喪失的太快了,如果不是心窩子還有點兒暖融融的氣息,她幾乎懷疑自己已經成了雨中的冰棍。


    那裏!就是那個人。


    葉顏胡亂抹開臉上的雨水,大聲喊:“站住!”


    前麵的黑影被逼進了死胡同,突然間轉過頭來,衝她露出個古怪的笑容,然後一步步逼近。


    葉顏往後退,尖銳的警報聲從她雨衣底下的手機中傳出來。她吹響了手中的口哨,麵無表情地看著對方:“你跑不掉的。”


    窄窄的死胡同中,兩人在黑夜中對峙。男人一步步往前逼,葉顏一步步朝後退。


    退到盡頭,男人猛的撲上來時,撞到了林奇身上。


    胡同磚縫中的牆頭草歎氣,它為了看清楚警察的方向,都快被雨泡爛了。


    林警官幹脆利落地卡住了男人的手腕,硬生生將人拖出去。


    葉顏趕緊抱起奄奄一息的孩子往外跑。


    小小的孩童身子軟軟的,丁點兒生命跡象都沒有。


    葉顏一上警車就大喊:“開暖氣,溫度高點再高點。”


    她用幹毛巾迅速擦幹了孩子,往寶寶口中吹氣,然後雙手大拇指按在孩子的胸骨上,開始胸外按壓。


    沒有藥物,沒有氧氣麵罩,她隻有自己。


    警車飛快地奔馳在暴風雨中,這一方洪濤中的諾亞方舟,能否將小小的生命送往安全的生路?


    葉顏背後冰涼,額頭上卻全是汗。


    小寶寶的生命有多脆弱,她比誰都清楚。眼前的孩子原本就是個身體孱弱的早產兒。


    孩子軟踏踏地躺在後排座椅上,對於外界施加給他的刺激,沒有表現出丁點兒反應。


    寶寶你要加油啊,寶寶。沒事的,不要怕,我們都會保護你的。


    葉顏渾身發抖,唯獨一雙大拇指還在穩穩地按壓。


    車子呼嘯著行駛到醫院後門口。新生兒科的值班醫生跟救護車已經等在那裏。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害怕分頭找反而容易錯過。


    小寶寶被送上暖融融的救護車,新生兒科醫生接手搶救。又冷又累的葉顏癱坐在車椅上,身子一晃,差點兒軟綿綿地倒下去。


    跟過來的林警官眼明手快,趕緊托住葉醫生的肩膀。


    葉顏搖搖頭:“沒事。”


    眾人圍著的寶寶發出了仿佛小動物嗚咽的微弱聲音。


    所有人都長長地籲了口氣。寶寶被送進保溫箱中,轉入新生兒科繼續搶救治療。


    葉顏癱坐在新生兒病區門口,臉上終於浮現出笑容。直到此刻,她才敢真正鬆下口氣。


    新生兒病區高度講究無菌,所有人進入都需要換專用工作衣跟鞋子,葉顏沒有進去。


    林奇看著她,有些猶豫:“你要不要找地方休整一下?”


    “沒事,我換件幹工作服就行。”葉顏扶著牆站起身,喘著粗氣,“我還在上班呢。”


    醫院有句玩笑話,女的當男的使,男的當牲口使,到了急救,啥都別說了,但凡還能動的,統統套上鞍韉,直接當牛馬用。


    看似瘦小的葉醫生喝完一大碗紅糖薑水後,換上幹淨工作服,又是條上沙場的好漢。


    林警官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挺對不住人家一個女孩子的。


    可惜的是,現實不允許林警官當風度翩翩的紳士,他還得處理眼前的爛攤子。


    讓所有人都焦頭爛額的爛攤子。


    被抓的雞窩頭矢口否認自己偷孩子。


    誰看到了?誰來作證?看老娘撕爛不撕爛那張破嘴。


    她還要告那個女的呢,就是那什麽鬼醫生威脅恐嚇她,摔得她腿都骨折了。這醫藥費、誤工費、營養費、精神損失費,加在一起,怎麽著都要賠個十頭八萬吧。


    最後被逮了個正行的男人反過來強調自己是在見義勇為。他看到有小孩子被丟在外頭,於心不忍,才抱走孩子想去醫院的。


    至於為什麽跑那麽遠,那不是因為今晚雨太大,附近又停電,走錯路了嘛。他沒威脅追他的醫生,他是黑漆嘛唔的看不清楚,以為對方是打劫的小混混。


    無論警察怎麽問,兩人都跟滾刀肉似的,咬緊牙關不鬆口。反正他們沒做壞事,他們也不認識對方。


    孩子家屬那邊的情況也叫人頭大。


    小產婦馮春被驚醒,發現寶寶叫人偷走之後,情緒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原本已經止住的出血又開始嘩啦啦。


    還是隔壁床的家屬擔心這小丫頭,過來陪著她的時候發現不對勁。


    一個人的身體裏頭能夠有多少血?禁得起這樣反複不斷的流失?產後病區跟輸血科都忙得不可開交,急著配血搶救。


    馮春的父母根本不肯到醫院來。聽說女兒跟外孫的事情後,當外婆的人直接回了句:“死了幹淨。”,就掛掉電話。


    今天下午,兩家人就彩禮問題沒能談攏。


    小軍奶奶覺得自己家已經夠給臉,都同意馮春進門了。馮家父母咬定了起碼十萬塊,沒十萬塊別想討媳婦。


    小軍奶奶反唇相譏,還當自己是黃花大閨女。馮家父母威脅要送小軍去蹲大牢。


    談崩了的馮家父母恨不得弱雞崽兒似的小外孫早死早幹淨。沒這麽個拖油瓶,女兒還能找戶人家換彩禮錢。生過娃怎麽樣?說明身體好能生養。會生娃的女人才值錢。


    醫院沒辦法,大小孩子都在搶救,總要聯係到家屬。


    於是電話又打到了小軍爺爺奶奶那頭。這說起來,也算是他們家的孩子,總不能撒手不管。


    然而小軍奶奶現在已經知道她孫子年紀小,不用蹲大牢,失去了要籠絡好女方的心。一個叫人白睡的賠錢貨,生的孩子也病歪歪的,弄回家難不成當祖宗供著?


    中氣十足的中老年婦女相當幹脆利落地拒絕來院,關她家什麽事?跟他們家有什麽關係,誰家的孩子誰家自己管。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過了一個多小時,醫院已經徹底放棄再聯係家屬的時候,整個人完全從水裏撈出來小軍居然出現在產科病區門口。


    守門護工看到人時,還以為眼前出現的是水鬼。


    他渾身髒兮兮,從頭到腳水不停地往下淌。外頭的雨傾盆不絕,這一路,不知道十二歲的孩子到底是怎麽跌跌撞撞趕到的醫院。


    沒錯,小軍來了。


    在聽到醫院給他奶奶打的電話之後,這個瘦小的少年,偷偷摸摸地跑到了醫院。


    護士告訴他,他們的寶寶在新生兒科住院,需要辦手續時,他又悶聲不吭地跑去急診收費處交錢。


    他自己渾身上下沒一處幹爽的地方,懷裏揣著塑料袋中的零錢卻沒有沾到丁點兒雨水。


    皺巴巴的塑料袋裏頭,倒出來的錢全是小麵額。五塊十塊是大麵值,寥寥無幾,更多的是一元兩元,還有一角兩角,甚至還有五分。


    芒夏已經很久沒見過角幣了。


    電子支付方便,現在大家基本都一機在手,天下我有。就是擔心不能掃碼,去銀行取錢,大家也基本都是整百的取用。


    這麽一大袋子的零錢被瘦瘦小小的男孩拎在手上,一五一十地認認真真清點,看的周圍人都心酸。


    不知情的病人家屬還議論,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就是孝順。


    芒夏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的心情。她覺得荒謬,眼前的一切充滿了魔幻現實主義色彩。


    這麽小的小孩,用父愛如山什麽的來形容,怎麽看都怎麽像滑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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