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狂風吹在幹燥的大地上,茶褐色的砂礫在空中飛舞。旁邊的同事皺起眉頭,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也許是砂礫吹進嘴裏了吧。遠遠地圍成一圈觀看的本地居民戰戰兢兢地向那個同事投去了夾雜著厭惡的視線。


    和平常一樣的光景。


    不速之客的心境。


    這個國家的舊體製已經崩潰瓦解,由聯合國主導的新政府已經成立。可是治安方麵還是殘留了很多令人不安和動蕩的因素,複興狀況也不盡如人意。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手裏拿著槍,在這個小鎮上巡邏,以維持治安。


    同事咋了一下舌,小聲說了一句平常的口頭禪。


    真是讓人不爽。


    他好像討厭這個國家所有的一切。


    無論是氣候。


    還是人。


    甚至包括本地語言的語調。


    對他來說所有的一切都讓人頭痛,好像為了消除內心的焦躁和厭惡,隻要看到稍微有點可疑的人物他就用槍口對著別人,用恐嚇的口吻破口大罵。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我們夥伴中有好幾個人都在這個異國的土地喪生了。我也讚同這個國家所有的一切都讓人討厭這一觀點。


    可是,我不像他們對任何人都無差別地仇恨。我知道這樣的話倒是會比較輕鬆,可是我還是做不到。


    那個原因是隻屬於我的秘密。如果跟同事們說了的話,我肯定會遭受私刑拷問的。


    事實上,我很喜歡這個國家。


    我的這個發現已經通過書信傳達給我的戀人了。


    如果是你的話肯定會相信吧。並且,會對此深有同感吧。


    夕陽,即使在異國也是很美麗的。


    夜空,跟燈光絢爛令人目眩的故國相比,更加澄澈美麗。


    因為有些不好意思說這些話,即使在信裏我也沒有寫過。


    我發現了那件事之後,不由得哭了起來。


    就跟看到你流淚時一樣。


    現在世界上所發生的事,真的是非常令人悲傷的事,我切身地感受到了這一點,於是忍不住小聲啜泣起來。


    家人朋友,還有你,肯定都會異口同聲地說這不像你的風格來阻止我吧,我明白其中的原因。你們肯定認為我這種軟弱的部分,不適合這個戰場所以才會阻止我哭泣吧?


    在旁邊走著的同事,對著朝這邊瞪視著的本地居民稍微舉起了槍口,好像是為了恐嚇他們。本地人臉色變得蒼白移開了視線,快速消失於建築物的背麵。同事看到這一幕喉嚨裏發出了類似咳嗽的響聲。


    對於他來說,槍口所對準的那些人,在他眼中已經不是人了吧?


    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變成了單純的名為敵人的靶子了吧?


    我朝四周看了一眼。


    我看到的是有血有肉的人類。


    我心裏有些安心,可是同時,我又被一種非常悲傷的感情支配。


    一到這個時候,我肯定會想起在故鄉的你的臉龐。


    我對自己說我是為了阻止你的眼淚才來到這裏的,自從我把槍口對準不認識的人之後已經過了大概半年。


    我仍然還活著呢。


    2


    聽說上司傳喚我,回到大本營之後我立刻走向上司的帳篷。


    那個上司一旦發起脾氣就非常恐怖,可是平常倒是一個非常平易近人而且很坦率的好人。那個上司今天不知道為什麽麵有難色。可是看起來又不像是在生氣,看起來好像在為什麽事深深地苦惱著。


    我保持直立不動的站姿,等待上司先開口。於是上司張口就問,你是不是有個未婚妻啊。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上司在說正事之前先聊家常這是很少見的。肯定之後有很難說出口的話吧?


    我感到了有點不安,不過還是必須回答剛才的問題。


    我先是肯定了自己有未婚妻這件事,然後告訴上司說打算在這個國家的任期結束之後就回到故鄉舉行一個簡樸的婚禮。我感到自己在說這件事的時候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不過那個上司是不會為這樣的小事責備部下的。不僅如此,也許還會說兩句祝福的話吧,我心裏這樣想著。


    可是,上司臉上浮現出比之前更加冷峻的表情,一直保持沉默。


    我感到有些危險的因素在內,正打算開口說先不要聊家常了,您還是進入正題吧的時候。


    從帳篷外傳來了說話聲。


    我們正在談話。一般的上司都會說過會再來吧。可是這個上司卻讓剛才說話的人進來。這個行為更加加劇了我心中的疑惑和不安。


    進入帳篷的人是個熟人。他擔當著把從祖國寄來的信件包裹傳遞給士兵的任務,也就是軍隊裏的郵遞員。因為我頻繁和戀人保持書信往來,所以理所當然地和這個郵遞員很熟悉,有戀人書信的時候他還會取笑我兩句。


    他好像是來送寫給上司的信件的。他用很幹脆利索的動作把信交給上司之後,並沒有轉身離去,而是用有些躊躇的眼光掃了我一眼。


    等回過神來我才發現自己在用有些興奮的聲音問那個軍中郵遞員,有沒有我女朋友寫給我的信啊?。


    因為上司在麵前,所以他隻是苦笑了一下,拿出一封信。因為正在談話,所以他好像在猶豫到底該不該把信交給我,因為這個上司人很好,即使在談話中把信交給我也應該沒有關係吧,他好像在作出了這個判斷之後才把信遞給我。


    我笑著接過信,看了一眼覺得有些疑惑。


    因為那封信有些奇怪。白色的簡單信封上隻寫了寄信人和收信人的姓名,貼著的郵票周圍鑲了一圈白邊,除此以外是純黑色,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郵票。


    我有些驚訝地皺起眉頭,上司臉上的表情更加嚴峻,好像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朝來送信的部下問了一個問題。不知道為什麽,他問的竟然是我手裏拿著的信是什麽時候寄出來的。


    不知為什麽,信上沒有蓋郵戳。聽到郵遞員說可以根據寫信的日期倒著推算一下,上司的眼裏閃耀著光芒,好像找到了一線希望一樣。命令我們離開帳篷。


    還沒有聽到正題就被命令離開帳篷,實在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來送信的那個軍中郵遞員也不明所以,朝我聳了聳肩。他好像還有別的工作,所以立刻離開了。


    我覺得上司的態度有些異樣,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做,呆呆地佇立在帳篷外。正在此時,我聽到帳篷內隱隱傳來上司用無線打電話的聲音。斷斷續續聽不太清楚的話語中,夾雜著飛機事故,遺體身份的再次確認之類的危險單詞。


    到底在說什麽事呢?


    我雖然很想知道詳情,可是偷聽上司用無線電話對講的內容要是被發現的話肯定要受到懲罰。而且我也想盡快看到信的內容,所以停止了這個有間諜嫌疑的行為,立刻回到自己的帳篷。


    ***


    不由得一陣苦笑。


    我雖然聲稱自己是廣義的記者,可就算是說恭維話也無法稱讚我具有小說家的才能。因為在寫不熟悉的題材,所以導致頭有點疼,像是被煮過了似的。也許選用第一人稱本來就是個錯誤吧。好不容易通過采訪獲得的信息,這樣的話根本無法很好地利用。


    啊,現在就是感歎自己的愚蠢也沒有什麽用。不管怎麽說,為了整理自己的思緒,還是先複習一下采訪時做的記錄吧。


    首先是第一點。


    當采訪那個軍中郵遞員詢問他關於那個貼了黑色郵票的信件時,他也說不太清楚。


    看起來他也覺得那封貼有黑色郵票的信有些可疑。確實如此。那個軍中郵遞員說


    如果是按照正規渠道從本國寄來的


    信的話,按理說裏麵不可能夾雜著沒有蓋郵戳的可疑信件。即便如此,因為寄信人和收信人都是曾經見過的熟人,所以也沒有細加考慮就把信交給了士兵a。


    本來不應該存在的信存在了。


    不過要說明這個怪異的事實也很簡單。某個人在將要投遞的信件和包裹中混進了這封信。


    到底是誰?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


    除了這個疑點之外,目前還有一件事必須在腦海中認真考慮。就是關於那個士兵a直屬上司的證言。


    那個上司的證言如下。


    他得到了這個士兵a的未婚妻遭遇飛機失事而死亡的消息。為了躲避湍流而脫離了軌道的飛機失蹤了。三天之後,在無人島發現了飛機的殘骸,據說其中的乘客名單上有士兵a的未婚妻的名字。


    話雖如此,機體由於遭受了墜落的衝擊破損得很厲害,而且最後燃燒了起來。確認遺體的身份是件很困難的事,上司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還沒有放棄最後的希望。看到遞到士兵a手中的信,上司開始猜想,也許那位未婚妻由於臨時有什麽事,並沒有乘坐那架飛機,死亡信息也許有什麽差錯和誤會也說不定。所以,才申請再次確認遺體的身份。


    那個上司為什麽會做到這個份上?


    關於這點,我好像有些明白其中的原因。通過采訪進行接觸之後,我發現這個士兵a比我想象中更愛依賴人、愛撒嬌。如果未婚妻已經死了的話,不要說在這個戰場,即使在故鄉他說不準也活不過三天。那個上司正是因為看出他脆弱的一麵,所以才想極力否定這個士兵的未婚妻的死亡事實吧。


    這真是件具有諷刺意味的事。


    士兵a正是為了未婚妻度過和平的每一天所以才來到了戰場。可是那個未婚妻卻在明明已經確保了和平的故鄉喪了命。


    真是的。


    現在的世界,到處都有人死亡。


    3


    庭院裏開放的繡球花非常漂亮。


    那封信的開頭這樣寫道。


    故鄉今年的雨季已經到來。


    雨的味道仍然讓人覺得很親切。


    淅淅瀝瀝的雨聲聽起來令人覺得很舒服。


    像這樣完全顯露出她感性一麵的書信,在向我傳達故鄉和平的風景。


    啊,是啊。


    不知道為什麽你特別喜歡雨。


    普通人看到下雨都會覺得心情抑鬱,可是隻有你覺得很興奮,看似很高興地一直仰頭看著天空。


    雨啊。


    在這個國家我還從來沒有看到過雨。因為本地的氣候向來如此。可是對於故鄉頻繁下雨的我來說,不知道為什麽還是覺得有些寂寞。


    信的最後寫著你一定要活著回到家鄉啊。那句話可以說是套話,可我還是覺得有些異樣。


    因為她寫的信最後一句永遠都是一樣的。


    不要生病喲。


    不要受傷喲。


    她隻寫關心我身體的話,關於生死的話,迄今為止她從來沒有說過。


    我可以猜出其中的原因。


    我也許會死這件事對她來說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所以她連想都不願意想。雖然明明知道這個國家仍然處於激烈的戰爭之中,她還是拚命地拒絕我也許會喪命的這種可能性,而隻是強迫自己去擔心我也許會因為不注意而生病,由於運氣不好而受傷這樣的事。


    正因為如此,她從來不寫我一定要活著回來之類的話。


    迄今為止。


    我撓了撓頭。她心中是不是有什麽特別能使心境變化的事?


    一定要活著回家鄉喲。


    我想,那是包含了她所有的思念的話語。


    我對著信,靜靜地點了一下頭。


    沒關係的。


    我一定活著回到家鄉。


    回到你的身邊。


    那個時候,如果我的努力稍微取得了成效,你的眼淚能夠稍微得到抑製的話。


    我一定會履行和你的約定。


    在小小的教堂,舉行一個簡樸的婚禮。


    我開始遙想那一天的情景。


    在鄉下的山丘上,小小的教堂。


    參加婚禮的隻有親戚和好朋友。


    外麵下著雨。


    你笑著對我說,今天的天氣真好啊。


    我也浮現出笑容,同意你說的話。


    在下雨的日子舉行的,簡樸的婚禮。


    那是,我一直想守護的,平淡的日常生活


    4


    槍聲響起。


    有人負傷。


    黑煙升騰起來,視野變得模糊。


    因為這兒的治安相對較好,所以我們有些大意。我們的部隊遭受到武裝團夥的突然襲擊,我們被迫陷入血淋淋的防衛戰。援軍還在兩個陣營以外的遠處。我不是出於想打倒敵人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自衛,而隻是由於壓倒性的恐怖感而扣動了扳機。


    一定要活著回到家鄉喲。


    我想起了她說的話。


    我必須回到家鄉。


    必須活著回去。


    無論發生什麽事。


    一定要回去。


    回到她的身邊。


    那個時候,在大聲下達命令的上司身邊,突然有個人影出現在我的視野當中。倉促之間我把槍口對準那個方向。


    活著回去。


    到後來,我才想到。


    這個時候,我的槍口所對準的不是人類,而隻是槍靶子。


    我扣動扳機,不是為了不讓未婚妻流淚之類的高尚想法。


    而隻是因為我的怯懦。


    我的自私。


    以及我身體內所湧起的無法抑製的破壞性衝動


    我高聲大叫了一聲。


    扣動了扳機。


    有人在哭泣。


    大聲地哭泣。


    我慢慢睜開眼睛。


    在戰鬥已經結束的戰場上,好像很多普通市民也遭受了池魚之殃。


    滿臉皺紋的老婆婆。


    看起來很和善的大叔。


    年幼的少女。


    所有的人都在周圍散亂著的屍體旁邊痛哭。


    我朦朦朧朧地看著這個光景,終於有了很狼狽的感覺。因為我意識到了他們臉頰上所流著的眼淚,跟我的戀人你的眼淚一樣,都很透明。


    一直以來我都對自己說,我是為了能讓你不再流淚才來到戰場的。正是為了這個目標我投入了所有的精力,所以看不到其它的東西。我沒有注意到像這樣,他們也跟你一樣流著澄澈透明的眼淚。我為了守護你的平靜生活,卻來到這裏蹂躪他們的生活。


    也許到了我承認自己錯誤的時刻了。


    根本沒有必要抑製你的眼淚。還不如說,能夠關心周圍的人為他們的痛苦感到悲傷而流下淚水,哪怕隻有一個人幸存也好,必須向子孫後代傳達這件事。


    可是,我們所做的卻是完全相反的行為。用憎恨汙染純淨的眼淚的行為。


    我感到後背一陣寒意。


    看到了幻覺。


    老婆婆的眼淚。


    大叔的眼淚。


    少女的眼淚。


    都變成了血一樣的顏色。


    他們不是在嗚咽,而是咬緊牙關,用充血的眼睛狠狠地瞪視著我們。拿起周圍的大石頭,步步逼近打算砸死我們。


    我感到恐懼。


    在我的眼中他們已經了變成敵人。


    一旦抓起槍所有的人看起來都像靶子。


    我對於這樣的自己感到恐怖。


    不對。


    不對。


    我不是出於這個目的才來到這裏的。


    我不是為了做這樣殘酷的事才來到這裏的。


    我心裏一驚。


    對了。我的槍口對準的那個人還活著嗎?


    不,肯定還活著。


    對,我沒有殺害你們的夥伴。


    我不是為了做這樣的事而來到這裏的


    我像被彈開一樣猛地跑到人影所在的地方。發現上司正蹲在那兒好像在檢查什麽。


    上司發現是我跑過來之後站起身來,用有些慌亂的口吻說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推開上司,看到了橫臥在瓦礫裏麵的那個人影。


    已經死了。


    頭被射穿了。


    腦漿四散開來。


    那個少年。


    那個少年看起來剛過十歲。


    抱著槍,看著湛藍澄澈的天空。


    我屏住了呼吸。


    動搖轉瞬即逝,我的頭腦變得特別冷靜。


    我問上司。


    他剛開始就抱著槍嗎?


    或者說是後來誰把槍塞到了他的手裏?


    上司瞪了我一眼,低聲說道:


    不要說傻話。


    上司轉過身去,繼續下達命令。他的動作太過敏捷,看起來簡直像是要從我身邊逃走一樣。


    我也抬頭看著少年正在凝視著的天空。


    今天的天氣非常晴朗。


    一點雲彩也沒有。


    你會驚訝嗎?


    這個國家,竟然基本上沒下過雨。


    和我們的故鄉不一樣,這兒沒有雨季。


    啊,我好想看到一場雨啊。


    我衷心地這樣想到。


    這個國家隻下血雨。從我們所召喚過來的紅黑色雨雲中,下的隻是血雨。


    看吧。


    我的身體已經完全變成了紅色。


    全身都是血和泥土,已經髒到這個地步了。


    我由衷地期盼著可以把一切洗刷幹淨的透明的雨,可是無論我再怎麽期盼,雨仍然遲遲不下。


    對不起。


    我殺了人。


    我殺了一個孩子。


    我已經不具備和你履行那個約定的資格了。


    4


    我回到大本營,開始寫解除婚約的信。


    我沒有寫原因。


    因為,我仍然愛著你。


    唯有對你,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看成是殺人犯。


    可是,你是個很聰明的人,你一定一眼就可以看穿我淺薄的想法吧。


    你看。


    我這麽肮髒。


    這麽卑劣。


    這麽愚蠢。


    現在的我唯一能做的隻有祈禱了。


    我不知道你有什麽心境上的變化,我在這個異國的土地上,雖然隻有一點,我學會了體會生命的可貴,變得達觀起來,正如你已經可以直麵一直以來不願麵對的現實一樣,我也可以努力說出以前從來不會說出的話了。我會告訴你真相,麵帶著笑容向你傳達。


    我在心裏靜靜地祈禱。


    一一希望你忘掉我,抓住屬於自己的幸福。


    啊,我想看到雨。


    親切溫柔的雨令人懷念。


    那樣溫柔的雨。


    ***


    原稿寫到這裏,我才痛切地感受到我的眼力已經變得很差勁了。


    作為用於本國宣傳最適合的采訪對象,我采訪了士兵a,現在無論任何人都明白事情並沒有那麽順利。既然是個愛依賴人的人那就一直這樣好了,對上司的命令唯唯諾諾就行了。即使為殺了人感到苦惱,但是自己找出一個結論,認為這是為了守護未婚妻的生活不得不做出的犧牲不就行了嗎。雖然有點像那種廉價的肥皂劇,可是這好歹也是個電視劇啊。


    為了戀人殺了人的年輕士兵。但是他完美地超越了那個苦難,為了世界和平再次拿起了槍就像這樣的劇情。


    可是,士兵a並不能做到那樣。豈止如此,他甚至開始同情起敵人來了。


    這是致命傷。


    簡直像是自己掐死自己一樣愚蠢的想法。


    我是廣義上的記者。我完全可以曲解並篡改士兵a的想法,寫出讓本國的領導人和民眾高興的文章來。不,這才是我這麽多年來最得意的手法。


    可是,隻有這個原稿我打算真實地描繪這個家夥的生存實態。


    我已經知道這篇報道不會暢銷所以早已經放棄了這個念頭。這也許是讓我這麽想的最大理由吧。如果還有別的理由的話,那也許是因為我比較同情這個家夥吧。


    按理說這樣愛依賴人的家夥我恨不得打一頓才能出氣。因為自己一廂情願的理由來到戰場,被理想和現實之間的落差所擊潰。這樣的話根本不配成為我的采訪對象,給我帶來收益。僅僅是給周圍的人帶來壞的影響。我雖然明白這些,可是仍然對他抱有同情之念,我自己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因為那個家夥身上擁有這個戰場上的任何人都不具有的純粹。


    在采訪過程中,我請求士兵a未婚妻的家人讓我看了一眼士兵a寫的解除婚約的信。內容很明確意誌很堅定,看起來真的不像那個愛依賴人的士兵所寫的。其中可以看出他已經做好了一切過錯都由自己承擔的覺悟。


    真是的,這還真像他的風格。


    難道他認為人類的所有過錯都可以由一個人承擔嗎?


    他肯定是這麽想的。


    他肯定是真心地這樣想的。


    也可以認為這是很愚蠢的事,對此一笑置之。可是他那種純粹坦率的想法,卻令人覺得有些眩目。


    正因為如此,我才開始決定對他表示同情的。


    好像有些脫離正題了。還是回到正題吧。


    我試圖對那個上司進行突擊采訪,詢問他到底是不是誤射。那個上司嚴厲地拒絕,說沒有這回事。


    作為軍隊士官也許是一流的,不過撒謊卻是三流的。故意高聲怒吼含混掩飾,那是孩子做錯事時為了逃避責任才會采取的手段。竟然敢小看我作為新聞工作者收集信息的能力真是讓人困擾啊。那個被當作武裝組織的一員處理的少年根本無法從事這種非法行動的證據,我已經弄到手了。


    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善良市民的那個少年,為什麽會拿著槍斷氣呢?


    參加了那天戰鬥的人。


    士兵a寄出去的信。


    被我用話套出來而很狼狽的上司。


    如果把這一切作為一條線聯係起來的話,答案自然就浮現出來了。


    讓我覺得有興趣的是那個上司為什麽這麽袒護士兵a。因為感覺並不單純隻是因為大家共同出沒於生死線上的那種連帶感,所以我在沒有得到本人允許的情況下偷偷偵察了一些情況。一個人物浮現了出來。那個人是上司的外甥,令人驚訝的是他跟士兵a非常相像。


    外甥兩年前自殺了。所以把外甥的影像跟士兵a重疊在一起,所以想不惜一切去照顧那個士兵a。可以平靜地殺害別人,可是到了涉及到親人的死亡時卻無技可施並為之悲傷不已,從這點看來那個上司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


    這麽說我也是人的孩子,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以人類為對象,做那些冷酷無情的事,其實我也會受到良心的責備。所以,關於這次采訪所獲得的信息,我打算一直保留在自己心裏。


    作為和平的敵人被處理的那個少年,我可以斷言我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他的事。因為那個少年事後經過調查已確認,他是個盲人。


    光是想象就已經很恐怖了。


    盲人少年身邊發生的戰鬥。


    建築物的牆壁被破壞,周圍都是瓦礫。


    耳邊轟鳴的槍聲,讓少年的方向感發


    生混亂。


    被恐怖驅使的少年,想拚命從戰場逃脫。


    手裏拿著手杖。


    那也許在別人看來像是一杆槍吧。


    那個人為了保護自己或是夥伴,一邊叫著一邊瞄準少年扣動了扳機


    事實上那個上司根本沒有必要動什麽小手腳。因為考慮到輿論,即使出現一次兩次誤射,那也會被埋葬於黑暗之中,民眾是不會知道的。特別是本國的士兵殺害了盲人少年這樣的消息流傳開來的話,即使你不去央求也有人會主動幫你消災的。


    這個稿子也是這樣。即使麵世了,關於誤射的部分也肯定會被人施加壓力,最終完全刪除的。


    所以,我在這兒寫的不是對任何人的彈劾和斥責而隻是我的自言自語。


    對於扣動扳機的人感到些許的同情。因為我想那個家夥平常的時候,是絕對不會殺害少年的。


    可是,我並不打算縱容那個家夥。因為,那個家夥已經得到足夠的寵愛了。


    少年眼中映現的藍天,一定很湛藍澄澈吧。那個少年的眼睛看不到這個世界的汙濁,他的眼睛肯定是透明而澄澈美麗的吧。


    那個扣動扳機的人每次看到天空就會想起那個少年吧,並為此感到傷心。這是那個家夥唯一可以做的贖罪,永遠都無法逃脫。


    一直向別人撒嬌是不允許的。


    即使想從雨中獲得慰藉也不可以。


    因為,這個國家,很少下雨


    5


    那天晚上,我從帳篷裏溜出來,一個人眺望著星星。一點雲彩也沒有的星空果然很漂亮。明天肯定也是個大晴天。夕陽肯定也很漂亮吧。


    我漫無目的地仰麵看著天空,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看原來是上司。


    在你旁邊坐一會兒可以嗎?


    上司並沒有訓斥偷偷從帳篷裏溜出來的我,而是靜靜地問了一句。


    當然可以。


    我這麽回答道。


    上司坐到我旁邊,沉默了一會,跟我一樣看著星空。肯定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吧。而且是很重要的話吧。我不知道為什麽可以猜想出來,於是一直沉默著等待上司先開口。


    上司終於開口說話了,不知道為什麽,還是上次聊家常的繼續。


    你和你的未婚妻是在哪兒認識的?


    我皺了一下眉頭。今天不想談論我女朋友。我用呻吟一般的聲音小聲但是明確地對上司說道。


    她已經不是我的未婚妻了。我已經寫了解除婚約的信。


    上司瞪大了眼睛。


    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很幹脆地回答。


    因為我殺了一個孩子。


    上司閉上了嘴。一道流星劃過。是那個孩子的靈魂嗎?在我的家鄉也許可以借助流星寄托自己的願望。可是,在這個遠離和平的地方,流星隻是不吉利的象征。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上司突然問道。


    你相信奇跡嗎?


    我回答道。


    如果奇跡能夠出現的話,我希望那個槍口能夠稍微偏離那個少年。這樣的話那個少年就不會死。


    可是,這樣的奇跡並沒有出現。


    少年死了。


    我對自己說我是為了讓你不再哭泣,所以才伸手拿起槍的。可是我的戰果,就是殺害了一個孩子。


    我隻是一個殺人犯。


    上司發出了沉鬱的歎息。


    那把槍,是那個少年一開始就拿在手裏的嗎?


    要是再問一遍的話,說不準上司會暴打我一頓。也許會製裁我吧。


    沒想到上司先問我道。


    那封信裏寫著什麽內容?那封貼有黑色郵票的信。


    想起了那封信。溫柔地響起的雨聲。我的心情也平靜了一點,慢慢說道。


    寫了家鄉的事。


    說庭院裏的繡球花開得非常漂亮。


    說雨非常溫柔親切。


    啊,然後


    她在最後寫道:


    一定要活著回家鄉啊。


    上司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可是他的眼睛裏帶有一絲憂鬱。


    她向你傳達的那句話,也許就是奇跡本身。


    上司說了那句意味深長的話之後,突然站起身來。上司好像獨自一樣繼續說道。


    明天,結果就出來了。


    不過,可能是令人絕望的結果。


    我皺起眉頭。


    到底在說什麽呢?


    上司回答說到明天你就明白了,然後簡短地說道:


    你一定要活著。


    一定要活著回到家鄉。


    這兒本來就不適合你。


    如果你認為這兒發生的一切錯了的話,就活著回到家鄉,然後找到在這兒無法實現的正確的道路。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殺了人。


    這是正確的。


    還是錯誤的。


    已經連討論這個的資格都沒有了。


    上司對此付之一笑。


    既然這樣的話你就這樣想。


    你已經解除了婚約。


    單方麵地解除了婚約。


    既然這樣的話,作為一個男人你至少也要履行責任,實現她在信中所寫的願望。活著回到家鄉。


    上司邁步剛要走出去。可是突然停住腳步,說了一句很不像他平時風格的話。


    今天的星星真美啊。


    我躊躇了一會兒之後,訂正了他的話。


    嗯。今天的星星也很美。


    上司沒有回頭揮了揮手,離開了。


    我呼出胸中憋悶著的氣。心情變得很輕鬆。


    你的信才是真正的奇跡。


    啊,也許確實如此。那個時間所傳遞過來的信,讓我活著回到家鄉的信,也許仍然讓我保持人性的最後的奇跡。


    在這兒即使犯了錯,也沒有人會斥責自己。


    哪怕是渾身沾滿了鮮血,也沒有人會注意到。


    可是,如果回到家鄉的話,你在那兒。


    聰明的你在那兒。


    如果是你的話,你肯定會斥責雙手沾滿鮮血的我吧。任何人都沒有責備我的罪過,隻有你才能讓它變得無所遁形吧。


    如果是你進行製裁的話,無論是什麽樣的懲罰我都接受。


    然後,我的罪過,在下雨的日子裏,被靜靜地洗刷的日子到來的話。


    我要把在這片土地上所學到的東西傳達給更多的人。


    不是為了誰去拿起槍。


    流下像故鄉所下的雨那樣透明的眼淚也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我要向更多的人傳達這個信息。


    嗯,好吧。


    你的話語。


    你創造的奇跡。


    至少要由我來實現。


    雖然我已經無法履行和你的約定了。


    不過我一定會活著回到家鄉。


    回到你的身邊。


    6


    第二天一早就下達了出動命令。


    在這個國家反複進行破壞活動的武裝勢力團夥,由於聯合國麾下的突襲部隊的攻擊,昨天被完全摧毀。根據之後的調查,那個武裝勢力首領的住所,好像在我們管轄的地界裏。那個武裝勢力的首領雖然已經死了,可是他家裏也許仍然存在那個破壞行動的計劃書。也就是說搜家這個名譽性的任務交給了我們。


    武裝勢力被一掃而空。


    這就是上司昨天晚上想說的那個結果嗎?


    可上司說是令人絕望的結果。他是個地地道道的軍人,對於作戰從來不會感到絕望的。


    到底是什麽結果出來啊?


    我為了


    問這個問題,向上司走去。可是上司以要做出發的準備為由把我趕了回去。


    想起拿到那封信的時候,上司曾經命令我從帳篷裏退出去。上司在無人的帳篷裏,用無線電話所說的那些詞語。


    飛機事故。


    再次確認遺體的身份。


    我的胸中湧起不祥的預感。


    7


    踏入那個首領的家中。


    開始按順序進入房間。


    不能有絲毫的粗心大意。


    為了守護你的囑托。


    為了活著回到家鄉。


    進入了最後的房間裏。沒有一個人影。好像是沒有任何人。所有人都這麽認為,把槍栓卸了下去。正在此時,房間裏那個大大的櫥櫃突然響了一下。


    所有的槍一齊對準櫥櫃。上司揮手示意。一個部下小心翼翼地走近櫥櫃,一下子打開了櫥櫃的門。


    裏麵是個小孩子。


    看起來十歲左右的一個孩子,全身顫抖地藏在裏麵。


    我感到背後一陣發麻。


    腦子裏想起的是被我殺掉的那個孩子。


    用澄澈的雙眸看著藍天的那個少年的身影。


    藏在櫥櫃裏的孩子突然像被彈開一樣跑了出去,朝房間的人口跑去。


    那個孩子從頭腦一片空白的我的旁邊,一下子跑了過去。


    上司咂了一下嘴。命令我去追。


    我回過神來,立刻轉過身去,追趕著已經跑到外麵的那個孩子。


    命令是條件,而行動隻是條件反射。我還沒法做到冷靜地思考。


    我心想。


    他就是那個孩子。


    那個我殺掉的少年。


    我必須幫助他。


    必須救他。


    我怎能。


    怎能再次傷害他呢!


    孩子絆到了石頭上麵,摔倒在地。回頭看著我。臉上浮現出恐懼的表情。一邊爬一邊想從我身邊逃脫。可是他所前進的方向被前幾天的戰鬥所形成的瓦礫山擋住,已經無路可逃了。


    孩子眼睛裏全是淚水,懷著恐懼的心情看著我手裏的槍。我慌忙把槍口對著別的方向,把槍輕輕地放在地上。


    對不起。


    嚇到你了吧。


    沒關係的。


    我不會做任何事的。


    雖然你也許無法相信。


    我既不是出於愛國心的覺醒,也不是想去傷害誰。我隻是為了不讓那個人繼續哭泣,才來到這裏的。


    可是,我錯了。


    因為根本沒有任何必要阻止她哭泣。


    為了我自己。


    為了你。


    為了這個世界上的某個人。


    靜靜地流下的眼淚,才是我們應該推崇尊敬的東西。


    我走近孩子,伸出手去。


    來,放心吧。


    我的身上雖然滿是泥土和鮮血,可是,手上已經沒有槍了。我們可以互相理解了。


    你流下的眼淚一一還沒有被汙染吧?


    我朝孩子笑了一下。


    孩子的手動了一下。


    ***


    還是從通過采訪獲得的結論說起吧。


    士兵a從未婚妻那兒得到的信,是由死者寫的。


    看吧,到這兒就變成怪談了。我早已經放棄這個稿子會暢銷的念頭了,所以沒有進行潤色和加工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因為一直以來的采訪激怒了上司,所以根本不可能從他本人口中得到什麽證言。可是,遺體身份確認是當地時間三點左右,在士兵a接受出動命令之前,那個上司已經知道了士兵a的未婚妻死亡的事實。


    那個上司雖然不擅於撒謊,不過倒是個很有才幹的人。在那個時間點,他已經推想到這是由死者所寫信了吧。


    然後。以下根據和上司一起行動的士兵們的證言進行敘述吧。因為已經很了解那個上司的人品,所以這應該跟事實沒什麽區別。


    我不是什麽審判官。所以我沒有義務和權利來判斷死者所寫來的信到底是善還是惡。可是,那個接觸到這個國家的死者所傳來的信的上司,得出了某個結論,對於他的結論,我不由得表示某種程度的理解。


    8


    上司已經開始搜查。把那個家裏的所有一切都翻個遍,試圖找出跟破壞計劃有關的東西。


    上司沒有抱多大期望地隨手拉開手邊的抽屜。在下一個瞬間,上司瞪大了眼睛。


    那兒有一封信。


    貼著黑色郵票的,似曾相識的信。


    上司立刻叫來懂本地語言的士兵,讓他看了一遍信。默讀了一遍信的部下覺得有些驚訝,皺起了眉頭。


    怎麽啦?


    上司問道,部下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不知道是文法,還是文章本身有些奇怪。看起來寄信人好像是以自己已經死亡為前提寫的這封信。


    上司臉上浮現出嚴峻的表情,催促部下簡短地說明信的內容。


    部下開始讀信。


    我被其它國家的軍人殺死了。


    我考慮到家裏可能會發生什麽事,所以藏了一隻你也能用的手槍。


    等到有一天,你一定要用那隻槍為我報仇。


    用你的雙手把那些蹂躪我們國家和平的家夥們殺死。


    沉默。


    所有人都感到一陣寒意,互相看著對方。


    上司突然低低地叫了一聲。


    有種預感。


    現在預感變成了確信。


    那封信確實是由死者寄來的。


    上司回想起昨天晚上跟部下的對話,咬緊牙關。


    開什麽玩笑。


    這就是所謂的奇跡?


    那個家夥的未婚妻希望他能活著回家。


    可是那個孩子的父親卻希望孩子變成殺人犯。


    自己並不是聖人君子,可也不是什麽笨蛋。知道自己的活動確實更加加劇了這個國家的混亂,也承認這兩封信裏所隱藏的思念各自都很純真堅強有力。


    可是。


    讓奇跡隨意出現,這就是神做的事嗎?


    這樣的話和隨意亂用手中權力的人類又有什麽區別呢?


    那個家夥的未婚妻的話。


    那個孩子的父親的話。


    根本不考慮隨後會帶來什麽影響,僅僅如此就讓奇跡出現,把信寄出去。你是不是陷入了一種自我滿足的情緒中了?


    上司瞪視著死者的信。


    這就是所謂的奇跡?


    開什麽玩笑!


    那個家夥的未婚妻所寫的信。


    那個孩子的父親所寫的信。


    你難道能夠說這兩者是等價的嗎?


    神啊,你是不是瘋了!!


    上司從部下手裏奪過信,一把揉成一團,用力扔在了地板上。部下們看著上司,露出困惑的表情互相對望著。


    肩膀不停地顫抖陷入沉默的上司,臉色突然變得蒼白。


    那個孩子偷偷地藏著一把槍。


    上司叫道。


    快阻止那個家夥!


    快把那個家夥叫回來!


    那個家夥無論發生什麽事也不會再傷害孩子了


    正在這個時候,響起了一聲槍聲。


    ***


    至此我的采訪活動就告一段落了。因為那個作為被采訪對象的士兵a已經中彈身亡。


    為了戀人奔赴戰場的年輕士兵被純真無邪的孩子殺死了。


    果然是個好題材。


    讓人可以把感情移入到士兵a身上。


    讓國人更加仇視這個連小孩子都會殺人的國家。


    無論發展到什麽地步,都很適合在本國作宣傳用。可是,沒想到這個士兵a到最後仍然是那麽天真,甚至最終還出現了類似怪談的死者之信這樣的東西。我作為記者的好運氣說不準很早以前就已經用光了。


    不行。感覺話題越來越暗淡了。這是我寫的最後的原稿。我決定一點抱怨的東西也不寫。


    接著還是從通過追蹤采訪明白的事情開始寫起吧。作為采訪對象的士兵a已經死了,至此為止我不得不改變采訪對象。這之後筆記上所寫的信息都是由新的采訪對象提供的消息。


    作為不可動搖的事實,首先必須確認的是死者的來信在這個世界上是確實存在的。


    那個死者所寫的信被稱為死後文。


    管轄死後文的機關被稱為福音局。


    福音局的所在地並不明了,我們所卒想的場所被大家公認的天國倒是跟這個很接近。


    構成福音局的人員數目以及來曆都不明朗。可是,唯一問清楚的是位於上層的人物被稱為岡德路菲。當然,關於這個岡德路菲的情況是一點也不清楚的。


    關於死後文還是繼續挖掘一下吧。死後文的寄信人也就是死者是通過福音局選定的。被選定的死者把自己的願望寫進死後文裏,並把信交給死者的家人。


    死後文最重要的好像是那個黑色的郵票,這點在采訪中已經弄清楚了。隻要貼了那張郵票就可以作為死後文得到承認,即使采取的不是信的形狀,隻要貼了郵票,哪怕是布偶也沒有關係。


    在死後文的傳遞方麵,由福音局派遣的郵遞員負責這個任務。關於郵遞員的來曆已經弄清楚了。就是由福音局選定的死者也就是說本來是人類,作為死後文的郵遞員在各地活動。


    被選為郵快遞員的人由福音局頒發擁有自我意識的魔杖。這樣的魔杖被稱為阿龍茲,任務是作為郵遞員的助手安排日程並給死後文郵遞員提供建議。阿龍茲具有不可思議的魔力,但是關於它們的魔力、種類等等都是秘不相傳的。


    看到這麽多根據荒唐無稽的采訪記錄寫出來的稿子,連我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可是,這並不是一個笑話。我好歹也是一個新聞工作者。我具有辨別信息真偽的能力,而且這個采訪記錄上所寫的是毫無疑問的事實,我可以毫不懷疑地相信。


    因為,現在所寫的稿子就是我的死後文。


    我隻想傳達事實。我在采訪士兵a結束的第二天死了。因為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所以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附近停的那輛車中了地雷之類的東西。


    真是無聊的人生。


    正在我這樣想著的時候,有個少女來到我身邊。那個少女告訴了我關於死後文的事。


    我本來以為自己早已經失去了作為記者的職業自豪感,但是好像還殘存著一點。所以我才決定認真地述說最後的采訪對象士兵a的生存現狀。通過死後文的規定,這個原稿通過那位少女被轉交給我所在的出版社的總編輯手裏。總編輯是把我養大成人的人,他最近一直在為我隨意篡改修飾報道而歎氣。總編輯讀了我這篇文章也許隻是付之一笑吧。也許會誇讚我終於寫出了一點像樣的東西吧。


    不管怎麽說,這部稿子都不可能被出版。可是,我並不後悔。我甚至感到一種最後終於寫出來一部好東西的滿足感。


    我不得不由衷地在心裏對那個答應追蹤采訪的少女表示感謝。如果沒有她的話,我肯定什麽事也沒有做成就這樣離開了人世。


    正是因為出於這種感激的心情,我不得不擔心。


    那個少女在深深地悲傷著。


    痛苦得令人不忍直視。


    那個理由很容易就可以猜測出來。因為自己傳遞的死後文的緣故,孩子殺了一個人。雖說那隻是自己的工作,可是那個純潔的少女不可能不傷心。這裏是仇恨招致仇恨的戰場。我雖然不清楚,可是她傳遞死後文的工作也許會永遠持續下去吧。


    她在采訪中說死後文是這個世界上必要的奇跡。她堅定地這樣說道,簡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我是個卑劣的成年人,所以對於她的話我隻能含混地回答。可是,在我心中的答案是確定的。死後文能夠帶來溫柔奇跡的隻有在她曾經擔當任務的和平的國家用個比喻來說,就是像那個士兵的未婚妻所在的故鄉那樣的地方。在像這個殺人已經是家常便飯的國家,死後文傳遞的信息也隻是連接仇恨這個鎖鏈的一環而已。


    即便如此,她還是相信死後文的存在價值,而傳遞的吧。即便被迫行走在荊棘的路上,那個純潔的少女依然堅定地走著,不會停下來。


    我是個微不足道的記者。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很遺憾我無法愈合她的痛苦。


    正因為如此,我才在這兒祈禱。


    當她筋疲力盡,連再踏出去一步的力氣也失去的時候。


    在她身邊能夠有一個扶持她、救助她的人出現


    已經快到時間了。還是寫文章的最後一部分吧。沒有預期就從序章開始寫起的原稿。用終章來結束是比較妥當的吧。


    據說那個少女親眼看著采訪對象士兵a離開了人世。一直看著死後文所帶來的結果好像也是郵遞員的工作之一。少女那個時候到底在想什麽呢,我確實不敢問她這個問題,最終我什麽也不知道。


    可是,我希望那個士兵a最後的死很安詳,同時那個少女的心中也會展現一片藍天。以此作為rainyday的結尾吧。


    終章~下雨的日子~


    在那個已經僵硬的士兵屍體旁邊,佇立著一個少女。


    那個少女的穿著有些奇怪。頭上帶著平簷帽,肩上挎著蛙嘴式的書包。衣服讓人聯想起老電影裏麵出現的那種舊式郵遞員製服。可是,手裏卻拿著比她身高要長很多的手杖,這是證明她不僅僅是個普通郵遞員的有力證據。


    過了一會兒,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那個少女手裏拿著的手杖突然說話了。那個聲音有點成熟,而且充滿了對少女溫柔的寬慰。


    沙音,別再傷心了。你隻是按照福音局的指示把死後文交給他而已。不管發生什麽樣的後果,都不是我們所能控製的


    話說到半途突然停住了。接著手杖立刻帶著一絲狼狽說道。


    你,在哭嗎?


    被叫做沙音的那個少女搖了搖頭。沿著臉頰,透明的淚水隨著搖頭的震動滴落下來。


    被幹燥的茶色土地吸收了。


    沙音靜靜地開口說道:


    沒有。我沒有在哭。


    接著沙音慢慢地抬頭看向天空,用非常悲傷的聲音,好像獨白一樣低聲說道。


    這個國家也會下雨


    僅僅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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