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回來的新,打開了學生會會議室的門。


    「孝!你剛剛就待在這裏對吧?」


    「三宅,冷靜點。」


    莉安迅速地擠進要來質問的新與我兩人之間。


    「這跟學姊無關吧。我有事情一定要找孝問個清楚。」


    「你要問話是無所謂,可是,我要你冷靜一點再問。而且,我也——」


    「莉安,沒關係……因為我也非回答不可。」


    我把手放在莉安的肩膀上,要她停止替我辯護。我把幫我說話的莉安推到旁邊,獨自站在新的麵前。


    ——莉安說的對……如果在這裏打馬虎眼,無法解決任何事情。我要鄭重地向新道歉。


    「孝……你剛剛,有聽到我跟珊瑚說的話嗎?」


    新壓抑著持續至方才的怒火,強作鎮靜地問我。因為在聽我怎麽說之前,他不想要直接指責我。如果我在這裏說「沒有呀」來否定,他大概也不會追問下去吧。可是,就是因為這樣……


    ——我不能一再說謊,不能找藉口。


    「……嗯。」


    即使我已有心理準備,可是要開口回答還是得花上一段時間。我害怕這個答案會引發的結果,那感覺並未改變。


    跟我擔心的一樣,新的聲音摻雜著嚴厲。


    「那麽,你應該知道我想問什麽吧,回答我。」


    「我知道……是測驗的事情吧。我也參了一腳幫助珊瑚小姐布局i"


    「為什麽不告訴我?」


    「對不起。我真的覺得我做得不對——」


    他用粗魯的聲音打斷我的道歉。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為什麽要道歉?你給我個藉口呀!虧我這麽信任你。」


    沉默。沉重的空氣彌漫著會議室。新等待著我的回答——我的藉口。同時以近似恐怖的嚴肅眼神望著我。


    ——但是,我已經決定不要找藉口了……


    「對不起,我找不到藉口。如果你不高興,我真的很抱歉。」


    「所以,我不是叫你不要道歉嗎?你為什麽要不說話?因為你騙了我?」


    「你不要老是指責孝,我也有責任。」


    在旁邊的莉安替我說話,然而,卻安撫不了新的憤怒。


    「不是這樣的!我不是討厭被人這樣測試!反正提出要這麽做的,一定是珊瑚吧。我知道孝隻是被卷入的。可是,我不喜歡孝有話沒跟我說清楚。為什麽不來找我商量?你就這麽不信任我嗎?這樣子,深信你的我不就像個笨蛋?」


    ——唔……


    一瞬間我無法思考。麵對著他的憤怒所帶來的緊張,讓我喉嚨幹燥。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不信任你……隻是……有點……


    心中不成話語的藉口出現又消失。但是,我已經下定決心,不會說出任何藉口。


    「三宅!你給我適可而止!」


    等我回過神來,莉安抓住了新的肩膀,阻止一副想要上前抓住我的新。


    「我跟孝都沒有料到,珊瑚竟然會做出那麽史無前例的事情。你也要了解孝的苦衷呀。」


    ——是呀……沒把事情跟新說,真的是我不好。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因為如果我不幫忙,不知道珊瑚小姐會做出什麽事情來……新,對這些完全都不明白。


    「你說要我了解,我要怎麽做?因為孝什麽都不告訴我。不要把重要的事情放在心裏,把我當作是外人!有事情搞不清楚,這種感覺非常差。」


    —〡我才感覺很差呢。明明我好聲好氣地道歉,你卻聽也不肯聽……


    似乎是遭到新的怒氣觸發,我的心中也湧現了不同於藉口的其他想法。


    ——你就這麽在乎我有話沒說?不肯原諒我?可是,新你自己才一大堆話沒跟我說吧……有很多很多事情,我問了你也不告訴我,不是嗎?


    「我是不是要後悔我們交往了……」


    ——我才後悔呢!


    他那一味指責我的聲音,讓我內心僅存的躊躇也消失了。


    「你不要都不檢討自己,隻會這樣自私指責我!新你才是有事情瞞著我,不是嗎!」


    我的呐喊讓新與莉安兩個人同時回過頭,表情因為驚訝而顯得扭曲。


    盡管吃驚,冷卻不了憤怒的新還是逼問我:


    「哦,你說!我有什麽事情瞞著你?」


    「多著呢!例如說你打工是在做什麽樣的工作?為什麽要打工?我問了好幾次,你不是都不肯告訴我?約會的時候間你希望我怎麽做,你也是敷衍了事……新你才是一點都不信任我!不是嗎?」


    我終於說了……到目前為止一直很在意,卻說不出口的話,現在全脫口而出。


    ——好可怕。這好像不是我自己的心,思緒停不下來……但是,身體內部卻熱呼呼的,情緒高漲——這種感覺真好。我居然,連這種事都敢開口說了……


    「既然你都說了,那我也沒辦法。你也有事情不想說給別人聽的吧?」


    「要是這樣,你就不要隻會怪我!」


    「不要把你瞞我的事情跟我的秘密相提並論!我的秘密有把你卷進麻煩事裏頭嗎?什麽時候有礙到你了?」


    「當然有!新有事瞞我,讓我非常擔心,甚至覺得害怕。但是,你不要隻會把我有事瞞你講成十惡不赦!你根本就不懂我為什麽不講,還有我保持沉默的時候內心的想法!」


    「我怎麽可能知道!問了又不講的人明明就是孝——」


    「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


    莉安的一聲喝斥讓我們的爭執中斷。


    「你們兩個都太激動了。就算你們想的事情是同一件,可是這樣下去你們根本無法誠懇溝通。」


    在情緒激昂的我們之間,唯有莉安的聲音格外冷靜。


    「三宅,今天你就先回去吧。要是你不冷靜下來,就算想道歉也做不到。」


    莉安放開推擋著的新的肩膀。尷尬的沉默充滿了學生會會議室。


    「我明白了……如果想找藉口,我就聽你說好了。」


    莉安使了個眼色催促,新便回去了,留下這麽一句話。


    ——什、什麽叫做「我就聽你說好了」!應該是新你要道歉吧!


    莉安對著留在原地的我鞠躬。


    「事情居然變成這樣,我很抱歉。雖然我發覺到不對勁,卻無法阻止珊瑚的胡鬧,對三宅的照顧也不夠完整。今天的事情,是身為代理監護人的我能力不足造成的。」


    「沒這回事。錯的人……是新。」


    隨著激情冷卻,想講什麽就講什麽的愉快也越來越淡。剩下來的,就隻有痛苦而不完整的憤怒。


    ——你隻覺得自己才是被害人。


    ——一點都不體諒我。


    ——你自己才是不信任我,有事情瞞著我還敢說!


    想說的新壞話,宛如毒氣沼澤湧出的泡沫一般,接二連三在內心中浮現,然後爆開、消失。爆開的感情化為飛沫,在內心的每一個角落形成了汙垢。因為容忍不了這種汙染,憤怒的沼澤又再度產生了毒氣。


    時間過了越久,負麵的感情就越來越深化。心情沉重、不快、疲憊。


    不過,我並不後悔。


    ——因為,我所說的,全部都是真的!


    「的確,三宅在態度上也有問題。可是——」


    莉安很難得地含糊其詞。她看著因為不完整的憤怒而一臉不高興的我。


    「我現在暫時不會說出我想說的話。三宅也好,你也好,你們都需要時間冷靜腦袋。」


    「你是想說我也有錯是嗎,莉安?」


    「我不予置


    評。但是,如果你肯聽我個忠告,我會告訴你至少要等到你們彼此都冷靜下來之後,你再去跟三宅見麵。」


    「我馬上就可以冷靜下來的,要是新肯跟我道歉的話。」


    「是嗎……」


    我清楚地感覺到莉安一點都不讚同的樣子。可是,就算隻有口頭上表示同意,就能舒緩我的小小憤怒了。這就是所謂的用心。


    ——新居然連這點用心都做不到。


    小小的怒氣接連爆發的我,聽到了更讓我不舒服的聲音。


    「剛剛我看到新同學跑掉,是發生什麽事了?你們該不會吵架了吧?」


    站在學生會會議室門口,珊瑚小姐一臉笑咪咪的。


    「沒錯!你看到我們吵架就這麽……高興是嗎……」


    我想要把累積的怨恨全部發泄到自信滿滿的她身上,預備要出口的怒吼卻變得虎頭蛇尾。因為珊瑚小姐的笑容,突然變得痛苦而扭曲。


    「好痛呀——!我的手會斷掉!已經斷掉了啦!莉安!」


    莉安緊抓住珊瑚小姐的手,綁上鎖鏈。仔細一看,珊瑚小姐的手指被彎曲得很複雜之後才綁住。這是對付手指用的關節技嗎?


    「我用淨化過的鐵鏈封住你了。這樣你就不能讓人類的模樣消失藉機逃脫。」


    莉安用著就連我都覺得一瞥就能險些讓人結凍一般的北極圈視線,瞪著珊瑚小姐。


    「該、該不會,你是真的想把我折斷?好歹,我也算是工藝美術品呀……要是折斷了,大概就隻剩下五分之一的價值了……」


    珊瑚小姐也感覺到自己身處的險境了吧,平常的從容都沒了影子。


    「如果你想再垂死掙紮,就先做好心理準備吧。我必須跟你召開今天的『反省會』才行。要開會開到你能好好認錯為止,請你陪我到早上吧。


    因為這樣,孝,我們就先告辭了。」


    以始終冷淡的口吻陳述完畢,莉安拉著珊瑚小姐離開了。


    「等、等一下……你就這麽討厭兔女郎嗎?」


    「不要把我的事情拿來當問題!這是孝跟三宅的事情。」


    「啊,如果是小孝孝的事,你用不著這麽神經緊張吧?」


    綁著鎖鏈的手一邊被拉著,珊瑚小姐一邊回頭看我。


    「因為他們兩個打算以後要結婚嘛。這麽點的風波發生個一、兩件,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呀。人家不是說夫妻吵架狗都不管還是什麽的嗎?對不對,小孝孝?」


    留下讓人討厭的笑容,騷動的元凶珊瑚小姐被帶走了。


    ——就是說嘛。這種情侶小吵架,隻要新來跟我道歉,馬上就能結束了呀!


    第一天,我等得滿開心的。煩惱要對來跟我道歉的新說些什麽,這讓我頗為竊喜。


    第二天,我焦慮起來。等待著還不來道歉的他所帶來的痛苦,讓我看什麽都不順眼。


    第二天,我嫌麻煩了。除了要他早點來道歉之外的任何事情,我全都沒有興趣。雖然被莉安帶走的珊瑚小姐來道歉了,可是她的道歉我全沒聽進耳裏。因為莉安好像已經給她「嚴厲處罰」過,所以我想這樣就夠了。


    然後,第四天——我徹底累垮了。


    「孝姊姊,你還好嗎?」


    看著始終趴在學生會會議室桌上歎氣歎個不停的我,依鈴擔心地問。


    「不是很好……」


    雖然對不起依鈴,不過現在我隻能說泄氣話。我連顧慮她的逞強力氣都沒了。


    無疑的,新到現在都沒來道歉。我還以為他冷靜下來之後,一定會自我反省然後來跟我道歉的。但是,已經過了四天。


    「該不會,新根本就不想來道歉……」


    除了對他的不滿,心中的擔憂也浮現出來。這更讓我越來越無力。我以前都不知道,原來吵架是這麽累人的事情。


    然後,對著疲憊的我,依鈴提出建議:「如果孝姊姊這麽想見三宅學長,那要不要我去告訴他?」


    「不用了,因為我又還沒原諒他。不過,我說不出口我想見他上


    丟下「如果想找藉口,我就聽你說好了」這麽一句話,新就回去了。如果我主動說我想見他,就會變成是我要跟他說藉口,要跟他道歉。


    「對不起……雖然我不想讓依鈴擔心,可是這一點我決不退讓。」


    「但是,孝姊姊,你也說過測試的事情你自己也不好吧。」


    「是呀。我現在也覺得自己有錯,所以,我不是已經好好地跟他道歉了?但是,他卻一點都聽不進去,不講他自己有事情瞞著我還對我生氣!這我能原諒他嗎?接下來輪到他道歉了!一定要道歉!」


    明明連從桌上撐起身體的力氣都沒有,但對新的不滿卻讓我有辦法慷慨激昂。這種憤怒的力量,真的非常離奇。


    「難道,孝姊姊是第一次跟三宅學長吵架嗎?」


    「不用說什麽難道,就是這樣沒錯。我真的是第一次跟他吵架。」


    以前,雖然曾經對於圍繞在新身邊的夕子感到不快,但那我能夠單方麵地回避,並不是吵架。


    聽了我的回答,依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所以孝姊姊才這麽意誌消沉呀。早點和好,會比較輕鬆喔。」


    ——輕鬆……嗎?


    我忽然靈光一現,趕緊發問:「依鈴,你跟別人吵架的時候,都是怎麽和好的?」


    「我不太跟別人吵架。就算是快要吵起來的時候,我也會馬上道歉,所以很少有鬧別扭的情況。」


    確實以依鈴的性格來說,應該是很少跟人吵架的。


    「即使是運氣不好鬧起別扭的時候,我也會忍著不愉快去跟對方一起相處,這樣不知不覺就會恢複原狀了。大部分都是這樣。」


    ——唔……這就無法參考了。


    就算忍耐著不快,身為建築物的我還是無法跟新一起相處。我們兩個要在一起的話,就隻能要他過來找我。


    「啊——這樣下去就算新來道歉了,我應該也會越來越不開心吧……」


    我想起過去在學校裏頭見過的,好幾對分手的情侶。我知道很多因為瑣碎的小事而錯過彼此,最後消逝的愛情。不論感情多好,分手的那一刻,真的都很草率。


    我不由得把我們的愛情跟那些情侶重疊在一起。


    「見麵的次數變少,慢慢疏遠……有人這樣下去就分手了……」


    我無法停止想像不幸的結果。


    —〡如果,我跟新分手了……那我會怎麽樣呢?


    想到這一點,我就渾身湧上一股惡寒。


    失去新,我的未來就籠罩在深深的黑暗之中。沒有他的將來,我完全無法想像。因為我隻有想過要跟他一起走下去。


    ——接下來,要永遠過著沒有喜悅也沒有希望空虛的每一天嗎……像現在這樣,唯有痛苦的日子……


    「不可能會這樣的。」


    依鈴大聲地否定了我這不好的想像。


    「孝姊姊討厭分手,是因為喜歡三宅學長吧。隻要有這份心意,你們兩個人就不可能分手。」


    「我很希望是這樣呀,現在也是……」


    一點都沒錯。即使我跟新吵架,即使我不能原諒他,我還是很喜歡他。就是因為這種感情沒有改變,所以我才會心情沉重倍感憂鬱。麻煩的地方是出喜歡」跟「不能原諒」兩種心情好像是同時並存的。


    「但是,說不定新已經討厭我了。」


    「三宅學長不可能會這樣的一


    留下鼓著臉頰的我,依鈴站了起來。她打開窗戶讓風吹進來,一麵望著窗外一麵繼續說道:「以前孝姊姊問過我吧,問我說為什麽我要幫忙做約會


    的準備。現在孝姊姊可以聽我說剩下的另一半原因嗎?」


    這是她來幫忙雪恥約會時我問的問題。當時她好像說過因為不好意思,要以後再告訴我的樣子?


    「因為我喜歡孝姊姊。」


    ——咦?連依鈴都跟珊瑚小姐一樣,是喜、喜喜、喜歡同性的……


    我不由得差點從桌上跳起來。


    「我也喜歡三宅學長。我喜歡你們兩個人的愛情——那是我所向往的。」


    ——啊……原來是這種「喜歡」呀。還好是我搞錯了……


    我的驚慌失措沒被人瞧見,讓我鬆了一口氣。她依舊眺望著窗外,沒有察覺到我的會錯意,繼續說著。


    「我第一次聽到你們兩個人的戀愛故事的時候,就深受感動了。超越種族彼此相愛,一起實現最後的心願,即使分開也為了重逢而努力……現實中居然真的有這種像童話故事般的愛情,我聽了感動到都哭了。」


    她的話讓我覺得十分難為情。


    「依鈴,我問你,這個故事你是聽誰說的?我不覺得你說的是我跟新的事情……如果真的是我們的事,那也經過非常誇張的渲染了吧。」


    「我是聽夕子學姊、圾柳學長、還有學生會的學長姊他們說的。我也曾經直接問過三宅學長。」


    ——那,這也不是完全都是編造的謊話……


    發慌的感覺增加了五成。


    「其實那個時候,我也正在單戀別人——雖然很快就失戀了,可是你們的故事大大地鼓勵了我。我希望總有一天可以談場像孝姊姊這樣美好的戀愛,這個願望給了我勇氣。你們兩個人是我心目中理想的情侶喔。」


    即使忍受得了依鈴講這種難為情的事情,我還是回想起了過去。


    我也是看著學校的學生談戀愛,當成是自己的事情一樣又哭又笑,十分擔心。看到別人的戀情產生憧憬,進而讓自己得到激勵,真的會有這種心情。


    —你的心情我很了解。向往的對象是我們則又另當別論了……吧。


    「所以,我當然強烈希望孝姊姊與三宅學長可以結婚。為了這個目標,隻要是我做得到的,我什麽都願意幫忙一


    「謝、謝謝你……但是,這件事情跟新如果討厭我到底有什麽關係?該不會你想說的是,隻要有你的加油打氣,事情就一定會沒問題的?」


    「不、不是的。對不起,我離題了……」


    〡依鈴你錯了。雖然,我早就想到你很有可能會說這些話。


    「我……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正好是舊校舍——也就是孝姊姊的保存運動最辛苦的時期。那個時候三宅學長的做法,真的是在拚命。熬夜寫演講稿啦,休息時間去每個班級收集連署啦,為了聚集對舊校舍沒興趣的學生,在學校舉辦即席演講……這些全部都在﹉人之內完成喔。」


    如果是新這個人,很有可能會做這些事情。我想當時為了準備百鬼夜行而住在學校的新。他那盡管受到老師責備,也要蠻橫硬幹的身影浮現在我的眼前。


    在我沉眠的那段時間,他也一點都沒變……死心眼、不斷努力,筆直地朝著眼裏唯一的目標一股腦奔跑而去的新……


    「所以,學長那麽拚命都是為了女朋友——也就是孝姊姊。我知道這一點後,感動萬分。隻要是為了心愛的人,人可以這麽努力……我一直看著這樣的三宅學長,所以我很清楚。學長不可能會討厭孝姊姊的。」


    聽著她的話,我不知不覺從桌上起身,挺直了腰杆。我逐漸有種感覺——現在不能繼續這樣趴在桌上什麽都不做。


    「依鈴,謝謝你。我有點幹勁了。」


    徹底沮喪的我,心裏慢慢恢複活力。


    新是很珍惜我的。所以我即將消失的時候,他才那麽努力在挽回。我要停止懷疑他的心意……停止擔心他可能討厭我的想法。


    窗邊的依鈴輕輕轉身,目光期待地望著我。


    「那麽,孝姊姊要跟三宅學長和好喔。」


    然而,我說出口的,卻是與她的期待完全相反的話。


    「如果新先跟我道歉的話。隻有這一點,我決不讓步。」


    我喜歡他的這份心意並未改變,我也不懷疑他變心了。可是,盡管如此……


    ——這次的事情,有錯的人明明就是他!


    這四天累積的憤怒,已在我的心裏牢牢紮根。


    不論我「喜歡」的心意有多麽多,憤怒依然以我無法忽視的程度茁壯。


    我的回答,讓依鈴又恢複了困擾的神情。


    「孝姊姊不肯讓步嗎?這樣逞強,你們兩個人都會很難過的喔。」


    依鈴說的事情,應該是對的吧。因為我在逞強,所以現在的痛苦會持續下去。


    但是,關於這件事,我逞強到連我自己都大吃一驚。


    「就算我難過,也是沒用的。要讓我不再逞強,就隻有新先來跟我道歉。一定要這樣。」


    結果,依鈴一臉困擾地回去之後,又過了兩天。我因為自己的逞強而倍嚐苦果。


    我跟新吵架分開,很快地就過了六天。隻有枯燥無聊的時間不停流逝。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對新的不快有增無減。


    今天已經是黃金周的第一天。這樣下去,好不容易講好的過夜約會,也會不了了之。


    這個時候,夕子來找我玩。


    「我聽依鈴說了。你看起來樣子也很慘呀。」


    半夜偷偷潛入舊校舍的她,一見到我的臉就這麽說。


    「有這麽慘嗎?」


    「慘透了。要是我的話,絕對不會頂著這麽一張臉去約會的。」


    「你用不著替我擔心……因為我根本沒有約會的行程。」


    「我一定要用『明明就是沒有男朋友還敢說!』這句話來跟你一搭一唱才行。」


    她的玩笑話,現在的我也笑不出來了。


    「抱歉。現在我並不期待你的一搭一唱。」


    我沮喪的回答,讓夕子抱著胳臂輕輕歎氣。


    「真是的……新也是很慘,你也病得不輕。」


    「新也是這樣嗎……」


    「沒錯。新這幾天也是一臉陰沉。在學校也常常心不在焉,那種情況就算去打工也會捅漏子吧。說不定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那副模樣。」


    「這樣……呀。」


    雖然這聽起來可能很無情,可是聽到新情緒低落,讓我有點放下心來。倘若隻有白己獨自一人沮喪、痛苦,那才是無藥可救。


    「最重要的是,我掌握到了你想知道的秘密情報喔。」


    「秘密情報?」


    「新為什麽要打工的原因。他呀,是為了要還債才去打工的。」


    「還、還債?」


    出乎意料的字眼讓我的聲音都變了。沒想到,居然是這個原因。


    「你太早表現出驚訝了。他欠債的總金額,是兩百七十八萬零三百一十七元日幣。」


    「等……等一下!為什麽會這樣……」


    過高的金額,讓我的腦袋開始拒絕理解。


    ——兩百七十八萬?這玩笑開得還真大……夕子。


    「討、討厭啦。我不是說過不要期待我今天的表現嗎?突然丟給我這種笑話,我也不知道要怎麽搭腔呀。」


    但是,眼前的夕子不論過了多久,都沒說她是在開玩笑。


    「啊——這打擊真的很大嗎?接下來,還有對你來說打擊更大的真相……」


    而且,還替我擔心。


    ——難不成……這不是開玩笑的?並且,還有打擊更大的真相……


    「唉,要講不講的話你應該也不舒服吧,我就一口氣說明白了。新的債務,


    是兩年前百鬼夜行的時候留下來的。」


    「咦——!」


    我發出難以入耳的慘叫。一麵安慰我,夕子一麵把新隱瞞著沒告訴我的負債秘密告訴了我。


    兩年前,為了實現我的心願而付諸實行的百鬼夜行,花了一筆龐大的金錢。


    來參加的妖怪們都是自費的,其中似乎還有人捐了不少錢。盡管如此,所謂的祭典,好像難免總是會增加支出——特別是不能租借的祭典飾品或是迎接來賓用的吉祥物品等等似乎都所費不貲——幾百萬都還不夠用。


    不夠的部分,都是跟我的監護人小紋老先生借來補足的。原本應該是由我來還給小紋老先生的吧。不是以金錢償還而是以某種形式——就像這次珊瑚小姐受命於小紋老先生來工作的形式。


    可是,新堅持他要獨自還債。他說他以我的未婚夫、以百鬼夜行領導人的身分,並不願意把債務留給我。


    新與小紋老先生之間進行了好幾次秘密會晤,達成以免利息、免擔保、無償還期限的極優良條件讓他承擔我的債務。


    由於這個原因,新在國中畢業的同時開始努力打工。他好像計劃努力在高中期間還完債務。


    「可是,為什麽非得在高中這段時間內還完?不是免利息、免擔保、無償還期限嗎?上了大學,甚至是出社會以後再還不就好了?」


    「好像是因為小紋老先生跟他說過『我不能把孝嫁給你這種負債的半吊子』吧。也就是說,新是為了要早點跟你舉行婚禮才這麽拚的。現在你知道真相了,覺得開心嗎?」


    夕子充滿期待地問,可是,我……


    「我……不開心。」


    「咦——?為什麽——?他是為了你才這麽拚命的呀!你不覺得這是身為女人至高無上的幸一福嗎?」


    「這、這樣說的話,我是有點高興啦。」


    我應該不會不高興的,因為他是為了我而努力。


    「可是……為什麽呢?為什麽我覺得難過?瞞著我這麽重要的事情,獨自辛苦麵對……我不懂,他為什麽不告訴我?讓我覺得他完全當我是個外人。」


    ——奇怪?我好像在哪裏聽過類似的話……


    「嗯……你的心情我明白。可是,我也明白新的心情。因為,把欠錢的事情告訴你,又能改變什麽呢?你沒辦法幫忙打工賺錢吧。」


    ——唔……這話聽起來真是難受。


    麵對無言以對的我,夕子更是猛烈追擊。


    「而且,以你的個性來說,你一定會自虐地陷入低潮。你會覺得『我幫不了忙,我沒有用』之類的吧。你無法賺錢的這個事實,是想袒護都沒辦法袒護的。所以,新不願意說出口的原因,我非常了解。那家夥是想用自己的方式來保護你,而且已經盡力了。」


    「可、可是,他用這種方式保護我,我一點都不開心。加上,他還一臉不在乎地說謊騙我……」


    「為什麽你覺得他不在乎?」


    「因、因為……」


    我啞口無言。那隻是憤怒之下脫口而出,毫無根據。


    「新那種人是不可能不在乎說謊的。你就不能再多相信他一點嗎?」


    ——是因為我不相信新……的原因嗎?


    我不由得將視線從她臉上移開。她的眼神並未在責怪我,而是跟平常一樣充滿友情。正因為如此,更讓我意識到自己犯下的錯誤。


    ——也許就跟夕子說的一樣……跟隨著怒氣,認定一切都是新的錯的人,就是我……


    「還有一點。你不肯原諒他隱瞞打工的事情對吧?新不也一樣嗎?關於測驗的事情,他跟我說『如果有苦衷,我希望聽到孝親口跟我說個明白』。」


    「我……沒說嗎?」


    回想起來——我不記得我有跟新好好說明原委。


    ——我決定不要找藉口,卻因為遭受指責而產生很多很多反感。我,什麽都沒說明清楚……


    「至少,新是這樣跟我說的。在那之後他聽了狹山學姊解釋原因,生氣地說『這種小事根本就不必瞞著我』。」


    「這、這才不叫作小事!」


    「好了啦,停止吧。相較於有秘密的人,被瞞著的那個人會大受打擊也是理所當然的吧。以旁觀者的角度來說,你們兩個做的事情根本是半斤八兩。你們兩個都是為對方著想才有事瞞著對方的吧。所以,明明說自己這樣做是『無計可施』,卻『不肯原諒』對方這樣做還大動肝火。要我來說的話,根本就是一樣不好。」


    「……」


    夕子這麽斷定之後,我已無話可說。


    ——如同我不能原諒新一般,以他的角度來看,我也是非常自私的人吧!就像剛剛我覺得自己像是個外人,心裏很不好受……


    這麽一想,我突然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很難看。計較著誰要先道歉而逞強的自己,實在是個頑固、不可愛、討人厭的女生。


    ——真丟臉……隻把自己的憤怒當一回事,對其他事情完全忽視。


    「夕子,你會不會看不起我?」


    「不會呀。吵架的時候,誰都是這個樣子的嘛。這次我隻是碰巧站在從旁冷靜觀察你們兩個人的立場而已。


    而且,對於你知道要跟新吵架,我有點放心了。你呀,不管什麽事情都會馬上自己攬下來忍受吧。即使偶爾生氣、吵架,心裏想的事情要是不說出口,新當然就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因為那個家夥太遲鈍了。你應該知道他不斷忽視我的追求有多少次吧?」


    想起以往單戀新的歲月,夕子誇張地歎氣給我看。於是,我的心情有些放鬆了。


    「哈哈哈……說的也是。」


    「好了。你可終於笑了呀。這樣應該就可以跟新和好了吧?」


    「應該吧……不,是一定可以上


    一直沉重的心情終於輕盈了,仿佛是笑聲吹散了堆積在內心中的憤怒之塵。


    〡為了替我們擔心的每個人,我一定要好好跟新和好。


    「夕子,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你要去跟圾柳道謝喔。」


    「跟友久道謝?」


    我反問這個意料之外的名字。自從夕子與新的朋友友久離開倉手鎮後,我已經很久沒聽到這名字了。我隻有聽說他去就讀全國知名的私立升學高中,今年春天住進學校宿舍……


    「讓新坦白講出打工的原因,都是他的功勞喔。因為黃金周放假所以他回來了,同時不請自來跑去找新,要他坦白一切。板柳剛剛才終於打電話告訴我,還順便跟我說,為了要讓新跟你和解,今晚要熬夜說服他。」


    友久非常了解新的個性,同時又擅長調停糾紛。如果有他幫忙說服,新那邊應該也不會有問題吧。


    「還有,你也要跟依鈴道謝喔。本來,我跟圾柳都還很樂觀,覺得你跟新應該遲早會言歸於好的。可是,依鈴跑來拜托我們,我們才多管閑事的一


    「這樣呀。但是,我還是要跟夕子道謝。謝謝你,夕子。」


    因為夕子,我才能夠反省自己的逞強固執。能有個像她這樣,願意責備我的成見的朋友,真的值得慶幸。


    去跟新和好吧。


    盡管我如此下定決心,事情卻進展得不順利。


    第一個原因是,我跟新都討厭——用電話和好這種方式。第一次吵架,都鬧別扭鬧到這種地步了。用電話道歉,說句「好了,這樣就結束了一未免太沒誠意。還是得需要麵對麵,好好地和好。


    還有,第二個原因是,新忙於打工。打算在黃金周期間密集工作的他,每天從早到晚都有行程。雖然也不是不能要他半夜到學校來一下,但我擔心那麽短的時間之內能否好好地重修舊好。


    結果,重修舊好的時間一直往後延到黃金周的最後一天五月五日,隻有這一天新不用去打工。順便也預定要進行先前我們約好的過夜約會。


    五月四日,過夜約會的前一天,同樣的這次我也請依鈴過來幫忙。


    這次沒有像上次那樣,以早期美國風格鬧過了頭。


    我把準備的部分克製在隻限服裝與便當。也是因為思考要跟新說什麽來和好,已經夠我忙碌了,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太過講究的事情。


    像是年菜還是運動會時吃的豪華三層便當,也幾乎全是依鈴幫忙做的。我做的部分就隻有切好用來當飯後水果的奇異果。


    服裝是簡單的藍色洋裝加白色針織衫。是依鈴配合我平時的發型,替我搭配的。


    讓她一邊替我的頭發做最後的整理,我一邊感謝地說:


    「依鈴,這次你又幫了我這麽多忙,謝謝你。」


    「因為我向往孝姊姊你們的愛情嘛。我希望你們順利發展,當然要主動幫忙。」


    她出神地凝視著我的頭發。她真的很喜歡弄頭發呢。


    「我不是隻感謝你來幫忙準備,為了我跟新吵架的事情,你真的擔心很多吧。如果沒有像依鈴、夕子、友久這些可以依靠的朋友,我想說不定我沒辦法主動跟新和好。所以,我想要好好地向你道謝。」


    梳著頭發的梳子停了下來。


    「這、這不是、不是隻有我一個人的功勞。」


    眼前的鏡子裏,依鈴左右直搖頭,死命地否認。


    「你說不是隻有你,是什麽意思?」


    「因為,尋求夕子學姊跟圾柳學長的幫忙,這並不是我的主意。這是櫛原老師的建議。」


    「櫛原老師——你是說珊瑚小姐嗎?」


    冒出個意料之外的名字,讓我目瞪口呆。


    「那個珊瑚小姐……為什麽會給依鈴建議?」


    我難以置信,不由得回頭直接詢問依鈴。雖然梳子上牽引著的幾根頭發被扯掉了一些,可是我已無心顧及。


    ——因為,珊瑚小姐可是反對我跟新的婚約,老是在打擾我們的人呀!為什麽會提出建議要讓我們和好?


    由於難以置信,不知不覺中口吻也強硬起來的我,讓依鈴大吃一驚。


    「呃……我不太清楚原因何在。可是,這是真的。這都是托櫛原老師的福。」


    根據依鈴的說法,事情是這樣的:


    在她來說服我去跟新和好卻遭到我拒絕之後,回家的路上深感沮喪的她,碰到了珊瑚小姐。珊瑚小姐對她說「你怎麽悶悶不樂的呀?告訴老師原因吧。」


    依鈴當然有所提防。不論如何,她從我這邊聽到了很多珊瑚小姐的壞名聲。何況,珊瑚小姐還是造成這次失和的始作俑者。


    可是,似乎就在珊瑚小姐的挑釁、哭訴、逗弄之間,依鈴把我的事情全都講了出口。我眼前浮現遭到演員珊瑚給要得團團轉,滿臉疑惑的依鈴的模樣。


    這樣聽到了來龍去脈後,珊瑚小姐安慰依鈴,說無法說服我並不是依鈴的錯。還說能夠改變我與新兩人固執脾氣的,不是其他個性的人是很難辦到的。


    然後,據說珊瑚小姐還給依鈴建議,說為了要說服我而痛罵我的夕子,以及為了說服新忍耐著新的急躁,花了很多工夫諄諄善誘的友久,各自都是適合說服我們的人。


    「等、等一下!夕子也就算了,為什麽珊瑚小姐會認識友久?」


    「她說身為代理監護人,事先已經調查過孝姊姊的交友狀況了。」


    「是這樣嗎?我有點不敢相信……」


    跟以前珊瑚小姐的模樣反差太大的故事,讓我忍不住覺得是不是搞錯人了。


    「我一開始也不敢相信。因為她是個當老師也有問題的人。」


    ——就是說嘛。珊瑚小姐擁有為了自己的快樂而不按牌理出牌的表現,常識在她身上是行不通的……


    「一開始,她問我孝姊姊事情的時候,還威脅我說除非我坦白一切否則不會讓我走,而且……還對我這樣那樣……」


    「對你這樣那樣?」


    「就是……搔腋下啦……還有,搔胸部啦……」


    依鈴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說。我眼前浮現珊瑚小姐開心襲擊她的模樣,氣得腦充血。


    「那、那個人到底在搞什麽?這根本就是性騷擾嘛!一定要去控告她!」


    「沒有啦,也沒什麽……孝姊姊?我的事情無所謂啦。據說那是豐胸按摩的特別示範。」


    ——騙人!鐵定是騙人的!


    「而且,我感覺到了。」


    ——咦!終、終於,連依鈴也要走上邪門歪道了……


    「我感覺到櫛原老師是真的在擔心孝姊姊。」


    ——啊……「感覺到了一原來是這麽回事呀……


    光是一點小事,就把依鈴聯想成是跟珊瑚小姐同一掛的人……也許是「孝姊姊」這個稱呼害的吧。


    「櫛原老師,雖然在學校上課都很不認真,可是一講到孝姊姊的事情,她就非常嚴肅。雖然她裝出開玩笑的樣子,不過我很擅長看穿這種演技。所以,有關孝姊姊的事情,我認為可以信任櫛原老師。」


    看樣子依鈴已經徹底信任珊瑚小姐。


    ——該不會學到了豐胸按摩,依鈴就被搞瘋了吧……


    由於一味懷疑依鈴也不好,所以我舍棄先入為主的觀念,重新回想珊瑚小姐以往做過的事情。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讓我們的約會免於危機(雖然采用的方法是摸人家胸部性騷擾!)。


    第二次雪恥約會的時候,她雖然在旁邊偷看卻沒有出麵破壞。


    因為她而引起的爭執,她因為想要讓我們和好而暗中奔走打點。


    「難道……她真的是在擔心我?」


    「一定是這樣沒錯的,孝姊姊。」


    依鈴肯定地說道。然而,我依然無法相信珊瑚小姐。


    ——不管怎麽樣,這可是在說珊瑚小姐……說不定還有什麽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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