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是假日這種一般常識並不適用於麻努林的孩子們。


    早安,帕希菲卡。


    嗯,早。


    帕希菲卡盯著一張破紙條,漫不經心地應道。她的課桌上貼著一張厚紙做的小名牌。


    怎麽了?沒什麽精神耶?


    打招呼的少女側頭注視著帕希菲卡的湛藍眼眸,深咖啡色長發和上頭的白色蝴蝶結輕輕晃動。


    她的名字叫美羽蒂葉。美羽蒂葉威森。她是帕希菲卡的同班同學,位子又在隔壁,所以兩人的感情特別好。嗯,也可以說是帕希菲卡的閨中密友吧。


    呃會嗎?


    帕希菲卡說著,慌張地折好紙條。


    你父親的事?


    不是,嗯不過也有一點關係啦。


    麻努林當地有針對庶民的周日學校,若跟貴族子弟的正式學校相比,程度當然低了許多,可是最基礎的知識讀寫和四則運算都有教授,費用也便宜了兩位數。


    其他城市也有相同機構,而麻努林學校的收費相較下會如此低廉,是因為佛朗基伯爵幫民眾出了一半的費用。


    喏,美羽,如果我跟你說其實我不是帕希菲卡卡蘇魯的話,你會怎樣?


    啊?


    沒有啦,打個比方而已嘛,如果我跟你說其實我是某某國的公主呢?


    美羽蒂葉側頭沉思,然後緊緊握住帕希菲卡的手。


    帕希菲卡,我們去看醫生!


    人家又沒有發燒。


    嘻,那你就是做白日夢囉!


    嗯哼這就是友情?


    帕希菲卡皺眉嬌哼,美羽蒂葉用茶色眼睛重新望著她的臉。


    不跟你說笑啦!是不是你父親給你什麽遺言了?


    就是這樣。


    可是,帕希菲卡,你自己不是說過你是養女嗎?怎麽現在反而煩惱起來了呢?


    嗯


    帕希菲卡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不是卡蘇魯夫婦的親生女兒。她的確跟哥哥姊姊長得不象,而且父母也都不是金發碧眼。


    隻不過帕希菲卡對此事並未多加思量,就算大家都知道這個事實,但對帕希菲卡而言,父親、哥哥、姊姊,還有很早以前就過世的母親,依舊是無可取代的家人。


    你的親生父母另有其人即使有人這麽告訴她,她現在也沒有任何感覺。因為從她懂事開始,就已經擁有父親、母親,夏儂和拉寇兒也總是圍繞在她旁邊。


    可是


    怎麽說呢?總覺得夏儂哥和拉寇兒姊這兩天怪怪的。


    那是因為你父親剛過世,他們必須繼承家業,因此事情繁忙吧很正常不是嗎?


    可能是這樣吧嗯


    啊!帕希菲卡!


    美羽蒂葉象是想起什麽,賊頭賊腦地笑了。


    什麽啦?


    你在鬧別扭啊~~


    你在說什麽啦!


    因為哥哥跟姊姊忙得沒空陪你,所以你很寂寞呀!嗯嗯,我們家的安迪也是稍不理他就會鬧別扭呢~~嘻嘻嘻,帕希菲卡真可愛呢。


    順道一提,安迪是比美羽蒂葉小四歲的弟弟。


    誰、誰在鬧別扭呀!


    結巴啦!結巴啦!


    你這家夥!


    救命哪~~帕希菲卡要攻擊人家啦!


    滿臉通紅的帕希菲卡作勢欲撲,美羽蒂葉卻開心地閃身尖叫。其他同學也樂得看她們倆一搭一唱。


    畢竟啊,這兩人也不是第一次在上課前耍寶了。


    那邊那兩人!帕希菲卡!美羽蒂葉!


    就在此時,老師走進教室準備開始上課,今天也沒有例外。


    女老師用手杖啪啪地拍著黑皮筆記本,嚴肅說道:


    快坐好,要開始上課了!


    星期天下午。


    晴朗無雲的天空和一望無際的道路,醞釀出一種安閑自在的氣氛。不久前還在兩側田地微微搖晃的麥穗也已收割,如今道路上連一點雜物也沒有。


    縱橫區隔麻努林的七條大街的第二條哈林頓街向北走,就會抵達一個小山丘。


    這座山丘原本是領主佛朗基伯爵的私人土地,理當禁止閑雜人等擅入。可是既沒有設置柵欄,也沒有守衛看管,因此當地的小孩與老人們經常來此曬太陽和散步。


    雖然人數也因冬季降臨而大幅減少,但依然可以不時瞧見好奇的大人與不畏寒冷的孩子們。


    然後


    正常來說,潛入行動應該選在半夜吧?夏儂一麵嘀嘀咕咕抱怨,一麵走著。總覺得,這真是有違美學哪。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拉寇兒逛大街似的悠閑語調隨風傳來,卻看不見她的身影。當然,夏儂也是不見人影。假如我們兩個都出門,帕希菲卡就落單了,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裏也不放心況且,周日學校上課時,比較不會有人來這兒,也不用怕被人發現


    不,這些我都聽你講過了。隻不過這種事還是應該要做得更傳神,或者更浪漫一點


    現在這樣子也很好啊又輕鬆,你不是最怕麻煩的嗎?


    這倒也是啦。


    偶然路過的孩子被夏儂心有不甘的碎念聲嚇了老大一跳,注視著他的方向。盡管說是注視,但其實他眼裏也隻看到一望無際的平凡道路景象。


    不過啊


    軍用魔法裏,有一種稱為幻城(utgard,北歐神話裏的巨人族約頓海姆jotunheim的要塞,由洛奇utgard-loki所統治。)的幻影係魔法。


    是一種主要用於潛入敵營、進行埋伏的魔法,眼下看不見夏儂他們也是這種魔法的效果。


    簡單來說,就是在前後左右製造幻影,重疊於自己身上,夏儂他們現在就正將自己溶入周圍的風景裏。這是最基本的幻城,倘若追加魔導式進行調整,甚至可以化為他人的外形。


    基本上,這種魔法一旦施法過強,就連隱形的當事人都將被彎曲光線的幻之壁遮蔽,看不見周圍景象。因此,一般都會設定成周圍光線可以模糊穿透幻之壁的程度。


    這跟玻璃窗在不同角度與周圍明暗有差時,就會變成鏡子的原理相同。所以,若是沐浴在特定方向的強光,或是穿越有些許明暗差的場所,就會有部分幻影突然暴光的缺點。


    話雖如此,隻要小心使用,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光明正大地(可以這樣說嗎?)侵入伯爵的宅第。


    總覺得自己好象變笨了呢,一旦少了緊張感,好象會漏掉什麽重要的事情。


    夏儂總是杞人憂天嘛。


    拉寇兒是樂天派嘛,不過明明是雙胞胎,為什麽會差那麽多呢?假如出生時可以折中一下就好了。


    那不就太無聊了?拉寇兒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雖然她平常總表現得象個大女孩,但偶爾也會蹦出老氣橫秋的台詞仿佛早已頓悟人生。正因為是完全不同的人,在一起才會開心嘛~~


    是這樣嗎


    夏儂歪著頭。


    他人


    是種不知內心在想什麽的存在。


    即使是雙胞胎的拉寇兒,夏儂也不敢說自己從頭到尾、完完全全理解,更遑論沒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當然不可能猜透對方的心思。


    因為歸根究柢,大家都是獨立的人。


    我覺得是這樣,因為啊,要是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每天打照麵生活,一定很沉悶無趣喲。


    那倒也是。


    正因為是跟自己不同的人,所以才能從中發現驚喜喲,一定是這樣。


    慵懶的聲音從容得較人生氣,充滿了自信。然而,絕不輕下斷言那種不認為自己想法就是絕對的語氣,如果說很有拉寇兒的風格,確實是很象她。


    喏,拉寇兒。


    怎樣?


    你的這種個性真是救了我呀。


    是嗎?


    夏儂當然看不見拉寇兒藏在幻城魔法下的身影,但他卻覺得仿佛看見她在微笑。


    嗯暫時不提這些,就快看到伯爵官邸了,注意一點喔!


    遵命。


    你就是廢棄公主。


    父親留給帕希菲卡的遺書,最後是這麽寫的。盡管遺書交代詳細內容直接去問夏儂兩人,但夏儂和拉寇兒對父親給他們的最後遺言都模棱兩可,不肯透露祥情。


    嗯


    漫不經心地聽著中年老師嘰嘰咕咕的授課內容,帕希菲卡試著搜尋記憶。


    關於廢棄公主,應該所有人都聽過這個名字吧。不過關於這個名字背後的故事,知道的人就沒那麽多了。


    很久很久以前,萊邦王國的王妃愛爾梅雅生了一對雙胞胎,但根據聖葛林德神諭,那對雙胞胎裏的女兒是不詳之人,所以王室殺死了那位公主,假裝一切都不曾發生。結束。


    傳聞歸納後就是這樣,沒有其他內容了。


    不過呢,這真的隻是概要,傳聞還延伸出許多謠言。


    有人說:廢棄公主乃是創世戰爭時,與主神瑪烏傑魯爭鬥的大惡魔轉世。


    有人說:拜領廢棄公主神諭的神官全部死翹翹了。


    有人說:廢棄公主長有鱗片。


    有人說:廢棄公主有腳臭。


    有人說


    什麽叫有腳臭嘛,誰的腳臭啦!帕希菲卡咕噥道。嗯反正都不幹他們的事,所以才無所顧忌地胡說八道吧。


    無論如何,對帕希菲卡而言,十五年前出問題的第五一一一回聖葛林德神諭,是她出生以前的事,所以就算別人跟她說神諭怎樣啦、廢棄公主怎樣啦她都沒有一點真實感。既沒有留下任何墓碑或紀念碑,有關公主存在的所有官方記錄也遭到竄改,因此廢棄公主一直難以從純謠言的範疇中逃脫。


    然而


    瑪烏傑魯教的忠實教徒,光聽到廢棄公主一詞就覺得耳朵蒙受汙染,甚至許多非信徒也深信廢棄公主是惡魔轉世。不管怎麽說,她都是超過五千年曆史的聖葛林德神諭裏,唯一被直接斷言應該抹殺的人類!


    總覺得很那個耶現在忽然說我就是廢棄公主,我也很困擾呢!


    帕希菲卡卡蘇魯,念下一段。


    突然被老師點名,她慌張地翻著書本。


    是、是,那個


    第四章第五段。


    隔壁的美羽蒂葉低聲說,帕希菲卡偷偷回了個感激的眼神,開始朗讀學校配發的課本。


    萊邦王國的領主通常都會在領土中央或是高級區,興建城堡居住。


    城堡這種東西原本不但是領主的居所,更是作為戰時據守要塞的堅固建築。耐燃石壁、高牆、壕溝、了望台、吊橋等等,這些可說是城堡特征的各種結構,都是為了阻止並擊退敵人攻堅的設施。


    不過,麻努林這種鄉下地方基本上就不太可能卷入戰爭,再加上原本就有可能和要塞匹敵的堅固城牆,因此並不需要另外興建城堡。


    所以雖然我們不知道是否出於上述原因,但麻努林的領主路易基斯佛朗基伯爵並沒有自己的城堡,不直到上一代的佛朗基伯爵為止,他們仍居住在自己的城堡裏,可是因為過於老舊,如今荒置未修。那麽,若問他是如何解決居住問題,佛朗基伯爵在山丘上蓋了一棟與其財產、爵位不甚相稱的小宅第話雖如此,也比一般民宅豪華十倍以上現在就住在那裏。


    雖然城堡另外也扮演領地的行政單位中樞不過伯爵已將部分統治權委交議會,半數政務均由議會代行,是故行政單位另建於其他地方。因此,佛朗基伯爵官邸隻是他的私人居所。


    伯爵過了適婚年齡仍未娶妻,對與十多名隨從過著優渥生活的他,這間宅第或許反倒太過寬敞。


    畫麵轉到佛朗基伯爵官邸的客廳。


    麵對中庭,冬季陽光從窗邊射入的房間。著重木材本身的溫暖,用咖啡色為基調規劃的室內,作為貴族的客廳或許太過樸素,但與其塞滿低格調的奢華家具,這樣的客廳反而更能讓客人安心吧。


    真樸素耶。然而,那位客人兩名訪客之一,大剌剌地環顧室內評論。如果是老阿公的房子倒是很配,但實在看不出這就是王國西部軍第三伏擊師團擋路者,前任團長佛朗基伯爵的家耶!


    那個男人象是發現什麽怪事,搖晃著臃腫的身軀低笑。用舌尖舔拭上揚嘴角的猥瑣笑法,不但與他不合,而且顯得很低級。


    有何貴幹?隔著茶幾與他相望的人,當然就是佛朗基伯爵。先前那位女性隨從就象雕像般,文風不動地站在他身後。你說你叫大人物?沒有事先預約就硬闖我家,隻是為了批評我家的擺設?


    哎呀,您先別生氣嘛~~失禮之處還請您大人有大量。我是草莽出身,當然沒空學習禮節那種玩意啦!自稱大人物的中年男人裝模作樣地聳肩,他可能覺得自己很適合這一套,但卻顯得土裏土氣、庸俗不堪。應該是自我意識與實際之間有所落差吧。今天是有些事想要請教,我們也從其他管道調查過了大約六七天前有一個人死了對吧?


    大人物翻眼投以探索的視線,但佛朗基伯爵和女子都沒有開口,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化。


    應該是叫玉馬卡蘇魯吧?五十歲左右,是個不修邊幅的大叔。您應該知道吧?


    我認識。


    他,是什麽來頭呢?


    果然是你們幹的嗎?佛朗基伯爵沒有回答大人物的問題,眯眼說道:他的遺體上有幾處刀傷,雖然官方上是說意外死亡但那很明顯是他殺。


    伯爵大人明察,那的確是我們幹的。大人物淡淡坦承自己的殺人行為,話語中甚至帶著些許得意。我們也找了不少見過大場麵的家夥,單槍匹馬的他竟在瞬間幹掉我們七個同夥,怎麽看都不象是個普通武器店老爹的身手哪。


    所以?


    所以才想來問你嘛,他究竟是什麽來頭呢?


    揭露死人的過去又有什麽意義?


    至少也想知道自己殺的人是誰啊,這就象是為死者餞別一樣,不是嗎?


    大人物嗤笑。


    這當然不是他的真心話。這個男人畢恭畢敬的目光和語氣,反射出內心的狂妄自大。這種人除了自己以外不會敬佩任何人,無論對方是死是活。


    而且這次任務也有許多疑點。隻為了殺一個小鬼頭,竟出價三百萬塞多美,還不準過問委托人的來曆和背景,真是沒有比這更詭異的事了。


    大人物撇嘴冷笑。


    不過呢宮裏那些人總是會在言辭態度間露出破綻,藏也藏不住。而且啊,我們一去之後,才發現那小妞身邊有一個以父親名義出現,身手強得嚇死人的護衛咧!虧我們還有兩個擅使攻擊性魔法的魔導士,沒兩下就被他幹掉了,最後也隻有我跟他幸存。


    大人物說完,朝坐在旁邊的夥伴一指。


    他是與大人物截然相反的高瘦男人。年紀比大人物稍大應該三十七、八歲吧。未經梳整的黑色亂發、看似空洞的藍色眼睛,讓人聯想到重病患者而且是精神與肉體雙方的沉屙。身上罩著一件令人想到幹涸血液的紅黑色外套,即使在室內也不脫下。


    從各方麵來看,他都剛好和大人物配成一對。相對於饒舌的大人物,他從進房間開始,一句話也沒說。


    所以覺得事情有蹊蹺是很正常的嘛。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沒有理由告訴你們。


    別那麽生疏嘛!唉,我也知道您會這麽說的啦,既然如此,不如咱們交換個條件?大人物身體向前微傾說道:假使您肯透露,我們就隻殺那小鬼一人,得手後立即離開。


    如果我不告訴你們呢?


    那麽從現在開始,這個城市每天都會多一個死人囉!


    隨從女子表情不變,唰的一聲邁步向前。右手不知何時已滑入懷中,上衣裏頭握住的東西絕不會是手帕。


    就在同時


    大人物身旁的男人也倏地起身,宛如夢遊者般將雙手伸向腰際。


    帆音貝兒,退下。


    佛朗基伯爵出聲命道。女仆帆音貝兒遲疑片刻,最後仍順從主人的命令。


    你也坐下,罪人。


    被稱為罪人的男子也聽從大人物的吩咐,再度坐回沙發。不過,他們似乎並非主從關係。


    真傷腦筋哩,果然名不虛傳,這位小姐好象挺不好應付的樣子,我還是收回剛才的話吧。老實說,我們大概也掌握到線索了。別看罪人這個樣子,他可是調查專家呢。


    大人物從懷中取出紙卷,伯爵和帆音貝兒都注意到紙卷邊緣有紅黑色的印子,他們是用了什麽方法調查,大概也能想象得到。


    那個玉馬卡蘇魯的小女兒該不會就是廢棄公主吧?


    佛朗基伯爵未置一詞。


    帆音貝兒代他答道:


    廢棄公主隻不過是謠言罷了。就算謠言屬實,廢棄公主也應該早在十四年前就被處死了。


    謝謝你的標準答案啦,小姐。大人物譏嘲。不待帆音貝兒有所反應,他表情不變地繼續說:老子可沒問你這隻母狗哪!老子是在問你的主人,沒問你的時候給我閉上嘴巴!


    對我的隨從說話客氣點。


    帆音貝兒正要抽出懷中物品猛一瞥好象看到某種刀械的柄旋即被伯爵按住左手製止。


    帆音貝兒這名女子的本性,看來並不若外表般冷靜。


    不好意思啦~~


    大人物聳聳肩。


    我沒有回答你的義務。


    換句話說,您就是不否認啦?


    否認的話,你會相信嗎?


    不會耶!


    那就是浪費時間了,你們請回吧。


    好好好,我知道啦!大人物裝模作樣地搖頭站起,罪人也如幻影般飄然起身。趕快退場吧,可怕的小姐正瞪著咱們呢。總之,希望今後我們雙方不會有什麽衝突啦。


    如此說完,兩位殺手就離開了房間。佛朗基伯爵和帆音貝兒沒有動,其他隨從則監視著殺手,一路送到官邸外頭。


    您決定怎麽辦?


    帆音貝兒平靜地問,隨著對方的離去,她的怒火似乎也迅速熄滅。


    不怎麽辦。我們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不知道,如此而已。


    可是


    玉馬的孩子們雖然可憐,但老實說,我對聖葛林德神諭並不象玉馬他們那麽樂觀。縱使不忍見孩子被殺,但如果事情真如神諭昭告,那就不是一個孩子性命如何的問題了吧。


    聽見佛朗基伯爵這麽說,帆音貝兒一時語塞。


    無論如何,佛朗基伯爵都是執政者,為了享有執政者的特權,他有保護領民的義務有時甚至必須壓抑個人情感。


    倘若殺一個領民可以拯救兩個領民,他會毫不猶豫地背負殺人罪名與刑責吧他就是這種男人。這可說是冷靜而透徹的數學減法,但是,佛朗基伯爵那種不輕易流露情感的堅強意誌,也是最令帆音貝兒敬愛之處。


    正因如此,帆音貝兒也無法再多說什麽。


    就在此時


    有人輕輕敲門,房門隨著佛朗基伯爵的應聲同時開啟,中年總管探頭入內。


    臉上蓄著修剪整齊的黑白胡須,長相用溫和一詞便足以道盡。即使是最殘酷無情的萬惡之徒,也忍不住要當場跪倒,因為他全身飄蕩著令人孺慕的溫馨氣息。


    大人有入侵者。


    入侵者?


    佛朗基伯爵皺眉低語。


    所以我就一直跟你說嘛!


    夏儂一臉鬱悶地轉向身旁的拉寇兒。即使到了這種時刻,他的雙胞胎姊姊依舊神色如常,毫不緊張地說道:


    夏儂你生氣了喔?


    沒有生氣!是傻眼反正啊,做任何事以前,拜托你也思考一下再行動!


    可是拉寇兒賭氣似的瞅著夏儂。人家已經在前麵、後麵、右邊、左邊都記得展開幻城了呀。一般來說,這樣就萬無一失了嘛!


    對啦、對啦!你說得都對!


    夏儂象是豁出去似的回嘴。


    他瘦高的身軀被繩索纏了好幾圈,密實程度令人錯愕,從腳裸到肩膀都綁得結結實實,以猶如圓木般的可笑模樣滾進伯爵官邸的中庭。


    雖然曾向父親修習鬆脫關節的金蟬脫殼術,但是被綁得如此徹底,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所以上方就忘了展開啦?


    對不起嘛。


    同樣給人綁得結結實實的拉寇兒滾到夏儂身邊後,抬眼向他道歉。夏儂歎了口氣,視線轉向佇立眼前的四個人影女仆打扮的女生們。


    話說回來這官邸還真夠瞧的呢。


    滾有摺邊的白色圍裙、發夾、深藍色洋裝,左看右看都是極為普通甚至可說是老土的女仆裝扮,但腰際佩帶的長劍那可真是前衛極了!


    女仆還會佩劍的,我看就隻有這裏吧。


    換句話說夏儂他們入侵沒多久,就被人發現並逮捕了。


    在兩人周圍展開,將自己融入周圍景色的隱身魔法幻城,一直到侵入佛朗基伯爵官邸為止都堪稱完美;隻可惜拉寇兒忘了在他們頭上展開幻城。


    原屬於軍用輔助魔法的幻城,可以從各種角度欺騙敵人的眼光。不過,拉寇兒的魔法大多是利用母親的筆記自修而成特別是軍用魔法。盡管使用前都已確認過效果,但光靠自修有時仍不免出現這種失誤。


    兩人信心十足地潛入佛朗基伯爵官邸,卻被一個在二樓陽台替床單撣灰塵的女仆發現。


    是啊,因為我們家的女仆也身兼警備人員。


    聽見摻雜苦笑的聲音,兩人回頭一望,佛朗基伯爵與帆音貝兒正從屋內走出。


    啊,昨天謝啦!


    嗯。夏儂若無其事的說完,伯爵也反射性地頷首,忽又雙眉一蹙。不對,什麽謝啦?你們現在是非法入侵被捕,至少應該要有點愧疚的樣子吧?


    我天生就是不會假正經嘛。


    夏儂扭來扭去,似乎是想要聳肩。佛朗基伯爵再度苦笑,相互望著結草蟲似的兩人。


    好啦,你們想要幹嘛?明明可以強行突破為什麽乖乖束手就擒?


    嫌麻煩嘛。


    夏儂滿不在乎地說道。


    正如佛朗基伯爵所言,夏儂和拉寇兒的確可以強行突破女仆們的包圍。


    兩人都是如此尤其夏儂可以一眼估算出對手的能耐與戰鬥力。這種對日常生活毫無助益的絕技,乃是被父親強迫訓練而成。


    有意的話,可以突圍夏儂他們這樣判斷,但他們也明白如此雙方將不免有所損傷。他們跟佛朗基伯爵素無仇怨,亦非敵對關係,與其和對方拚個你死我活,倒不如束手就擒更為有利。


    嗯,玉馬的孩子果然膽識過人。


    不敢當。


    那麽,你們這趟所謂何事?


    佛朗基伯爵的手朝旁邊一伸,帆音貝兒仿佛早有準備,立刻取出自己懷內的刀子遞到他手裏。


    那是一種稱為錐刀的特殊武器。


    刀身確實尖細如錐,雖然也有刀刃,但主要並非用來斬擊,而是從背後刺人的武器;換言之,是一種暗殺道具。若由熟手使用,犧牲者甚至不會發現自己已經被殺,步行十餘步後才會氣絕身亡。


    伯爵毫無防備地走近夏儂,在女仆們措手不及間斬斷兩人的繩索。


    夏儂猛力甩開繩索,立刻


    彈身而起。


    四道銀光同時迸射。


    隨著刀刃的破風聲,四把劍在下一瞬間同時抵住夏儂的脖子。


    我投降。


    夏儂說著舉起雙手。


    一見佛朗基伯爵點頭,女仆們便以流暢的動作收劍入鞘,手法顯然不是最近才開始練劍的。


    我是有一點事想要請教您。


    夏儂說著,象要舒緩肩痛般喀啦喀啦的將脖子左右彎曲。


    拉寇兒似乎無法順利掙脫,身上纏著斷繩,手腳不斷扭動。佛朗基伯爵瞥了一眼苦笑道:


    又來了嗎?


    又來了?


    沒什麽,一點小插曲是令尊的事吧?


    夏儂微微點頭。


    家父是被殺死的吧?


    我就猜你們可能發現了。佛朗基伯爵歎氣道。玉馬果然留有遺言。


    是啊,而且還是非常愉快的遺言哪。


    佛朗基伯爵向一臉不忿的夏儂寄予同情的眼神,接著手指官邸。


    總之,站在院子裏說也不是辦法,進來吧!我叫人給你們倒茶。


    帕希菲卡!喂!你在幹什麽?


    第三堂課算術女老師語氣不耐地叱道,帕希菲卡卻毫無反應。


    朝氣蓬勃原本應該是這個少女的優點,如今她卻望著窗外發愣。


    老師的額頭瞬間青筋爆起今天早上她為了雞毛蒜皮的事和老公大吵一架,心情正差的呢但她趕忙轉換心情,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這不是帕希菲卡平時的態度。這個少女盡管不太穩重,但在數十名學生裏,她仍然屬於純樸、懂事的一群。至少,她迄今未曾出現這種無視老師管教的乖戾行為。


    話說回來她父親逝世不過六天,應該尚未走出傷痛吧。老師於是決定今天不再打擾她,萬一把她弄哭了,自己反倒成為大壞人了。


    可是


    今天早上的夏儂哥跟拉寇兒姊絕對有鬼。


    帕希菲卡小聲咕噥。


    她心裏一直很在意,而一說出口就更加在意了。


    並沒有哪裏奇怪的具體事證,硬要說的話,就是同住十四年以上的直覺。


    老師。


    什麽事?帕希菲卡?


    好不容易壓下說話被忽視、上課被打斷的憤怒,女老師努力擠出溫柔的聲音。


    我的心情超~~不好,所以今天要早退!


    帕希菲卡颼一聲舉起右手,精神奕奕地大聲宣告完,無視於張口結舌的老師和美羽蒂葉等同學,迅速將書本收進手提袋,然後離開教室。


    幹淨利落的早退動作,隻留下愕然目送她的老師和學生們。


    老師考慮是否該追上前將她帶回可是這麽一來,課程就會中斷,平常進度已經慢了,父老鄉親對此也有所抱怨,倘若再因此延後,很可能會被貼上能力不足的標簽。


    一想到這些


    唉,隨她去吧。


    女老師不負責任地喃喃自語,又開始繼續上課了。


    兩位殺手離開佛朗基伯爵官邸,朝城東走去。他們已經查出帕希菲卡在東部地區的周日學校上課,連她平常回家路線都了若指掌。


    來往行人較少的地方嘛


    大人物從懷中取出一疊紙,抽出其中一張比對著。那是麻努林街道圖的手抄本。


    就屬這一帶吧另外繞到她家後麵的話,閑雜人等也比較少。


    要綁架嗎?


    罪人沉聲問道。


    如果隻是殺人,行人是多是少都無所謂,除非對方是象玉馬卡蘇魯這種能手。假若隻是普通少女,隨便就能弄成意外事故的樣子,甚至連當事人都不會察覺到那是殺人事件。


    當然囉。大人物冷笑著說。那個小鬼鐵定就是廢棄公主!年齡也吻合,這對王室可是件大醜聞呢,光是遮口費大概也能拿到一千萬塞多美幣吧。有些打算將國王傀儡化的軍人和大臣聽說也在暗中運作,那些家夥應該會出更多錢吧!


    連我們都會被殺。


    罪人喃喃反對。


    事實上他們此刻正走在市區馬路,但兩人並未特別壓低聲音。一來路上行人原本就不多,二來他們認為不會有人想到,殺手會光明正大地在大白天討論工作內容。


    這件事我想一定會很棘手,可是一旦成功,就可以從許多人身上大撈一筆。


    背叛委托人嗎?


    別那麽死腦筋嘛!你也需要用錢的吧,而且是越快越好,為了好可愛、好可愛的琳希雅


    大人物說到一半,猛然向旁邊一躍。


    一道銀光橫劈他前一刻的站立處。啪!空氣爆裂聲響起銀光沒留下任何殘影,就消失在罪人的袖口。


    我女兒的事,不準你,掛在嘴上,會汙蔑了她!


    講話還真毒咧。


    大人物的臉頰冒出冷汗,適才那一擊即便不是致命殺招,也已經殺氣十足了。事實上,大人物也曾目睹過那些用淫言穢語說他女兒的同業,被他瞬間支解。


    但不可否認你也需要錢吧?你說的那個魔法需要雇傭五名魔導士嘛?不便宜咧,尤其還必須是一級的。


    罪人用混濁的眼睛凝視大人物。


    任誰都看得出來吧,這雙眼睛的主人已經瘋了而且最是極度危險的瘋法。


    好啦,看在我倆的交情,其中一名就由我免費幫你吧。不過,這樣還是少四個人,如果從黑市委托一級魔導士進行施法,就是一般行情的四倍,大約每人一百萬塞多美幣。多虧那些沒用的家夥歸天了,我們才可以多分一點錢;不過,三百萬除以二還是完全不夠用嘛!


    嘲笑般的口氣,口口聲聲說兩人交情匪淺,可是大人物對罪人一點感情也沒有。


    他人不過是利用的對象這應該才是他真正的想法吧。就象剛才的情況,雖然說錯一句話就有危險,但隻要搬出罪人的女兒琳希雅這張王牌,這個男人就什麽事都肯做。


    反正,錢是永遠不嫌多的!


    大人物毫無芥蒂地輕拍罪人的肩膀。


    就在此時


    大人物。


    聽見罪人的叫喚,大人物隨著他暗沉眼睛所看之處望去,頓時被眼前的景象嚇得睜圓了眼。


    欸?


    盤起的鮮豔金發,嬌小的身材,宛如夏日藍天打造的瞳仁。


    為什麽她現在會在這裏出現?


    走在對向道路上的人,分明就是他們的目標帕希菲卡。他們在事前排定了監視期,下手對象的樣貌早已深印腦海,不可能錯認。


    也是因為如此,才會被玉馬卡蘇魯發現,折損多名成員。


    不是陷阱吧?


    沒有,象是護衛,的人。


    無所謂,我們上吧。這裏的話我看看,她家後麵應該是最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


    了解。


    兩名殺手改變方向,跟在對向道路上的少女身後。


    剛才有誰來過嗎?


    聽見拉寇兒的詢問,佛朗基伯爵皺起眉頭。


    地點是佛朗基伯爵的客廳。在女仆們的簇擁下,夏儂和拉寇兒來到大人物他們剛剛待過的房間。女仆們領命退下,隻留下佛朗基伯爵、夏儂、拉寇兒,和默默準備香茗的帆音貝兒。


    夏儂和拉寇兒依吩咐在沙發上坐下第一句話就是剛才的疑問。


    為什麽這樣說?


    因為空氣還是溫的。拉寇兒理所當然地回答。冬天時,沒有人的房間氣溫會立刻下降;但是,就算沒開暖氣,不隻一人待過的場所,就會留下一種獨特的暖意。


    真了不起。佛朗基伯爵從正麵注視著夏儂他們道。你們剛好錯過,不久前這裏還有客人。嗯,這些暫且擱下你們要問玉馬的事嘛。


    夏儂和拉寇兒一齊點頭。


    老實說你們的父親玉馬南布卡蘇魯,是被人殺死的。殺他的人是被叫大人物的殺手跟他的同夥。其實,他們剛才就坐在你們現在坐的沙發上。


    要消化伯爵的這番話,需要一點時間。


    他絲毫沒動,室內也沒有風,然而,就象是被某種肉眼看不見的東西吹動不,是因為那種隱形事物的鋒利使得空氣本身畏懼顫動,連帶地頭發才跟著搖晃吧。


    殺氣。


    夏儂默然但眼底閃著駭人光芒,從沙發站起,猶如在弦的必殺之箭,正要撲襲眼前的領主時,一雙纖纖玉手阻止了他。


    拉寇兒輕輕拉住弟弟的左手,搖搖頭。


    夏儂象在壓抑滿腔怒火,緩緩吐出一口氣,百般不願地坐下。


    佛朗基伯爵您這是跟那個殺手站在同一陣線的意思了?


    拉寇兒代為發問,語氣比夏儂沉穩許多,但也少了平日的悠哉。


    佛朗基伯爵撥了撥前發,平靜地說:


    不知你們是否願意相信,但不是。不過,他們可能不曉得,大概十天前,我收到一封蓋有王室政務首長官印的機密文件,交代我讓他們便利行事。


    以下是我透過私人管道取得的情報,你們沒有必要盡信,但願意聽我說嗎?那些家夥應該也不會衝到周日學校去吧。


    拉寇兒側頭想了一會兒,點頭同意。


    大約一個月前,一名女官在王都接受偵訊。不過,這算是很平常的事。


    這名女官的丈夫是個浪費成性的家夥,原本是沒落貴族的子弟,但因為揮霍無度,所以四處借了不少錢。


    雖然女官在王都工作,可她也隻是個貧窮貴族的女兒,家裏沒有多少閑錢供丈夫揮霍。走投無路之下,她就動了公家錢財的歪腦筋。


    然後事情立刻敗露了。女官被捕後,就由翡翠法陣進行偵訊。那些人為了搜集證據,利用探索意識的魔法來搜索女官的記憶,卻意外發現了驚人的事實。


    佛朗基伯爵在此稍做停頓,細細咀嚼沉默的凝重後,才又繼續說道:


    十四年前,那名女官曾受王妃之命,將一個嬰兒帶出宮外,交給某對夫婦。本來事情不過如此但是,倘若交托的嬰兒是當時剛出生的公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廢棄公主


    伯爵聽見拉寇兒的低語,對她點點頭。


    正是!這起盜用公款事件於是演變成波及亡失上下的重大肅清戲碼。


    根據記載,出問題的公主被宮廷騎士團琥珀騎士所殺,遺體再由翡翠法陣完全破壞,將骨頭燒成灰燼,封印後丟棄在王國北方邊境的玻璃穀。


    就連無情這個詞都不足以道盡的徹底處置,即使犯下大量殺人罪的極惡殺人犯,也不至於受到這種待遇吧。


    應該如此下葬的廢棄公主竟然還活著,因此,包括當年的琥珀騎士和翡翠法陣的團長,以及所有參與殲滅廢棄公主計劃的相關人員,全部受到極機密的處罰。輕者調職,重者剝奪身份後處決。人數大約六十多名。


    佛朗基伯爵淡淡說道,但即使如此,也已經明確傳達出事情的嚴重與悲慘。


    顯示出人類這種生物,究竟可以無情到何種地步。


    不過,畢竟無法處死事件主謀者愛爾梅雅王妃,所以目前將她留置離宮反省,事實上就是被軟禁了。而王室政務官們決定,在事情曝光前要暗殺關鍵人物。


    伯爵。伯爵剛說完,拉寇兒立即接口。伯爵大人原本就知道這件事了嗎?


    我什麽都沒看到,什麽都沒聽到。伯爵語帶自嘲。就是以此為條件,我同意讓你們一家遷入。身為萊邦王國的貴族,我不能協助藏匿廢棄公主;可是在擋路者時代,令尊曾經救過我一命。考量昔日恩情,唯一能做的妥協,就是對你們妹妹帕希菲卡住民登記時填寫的假資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當然,夏儂他們可以想象,伯爵的行為已經相當於王國叛亂罪了。


    老實說,我並不象你們父母那麽懷疑聖葛林德神諭的真實性。不管怎麽說,根據記錄,神諭至今隻出過兩次錯,其他所有預言共計五千零九次的神諭,完全料中。這樣的數目不就等於百分之百了嗎?


    聖葛林德神諭。


    一般來說,它是指每年在萊邦王國的國教瑪烏傑魯教會的聖地葛林德大教堂,所下達的預言。


    五位神官進入拜領神諭的小房間,聽取主神瑪烏傑魯的神諭(protocol)。沒有人知道那是從哪傳來、如何傳來,甚至連大主教都無從得知。惟有聽取的方法和結果,自五千年前就在儀式中傳承至今。


    當然,神明所使用的語言與人類完全不同。有人說,是神明直接將神諭燒進神官們的大腦裏,但並未經過證實。無論如何,被稱為神諭拜領官(decoder)的專門神官都受過專業訓練,學習如何將神諭譯成人類的語言,做好萬全的準備才接受神諭。


    為了怕翻譯作業受到神官的個性影響,所以特地由五位神官同時聽取神諭。因為即使看見相同事物,每個人的說明詞都有所不同,為了防止這種微妙誤差與誤解造成的翻譯錯誤,神官們在聽取神諭後,會將自己領受到的神諭帶到另一個房間,經過協議後,統整出完整的內容。


    然而


    十五年前的神諭卻不是如此。


    因為神官們遲遲沒有出來,觀禮者感到事有蹊蹺開始沸沸揚揚之際,大教堂卻想起了哀號。


    五扇門在錯愕無言的人們麵前同時開啟從小房間出現的,均是口吐大量鮮血、爬行前進的神官們。


    據說,神官們都奄奄一息地完成自己的任務。


    那神諭就是


    王妃懷孕所生的雙胞胎之中,女嬰應速速除之。此嬰至出生十六年後的命運之日,將成為滅世之人,成為打破世界秩序、招致混沌的劇毒。


    話說至此,他們就一齊咽下最後一口氣。


    隻留下不負責任的語言。


    王室當然因此亂成一團,針對神諭的真實性展開激辯,巴路提力克萊邦國王和當時剛懷孕的愛爾梅雅王妃也堅決反對。


    在記錄上,神諭從未出現過命令的口吻,所以有人基於這種異常性而主張反對,但也有人認為這正是事情嚴重的證據。


    然而不論真相為何,對於神諭長達五千年的精確度,實在叫人無法視而不見。根據記錄,神諭隻失誤過兩次,具有每兩千五百年才出錯一次的極高命中率。


    而神諭拜領官們均已身亡,當然也不可能再深入探詢。


    最後


    在眾人尚未定奪前,愛爾梅雅王妃果真產下一對雙胞胎而且也如神諭所示,是一男一女。


    結果,龍鳳胎的女嬰就在不許命名、未曾被親生父親抱過的情況下,又宮廷騎士團琥珀騎士所殺,遺體再由宮廷魔導士團翡翠法陣封印事情原應如此。


    然後,歲月流逝而去,當時的相關人員都三緘其口,事件也從所有記錄裏消除:神諭被篡改為不痛不癢的內容,在官方記錄上,愛爾梅雅王妃就隻有生下一名佛西斯王子。


    但即使如此,傳聞依舊沒有消失,逐漸在各地蔓延。


    就象是一種禁忌,人們從不在公共場所談論,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這則公主傳說。也不知是從誰開始的人們開始稱被抹殺的可憐公主為廢棄公主。


    我也覺得你們妹妹很可憐。伯爵從帆音貝兒的手裏接過香茗說道。可是,一想到神諭的命中率,我也沒辦法去指責說,那些希望你們妹妹死的人殘忍無道。正因為如此,這件事我才采取中立的立場。


    原來如此。


    聲音從夏儂緊咬的牙縫中迸出,仿佛不緊緊咬住牙關,就忍不住要大喊


    出聲。


    多謝您提供的重要情報,告辭。


    夏儂和拉寇兒站起身,剛擺上桌的香茗飄著空虛的熱氣。


    兩人穿過伯爵身旁,朝客廳大門走去,伯爵眼望前方說道: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們。


    什麽問題?


    夏儂嘶啞的聲音帶著不耐。


    雙方宛如拒絕對方般地背對著背,但對話依舊持續。


    你們是否確實理解應該選擇的未來?


    您這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們還有一個選擇,就是對那位叫帕希菲卡的少女見死不救,你們知道嗎?


    夏儂轉身看著領主的背影,就象是看著不明生物。


    要我對妹妹他一麵舔拭幹燥的嘴唇,一麵呻吟道:你是要我對自己的妹妹見死不救嗎?


    不是親生妹妹吧?不過是一起生活十四年的陌生人而已。你們現在是為了那個陌生人,舍棄自己的人生喔!


    即使聽出夏儂的聲音充滿殺氣般的惱怒,佛朗基伯爵的聲音依然堅決。


    我的意思是,一時心軟的人道主義隻會讓雙方更不幸而已。王室已經知道廢棄公主還活著,這種情況今後會一直持續下去喔!下次你們聽好了,這可不是一次或兩次,以後會一直有人死亡。這已經不是聖葛林德神諭準不準的問題了,不管它是真是假,你們妹妹的存在都會導致他人死亡,有可能是刺客,也有可能是你們,但也有可能是毫無瓜葛的無辜市民!


    佛朗基伯爵的語調肯定,低沉而寧靜,卻有如彈劾罪人的嚴厲法官。


    因此,你們能夠選擇的路當然隻有一條,但你們為何依然決定要保護妹妹?犧牲到那種程度踩著血海屍山苟活,你們妹妹會因此高興嗎?你們是不是也該要好好想想?


    夏儂無語,拉寇兒也默然。


    你們的行動隻能算是單純的自我滿足吧?倘若再向前踏出一步,就再也無法回頭了,你們不啻是在向全世界宣戰。這真的值得你們去放棄過往的所有生活嗎?


    佛朗基伯爵在一瞬間也隻有一瞬間,出現猶疑的表情。那是因為身為人類的良心?或者是身為貴族的軟弱?


    然而,他仿佛若要拋開遲疑般,堅定地宣告:


    隻要帕希菲卡卡蘇魯一位少女死去,這一切就會結束。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就在那一瞬間。


    夏儂腳蹬地麵旋身,右手的劍就象是自行滑出般迸射,劃著最小的弧線指向


    帆音貝兒,退下!


    一聽見佛朗基伯爵的命令,正要擲出錐刀的帆音貝兒動作霎止。此時,她才發現拉寇兒的右手不知何時已指著自己。


    雖然不可能在瞬間啟動魔法,但帆音貝兒的武功再強,一旦對方在這個室內在密閉空間中使用強烈的攻擊性魔法,她也避無所避。就算可以避開,也無法守護佛朗基伯爵。


    你這個人


    夏儂哼道。


    劍刃在刺入佛朗基伯爵脖子的前一刻頓住。


    伯爵沒有動,依然背對夏儂坐著,一根頭發都沒有晃動,泰然自若。盡管頸部肌膚清楚感受到冰冷的劍鋒,他的視線卻沒有轉動,注視著手中茶杯的眼睛,甚至沒有一絲動搖和恐懼的神色。


    你這個人啊!


    如果隻相信理想就可以活下去的話,這世界就不會發生戰爭了,也不會出現餓死的幼童、受淩辱的少女、被丟棄的老婆婆了吧!所以我們總是被迫做出抉擇。我再問你一次,這真的值得你們舍棄一切嗎?


    這跟值不值得喀啦!夏儂的牙齒緊咬出聲。一點關係也沒有根本就不是這種問題!


    那是什麽問題?


    我


    走廊足音雜杳。


    應該是仆役發現雙方爭執,將其他人叫來了。


    夏儂!


    一聽到拉寇兒的叫喚,夏儂就跳躍退至牆邊。拉寇兒口裏喃喃自語似的不知在唱著什麽。等弟弟來到身邊的瞬間,便手對牆壁說道:


    神槍啊,貫穿!


    魔導式在瞬間啟動,聚集在她掌中的透明力量直衝牆壁。


    仿佛原本就切割成那個形狀,牆壁頓時出現一個圓洞。她所發出的強力震波,將構成牆壁的物質轉化為塵土。麵對這種魔法,再堅固的盾牌都沒有用,身穿鎧甲便會整副鎧甲消失,躲在岩石後方便會整塊岩石不見。


    這就是一級軍用攻擊性魔法神槍(gungnir,北歐神話的主神奧丁隨身攜帶的槍矛,具有命中任何想命中的目標之能力,又譯作永恒之槍。)。


    兩人直接穿過圓洞走出室外。


    告辭!


    這時,剛才的女仆們領著武裝仆役湧入室內。不光是女仆,官邸的仆役都受過大大小小的戰鬥訓練,其中半數是從擋路者時代開始就跟隨佛朗基伯爵的士兵。


    逃走了嗎阿路德亞、巴提魯,往右翼展開。柯林、迪雅力耶,從前方走廊夾擊左翼。其他人就七號戰鬥位置站定


    總管不斷下指示,四名女仆一起拔劍。


    然而


    算了,別追了。


    聽見主人疲憊的聲音,仆役們一齊停止了動作。伯爵用緬懷的眼光望著雙胞胎逐漸遠去的背影續道:


    就讓他們去吧。


    可是,大人


    我也曾經象他們那樣的不顧一切,雖然後來也因此付出極大的代價


    帆音貝兒、總管和昔日追隨的士兵們,疼惜地望著他們的主人,他們必定很明白伯爵所指的代價是什麽吧。


    他們應該有能力自行處理,就隨他們去做吧。況且,就算是你們也無法輕易攔阻他們的。真不愧是玉馬南布卡蘇魯跟凱洛兒卡蘇魯的孩子哪!


    佛朗基伯爵自沙發起身,重新環顧室內接著一邊苦笑一邊用食指搔著麵頰。


    呃哎呀,還是現在就叫他們付出代價吧?好好算一下牆壁和沙發的修理費,把請款單送去給他們。


    遵命。


    中年總管也苦笑著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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