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島地底是無數縱橫貫匡大岩盤的坑道。


    假使將它們全部合並成一條,實在很難想象究竟會有多長。


    初來乍到者在這裏迷路也是稀鬆平常的事。小島地底的結構並非特別複雜,但在綿延不絕的通道間,缺乏變化的單調景色會磨通行者的感覺。


    壁麵光滑得有如打磨過的金屬筒,上頭設有許多燭台,彎角處也有簡單標誌,各打要處甚至挖有可以截取地麵光線的長孔。然而若想走到深處而不迷路,還是需要攜帶簡單的坑道圖和提燈。


    迷宮般的地下通路網。雷納多甘法司的房間就位於其中一端。


    誰?


    輕輕叩門後,一如平日的穩重聲音傳了出來。


    她造訪此處的次數多得數不清,照埋說應該在已習慣,但每當回答他的問題是,聲音仍就緊張得發顫。


    是我,愛而非緹娜。


    進來吧,門沒鎖。


    打擾了。


    愛爾菲緹娜說完,打開門扉。


    進門之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房門正對麵擺放在房間最裏頭的金屬物體。非常龐大。因為體積比房門還大,想必是先將零件搬進房內,再於室內組合而成的。似乎連大人都能塞進其中的六個筒狀物呈圓形配置,中央放著一個刻有複雜紋路的球體,兩者間以類似細金屬棒的東西連接。


    那個金屬物體放置在房間後方的模樣,簡直就像某種祭壇,不過根據雷納多的說法,那是用來增強魔法的機器。


    他稱之為擴張器(booster)但詳細結構究竟如何。愛爾菲緹娜並不清楚。若是具有魔法相關知識的人,或許多少可以從其形狀和球體表麵的紋路看出端倪,但這座島上的魔導士就隻有雷納多。此事實又讓那個鋼製物體多了一層神秘無法理解的異教教壇氣氛。


    擴張器後麵有一個平台,平台外是廣大的地底深洞。


    跟書架與其他極為普通的家具相比,那個擴張器和平台仿佛綻放某種異彩。不過,她很久以前就看慣了。從她跟著雷納多開始,這個房間的擺設就未曾變過。


    甘法斯大人愛爾菲緹娜怯生生地對著雷納多的背影喚道。


    平時由於立場的關係,她會直呼他的名字,但在兩人獨處時,她還是習慣使用敬稱。盡管雷納多要她不必如此,可是對愛爾菲緹娜而言,他跟兩人初遇時一樣是她敬愛的對象,平等對話反倒令她覺得不自然。


    怎麽了?大雨災情比想像中嚴重嗎?雷納多回頭問道。


    形狀簡單的麵具凝視愛爾菲緹娜。


    隻有眼睛和嘴巴的部分挖了長方形的孔,是非常簡單的麵具。由於太過單純,反而難以判斷那是否具有特殊意義,抑或者根本毫無意義。


    話說回來,聖人的麵具或許就是那麽一回事。


    大雨災情沒有那麽嚴重,況且已動員所有人檢查整座設施正因如此,才會拖到現在才向您報告。


    報告?出了什麽問題嗎?


    愛爾菲緹娜忽然有種難以啟齒的感覺。無論內容為何,她部不想傳達他所不願聽見的事。


    科特在街上看到了瑪烏傑魯教的檢察官。


    嗯


    但雷納多並未特別訝異。


    如果換成別人,或許會因此大驚失色。


    畢竟現在是最關鍵的時期,耗費十年歲月的活動成果即將完成。而異教檢察官的出現,很可能會讓這一切毀於一旦。


    我也知道他們遲早會找到這裏不過,確定對方真的是異教檢察官嗎?


    正確來說,是姐姐古鳳看到以後,交代科特回來傳達的


    吉鳳史佩庫托雷嗎?她本人怎麽了?


    科特說她打算去消滅異教檢察官


    傻瓜


    雷納多的語調依舊平淡,但愛爾菲緹娜仿佛是自己被叱責,神色黯然地低頭不語。


    怎麽如此衝動也還不確定那個神官一定是異教檢察官。就算真的是,說不定隻是偶然路過,根本沒發現我們。故意去刺激對方,反而可能造成形跡敗露。


    是的。不過古鳳的雙親


    我明白。雖然明白,但正因如此,我們更不該訴諸情緒性的暴力。雷納多輕描淡寫地說。


    既未哭泣,亦未叱喝,甚至沒有憤怒總是沉著冷靜地指導他們。至少愛爾菲緹娜從未見過雷納多激動的樣子。那並非冷淡或冷酷,而是充分理解感情之後,仍不放縱情緒起伏,冷靜地采用最佳的處理法。


    基本上,我並不認為瑪烏傑魯教的教義本身有錯。


    平靜而理性的聲音。然而,指責的話語也因此銳利地戳人對方胸口要害。


    我認為他們倡導靈魂救贖和相互扶持的理想非常好,相信與否也是個人自由。我們應該指責的乃是高層所采取的那種強迫信敦與異教排斥政策。我們是彈劾者,不是複仇者。如果感情用事,殺害對方,逼迫對方接受我們的想法,那跟瑪烏傑魯教高層的所作所為又有什麽區別?


    我明白。


    雷納多看見少女顫巍巍的肩膀.輕輕歎了一口氣。


    不對不起,對你說教也是於事無補,我會再跟古鳳說。話說回來,的確必須調查一下那個神官的動向。總之,先派人去摩斯包古


    敲門聲響起。


    雷納多停止說話,越過愛爾菲緹娜的肩膀望向門口。


    甘法斯大人!甘法斯大人在嗎?


    愛爾菲緹娜從門旁退開,打開房門。


    一個中年男子氣喘籲籲地站在那裏,似乎剛從坑道中疾奔而來。但難得的是,他仍不忘朝雷納多與愛爾菲緹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怎麽了?那麽慌張。我聽說災情並不嚴重


    西邊山崖有一艘遇難船


    遇難船?


    那倒是相當罕見的事。


    摩斯包古的船舶都是基於千年以上的渡船曆史知識所建,尤其是使用牛馬動力的中大型船隻,若非水流異常湍急,或者船隻本身欠缺保養,基本上不太可能遇難。至於使用棹或櫓的小舟,根本就不會在雨天出航。


    有沒有幸存者?


    實際人數尚待確定,應該有幾個隻不過,裏頭好像有一個穿著瑪烏傑魯教神官服的人


    愛爾菲緹娜訝然地吸了一口氣,雷納多隻是靜靜地用力點頭。


    好,我們立刻前去。


    ※※※※※


    伊儂克絲號被斷崖一角勾住。


    這裏是摩斯包古河中的一座島嶼。不同於土砂堆積成的沙洲,據說這類島嶼原本是地底的巨岩,最後被水流掘出。島嶼的大小各異,但是在河水衝刷下,周圍都是斷崖峭壁,無法建造渡口,亦不適合人類居住。


    然而


    唔


    夏儂甩甩頭,站起身。


    雖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既然還活著,應該尚未超過半天。拉蔻兒是優秀的魔導士,但也無法長時間維持高遮蔽密度的塞壁。


    夏儂環顧休息室,拉蔻兒和帕希菲卡雙雙靠在固定式的長椅上,大概是貝爾肯斯將她們放在那裏。兩人身上還好好蓋著不知從哪裏找來的毛毯。


    不過,他仍然過去確認兩人的氣息,然後才終於放心地籲了一口氣。畢竟還是有缺氧致死的可能性。就連跟魔法毫無關係的帕希菲卡都昏迷不醒,可見當時情況真的十分危急。


    不過。這裏還真巧有座島哪


    他一麵咕噥,一麵搜尋貝爾肯斯的身影。


    伊儂克絲號靠著包圍小島的斷崖峭壁停住。從甲板環視四周水麵,到處都是礁岩,想來是船體底部的安定翼卡住水底的岩石,船才因此停住。


    夏儂沒發現貝爾肯斯,卻看到一個奇怪的東西。


    洞窟?不對


    猶如伊儂克絲號的影子,斷崖的一部分開了一個很大的口。


    洞口原本被塗成跟岩石同色的布塊和木板塞住,似乎被伊儂克絲號給撞開,很明顯是人為的偽裝。


    裏頭有人嗎?可是


    夏儂暫且擱下洞口的事,爬到上層貨艙。


    馬車和馬匹有些畏怯,但好像並無大礙。門橋兩用的活動板已經放下,可見貝爾肯斯是從那裏離開的。夏儂也探頭看了最下層的船艙一眼,但大半浸在水裏的船艙隻漂浮著溺斃的牛隻屍體。


    可是,那家夥到哪去了呢?


    從活動橋走到船外後,夏儂總算發現了貝爾肯斯。


    他正在被船撞破的偽裝的洞窟內。洞窟的一部分泡在水裏,另外有好幾處像碼頭一樣自岩壁突起,伊儂克絲號的活動橋就是架在那上頭貝爾肯斯則坐在活動橋前端。


    他的膝蓋前麵放了一個毛毯包裏的東西。


    貝爾肯斯?


    低沉而嚴肅的聲音娓娓傳來。


    昨日種種此刻盡歸塵土。唯獨靈魂不死,其誌永存我心。是故,我等現將死者送往天神瑪烏傑魯之處。天神啊,請以您廣大無邊的慈愛接納他們,迎接成就自身命運的死者吧完畢!喔,你醒啦?我這裏也剛好結束了。


    如此說完,貝爾肯斯以手指比了一個瑪烏傑魯式的聖印,接著站起。


    雖然看不見仔細包裏的毛毯裏有什麽


    貝爾肯斯察覺夏儂的視線,羞赧地搔著後腦勺。


    不忍心把他們丟在那裏不管嘛。不過,我也沒精神去理會那些牛了。


    你現在這樣還頗具神官的架式呢。


    就跟你說過老子是神官了!接下來隻剩埋葬在那之前


    啊啊,這裏怎麽看都像是人工興建的。夏儂目光梭巡洞窟說道。


    一說到水濱洞窟,夏儂馬上便會聯想到鍾乳石洞事實上,他曾經在故鄉麻努林附近的湖泊看過鍾乳石洞但眼前的洞窟一點也不像家鄉的鍾乳石洞,他甚至不曉得該不該稱之為洞窟。


    內壁光滑得好像打磨過似的,看不到任何接縫,仿佛是挖空巨大的岩盤所建。壁麵設有許多燭台,像碼頭一樣突出的部分,可以看見鐵樁和綁在樁上的小舟。


    不,那並非像碼頭一樣那根本就是碼頭。不知是誰為何而建,但這裏可能是一個機密渡口。


    但,就算是人造物貝爾肯斯用手掌砰砰拍著岩壁說道:不知道是怎樣的家夥,為什麽能做到這種程度?


    靠魔法吧。


    喂喂喂,我可沒聽過有什麽魔法可以挖空這種岩盤哪。


    異教檢察官有時也必須進行戰鬥行為,為了應付與魔導士的對戰,他們也知道標準的魔法種類與效果。不過,他們畢竟不是魔導士,看樣子並不了解應用方法。


    大規模的軍用攻擊性魔法中,也有能將選定範圍化為塵土的魔法。原本是用在殲滅戰,但聽說以前也經常用在需要緊急打造要塞或壕溝的時候,不過,因為建造時並未仔細測量岩盤硬度與地盤強度,成功機率據說很低。現在應該沒有國家使用那種方法了。


    你對這種事還真熟悉哪。


    貝爾肯斯忽然以捕食獵物的肉食獸眼神瞅著夏儂,可是夏儂不但神色自若地承受他的目光,還聳聳肩膀。


    我死去的老爸以前當過軍人。


    喔,攻山性魔法也是那樣學來的嗎?


    你的工作看來也不是單純的閑職嘛。


    抱歉,忍不住就會這樣,一種職業病吧。不過,降職是千真萬確的事,我本來可不是異教檢察官喔。


    嘎咦?


    夏儂和貝爾肯斯同時完全在同一刹那轉向洞窟深處,大概是因為兩人察覺到了許多人接近的氣息。


    昏暗中搖擺不定的火焰群。


    片刻後,火焰群凝聚成手持火把的男人身影。從人數來看,大概三十人吧?


    果然,有人嗎喂,你們來得正好


    幹澀的聲響打斷貝爾肯斯的話語。


    夏儂和貝爾肯斯僅僅移動目光,望著穿過兩人中間,沒入伊儂克絲號船身的箭羽。


    竟然放箭傷人!


    無數箭羽回應憤怒的貝爾肯斯。


    兩人迅速躍上伊儂克絲號的出入口。就在下一瞬間,箭群穿過他們先前的站立處,沒人伊儂克絲號的外牆。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貝爾肯斯和夏儂一左一右地躲在出入口旁邊的外牆。


    該不會就是你說的那個邪教集團吧?


    嘎?


    看見他愣頭愣腦的反應,想必早將工作忘得一幹二淨。或者他根本就認定邪教集團的傳聞是子虛烏有?無論如何,這都足以稱為怠忽職守。


    我們也許碰巧漂流到邪教集團的藏身處了。你不是穿著瑪烏傑魯數的神官服嗎?對邪教徒來說,瑪烏傑魯教的異教檢察官可是敵人呢。


    貝爾肯斯聽見後,頓時張口結舌但隨即砰的一聲擊掌。


    喔喔。原來如此!是嗎?我不為人知的才能將我引到了這裏啊。


    我老實告訴你,這是意外。


    哼,吵死了!讓老子開心一會兒嘛。


    現在可不是開心的時候。基本上,你也就罷了,我們可沒有被狙擊的道理,根本就是被連累的嘛。


    兩人對話時,箭羽仍舊不時射來。盡管暫時可以把伊儂克絲號當作盾牌但男人們應該不久就會拿著武器衝進來。


    你說什麽?邪教集團他們可是會舉行詭異的活祭啦、使用可怕的毒品進行亂交,是世人公認的危險家夥喔。不管有沒有關係,一旦發現你們,搞不好就會將你們當作廢棄公主的活祭,從頭開始一點一點地啃掉。


    你也未免太誇張了吧?


    是你太天真了,對方可是邪教喔。


    貝爾肯斯的語氣聽不出是認真或是開玩笑。


    是你們瑪烏傑魯教隨便叫別人邪教的吧?那些家夥又沒有自己舉著我們是邪一教的招牌。


    唉,邪教徒的話難保不會那麽做。


    怎麽可能?你的偏見還真嚴重。


    是啊,很嚴重啊,如果沒有偏見,又怎能當宗教家?


    這個男人似乎很容易把別人的玩笑話當真。話說回來,夏儂他自己也是個偏執狂,因此也不好對別人的事說長道短。


    總之,怎麽辦?要幹嗎?貝爾肯斯探手入懷問道。難不成那裏也藏有武器?


    你可是神官喔,就不能跟對方好好談談嗎?


    對方肯跟我們談嗎?


    嗯,那倒也是。夏儂評估著對方傳來的氣息強弱,一麵說道。


    男人們傳來的乃是由強烈憤怒與憎恨所構成的殺氣,或許還有某種使命感。雖然無法確定他們的程度,但其中似乎也有些人受過戰鬥訓練,因此並未貿然朝這邊進攻


    一、二、三有七個人不是外行。


    貝爾肯斯說道,夏儂不知他是從氣息推算,還是看動作判斷,但從對方傳來的殺氣收斂度來看,夏儂也認同他的想法。


    傷腦筋了。


    七名受過戰鬥訓練的士兵,這數目對夏儂而言並不足懼。簡單來說,不要同時與兩名以上的人刀刃相交即可。將他們誘到無法並排揮刀的地方、將敵人當作自己的盾牌總之,讓眾人陷人混戰便可以了。依據不同作戰方法,他甚至能夠以一敵十。


    然而,不論內行外行,三十這個數字終究是個威脅。更河況其中幾個人還帶著弓箭,而且除了伊儂克絲號以外。附近也找不到遮蔽物。


    如此一來,夏儂也沒有致勝的把握。如果能使用魔法倒也還好但現在若是叫醒拉蔻兒可就不妙了。


    滾出來,瑪烏傑魯的走狗!仗勢欺人


    的卑鄙小人!


    充滿怒火和怨慰的聲音投向他們。


    自己人那麽多,還好意思講別人?


    對方當然不可能聽見貝爾肯斯的嘟嚷,叫喊持續不斷。


    沒血沒淚的瑪烏傑魯殺人狂!滾出來!以死償還你們的罪行!滾出來,異教檢察官!


    男人們之間響起此起彼落的讚同聲,夏儂望著貝爾肯斯說道:


    你還真受歡迎。


    囉嗦!


    下一瞬間


    怎麽了?隻敢放火燒手無寸鐵的弱者嗎。異教檢察官?


    轟炸聲吹走了對方的謾罵聲。


    哇啊?!


    火焰在洞窟內高高噴起。男人們臉色大變,愕然呆立。


    岩地上並沒有可燃物,因此火焰立刻熄滅但男人們眼前的石地炸出一道巨大的裂縫,而且還燒得紅灼。那是突如其來的爆炸衝擊,以及單純由逾越火焰的超高熱度所造成的結果。要是被直接擊中,肯定會當場死亡。


    這是軍用攻擊性魔法炎杖(hvatem)!


    數名有軍旅經驗的男人們發現了那個現象的原因。


    拉蔻兒?


    隨著夏儂的聲音在甲板上搖搖晃晃出現的。不用說就是他的雙胞胎姐姐拉蔻兒。她似乎終於蘇醒,但


    喂,拉蔻兒!


    嗯


    睡眼惺忪不,她平時也是睡眼惺忪,但此刻的眼神卻比平時更加迷茫百倍。


    拉蔻兒!住手,現在的你千萬不能使用魔法!


    摸發沒問題~~


    她嘴上如此回答,目光卻看著跟夏儂反方向的洞窟岩壁,一看就知道她根本尚未清醒。


    這麽一來,現在最危險的反而不是那些男人,而是拉蔻兒。


    盡管很少遇到這種狀況(若是經常遇到,夏儂他們也會抓狂),拉蔻兒在疲憊不堪昏昏欲睡時,或者是喝醉酒時,就會亂用魔法。


    這對一般魔法師來說,當然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啟動魔法不但要念誦咒語,還得確保意識領域、展開魔導式等。若非處於清醒的精神狀態,實在很難完成這些複雜的作業。


    可是,拉蔻兒幾乎是靠本能做這些事,即便是沒睡醒的時候亦同。


    就連身為宮廷魔導士團翡翠法陣(jadecircult)菁英的母親,都對她的才能訝異萬分。畢竟她在話還講不清楚的三歲稚齡,就已經會念誦咒語、啟動魔法了。


    但這種優點有時也會適得其反。


    對她而言,魔法幾乎跟移動手腳一樣自然。幾乎不用集中意識,她就能啟動魔法。可也因為如此,有時也會像在昏睡中翻身般地不慎啟動魔法。


    她本人也有所自覺,因此平常會下意識地抑製魔法啟動,但現在


    摸發呃焚燒天庭之巨人那個身披銀白色閃電手控雷鞭的支配者啊雷轟電掣啊基於戰士的誓言與盟約


    住


    或許從夏儂的慌張中看出事有蹊蹺,男人們也忘了攻擊,緊盯著拉蔻兒。


    現身吧武雷神


    咒語念誦結束。魔導式展開完成。第一戰術級軍用攻擊性魔法武雷神(thor)啟動。


    沒救了夏儂一臉絕望地說。


    啪光線在空氣中一閃。


    目瞪口呆的人們臉上刻劃的影子逐漸加深。銀白光芒在微暗洞窟裏驟然出現,以疾風迅雷之勢開始奔馳。飛起、跳躍、折返、彎曲、分裂,然後劃著弧線光芒仿若針線般地織出某種形狀。


    不久,那道光線描繪出的圖形一邊發出輕脆聲響,一邊嵌入色彩。


    構成骨架,組成外形,表麵鑲嵌板子.讓人聯想到製作紙糊人像的一幅光景。隻不過發光零件全部是從空氣中抽出,也看不見組合它們的作業者。


    光線的造型作業結束。


    猶如在宣告竣工,一股特別強烈的光線進射,接著出現一個魁梧(身高應該是普通人的一倍),雙手抱胸的禿頭男。


    上半身赤裸的龐大身軀,光看就教人悶熱無比的僨張肌肉。貝爾肯斯也是彪形大漢,但這個發光巨人實在是太誇張了。


    臉上掛著異常燦爛的笑容,是因為確信勝利之故嗎?隻不過,可能是因為天花板不夠高,巨人曲膝蹲地的姿勢顯得有些傻呼呼。


    那莫非是武雷神?


    男人們發出驚呼。


    這也怪不了他們。武雷神與一般的攻擊性魔法不同,是將控製指令嵌入假想精靈(routine)的高難度戰術級攻擊性魔法。換言之,就是由魔法創造的戰術兵器。本身魔導式十分複雜,普通魔導士也無力處理,而它堪稱多到過剩的破壞力,基本上是用於強行突破敵人的堅固防線,或者進行據點攻堅等大規模戰鬥。


    既非平民魔導士昏睡時所能啟動的魔法,亦不是用來對付寥寥三十幾人的魔法。


    你看~~這不是~~好好地啟~~動了嗎~~拉蔻兒指著發光巨人,懶洋洋地笑道:好可愛~


    可愛?


    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吐槽,但是對於神智不清、幼兒化的對手,那當然毫無用處。


    武雷神緩緩環視眾人。


    男人們一起向後退去。他們當然也很忌憚武雷神的破壞力不過,即使光看外表,武雷神也有一種教人不願靠近的氣氛。


    武雷神沒有發出聲音,因為那種控製用假想精靈並未設定說話能力。可是縱使沒有出聲,每當做出咆哮的動作,帶電空氣就會劈哩啪啦地震動。仿佛在誇示體內的力量,電光猶如一匹銀白色的蟒蛇,在龐大的身軀遊走、消逝。


    然後


    武雷神以四肢緩緩爬行,開始踏向男人們。因為是雷塊合成體,所以盡管身形碩大,卻完全沒有發出聲響,讓人感覺更加詭異。而且,它在這種情況下仍舊滿臉笑意,那副模樣說有多怪,就有多怪。


    快逃!危險!如果被它碰到此時已無敵我之分,夏儂心焦如焚地大喊:連骨頭都會蒸發光啊!


    男人們頓時陷入恐慌狀態。


    ※※※※※


    當雷納多抵達現場的渡口正上方設於崖上的地底渡口出入口時,情況已然亂成一團。


    瘋狂逃竄的男人們、抱著帕希菲卡的夏儂,以及抱著拉蔻兒的貝爾肯斯(拉蔻兒這時又昏睡過去了),但雷納多沒有時間一一確認他們的身份。


    因為武雷神從他們背後出現。


    出入口是供普通人進出所建,大小無法讓那個發光巨人直立通過。然而,不知該說它靈巧還是什麽,第一戰術級攻擊性魔法一邊七扭八歪地將巨體彎成軟體動物般,一邊穿出那道狹窄的門口。


    竟然是武雷神?


    看見滑溜而出的那個巨人,雷納多也不禁大吃一驚但他並未像其他人那般驚慌。雷納多立刻打開雙腳,高舉右手叫道:


    汝乃焚燒天庭之巨人,身披銀白色閃電,手控雷鞭的支配者啊!雷轟電掣啊!基於戰士的誓言與盟約,我在此召喚汝!現身吧,武雷神!


    咦?


    夏儂訝然停步。


    空氣綻裂的聲音。


    光線劇烈跳動,帶電空氣在下一瞬間進發悲鳴,形成一個發光巨人。無庸贅言那是雷納多以魔法啟動的武雷神。


    不知是魔導士的能力差距,抑或是單純個人喜好不同,雷納多所召喚的武雷神外形多少有些不一樣。雖然兩者都是肌肉發達的巨漢,但雷納多的武雷神留有胡子,頭發也很雜亂。就邋遢程度來看,兩者是不相上下,不過雷納多的武雷神或許才是正宗原始版,他的巨人有一股讓人如此認為的勇猛之氣。


    拉蔻兒的武雷神一發現雷納多的武雷神,便突然停止動作。


    笑臉相視的兩個發光巨人。


    神智不清的拉蔻兒究竟對武雷神的控製用假想精靈下了什麽命令,就連夏儂也不知道,但正常的武雷神,其基本行動乃是設定成自動追擊戰鬥力較高的對手。它們會依據武裝人類、發出魔導士波動的人類,或者大型攻城兵器等的威脅度高低、自動選擇、攻擊敵人。


    如今,拉蔻兒的武雷神似乎判斷出佇立眼前的同類是最大威脅。


    男人們和夏儂他們甚至忘記逃命,屏息凝視相互對峙的兩大巨漢。


    兩個強大破壞力的化身。


    連風也感到那個對峙的威脅,周圍一片寂靜


    暮色將臨的天空背景下,互相凝視的巨漢夏儂望著它們.突然自言自語:


    如果它們倆之間萌發愛苗就不妙了


    幸好那種事並未發生。


    從容握拳的武雷神與武雷神。


    勝負就在一拳之間因為那個預感,人們不禁屏氣斂息。


    玻璃般的靜默。


    究竟是什麽打碎了那種極其微妙的均衡?就連夏儂也不明白。


    轟!


    不知是誰先發動巨漢們猛然前進。武雷神們一麵放電,腳下同時開始冒火。劇烈進發的能量,竟連周遭空氣亦為之震動。


    兩尊武雷神大力揮拳互擊,一拳必殺的誓死攻擊。像是事先講好一般,雷電之拳幾乎在同一時刻擊向了對方的臉孔


    兩尊武雷神依舊麵帶笑容,保持相互毆打的姿態驀地消失不見。


    徒留滿天虛無,以及悶熱的狂風在其間空虛吹拂。


    那個


    看上去有些無精打采的夏儂以指頭搔搔臉頰,就在下一瞬間,好幾把刀劍和箭羽同時指向他的鼻尖。


    你們竟然


    男人們想必相當驚慌,肩膀不停上下起伏。他們驚慌成這樣也是理所當然,夏儂麵對男人們怒不可遏的視線,還是試圖解釋道:


    不.那個肌肉巨人的確是我們的錯,可是


    夏儂說著,一邊放下醒來的帕希菲卡,然後舉起雙手。


    唔喵?夏儂哥這裏是哪?怎麽了?發生什麽事


    了?


    帕希菲卡問了一大堆問題,但夏儂自己也是一頭霧水。回


    頭一看,貝爾肯斯腋下夾著昏睡中的拉蔻兒,被數名男人用劍指著。


    老子也沒有惡意不過就算這樣說,你們也不會相信吧?


    閉嘴!


    男人們果然不聽他們的解釋


    不,各位,先放下武器。


    冷靜的聲音下令。


    那是雷納多。沒想到他會出聲製止,男人們雖然震驚但仍勉為其難地遵從。他的聲音既不尖銳,亦不嘹亮,聽來十分理性清朗。


    即使是瑪烏傑魯教的神官,不給對方解釋的機會,隻是一味責備對方。那跟瑪烏傑魯教的獵殺異教行動有何不同?我們不是野獸,隻要可以溝通,沒有什麽事情不能解決。


    男人們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夏儂眯眼審視雷納多戴著詭異黑色麵具的人物。


    這個男人很可能就是傳聞中的邪教集團教主,要不至少也是有相當地位的角色。沉穩的態度並沒有邪教教主的氣息,畢竟也不能確定這座島的居民就是邪教徒,頂多隻能肯定他們對瑪烏傑魯教懷有恨意。


    那麽問題就是你們了。


    假麵男轉向夏儂一行人,沒有個性的黑色臉孔似笑似喔。如果看的人在生氣。就像在發怒,如果看的人在傷心,就像在發愁完全沒有表情,反而反映出觀望者的意識。


    從外表看來.那位男性應該是瑪烏傑魯教的神官那你們呢?看起來並不太像。


    我們是普通的旅行者,隻不過偶然共乘的船隻遇難,才會漂流到這裏。


    喔


    雷納多的雙眼從麵具深處凝望夏儂他們。夏儂一無所懼地迎視仿佛可以洞穿虧心事的尖銳視線。他並未說謊,隻不過沒有道出一切。


    是真是假,花點時間調查就知道了。不好意思,在那以前,可能要稍微限製你們的行動。我們也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沒辦法隨便相信陌生人。


    那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男人們對他無禮的口氣麵露不快,但雷納多舉手製止他們。


    然後是短暫的沉默。


    那並非猶豫,而是為了讓自己的聲音可以滲透對方心裏,因為寂靜能夠突顯它接下來的話語。他似乎很習慣這種停頓方式夏儂有那種感覺,對方肯定很善於掌握人心。


    片晌之後,麵無表情的假麵男以平靜的聲音說道:


    我們是彈劾者。


    ※※※※※


    史雷帶著路克妻子委托的物品,再度造訪他的辦公室。


    什麽事?將視線從文件抬起的路克問道。


    看見那張絕對稱不上粗野,但令人聯想到鋼鐵雕像的臉孔顯得有些疲憊,反倒讓史雷感到心安。原來這個超人般的上司也有疲倦的時候。相較於完美無缺,好像某種怪物般的存在,一般人還是希望在跟自己一樣有弱點、有缺陷的凡人手下工作。


    尊夫人交代的東西。


    史雷說完,拿出一個包袱。看來路克昨天並未回家,包袱裏是換洗的軍服。路克向窗外一瞥,天色已相當昏暗。


    尊夫人很擔心您,今天也不回去嗎?


    可能。路克淡淡說完,伸手接過包袱。


    似乎少了一點。


    不過連十分之一都還沒看完。


    史雷大吃一驚。如果他是班長,那不論高層是否慰留,他可能早就提筆寫辭職信了。


    老實說您是否希望戰鬥任務快點來呢?


    不會。我並不討厭處理公務。


    是嗎?


    至少不會有人死亡。


    簡潔但沉重的答複。史雷忽然覺得,這個鋼鐵般的上司並非出於自願擔任現在的職位。


    對了,不好意思,你順便幫我把這份文件拿回零號資料室,放到機密度四的櫃子。鑰匙在那裏,今天的密碼是四四二七。


    幾乎沒有外人進出的這座漆黑之鷹待命基地鷹巢(hawk)裏,不消說也有專門收藏機密文件的資料室。一共設有四道鎖,其中一道是可變式的特殊鎖,假使沒有正確按下每天變更的數字密碼,就無法解除那道機械鎖。


    是這份嘛哎喲


    史雷拿起文件時,不慎弄歪尚未處理的文件堆。他慌忙放下手中的交辦文件,重新整理弄亂的文件堆。


    請問


    史雷一麵整理文件,視線停在其中一張紙上。


    怎麽了?


    啊,沒有,這裏蓋有瑪烏傑魯教涉外局的印章不過,我們不是正因為塔爾斯鎮的事,跟他們吵得不可開交嗎?


    看清楚日期。那是十二年前的文件,簽名的涉外局長早就去世了。


    啊啊,那是以前聯合作戰時蓋的章噦。


    我也還沒仔細看過那份文件但是,瑪烏傑魯教的異教檢察官和涉外局,確實曾對王國的危機管理有極大貢獻。因為如此.聽說也經常與軍方進行聯合作戰或聯合計劃。


    啊啊,原來如此。可是總覺得很危險呢,這個人


    史雷看著文件一角記載的某個通緝犯肖像,忍不住發出感想。


    我沒有不準你看,但如果想要仔細看,先去提出閱覽申請。


    啊,對不起。


    史雷不敢再仔細閱讀內文,手忙腳亂地將文件放回原位。


    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


    後來,史雷既未提出該文件的閱覽申請,亦未再想起那名通緝犯的事。至於路克本人,則是在好幾個月之後,才有時間仔細閱讀那份文件。因為和十多年前籌備,一直擱置至今的計劃相比,


    還有更多雜務等著他處理。


    然而


    那份資料畫著某個人物的正麵與側麵的肖像。那是個看起來有點神經質的中年男人,臉孔下方還附有男人的名字與來曆說明。


    一級魔導士雷納多甘法斯。


    罪狀:大量殺人與屍體毀損。


    那份文件上如此注明。


    ※※※※※


    房間比想像中寬敞。


    值得慶幸的是沒有壓迫感,但也僅止於此。被人限製行動沒什麽好感謝的。隻不過是一間寬敞,但沒有其他優點的房間。別說是窗戶,就連床跟椅子都沒有,有的隻是出入口的房門和兩個拳頭大小的通氣孔。與其說是房間,倒不如說是箱子比較恰當。


    這裏似乎不是專門的牢房。進來以前,從建築物外觀來看,好像是平房式的倉庫。夏儂他們便是被關在其中一個房間。


    從房門上附帶的小窗戶向外看,有兩個中年男人正在看守。


    看守的工作想必頗為無趣,他們隔著一張手工製的軍棋棋盤,互相瞅著對方。對於不喜歡那種動腦遊戲的帕希菲卡來說因為她每次提議下棋,不但會被棋癡的姐姐強迫對奕三天三夜,還會被打得落花流水根本看不出誰勝誰負。


    對方吩咐他們想上廁所時叫他們一聲,但帕希菲卡已經在少女內心立誓,忍到極限也不輕易示弱。


    回歸正題。


    夏儂哥一


    監禁到現在大約一天,帕希菲卡悶得發慌。


    她就像柵欄裏的動物般在室內來回跺步。不過那種行為當然也無法解悶。窮極無聊之餘,她慢慢接近跟她相反、靠著牆壁靜坐的夏儂,輕輕試拉他的黑長發。


    可是,夏儂閉著眼,沒有任何反應。盡管看起來也不像在睡覺


    我說夏儂哥。


    還是沒有反應.似乎是決定來個相應不理。


    無可奈何之餘。帕希菲卡開始玩弄夏儂的頭發。除了拉扯之外,還編起辮子,甚至開始嚐試各種不同造型。


    嗯小貓咪。


    啊好可愛。


    原本在角落發呆的拉蔻兒也靠過來,兩人一起玩弄夏儂的頭發。


    下一個看。蝴蝶。


    那也不錯耶。


    拉蔻兒興高采烈地大聲鼓掌。帕希菲卡看來是玩上癮了,著手挑戰更複雜的發型。另一方麵,夏儂的臉頰則是不時劈劈啪啪地發出輕微痙攣但帕希菲卡並未注意。就算她真的發現,應該也不會在意。


    好喏,你看,最新創作,小史比。


    啊啊啊啊,好可愛好可愛喲,小史比。


    特殊花招,螃蟹先生跟章魚小姐。


    眼睛的部分真是出神入化呢。不過,這邊好像有一點亂。


    唔,既然如此,這個如何?仰泳烏龜!


    嗯,這也好可愛。不過尾巴這邊還可以再


    哦豈有此理。好,看我的獨門秘技!跳舞的魔鳥沙漠之鷹


    哇哇哇,給我住手!


    夏儂終於忍不住怒喝躍起。帕希菲卡被那股勁道震開,砰的一聲滾落在地,一臉怨憤地抬頭。


    啊啊,我的獨門秘技


    虧你花了那麽多心思才做好呢。


    夏儂興致索然地向一臉不勝惋惜的姐妹倆說:


    你們哪我再說一次,要玩就去玩自己的頭發。


    可是,人家怕頭發會亂翹嘛。


    對呀。


    帕希菲卡和拉蔻兒相視點頭。


    你們兩個


    可是夏儂哥~~人家好無聊喔~~帕希菲卡一反常態,淚眼汪汪地說。


    你啊,吵死啦,給我安靜一下!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就這樣安靜地重新審視自己


    老掉牙囉帕希菲卡口裏這麽說,還是在夏儂身旁重新坐下。話說回來那個貝爾肯斯大叔,不要緊嗎?


    自從渡口那場騷亂後,男人們就將貝爾肯斯跟夏儂他們分開。


    以自稱雷納多的那個假麵男的態度來看,應該沒有立刻殺他的意思可是,對於那群尚未確認對方身分就放箭殺人的


    家夥,夏儂並不期待他們的良知。


    嗯,我看那個大叔殺也是殺不死的。夏儂安撫似的拍拍妹妹的頭然後轉向拉蔻兒。拉蔻兒還是不行嗎?


    嗯。拉蔻兒點頭。


    仔細一瞧,這位超一流魔導士的表情極為罕見地有些憔悴之有。然而,那並非昨天塞壁所累積的疲勞。


    還是沒辦法啟動探查係魔法(eplore),通訊係也不行,其他魔法目前則沒有問題。


    夏儂他們之所以乖乖地束手就擒,也是因為與其抵抗逃竄,現在這樣反而可以慢慢地掌握情況,同時設法尋求解決之道。更何況,這座島上的居民也未必是他們的敵人。無論如何,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先探查島嶼地形、各個建築的種類和位置。


    然而拉蔻兒卻無法像平常那般順利啟動搜索用的探查係魔法。


    原因不明嗎?


    也不是不明可以想到幾個理由,隻是無法特定是哪個。如果不能特定,就找不出解決方法了。


    傷腦筋哪。


    就在夏儂唉聲歎氣的時候


    久等了。


    門鎖隨著聲音解開。開門進入室內的是雷納多。


    貝爾肯斯的拷問總算告一段落了嗎?


    麵對夏儂充滿挑釁的詢問(是為了探查敵情),雷納多輕輕搖頭。


    我們會盡量避免低級的暴力行為,但必要時也不會猶豫。他的視線依序掃過夏儂、拉蔻兒與帕希菲卡,然後接著說道:嗯,看來各位對這間房間很不滿意。


    無聊、無聊死了。


    那真是抱歉了,我們邊散步邊談吧。


    可以嗎?出去以後,我搞不好會突然把你當作人質大鬧一場喔。夏儂看著他的後方說。


    夏儂的長刀靠在看守人放棋盤的桌子旁,雖然監禁前被對方沒收但隻要他有意,不用兩秒鍾就可以飛身取刀刺殺雷納多。


    可以操控武雷神這種高級攻擊性魔法的魔導士,我想這種房間也關不住的。要是你們真想反抗,也不用等到現在吧?


    原來如此。


    他本身也是魔導士,所以才能對拉蔻兒的能力有一定了解。事實上,拉蔻兒可以啟動攻擊性魔法,夏儂他們若有離開之意,隨時都能離開。隻不過,假使想要將同樣能啟動武雷神的魔導士與其他武裝人員盡數擊退,那就有困難了。


    那我們走吧?愛爾菲緹娜公主也正等著你們。


    愛爾菲緹娜?


    我等瀆神花園的盟主不,對你們這俗世的人來說,稱為廢棄公主比較好嗎?


    夏儂不動聲色地擋在帕希菲卡身前,不讓雷納多看到她驚詫的表情,但雷納多應該也萬萬想不到眼前的少女就是真正的廢棄公主。


    如此說完,雷納多就悠然步出。


    ※※※※※


    邪教集團的藏匿處。


    倘若隻用這句話來形容瀆神花園,恐怕會引起嚴重誤解。跟隨雷納多行走時,夏儂才體會到這個事實。


    雖然規模不大走在他身旁的拉蔻兒也感歎道:這已經足以稱為一個小鎮了


    超過百棟以上的建築物,密密麻麻地緊黏在一個大型窪地。大多是平房住家,但其中也有幾棟像是鍛造工廠和編織工廠的建築,甚至還有田地和羊隻放牧場。根據雷納多的說法,島上的設施還不止於此。某些建築跟渡口一樣設置在地底。


    換句話說隻要不是太奢侈浪費,這座島上已經備齊了可以自給自足的東西。其他不足之物,據說是靠賺取外幣來采購。


    夏儂訝異道:竟然可以在這種地方打造出一個小鎮。


    以極端的


    論調來說瀆神花園乃是河裏突出的巨岩。它並非砂石堆積成的沙洲,而是河水經年累月掘出的岩塊。在巨岩上種植高成活率的植物林,大概就構成這座島的外觀。


    順道一提,所謂高成活率植物,就是不須在土壤中生根,可以直接攀爬固定於岩壁的強韌植物。植物幹枯而成的腐植土、碎石、風和水流載來的砂石,不斷堆積在小島四周,如今其上也長有普遍植物,但終究還是高成活率的植物林最為常見。


    光是這種高成活率植物便足以遮蔽小島內部,再加上島嶼地形宛如盆地往中央傾斜。從岸邊和船上來看,壓根無法想像這座島上有一個八百多人居住的村落。


    十年了。


    雷納多環顧窪地小鎮說道,同行的數名男人們(當然是為了牽製夏儂他們)也同樣浮現感慨良深的表情。


    找到這座無人島,進行改造、興建房舍、鋪設道路到現在也有十年了。


    十年歲月。那究竟是長是短因人而異但就這個小鎮來看,夏儂甚至覺得實在太短了,足以見得雷納多是多麽有才幹。


    為了什麽?


    我說過了為了彈劾。雷納多停步說道。我們瀆神花園的母體,乃是由瑪烏傑魯獵殺異教行動被害者所組成的集團。雖然異教檢察宮如今都很低調,但他們過去曾以排除危險思想之名,公然進行宗教審判與公開處刑。


    這件事我有聽過。


    直到數年前為止,那種行為還公然在邊境進行。即使是現在,也尚未完全消失。瑪烏傑魯教進行的是宗教獨裁,他們不承認其他任何宗教。唯有他們信奉的神明才是絕對,攻擊、排斥信奉其他神明的人。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永遠處於絕對多數。


    那既不是現在才有的事,更不是隻有瑪烏傑魯教才會做的事。夏儂冷冷說道。


    的確如此。多數壓迫少數這種行為並非僅限於宗教。


    人類是群居的生物。


    結、同化,然後抵禦外敵,那就是人類這種生物的基本生存戰略。因此,大部分的人類會傾向站在多數派,想要加人更大的集團。


    然而


    集團越大,防衛力越高,但處在內部的人的危機感也會因此降低。團結度減弱,內部出現一新的小集團,他們的反彈又將引爆集團瓦解的危機。


    此時,需要的即是敵人。


    或者也能成為活祭。與集團成員性質迥異的存在,不相容的存在,相異的人們。借由壓迫、排斥他們來鞏固集團。基本上,夥伴這種概念正是因為有非夥伴才得以成立。


    如此篩選出無法對集團構成真正威脅的敵人、相異者,將他們視為輕蔑和敵視的對象。任何相異點都無所謂,不管是主義主張、膚色、經濟能力,或者身高等等。


    歸根究底,那種情況就如同學校裏欺負人的不良少年與被欺負的學生。


    隻要先去欺負別人,就不會被入欺負。總是找出比自己弱小的人,然後繼續欺負他們的話,自己這群人就會更團結,也可以防止自己被人欺負


    你說得沒錯,那種事情的確很常見。雷納多點頭。可是,被虐待者的痛苦與悲傷也不會因此消失,我們依然不應容忍瑪烏傑魯教的行為。


    所以呢?將瑪烏傑魯教的信徒全數逮捕,進行複仇嗎?


    我再次聲明,我們並不是複仇者,而是彈劾者對瑪烏傑魯教信徒複仇又有何意義?或許也有人想那麽做但複仇無法成就任何事。我們隻想顯示我等的憤怒與哀傷,揭發瑪烏傑魯的殘暴以及那些默認者的偽善,那才是我們的終極目標。


    雖然夏儂認為那是詭辯,但他緘默不語,跟他們辯論終歸隻是對牛彈琴。


    老實告訴你們,我們不是邪教徒。是因為要作為反叛瑪烏傑魯的象征,我們才使用魔王布拉寧的畫像但我們既沒有崇拜惡魔,也不想毀滅世界。


    魔王布拉寧率領二十六頭大龍,惡魔中的惡魔瑪烏傑魯教說它是邪惡的象征,但也有人認為在創世戰爭以前的混沌世界。布拉寧是罪惡旗手,也是自由的守護神。拉蔻兒插嘴。


    故鄉房間裏滿滿的書籍和小飾品並非隻是裝飾門麵。夏儂這位雙胞胎姐姐盡管極度欠缺生活上的基本常識,某些方麵卻又非常博學多聞。


    你懂得還真多哪。


    雷納多的聲音透著些許溫和。


    不僅是雷納多的聲音,夏儂從眼角餘光發現男人們的表情也和緩下來。


    對於布拉寧,瑪烏傑魯教的教典多半隻用惡魔之王一語帶過,一般人對它的了解也僅止於此。這就是主流宗教瑪烏傑魯教的宗教見解直接演變成常識的一個例子,也可以視為多數暴力的其中之一。


    因此可以不局限於瑪烏傑魯教的常識,自行對布拉寧加以定義的拉蔻兒,或許讓他們感到了某種親切感。至少邪是沒有盲目崇信瑪烏傑魯教的證據。被歸為少數派、異教徒的人們,在強烈的夥伴意識作崇下,大多有排外的封閉傾向,但在另一方麵.也很容易因為芝麻小事而敞開心房。


    把廢棄公主捧上台麵也是那個原因嗎?


    正是。


    雷納多猛力點頭。他的整體動作之所以如此誇張,也許是為了彌補無法透過麵具傳達的臉部表情夏儂心想。


    她才是瑪烏傑魯教自以為是的最大受害者。你們想想看,無論出於何種理由,殺害剛出生的嬰兒根本就是豬狗不如的行為。我們豈能容忍那種行為?一旦容忍,未來假使有人被瑪烏傑魯教斷定為罪人,那麽無論對方是誰,豈不都可以不容分說地處死他?沒有任何事情比這更愚蠢、更可怕了。


    嗯,這我倒是同意。夏儂偷瞄了一眼以複雜表情聆聽雷納多發言的帕希菲卡,接著重新轉向假麵男。可是,你如何證明她是真的廢棄公主?


    表情才剛趨緩的男人們,臉上再度浮現些許敵意。自己崇拜的廢棄公主被懷疑是冒牌貨,當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尤其當自已提不出確切證據,那就更加不愉快了。


    聽說廢棄公主出生不久就被處死了?


    雖然不知該不該告訴你們但那隻是官方說辭。事實上不忍心殺她的第一王妃愛爾梅雅最後救了她。


    原來如此,那倒是合乎邏輯。


    夏儂說那句話時聲音帶刺,不知雷納多他們是否察覺?


    據夏儂所知,雷納多所言不僅合乎邏輯,甚至剛好跟事實相符一想來隻是憑空捏造的故事,碰巧跟事實相同而已。


    然而,夏儂腦海裏也突然閃過一個愚蠢至極的想法搞不好錯的是他們自己,雷納多他們崇拜的少女才是真正的廢棄公主?


    事到如今,雖然並不後悔為帕希菲卡遠走他鄉,但一思及她今後所要麵對的未來,夏儂的心情還是很沉重。如果他父親和卷入事件的其他人都是無辜喪命的,那固然很難接受但一想到妹妹,夏儂偶爾也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場誤會。


    而且,公主可以解讀時間。


    解讀時間?


    公主的眼睛可以看見未來或過去發生的事情。瑪烏傑魯敦之所以想要抹殺公主,可能也是因為她的這個能力。


    就是瑪烏傑魯教所說的惡魔的私生子(spawn)異能者啊。拉蔻兒喃喃自語。


    就在此時


    雷納多。


    靜謐但清晰的聲音傳來。雷納多回頭,殷勤行禮。


    愛爾菲緹娜公主。


    跟那位異教檢察官漂流來此的,就是這些人嗎?


    在兩名侍女的左右簇擁下,一名少女翩然走來。


    繼雷納多之後,其餘男人們也恭敬行禮,膝蓋跪地。男人們動作裏的敬畏並非形式,而是發自內心。


    那個女生就是?帕希菲卡低語。


    相同年紀、相同眼睛顏色


    、相同發色,但相同處也隻有這三點。


    滑順而不卷曲的金發、水汪汪的碧眼,在強調著少女文靜的性格。藍色禮服包裹下的身形非常美麗,但卻缺乏一種俗世媚態,飄散著中性的氣息,或許有入會說這就是清純。另外,仿佛拒絕他人觸碰的冷漠態度,不可否認也散發著某種威嚴。


    你就是廢棄公主?


    俗世中好像是這麽稱呼的吧。少女口齒伶俐地回答。


    冷漠而美麗,不帶任何媚惑與妥協,理所當然地輕視對話的人的聲音。與其說是傲慢,不如說是超然物外的氛圍。公主一詞在人們內心所描繪的,或許就是這種聲音。


    真是天壤之別


    要你管!


    夏儂和帕希菲卡嘰嘰咕咕地鬥嘴。


    但我有一個名字叫愛爾菲緹娜。


    我是夏儂卡蘇魯,這是我姐姐拉蔻兒,這是妹妹帕希菲卡。夏儂輕輕伸手製止想要說話的帕希菲卡,如此說道。


    少女走向夏儂他們,隔了一段距離後便停下腳步。


    以夏儂的步伐來算,大約是五步的距離。麵對麵講話稍微遠了些,不過這應該也是精心計算過的距離。若是能感受到對與的氣息或體溫的距離,神秘感就會降低。


    夏儂凝目望進少女的雙眸。眼裏毫無感情之色,但目光微微閃動.這正是對方努力壓抑尚未枯竭的感情的最佳證據。


    兩人視線交纏,像是在探索對方瞳孔深處。


    但那也隻有一刹那,愛爾菲緹娜率先移開目光。


    這裏是由你做主嗎?你們究竟決定怎麽處置我們?方便的話,希望能讓我們返回對岸也就是你們所說的俗世。


    仿佛在阻止夏儂發問,雷納多跨入少女和他之間。


    這件事恕難從命。


    為了保守秘密嗎?


    不錯,天知道你們會不會將我們的事泄漏給瑪烏傑魯教或萊邦王國政府。如果他們知道我們的存在,肯定會趕來消滅我們。至少在我們取得足夠的力量,能夠以彈劾者的身分回歸俗世為止,沒辦法放你們回去不過,你們無須擔心,那一天也不遠了。


    足夠的力量啊


    夏儂也不知道雷納多心裏再打什麽主意,但那件事鐵定不簡單,相信絕對不會是什麽正當手段。


    瑪烏傑魯教是斯達特賓大陸上最古老、最龐大的宗教集體,如果包含分支,擁有超過數億人口的信徒。光是神官的數目,就有近一百萬人之譜。無論是政治上或經濟上,乃至從武力上來看,都不是最多不滿千人的小團體所能正麵交鋒的存在。


    尤其我們現在正處於關鍵時刻,更不希望被人打擾。


    那幹脆殺了我們吧?省得事後麻煩喔。


    聽見夏儂的諷刺話語,雷納多搖搖頭。


    那跟瑪烏傑魯教的手段有何不同?我們必要時也會戰鬥,假使無論如何都無法與對方共處,也隻好痛下殺手。但是,要是還有其他方法,就應該采取別種手段。


    您還真是了不起哪。夏儂聳肩說道。


    反過來說,如果沒有其他方法,他們就會斬草除根。而且,判斷有沒有其他方法的人,當然不會是夏儂他們。


    好吧,就聽你們的。老實說,我們也是被瑪烏傑魯教追殺的人。


    愛爾菲緹娜微微側頭問道:


    你們不是跟異教檢察官一起的嗎?


    因為那個大叔不曉得我們的來曆,才順水推舟地走在一塊。我們父母以前把那群家夥視為禁忌的東西帶了出來,還曾經差點被肅清使殺死。


    夏儂並沒有說謊。隻不過愛爾菲緹娜他們並不知道,那個帶出來的禁忌正是眼前這個少女。


    肅清使


    那個詞匯給男人們和愛爾菲緹娜帶來不小的衝擊。雷納多的表情當然無法看見,不過他似乎頗有興趣。


    肅清使是瑪烏傑魯教用來取代異教檢察官的製壓戰力,他們的存在從以前就流言不斷,但幾乎沒有人實際與他們接觸過。更何況是交戰後的幸存者,那更是幾近於零。如果當初夏儂是隻身應戰,可能早已斃命。


    跟肅清使交戰贏了嗎?


    嗯啊,因為我們用了出其不意的手段,信不信就隨便你們夏儂轉向雷納多。愛爾菲緹娜或許是形式上的盟主,但實質上的領導權看來是掌握在這個假麵男手上。


    因此,對我們來說,待在這裏反而比較好。不過瑪烏傑魯教的高層也不是一群傻瓜。現在廢棄公主擔任女巫的邪教集團的謠言也傳開了,如果不放貝爾肯斯那個異教檢察官回去的話,總有一天會被人發現不,就我來看,這地方十年來都沒人發現才是奇跡。


    或許吧。雷納多竟然也點頭同意。可是,我們就快取得可以對抗瑪烏傑魯教的力量了。


    他的聲音裏毫無興奮之情,不像在闡述目標,倒像在宣布既定行程。


    到時,他們也沒辦法隨便對我們出手。


    那一瞬間夏儂有種看見黑色假麵浮起冷笑的錯覺。


    ※※※※※


    貝爾肯斯試著輕敲牆壁。


    反應正如他的猜想,隻有又冷又硬的觸感。即使是以臂力自豪的貝爾肯斯,也沒有愚蠢到會去挑戰厚不可測的岩壁。


    和夏儂他們分開監禁約莫一天半,不知是因為他的異教檢察官身份,或者是害怕一般建築的牆壁會被他整個撞破,貝爾肯斯跟夏儂他們不同,被囚禁在真正的岩室牢房。


    這間岩室應該是跟渡口使用相同的方法所建,牆壁上看不到任何接縫。出入口鑲嵌著鐵欄杆。門鎖雖然生鏽,但一看就知道是相當堅固的東西。


    嗯也不是沒有辦法離開


    貝爾肯斯嘀咕著,一麵環顧岩室。室內隻有一個附有蓋子的陶罐,看來是要貝肯斯用它來解決內急。既沒有床鋪,也沒有窗戶,也許是很少使用的關係,室內空氣不是很新鮮。


    看守的有兩個人嗎?同樣是挖空岩盤建成的走道對麵,可以感受到看守人的氣息,他們肯定佩帶著武器。打敗他們不難,但若不能迅速擊倒,對方可能會喚來更多敵人。


    還是暫時觀望嗎?在狹窄的岩室中努力伸直雙腿,貝爾肯斯放鬆全身力量。既然對方沒有立刻殺他的意思,先保持體力才是上策。


    事實上,經過昨晚的熬夜盤問,他也有點疲倦。


    雖然沒有用刑拷問,但瀆神花園的成員對他是異教檢察官這件事,似乎非常神經質。不斷套問瑪烏傑魯教高層對他們的存在掌握多少資訊,或者瑪烏傑魯教高層現在采取何種異教排斥策略。


    貝爾肯斯一直誠懇地解釋,現在大部分的異教檢察官都是閑職,關於瀆神花園的事情也隻曉得一般流言(至少他和他的直屬上司是如此),但對方就是不相信。


    說到嘴軟的貝爾肯斯甚至覺得:這些家夥該不會是希望別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吧?


    瀆神花園的成員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那固然是他們為達目的所選擇的結果,但越是隱藏,越是遠離俗世,就越發感到寂寞。


    畢竟人類這種生物乃是利用與他人之間的聯係來確認自己。


    那就類似小時侯玩的遊戲躲貓貓,遊戲規定不能被人發現,但內心卻很害怕被其他小朋友忽視、遺棄。或許他們本身並未察覺到那種矛盾。


    迫害者與被迫害者到頭來還是一樣哪。貝爾肯斯自言自語。


    要是每件事情都一樣,大概就不會有問題了。如果每個人都以相同價值觀、相同思維、相同喜悅生存,就不會發生衝突,不會產生爭執,更不會有恐懼和哀傷。倘若人類這個種族能夠共享相同想法,以單一生物的方式行動的話那說不定也是一種幸福。


    然而


    咦?


    除了看守人


    以外,又出現新的氣息而且不斷接近。


    眯起習慣昏暗的眼睛轉頭一看,一個手持燭台的人影站在那裏。


    喲。


    即使向她打招呼。賣藥的少女古鳳也沒有任何表情。


    她隻是呆滯地以玻璃珠般毫無情感的冷漠眼睛,注視著貝爾肯斯。對於那道冷酷的視線稚氣未脫的少女竟有如此冷漠的眼神。普通人也許會感到不寒而栗。


    古鳳默默走近鐵欄杆,將裝有食物的小托盤放置在相隔一段距離之處,然後起身望著貝爾肯斯。


    你放那麽遠,我吃不到喔。


    那你就餓死在牢裏吧,瑪烏傑魯教的走狗。


    表情呆滯如故,唯獨聲音在岩室內淡淡響起。


    恨、恨、恨之入骨聲音裏的怨恨已不是單純的感情,甚至化為人格的一部分。猶如玻璃般冷酷、生硬尖銳的聲音。


    你說話還真狠哪,喂!貝爾肯斯仿佛習以為常,說話態度並末改變。對船上牛隻下藥的,就是你嗎?


    古鳳麵無表情地點點頭。


    虧我用了二十人份的藥想不到還是殺不死你,真可惜。


    你好像真的很討厭瑪烏傑魯教的神官啊。


    我爸爸和媽媽都被你們殺死了。


    獵殺異教行動?


    對。古鳳用極其冷酷、憎惡的聲音回答。


    她還記得父母被殺時的情形,記得非常清楚,永遠也無法忘懷。當時,母親的肚子裏還懷著她的第二個弟弟或是第一個妹妹。


    她的家人。


    除了科特以外,他們都在十年前被燒成灰燼。他們居住的村莊偶然發現了邪教徒那個邪教徒又剛好是她父母的好朋友。隻不過因為那個莫名其妙的理由,他們就被活活燒死。


    不能放任沾染罪惡色彩的人不管。


    年幼姐弟大聲哭求他們住手,異教檢察官卻無情地踹開兩人。


    喔歡欣吧,百姓啊,邪惡的種子在此燒盡!


    異教檢察官將雙親的哀號當作天堂仙樂,神情恍惚地高喊。


    就是他們嘛!、他們是邪教徒呢!、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啊,嚇死人了。、小孩子不能燒死嗎?、為什麽不一起殺掉呢?、喂,邪教徒的小孩怪惡心的,我可不要收養他們喔。、瑪烏傑魯教的神官太善良啦。即使對方是壞人,也不願殺小孩子嗎?真是太善良啦。


    人們邊說邊點頭。


    異教徒昔日經常在邊境作亂,而瑪烏傑魯教的異教檢察官確實也解決了不少這類暴力事件。基於國境限製,一般官吏無法大規模追捕罪犯,但異教檢察官到任何國家都是瑪烏傑魯教的神官,並沒有進出上的限製。


    因此,不知從何時開始,大多數的人們,甚至異教檢察官自己,都認為他們是正義的代表。他們並非行使正義,他們本身就是正義的化身,他們的行為就等於正義。


    異教檢察官出現,然後有人被火焚燒或者被吊死看著那些無法反駁的屍骸,人們感到滿足,認為那就是正義的彰顯。


    人們所追求的正義,終究隻是那種程度的東西。不過是為了忘卻一時的不安,確認自我的正當性為了去除內心疙瘩所進行的祭典罷了。


    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你們的所作所為,永遠無法原諒你們。絕對要殺死你們,把你們活活燒死。就算你們哭叫,哀求我們原涼,也要慢慢地燒死你們。


    為達那個目的,不擇手段嗎?貝爾肯斯靜靜說道。


    他成為異教檢察官時,那個獵殺異教的瘋狂行動已經結束然而.這件事當然跟這個少女一點關係也沒有。


    因為你的緣故,那艘船的船長爺爺和助手都死了喔。還有那個不是瑪烏傑魯教信徒的三兄妹,也差點沒命呢。


    那又怎麽樣?古鳳的表情沒有變化。瑪烏傑魯教的信徒罪無可恕。可是,放任瑪烏傑魯教坐大的家夥也一樣。那些絮夥死再多也與我無關。少女斬釘截鐵地說。


    沒有用貝爾肯斯在內心歎息。


    這個少女完全瘋了。任何話語都無法打動她的心靈,她已經失去正常的判斷力了。


    這座島上的居民或許並非全部如此但假使他們打算執行她所宣稱的計劃,貝爾肯斯無論從職務上或是人類角度上,都必須阻止他們。而阻止那些無法用言語溝通的人們,就等於必須殺了他們。


    (人類為什麽如此愚蠢呢。)


    貝爾肯斯盯著眼前的少女,心急如焚地思量。


    不光是這個少女,其他人也蠢得無藥可救。就連他自己、瑪烏傑魯教的信徒們,所有人都一樣。


    就算別人跟自己不同,又有什麽關係?就算每個人心裏的正義都不同,那又何妨?為何要強迫別人接受自己的想法?為何非得為了自己的正義去踐踏他人?為何要害怕、排斥跟自己不同的人?為何大家非得一模一樣


    汝等是一體。


    那句話在他腦海裏閃過。


    汝等應合為一體。信仰將成為沒有背叛、沒有違誓的完美羈絆,將汝等結合。


    貝爾肯斯亦曾如此深信,曾經極度害怕落單,恐懼到不知所措。然而他終究無法跟夥伴合為一體,無法抹消自我、個性。眾人變成相同模樣,合為一體貝爾肯斯認為那跟孤獨根本毫無差別。因此他遭到降職。但是,他現在覺得這樣也好。


    組織瑪烏傑魯教的人,以及容忍他們的人,全都是敵人嗎?那你們根本沒有勝算。


    才怪。然後古鳳輕輕笑了。他頭一次看見少女的表情。


    絕對不可能輸的喔那是連貝爾肯斯都感到不寒而栗,陰冷而淒慘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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